可偏偏她又追了上来,微微翘着她的脸,神情中不再是那种礼貌的笑容,而是真正的关切。

让他想到那薄被之下,她蜷缩在那里,不敢发出半点的声音,柔软的手也被他握在掌心之中。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从生下来不久就是,很快就会嫁给他,永远地伴在他身边。

就算真的在她面前露出醉容,大约也没有什么。

想到这里,宋成暄忽然弯下腰。

徐清欢只觉得腰上一紧,等她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落在马背之上,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马已经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宋成暄将她牢牢地拢住,带着淡淡酒气的滚烫气息,向她倾袭而来,吹在她脖颈之上,让她不禁战栗。

“宋大人,”她握着他的手臂,“太晚了,我不随你去军营了。”

或许是因为马背上疾风阵阵,他将她笼得更紧了些。

她听到他心跳如鼓,不似平日里的沉着和淡然,随着马蹄声响,已经离徐家越来越远,看来宋成暄是不可能放下她了。

直到这时候她都没有回过神来,她只是来送他出门,没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送他回军营。

可她再反对也没有用了。

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团火,炙烤着她,仿佛也快要将她烧起来。

“世子爷。”

耳边响起孟凌云的唤声,徐青安这才醒过来,又冷又饿的情形下他竟然缩在这里睡着了。

“宋大人走了,”孟凌云道,“您也该回去了吧?”

人走了?

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想起他吗?

“大小姐问过几次世子爷,”孟凌云道,“不过小的全都为世子爷遮掩过去了。”

“你怎么说的?”

“小的说,世子爷在军营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呢。”

酒、肉,徐青安顿时感觉到更加饥饿,走进府门就直奔厨房而去。

厨房中还点着一盏灯,就像是留给他的,灶台上放着一碗煮好的肉圆子。

“巴豆放了吗?”徐青安问过去。

“放了,”凤雏的声音响起来,“一两巴豆,放在肉中,不会让他尝出味道。”

徐青安点了点头,十分欣慰,嘴里的肉圆子也更加香甜了。

凤雏接着道:“我怕大小姐随时要用,就准备好了放在一边,只要大小姐一个令下,我就立即回端出来。”

“好,”徐青安道,“那他吃了没有?”宋某早就该尝尝他的手段。

明日军中点兵,宋某必然爬不起来,作为军中主将竟然如此,一定威风扫地。

想到这个徐青安心中就说不出的欢喜。

“没有,”凤雏有些惋惜,“大小姐始终没来要…哎…可惜了那碗肉圆子,都是尚好的肉馅啊,做的那么好吃。”

徐青安将最后一滴汤喝下肚,将碗放在了原处,抹了抹嘴有些意犹未尽,刚要问问凤雏还有没有别的吃食。

“咦,”凤雏忽然指着那空碗道,“我那碗加了巴豆的肉圆子哪里去了,世子爷您见了吗?”

三个人目光落在那白瓷碗上,然后全都愣在那里。

半晌,孟凌云舔了舔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世子爷,”孟凌云道,“我想说,出事了,宋大人将大小姐带走了。

还有,您好像不能追过去,因为…您方才不小心吃了巴豆。

您说说,以后不能做缺德事,否则真是损人不利己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宋大人有些可爱

江阴城内,宋家的别院里。

宋老太太还没有歇下,管事白妈妈正陪着老太太说话。

白妈妈看向柜子上的沙漏:“若不然我遣人去问问,大爷做事向来都有章程的既然遣人禀告会回来住,定然就会回来。”

宋老太太看向白妈妈:“想必暄哥是被绊住了,军中太繁忙,不要去打扰他。”

白妈妈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去给宋老太太换茶。

外面的管事妈妈进来禀告:“老太太,永夜让人送信来了,大爷回军营去了,这边不用留门,您也歇了吧!”

宋老太太倒是一怔,立即担忧起来:“是不是军营有什么要事?”

管事妈妈道:“永夜说大爷多喝了些酒,就在军帐里歇下了。”

宋老太太略微思量,然后点点头:“知道了,让落栓吧!”

管事妈妈退了出去,白妈妈扶着宋老太太去安置:“军营里不会突然有了麻烦事吧,这么晚了才来说,不太像是大爷的脾气。”

“是啊,”宋老太太坐在床上,“这孩子这么多年从来不会做错事,答应的从不会失言,他是怎么做到的?谁也不是圣人,谁都会犯错,我总害怕他这一根弦绷得太紧了,长此以往下去更加心灰意冷。

到时候得到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白妈妈点点头:“老太太想的周到。”

“现在好了,”宋老太太微笑,“总算有了变化,我这颗心也安定了不少,这一觉必然睡得安稳,果然应了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急也没有用,到时候那些担忧都会迎刃而解了。”

白妈妈听出话外弦音:“老太太的意思是,大爷会这样是因为徐大小姐?”

“那还能有谁,”宋老太太笑道,“你比我年纪还大了不成?怎么这般糊涂。”

白妈妈一脸羞愧:“奴婢就算再年轻,也比不上老太太,咱们宋家还不是都要仰仗您。”

宋老太太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年纪大了,也许以后这些事,都用不着我去处置了。”

白妈妈听了一惊,怔怔地望着宋老太太。

“怎么?”宋老太太道,“还有别的事吗?”

“不是,”白妈妈抿了抿嘴唇,“奴婢只是觉得,您还是要慎重,这个家不是谁都能当得的。”

“我看那孩子比我年轻时还要通透,”宋老太太道,“我老了,握着那些又有什么用处,到头来还是要撒开手。”

白妈妈不再说话,放下幔帐低着头退了下去。

宋老太太闭上眼睛,想起某一天的夜里,有人造访宋家,请宋家出面帮忙救一个人,她思量了许久,才算下定了决心,带着人一路向京中迎过去。

然后就在一条小船中,看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当时她以为,这孩子活不过来了。

胸口被刺穿,呼吸都已经十分微弱,身上满是粪水,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

这是一个麻烦,如果宋家接手了这个麻烦,就意味着宋家百年的半归隐生活到此终止,很有可能因为这件事,为宋家引来灭顶之灾。

宋氏祖宗会答应吗?老太爷泉下有知会不会埋怨她。

她犹豫了,而且在她看来,即便她伸手相救,那孩子也不会活下来,也许现在他已经昏迷不醒,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就此慢慢死去。

到时候她会让人准备棺木将他下葬,免得他暴尸荒野。

宋老太太想到这里,就准备抬脚离开,那只瘦弱单薄的手臂却伸了过来,满是污迹的小手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裙角,仿佛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那孩子已经说不出话了,皮肉发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一双眼睛却依旧那么的清亮,其中闪动着的是对活下来的渴求。

她见过太多苦难,也听老太爷说起过种种悲欢离合,可那一瞬间她却被那双眼眸打动了,于是她命人将那孩子带回来,对他之前的一切进行遮掩,让他以宋家大爷的身份留在宋家,取名:宋成暄。

与其说她救了暄哥,倒不如说暄哥靠自己活了下来,治伤的时候十分凶险,弱小的身体如同火炭般,整个人因此而抽搐,可他就是咬紧牙关撑了过来,胸口的伤也逐渐愈合,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她眼前慢慢下床、恢复行走,在院子里练拳脚,苦读书到深夜,带着家中护卫去船上做事,每次回来都是九死一生。

渐渐的有人说她家的孩子将来必定振兴宋家,别人需要十年才能完成的事,他用两三年的时间做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约没有人能够相信,如今威风凛凛的宋大人,就是那个满是腌奄奄一息的孩子。

人人惧怕他、敬畏他,可她却觉得那孩子始终没有变,还是一身伤痕地蜷缩在那里。

他胸口上的伤也从来没有愈合,还是赤裸地露于人前,只不过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敢去看。

她总担心那孩子的伤太重,已经没有了痊愈的机会,早晚有一天他会被拖垮,会觉得疲惫。

幸好,老天还是待他不错,算是施舍了他一线生机。

前一阵子,她收到消息,那个女孩子是安义侯府大小姐,她与薛沉想的不太一样,她觉得反而是件好事。

她不愿意暄哥因为仇恨而偏激,可她的分量无法去劝说,总要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影响到他,能让他做出些改变。

如果他愿意求娶徐大小姐,那么也就无需去证明什么,徐大小姐本身就已经让他做到了这一点。

宋家已经看过太多人,因为权势而迷失,征战太多总会染上戾气,有所牵绊才能让人时常能够找回本心。

宋老太太带着一丝笑容,进入了梦乡。

宋成暄带着徐清欢骑马回到军营,一路走进军帐之中,拉着她坐在了床铺上。

徐清欢半晌才抬起眼睛去看宋成暄,他的面色平静,一如往昔,看起来根本就没有醉。

四目相接,他抬起手仿佛要抚平她略微凌乱的鬓角,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宋大人,”徐清欢道,“你喝醉了…就…歇下吧!”

徐清欢仿佛看到宋成暄点了点头,然后人就躺了下去,躺的有些急压在军帐中的简易木床上,“咚”地一声,发出很大的声响。

徐清欢睁大了眼睛,站起了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床上的男人。

他这是真的醉了?

一举一动不再像是平日的模样,竟然透着几分的可爱。

第三百五十四章 很好玩吗

徐清欢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床上的宋成暄依旧没有动静。

永夜将水端进军帐,徐清欢走过去拧了帕子。

水温正好,不至于将他吵醒,又能帮他简单清理一下,徐清欢走到床边低头看过去,只见宋成暄躺在床铺上,眉头微微蹙起,他的五官在灯光笼罩下,多了几分柔和。

前世她听人说过,宋侯是个难得一见的英俊男子,可他留给她的印象只是城府极深,心狠手辣,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就是因为这样让人觉得更加可怕。

现在他醉倒在这里,就像一个寻常的英俊青年,想及方才他的表现,仿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去做,指东不会往西,无比的乖顺。

早知道,她不必那么紧张,多折腾折腾他,也好报之前的仇。

徐清欢用巾子给宋成暄擦了脸又擦了手,只在擦脸的时候,他的睫毛颤了颤,不过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随便而简单的清理,却让他的脸庞显得更加明亮,那乌黑的眉毛就像刚刚饱沾了颜色似的,笔挺的鼻梁,还有那宛若被刻意描画过的下颌…

徐清欢看到这里,忽然有几滴水落下来,沿着他的下颌蜿蜒而下,一直淌过了他的喉结和脖颈,打湿了他的衣衫。

看到越来越大的水渍徐清欢才想起来,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杯清水。

方才以为他醒了,准备拿水来给他润喉,出神之间竟然手上失了平衡。

若这事发生在宋大人清醒的时候,宋大人的目光定然已经阴沉下来。

好在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别说只是湿了衣襟,就算将他扔在水中,他只怕也醒不过来。

徐清欢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水杯凑在嘴边抿了一口,她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不过眼睛却总是瞄了过去,终究还是不忍心,拉起薄被遮掩住,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她的手刚刚要缩回来,却一下子被抓住,紧接着整个人失去平衡半倒在了他身上。

“很好玩对不对?”那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显然有些清醒了,但不似往常那般有力气,被她拉扯几下既然挣脱开了。

慌乱之中,她的手肘撞在了他肚腹之间,宋大人仿佛眉头锁得更紧了,徐清欢却顾不得这些,脱身之后一路跑出了军帐。

希望宋大人明日醒过来的时候,会觉得天清海蓝,一切安好。

说的那句话也只是梦呓,转眼间就都忘了。

下次,他再喝醉,她只会将他交到永夜手中,其他的事也就与她无关了。

徐清欢上了马车,回到徐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走进院子,抬起眼睛就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站在那里,好似深夜中无处可去的鬼魂。

“哥哥?”徐清欢喊了一声。

那鬼魂终于返回阳间,滚烫的泪差点淌下来。

徐青安上前道:“妹妹,你可算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非要为你杀入军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徐清欢诚恳地点头:“哥哥说的很对。”今晚真是个好机会。

话音刚落,徐青安就弯起腰来,一溜烟地跑走了。

“哥哥这是怎么了?”徐清欢问过去。

凤雏道:“世子爷吃了巴豆,恐怕要不舒坦一阵子,不过大小姐安心,吃的不多,也就一两而已。”

徐清欢望着徐青安离开的方向,哥哥他…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大小姐,”雷叔走过来道,“当年带着郑家庶子出去的下人,有一个回到江阴了。”

徐清欢转过头看向雷叔:“人在哪里?”

雷叔道:“就在安山寺。”

安山寺的主持正是慧净大师,郑家的下人去安山寺做什么?难不成也是聆听佛法吗?

雷叔低声询问:“郑大太太应该也收到了消息,我们在安山寺也看到郑家管事的行踪…大小姐,我们现在还要做些什么吗?”

“不用,”徐清欢道,“只要安心等着看就好了。”

她不担心郑家,只是想要看看慧净大师会怎么做,这样才能知晓这位高僧到底是否像她怀疑的那样,表面上参禅悟道、渡己渡人,事实上却操控着那些人以达到他的目的,不惜赔上一条又一条的性命。

郑家。

郑大太太仔细听着郑大老爷的呼吸声,老爷应该已经睡着了,可她却像置身油锅之中,整个人都备受煎熬。

宋大人已经凯旋而归,可那些一同跟随而去的大户人家的子弟,包括志哥之内都还没有任何的消息,军营里仿佛有意封锁动静,他们多方打听,才隐约知晓志哥他们都还活着,暂时被关押了起来。

志哥总算还活着。

老爷听了这个消息松了口气,躺在床上安稳的睡着了,可她一颗心却扑腾个不停,随时都会从喉咙里跃出来。

当年带着那庶子一起出去的下人出现在安山寺。

这绝不是一个巧合,有人在暗中与她作对,帮那个崔颢,会是谁?她思量半晌脑海中浮现出了徐清欢的影子。

几年不见,徐清欢有了很大的变化,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郑家和徐家有亲在,徐清欢却不念半点的恩情,真是一个性子凉薄的人,郑大太太心中唾弃着,忍不住想起多年前安义侯府被魏王案牵连的事。

亏她那时候还曾盼着安义侯府安然无恙。

郑大太太握紧了帕子,脑海中都是徐清欢在宋家时说的那些话,宋家的路子走不通,志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救出来,庶子的事就像一头狼般在背后追着她。

徐清欢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郑大太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走出了内室。

管事妈妈听到动静立即上前侍奉。

主仆两个怕吵醒郑大老爷,一路到了外间。

“太太怎么出了那么多汗。”管事妈妈立即拿着帕子为郑大太太擦拭。

郑大太太脸色铁青:“不能再等了,人要立即处置掉,志哥还生死难料,若是再出了这桩事…老爷迁怒我也就罢了,我怕他将气撒在志哥身上,到时候不管志哥死活,那可怎么办才好。”

郑大太太说着眼泪要落下来:“谁能明白做母亲的心思,我可怜的孩子…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管事妈妈安慰着郑大太太:“大太太放心,一切都会好的,奴婢现在只是担忧徐大小姐,万一…”

“不怕她,”郑大太太眼睛中满是狠厉,“我知道宋家要上门求亲了,我手中恰好握着徐清欢一个秘密,徐清欢若敢插手我们家的事,我就让她这门亲结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

第三百五十五章 公子威武

天色微亮的时候,宋成暄慢慢清醒过来,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她缩在他怀中,一起共骑时的情形。

一股淡淡的幽香落入他鼻息之中,冲淡了酒气,也让他渐渐失了清明。

他只记得牢牢地抱着她,一直走进了军帐之中。

中途隐约有过醒转,但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不太记得了,但是心中却清楚,他伸出手攥住了她。

外面传来军营晨起的声响,宋成暄睁开眼睛,床铺上却只有他和一床被子,不见徐清欢的踪影,他将被子掀开,看到了一只茶杯掉落在那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的宋大人,第一次尝到了醉酒的滋味儿,目光愈发的阴沉,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永夜。”宋成暄声音低哑。

永夜快步走了进来。

军帐中的气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永夜不自觉的吞咽一口,公子已经下了床,手肘支在腿上,变回了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模样。

“人呢?”宋成暄问过去。

永夜舔了舔嘴唇,昨夜徐大小姐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了,不过,仔细想想,就连公子也拦不住的人,他也只能暗中护送,难道还能伸手抢人不成?真的将手伸出去,往后的日子,他只能去琢磨独臂剑法。

“回徐家了,”永夜躬身道,“徐家来了马车接,大小姐又不肯留下,公子您…”这时候他要好心地提醒,当时只有公子与大小姐在军帐中独处,军帐中发生了什么他那里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