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暄翻身上马,转头看向徐青安,世子爷虽然不靠谱,到底一心一意还是关切清欢。

“我父兄都不在了。”

清欢说这话时,眼睛中是那般的难过,所以她才会护着整个安义侯府,想要用一己之力挡在徐家所有人面前。

幸好,他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他与她才能有这样的缘分。

她梦中的那个他,是不是做了错事?他不敢去想。

那些已经不能去深究,当下的一切最为重要。

余江看着眼前的尸体。

这是宋大人抓到的探子,按照宋大人的说法,他们将要活捉这探子的时候,这探子就自尽了。

他已经将尸体检查了几遍,宋大人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大人,”余江身边下属禀告,“宋都督那边的人四处查问了,都没有这人的线索,附近的衙门也都没见过此人。”

余江看向那探子鞋底:“他没有走太远的路,必然在左近有落脚之处,却没有查出来,显然有人在为他善后。”

恐怕这案子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虽然李大太太已经承认与高见松有私,可能还有些他没有问出的隐情。

这样一想,那青娥来的也太凑巧了些。

想到这里余江就觉得兴奋,他最喜欢从别人嘴中掏秘密。

有这具尸体在,即使将来发现李家上下都是无辜的,李大人也不能怪罪他,这样的时候问清楚对谁都有好处。

余江心中想着又走出去推开了关押李长琰的屋门。

李长琰面色铁青,短短几天功夫他已经瘦了两圈,眼睛中满是惊吓。

余江看了一眼身边的衙差,衙差立即拎了一桶水上前,另一个手中还拿着桑皮纸。

“你们要做什么?”李长琰变了声音,“屈打成招吗?”

“本官最讨厌屈打成招,”余江露出一抹笑容,“本官喜欢硬骨头,从这里到京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这么快就结案,这一路上该有多乏味。”

李长琰已经喘不过气来,奈何他手脚被绑着无法反抗。

“你最好不要想法子逃走,”余江道,“畏罪潜逃,整个李氏都会成为叛党,你知道叛党是什么下场?”

余江伸手比了比:“都杀死,一个不留。”

李长琰顿时卸了力气,只是略微挣扎几下就被人按在了椅子上,紧接着沾了水的桑皮纸就糊在了他脸上。

一张张纸糊上去,余江盯着李长琰的胸口看着,就在李长琰浑身不受控制的抽动时,衙差拿下了桑皮纸,李长琰剧烈地喘息。

“再接着来…”

余江淡淡的吩咐一声。

角落里的青娥低着头仿佛很害怕,屋子里回荡着李长琰痛苦的喘息、求饶声。

感觉到一双脚停在她面前,青娥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立即看到了余江的脸。

“你为何惊慌?”余江眼睛发亮,“是不是也有秘密没有说出来?”

青娥还没有说话,立即被人提着领子拎起来,衙差将李长琰丢下长凳,然后将青娥压在凳子上。

“不…不要…”青娥喊着,“我没有说谎,我都说了,我知晓的一切全都说了,求求…你…”

青娥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

“宋大人是在这里吗?”

那声音熟悉的让青娥打颤,他怎么会来?是不是她露出了破绽。

徐清欢正看着坐在那里狼吞虎咽的徐青安,然后目光落在宋成暄身上,也不知道宋成暄带哥哥去哪里了,怎么眨眼的功夫,哥哥好像整个人缩了一圈。

“世子爷慢点吃,还有呢。”凤雏一脸嫌弃,她总觉得世子爷的嘴越来越大了,好像能将整个驿馆都吞进去,照这样下去以后是不是不会给她带蹄膀了。

饭还没吃完,就听外面传来声音,紧接着永夜进来道:“公子,外面有人要面见您和女主子。”

在北疆有人想要见她?

徐清欢站起身走出去。

院子里果然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十四五岁,正打量着四周,等他慢慢转过头来,徐清欢目光不禁一变。

是他。

她梦中那个莫脱的儿子,莫脱死了之后,想要杀她的人。

梦境和现实竟然交汇在了一起。

第六百九十二章 二女婿

少年看到徐清欢,立即上前行礼。

“宋大奶奶。”

少年话音刚落,旁边的人提醒他:“莫征,应该叫徐恭人。”

少年脸上一红,昨天表兄已经提醒过他,他方才在思量事情,迷迷糊糊就忘记了,于是就要再次躬身,却听到徐清欢开口。

“你们是从奴儿干来?”

莫征再次躬身:“我是从奴儿干来,是莫哲首领的孙儿,奉祖父和父亲之命前往延庆运送粮草,听说宋大人和徐恭人在这里特地来拜见。”

莫征说着向徐清欢身后看去,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觉得头皮一紧,自觉地低下头,不敢多言语。

宋成暄大步走过来看向莫征表兄:“你在军中任职?”

那青年道:“禀都督,卑职王枢也是出自海西部,如今在卫所任千总。”

“可是为粮草来?”宋成暄问过去。

王枢听说朝廷查到了一批粮食,想要打听消息,却问了许多人不得要领,正准备回去向首领禀告,莫征却说祖父与安义侯有些交情,那位徐恭人就是安义侯的独女,不如前来拜见,于是他们就来到了这里。

几个人刚刚互相见了礼,他还没思量如何打开话匣,宋都督却径直问起来,让王枢又惊讶又欢喜。

宋成暄打量着王枢、莫征两个人,他们来这里应该是因为安义侯的关系…

清欢刚刚提及奴儿干,奴儿干就找上门,宋成暄想到这里又看向徐清欢,徐清欢正在看那莫征,神情虽然自然,眼睛中却透着几分谨慎。

宋成暄看向外面的屋子:“我们过去说话。”

王枢、莫征两人应了一声跟着宋成暄向前走去。

宋成暄面容肃穆,不怒自威,王枢也不敢怠慢,正垂头前行,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王枢侧头看去,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男子嘴角还有油渍,显然刚刚吃过饭。

“别害怕,”徐青安低声道,“宋都督虽然表面上威武,其实人很好说话,就是有些不近人情,不过只要你不撒谎,他就不会将你军法处置。”

听到这两句话,王枢的心仿佛更慌了些。

撒谎就要军法处置?

“你们海西的首领与安义侯有些交情,有徐家保着你们,总归要好得多。”徐青安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既然要继承安义侯府,父亲在外的脸面和交情自然也要承继过来。

王枢点点头:“是…就因为这样我们才敢前来。”

“宋都督寻常人是不会见的。”

“多亏了徐大小姐。”

“我也是安义侯府的人。”

徐青安适时提醒。

王枢转头看看徐青安,脑海中搜罗关于安义侯府的种种消息,安义侯府的徐大小姐他们知晓,安义侯的掌上明珠,不过这位…

“您是安义侯爷的侄儿?”

徐青安摇摇头。

“外甥?”

徐青安再次摇头。

“管事?”

想到徐青安嘴唇上亮亮的油脂,王枢下意识地道:“食客?”

徐青安的脸通红,怪不得王枢才是一个千户,果然是脑子不灵光:“安义侯还有其他儿女。”

王枢诧异:“莫非您是…”

徐青安瞧着王枢眼睛渐渐睁大,显然王枢已经知道错在哪里,方才结交的心情如今去得干干净净。

丢下王枢加快脚步先跟着宋成暄进了屋子。

王枢脚下顿时感觉到沉重。

“表兄怎么了?”莫征道。

王枢面容扭曲,冷汗淋漓,仿佛已经大祸临头:“我得罪人了。”安义侯可能有两个女儿,方才那位说不得也是女婿。

他常年在边疆军营中,卫所里谁人不知安义侯的威名,他们常常会提及安义侯当年带着各部族的青年抗击鞑靼的事,可惜安义侯回到京城之后,就没能再来北疆,他们心中盼着再见到这位侯爷的风采。

最近几年军中渐渐流传一些消息,安义侯旧伤复发恐怕无法再带兵打仗,不可能回到北疆戍边,而且安义侯府只有一位出挑的徐大小姐,女子不能征战沙场,恐怕安义侯后继无人。

不过也有人提及安义侯还有一位长子,此人天生羸弱,是个十足的病鬼,徐夫人宝贵这孩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其在外厮混,如今他更生了重病,满身生疮,已经烂到了胸口,不知何时就会一命呜呼。

现在只能期盼安义侯能有位好女婿,或许能支撑住安义侯府。

最好那位女婿也是位武将,对北疆有所了解,这样他们就有了新的期盼。

后来听说安义侯长女已经嫁了人,可惜远嫁去了东南,安义侯之前也领兵去了东南,种种情形表明,安义侯准备将徐家南迁。

北疆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安义侯都不会理睬了。

收回思绪,王枢又想到方才那青年,那人虽然眉宇间有些贱像,身子也算壮硕,怎么看都不像病鬼,自然不会是安义侯爷的儿子。

所以…他就想到或许安义侯爷有两个女儿。

那人将安义侯府挂在嘴边,一副不是外人的模样,应该就是另一个女婿。

王枢立即拉一把莫征:“方才那个油嘴青年,恐怕也是徐家女婿,千万不要得罪。”

莫征认真地点了点头。

等到王枢进了屋,莫征停下脚步向四处张望,驿馆不大,犯人应该关在衙差把守的屋子里。

不知他能不能有机会见到石娘子,之前匆匆一别,石娘子说的那些话他没能弄清楚,希望这次有机会能再见一面。

也盼着石娘子能够平安,娘子是个好人。

莫征想到这里,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莫征脸色一变,他听着那仿佛是石娘子的叫声。

莫征强忍着没有走向那屋子,却也僵立在原地。

“莫征。”

王枢的声音传来,莫征这才回过神向屋子里走去。

徐清欢带着凤雏走出穿堂,方才莫征的举动她看得清楚,莫征突然来这里是为什么?与屋子里的青娥有关吗?

徐清欢道:“准备些饭食给奴儿干的将士们送去。”

凤雏噘着嘴应了一声。

“要多准备饭菜,”徐清欢道,“将士们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来到驿馆要让他们吃饱。”

凤雏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她也还饿着呢。

徐清欢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第六百九十三章 小丫头

徐清欢看了一眼凤雏,凤雏立即循着声音去找,然后带了个小丫头过来。

小丫头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很像是普通的百姓,一张小脸脏脏的,怯生生地看着徐清欢。

徐清欢弯腰上前正准备说话,小丫头立即藏在了凤雏身后。

徐清欢想了想从腰间接下只荷包,倒出几颗桂圆托在手心里向小丫头递过去:“想吃吗?很甜。”

小丫头从凤雏背后露出一只眼睛。

徐清欢薄开桂圆放在嘴里,然后笑起来:“很好吃。”

小丫头咽了咽口水,然后扬起头来看凤雏。

凤雏道:“我家大奶奶是好人,你还不快过去。”这不争气的小丫头,看到这么好的吃食还不动心,攥着她的裙子做什么。

凤雏紧紧地捂住了藏在腰间的吃食。

小丫头迟疑着走上前,然后从徐清欢手上拿走一颗剥好的桂圆,再次躲回凤雏身后。

徐清欢不禁失笑,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

小丫头吃了一颗桂圆,又跃跃欲试地跑上前,这样来回几次,她的胆子就大起来,站在徐清欢面前不再躲了,徐清欢却将桂圆收了起来:“这果子不能吃太多,我屋子里还有些点心,你过来我拿给你。”

徐清欢说完转身向前走,小丫头拉着凤雏的衣角,迟疑地跟了过去。

这孩子应该是许久没有吃饱了,很快将一盘点心吃了个精光。

填饱了肚子,小丫头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神情,然后她看向徐清欢:“你们不是从南边来的对不对?”

徐清欢笑着道:“南边很大,你指的是哪里?”

“就是,”小丫头舔了舔嘴唇,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是南边,他们说南边的人穿得很漂亮,身上戴着许多金银,表面上看起来很和善,其实背地里心肠很坏,让我们为他们做牛做马,如果惹得他们不高兴,就会被他们杀掉。”

徐清欢望着小丫头:“这是谁对你说的?”

“许多人,”小丫头十分认真,“他们都这样说。”

说完这话,小丫头抿了抿嘴唇:“前阵子村中闹饥荒死了不少人,本来该有粮食发给我们,只可惜…被那些南边来的人夺走了。”

小丫头说着眼睛一红,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爹爹就是走投无路,将自己挂在了树上,多亏他们发现了我,将我带走给我吃的。”

徐清欢问过去:“他们是谁?”

小丫头道:“就是村子里的善人们,他们很好,给我吃的穿的,要养我长大,可家里有太多我这样的女孩子,那些教我们的嬷嬷们又凶得很。

我娘亲之前出村子找吃食,我想着也许能找到娘亲,就趁他们不备跑了出来,遇见了那位王大人。”

徐清欢大概弄清楚了这小丫头的来历,她想起宋成暄与她说过的话,前朝利用女子传承血脉,那些“善人”收养这些女孩子是为了什么?

徐清欢望着小丫头:“你见到我害怕,是因为觉得我是南边的人?”

小丫头点了点头,又仔仔细细地将徐清欢看了一遍:“不过您身上没有那些金银,也是真的心善,您就是长得漂亮,人又单薄,所以像他们说的南边的人。”

小丫头说着看向凤雏:“这位姐姐一看就是我们北边的人,又黑又胖,说话也粗声粗气,我们村子里的妇人也及不上她,这位姐姐说您是好人,那肯定就错不了。”

凤雏在一旁听了皱起眉头,她明明瘦了许多,脸上也用了不少的香粉,这丫头凭什么这样说她,有没有好好瞧瞧她。

而且大爷和大小姐本是从叛党手中拿来的粮食,怎么成了抢夺北疆的了。

徐清欢轻轻地摸了摸小丫头头顶,吩咐凤雏:“带她去梳洗一下,换一身干净衣服,再问问她娘去了哪里,我让雷叔去找一找。”

凤雏应了一声。

小丫头立即向徐清欢行礼:“您真是好人,就像那位庾家菩萨一样好。”

“庾家?”徐清欢问过去,“你说的庾三小姐?”

小丫头点点头:“我听说人家叫她三小姐,那位女菩萨曾拿来不少米粮分给我们,我们许多人家还供奉她的长生牌位,只不过她去年冬天没有来,如果她来了说不得就不会饿死那么多人。”

小丫头说完就站起身随着凤雏走了出去。

徐清欢看着两个人的背影,也许这就叫做无心栽柳柳成荫,前世庾三小姐名声很盛,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多庾三小姐百般夸赞。

北疆许多大族都愿意与庾三小姐来往,曾有人说她长在勋贵家中,不知北疆的辛苦,于是那些大族不愿与她亲近。

不过在她看来这其中必然有些外人不知晓的内情。

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人故意推波助澜,捧起庾三小姐制衡她。

今生她没有嫁去李家,那些人话锋一转,将所有人的怨气引到东南身上,她与宋成暄来北疆揭穿叛党,也成了与北疆民众抢夺粮食。

“南边的人”这样的说法,现在可以指东南,以后是不是也能指代京城,乃至整个大周。

那些人的手段很高,与简王十分相似,而且胃口不小。

之前她与宋成暄怀疑鞑靼的金月可汗在其中作祟,那么眼下这些事到底是金月可汗的手笔,还是简王党的作为。

莫征这次前来,或许能为她解惑。

前世她孤注一掷带着奴儿干几个部族一起对抗李家,最终即便赢了也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今生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她会一件件都做好,提前查清案子,让老首领和莫脱好好地活着,这样奴儿干也不会乱成一团,慌张迎战。

至于庾三小姐…

前世庾三小姐身边有不少妇人帮忙,李大太太赞许庾三小姐能够笼络人心,让女眷们为李家做事。

她只当是效忠庾家之人,现在想一想可未必如此。

书房中。

宋成暄和徐青安坐下。

王枢再次上前行礼,希望能借此在徐家人面前挽回些好感:“我们首领与安义侯爷也算是莫逆之交,两位姑老爷不是旁人,若我们兄弟有什么地方不周到,也请二位多多包涵。”

王枢看起来礼数周到,怎么话那么不中听。

两位姑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