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爷想要说话。

李大爷道:“大势所趋,我们个人改变不了大局,这时候能做什么就做些什么,不用有太多的顾忌。”

李二爷的眼睛通红:“大哥,你…你别乱想,你定然能回来。”话说到后面连李二爷自己也没有了底气。

李大爷道:“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对身边得人多些防备。”

李二爷点了点头,吞咽一口忍不住又道:“照大哥这样说,父亲、母亲都已经凶多吉少。”

李大爷没有说话,兄弟两个沉默着。

半晌,李二爷才道:“母亲怎么能那样做,将整个李家都置于危险之中,”话也只能说到这里,毕竟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兄弟两个相对无言,李大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好了,我要歇一会儿,你也走吧!”

李二爷站起身走出营帐,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事,立即返回来:“如果有机会,大哥也逃吧!”不必再为这样的九弟卖命了,他们兄弟该为自己找一条活路。

几个时辰之后张虎和李大爷带着人马出发前往卫所。

李煦看着离开的骑兵,吩咐身边的副将:“大军立即开拔,一直向北进发。”

这样就能掩盖张虎等人的踪迹,打马氏父子一个措手不及。

副将应了一声。

“宋成暄的兵马到哪里了?”李煦再次问过去。

“斥候来报,宋成暄带着一队轻向这边来了。”

李煦点点头,他果然来了,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坡:“让人埋伏在那里,等宋成暄着急回斡难河时,立即出其不意攻其侧翼。”

副将道:“那宋成暄何时会回援斡难河?”

李煦目光深远:“炮火响起之后。”那时候宋成暄就会发现让马氏父子这样使用火器,是个错误的选择。

而他就会在宋成暄焦急时刻,给宋成暄致命一击。

李大爷跟着张虎埋伏在卫所旁边。

张虎吩咐道:“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只要让马氏父子点燃火炮,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李大爷看向周围不远处的村落,村子里炊烟袅袅,显然有百姓在其中,火炮的威力很大,定会惊动到那些百姓,今日风又格外的大,一不小心就要弄出大火。

“是不是让那些村民先撤走,”李大爷皱眉,“这样会殃及无辜…”

张虎看向李大爷,眼睛中露出几分讶异的神情:“那次战事都要死人,村子离卫所那么近,就是为了方便供给卫所食粮,也算半个兵勇,大战之下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大爷经常出入战场,连这些也不懂得?”

李大爷哑然,他在边疆防的是鞑靼,从来没有对大周百姓动过手,心中的思量自然不同。

“再说,使用火炮的是马氏父子,不是我们,”张虎说完面色一沉,“宋成暄咄咄逼人,九爷也是无奈之举,这边闹出动静,也是为了吸引宋成暄,九爷借此才能脱身,大爷总不想九爷有危险。”

李大爷点点头。

“好了,带着兵马我们绕过防御工事前去攻城。”

马氏父子阻拦他们攻城,就会用到大炮,这一战他们带了足够的人手,不止要一处卫所点燃火炮,最好让马家守着的卫所处处开花,想到这里张虎的目光愈发锐利。

此战将从他们开始。

“有人攻城。”

将士的喊声传来,马峥立即向城下看去,果然看到一队轻骑向这边奔来。

马峥紧紧盯着那些人:“去禀告都督,李煦动手了。”

这处卫所的驻兵不多,防御工事也还没有做好,李煦选了这里,是想要轻易拿捏他们。

城墙上的千户大喊一声:“不要脸的奸生子,这是将爷们儿当成软柿子了,要让他们知道,爷们儿是刺头儿,谁握谁扎手。”

马峥不禁摇头,宋都督的人来了卫所之后,这边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尤其那个叫章峰的,分明就是个大嘴巴,将他喝醉抱怨父亲的话,全都传到了父亲耳朵里。

马峥上前几步,将手放在炮筒上:“记住,不到危急时候,不能用这尊大将军炮。”

“得令。”

张虎带着人杀到防御工事前,很快就与马家兵马战在一起,墙头上羽箭纷纷落下,他抬起头只见有人守在那尊大将军炮前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张虎皱起眉头,难道是马家的炮弹不够,所以不敢轻易使用?这件事好像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马家的将士训练有素,遇到他们攻城,开始显得十分慌乱,但是很快就仿佛变成了一块坚不可摧的铁板。

让张虎有种感觉,好像马家早有准备,知晓他们偷袭。

“快…越过工事直接攻城。”他就不信马家的大炮就是摆设,如果马家不肯用大炮,他就将守城的将士都杀了,亲手去开炮。

李大爷看着身边人冲上前,自己却停下了脚步。

“大爷,你怎么停下了?”一个副将的声音在李大爷身后响起。

李煦没有听到开炮的声音,想必张虎他们还没有得手。

不远就是一处卫所。

李煦道:“先拿下那卫所。”卫所里必然也没有多少兵马,他们可以顺利从这里通过。

副将应了一声,立即带着千户、百户上前。

就在这时,卫所的城墙上,站出一个人,那人忽然大声喊道:“前面来的是谁?哪家的奸生子吗?”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爆笑声。

第七百五十七章 知耻

小小的卫所,平日里只有百户长带人把守,奴儿干出事之后,马都督前来调兵,大部分兵马和辎重都被马家带走,按理说留下的最多也就十几人。

接到李煦之命前往攻打卫所的副将,甚至觉得兵不血刃就能将卫所拿下,却没想那破旧的城墙上出现了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还在肆无忌惮地嘲笑公子。

公子的身份大家都知晓,谁也不敢说什么“jian生子”,不光因为他们早就跟着简王爷,而且公子在长安所时杀了那些叛逃的将领,已经有了威慑,在他们心中公子就是简王爷唯一的子嗣,就是大周朝廷应该承认的简王。

刺耳的笑声让所有人愤慨,副将搭弓射箭,“咻”地一声直奔方才说话的人而去,站在城楼上的人立即低头藏在了城墙后。

等到箭矢落下,那人再次道:“看看,我就说吧,果然恼羞成怒了。”

副将转头看向李煦,就准备带兵攻城,将城墙上的人屠杀殆尽,让他们知道污蔑公子的后果。

“没有皇室宗牒,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皇亲国戚,简王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这么多不长眼睛的人,非要死心塌地跟着他,我知道一个秘密,你们要不要听听…”

副将以为那人又要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言语,却在这时毫无预警地一波羽箭从城墙上落下来。

众人立即闪躲、抵挡,一些兵卒没有反应过来被箭射中,顿时倒在地上。

副将脸顿时一沉,吩咐兵卒:“将受伤的人拖回来,快…”城墙上的人竟然这样无耻,用这样的法子害他们。

“哈哈哈,看你们说谎话不脸红,以为你们皮足够厚刀枪不入,果然还是不行啊!”

“公子,”副将终于忍不住,“下令让我们攻城吧,我会将那人的首级取来奉到公子面前。”

“怎么样,按捺不住了?”

城楼上的人声音格外大,离那么远却还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副将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从哪里来的这号人,简直一点规矩都不讲,说着话竟然就开始放冷箭,惧怕被杀自己龟缩在城墙中却还大言不惭地说那些话。

李煦神情淡然,显然方才那人的话,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他目光清澈地看着卫所的情形:“不要大意,这卫所中至少有千户坐镇。”

“你们还是不是周人,”城墙上的人再次呼喝起来,“大敌当前,却向自己同袍下手,将来有何脸面面对父老乡亲。

若你们还有些血性就该拿起利器对付鞑靼,保护大周百姓,别忘了是谁在供养你们,明明是朝廷派来擒贼的人,却反而跟随贼人一起谋反,反贼简王的尸首已经入土,你们却还执迷不悟,相信有什么简王之子。

大周的皇亲国戚在奴儿干,只不过他们都在抵抗鞑靼,而非犯上作乱,若你们不肯相信,我可以带着你们去斡难河卫看一看。”

章峰一口气将话说完,可真是憋死他了,无论在哪里都要小声说话,稍稍大点动静就会被人斥责,说他“大嘴巴”,他嘴巴哪里大,为了讨生存他已经低声细语,就差将嘴缝起来,多亏得了这样个差事,终于能畅快一回。

在马峥那里小试牛刀,到了这里就是他的天下,照李煦兵马的反应速度,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多说两句。

“章千户,他们攻过来了。”

章峰精神一凛,他这样苦口婆心,这些人竟然还不肯迷途知返,真是朽木不可雕。

“拦住他们,”章峰道,“想要过这座城,没那么容易。”

副将带兵开始攻城,不消片刻功夫,就有斥候前来道:“公子,另有人马从旁边卫所冲出来,往这边来了。”

李煦问过去:“是谁的兵马?”

“擎着的是马家的大旗。”

马都督没有守在那些卫所,而是在这里拦截他,宋成暄真是怕他破关离开,李煦目光微澜,他从这里北上,宋成暄就没有可能继续追过来,这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宋成暄被鞑靼牵制,不敢离斡难河卫太远。

“全力破城,”李煦吩咐道,“不计代价。”他也要配合宋成暄,让宋成暄以为他现在一心避祸。

马蹄声,厮杀声四起,放眼望去皆是战场。

天渐渐黑下来。

多少条人命都在脚下。

除了攻城之外,还要对付马家人,李煦虽然带了不少兵马,在牵制之下进展缓慢。

转眼之间血流成河。

“公子,有人从凤翔送信来,说是您的老师苏大人。”

李煦抬起眼睛:“将人带来吧!”

苏家管事被人带着到了李煦面前,看到眼前的场景,老管事半晌才回过神:“李…”他想了想改口,“九…”

老管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李煦,李煦是简王子嗣的话,不应该姓李,自然也不能叫他九爷。

“还像之前那样叫我吧。”李煦淡淡地道。

管事低头:“老爷命我前来见九爷,问问九爷是否有什么冤屈,九爷若是被人所害不得不如此,老爷会想方设法为九爷伸冤,九爷千万莫要走到绝路上去。”

管事边说边向战场上看去,他还是来晚了一步啊,李煦领兵攻打卫所,就是带人谋反,这显然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管事抬起袖子蹭了蹭眼角:“老爷听说九爷的事,焦急之下病倒了,写了一封奏折去朝廷,请朝廷一定要查明实情…又命我前来,永平府被朝廷官兵把守,我用了老爷的名帖,费尽周折才进到奴儿干,没想到,没想到…”

管事十分伤心,为了李煦也因为眼前的战祸。

“你回去吧,”李煦道,“告诉老师不必再为我奔忙,我的事已成定局,只能向前走。”

李煦说完吩咐副将送给管事盘缠。

管事拿着东西向前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李九爷,您还记得当年在老爷面前说过的话吗?您说您会做个为百姓请命,不畏权势的好官,您怎么走到这条路上来了。

小老儿不懂这些事,可来到这里的路上,我看到不少的流民…还有战死的那些将士,他们不都是我们大周的人吗?

您能不能改变心意,不要再接着向前走了。”

李煦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副将,副将上前带走了苏家管事。

苏家管事边走边道:“为何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要怎么跟老爷说…我来晚了,有什么面目见老爷…我…”

管事的身影渐渐远去。

片刻功夫副将回转,低声禀告:“公子,那管事没有走,吊死在一棵树下了,我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李煦听到这样的消息,神情稍有变化:“他有没有说什么?”

副将道:“那管事说他来晚了,愧对苏大人,回去之后不知该如何向苏大人交待,我以为他第一次见到战事难免情绪波动,没想到他会寻了死路。”

只因为无法向老师交待就要寻死,李煦转头看向那苦苦挣扎的卫所守军,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管事会有这种选择。

“您说您会做个为百姓请命,不畏权势的好官,您怎么走到这条路上来了。”

他无法回答,只怪世事无常。

“公子,有兵马来帮我们了,”副将伸手向西边指去,“也许是王爷给您留下的人手。”

第七百五十八章 帮忙

这时候赶来的人马,还有可能是宋成暄的人。

李煦吩咐身边的人:“你们去看看。”

副将带着几个人去查看情形,很快带回一个人。

“末将在周围筹备人手,一直想着要投靠公子,却被马家兵马阻拦在这里,听说公子前来破城,我带着人手立即赶了过来。”

那人风尘仆仆,身上的甲胄破烂,甚为狼狈,看到李煦脸上是欣喜的神情。

“你叫什么?”

“末将乌杨,就在兀者后卫,那马都督来到这里之后,大肆清理卫所的兵马,我等不愿为他效命,只得连夜遁逃,藏匿在周围等待公子。”

李煦不动声色:“你有多少人?”

乌杨道:“我等上百人。”

乌杨仿佛能猜到李煦的疑心,不等李煦再说什么:“我等未曾为公子立下功劳,心中难安,公子攻打关卡,我等愿意出一份力。”

李煦淡淡地道:“你有什么法子?”

乌杨眼睛微亮:“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前面不远有一处村子,我们只要带兵攻打那村落,马家的人马就会前去营救。

说白了,在这里守卫所的人手,都是马都督从那村子里征来的,听说自家被兵马包围,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守城。”

乌杨说到这里,只觉得被一道锐利的目光审视。

“公子,”乌杨忙躬身,“这法子必然可行,我来之前已经安排妥当,公子只需要等一等,就知道我的法子奏不奏效。

我定然助公子诛杀宋成暄那逆贼。”

乌杨说完话,目光看向战局。

天虽然黑下来,但厮杀声依旧没有停,马家的队伍仿佛不知疲惫般,守城的官兵也不肯退缩。

局面就此胶着,仿佛一时半刻得不到逆转。

终于就在不远处的马家队伍里忽然一阵骚乱,其中有兵马开始调转马头向后驰去。

“九弟,”李二爷快步走上前,“不知什么原因,马家开始退兵了。”

乌杨脸上大喜:“公子,我们的计策成功了。”

李二爷狐疑地看向乌杨:“什么计策?”

乌杨道:“我们偷袭了那村子,马家的兵马果然因此溃散。”

李二爷不禁一愣,先是攻打卫所,后是袭击村落,九弟真是什么手段都用了出来,大哥说的没错,九弟现在一心就想要赢下这一仗,无论是谁挡在他面前,都会被他除掉。

李煦果断下令:“破城,立即北上。”

乌杨欣喜,所有副将立即统兵,李二爷也立即带着人离去。

李煦的兵马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去。

“二爷,”李二爷被人唤住,“那苏家管事的尸身已经收拾好了。”

李二爷看着苏家管事的尸体,接着火把的光,他看到苏家管事的后颈上似是有血色,他不由地伸出手去摸,果然摸到了干涸掉的血痕。

苏家管事死前受了伤。

“二爷,这人不是自杀的。”

方才郑副将送管事离开,然后报回了管事的死讯,如果管事不是被自杀,就是被郑副将除掉。

李二爷心中一片冰凉。

郑副将为何要杀人?是怕这苏管事透露他们的消息给马都督或是宋成暄?

李二爷抬起头,只见身边的将士们都沉默不语,显然收尸的人已经发现了这样的细节,九弟忙得脱不开身,顾不得查看苏家管事尸身,也许尚被蒙在鼓里,他是否该将这件事告诉九弟?

万一这就是九弟指使的呢?九弟会不会因为他发现了秘密将他除掉?

连老师家的管事都要杀,九弟早晚丢尽名声,等到没有人再去拥护九弟,他这个二哥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二爷眼看着兵卒将尸身抬走。

“二爷,”身边的护卫上前,“大爷还没有消息…我们…”

“将我们的人叫过来,”李二爷肃穆道,“我有话要与他们说。”

李煦驱马进了卫所。

卫所里除了死去人的尸身之外,所有东西都被搬了个精光,那些守城将士发现势头不好,纷纷逃离了这里。

本来李煦大军士气高昂,发现这是座空城之后,不免人人露出失望的神情。

“休息片刻,我们立即就继续向北方进发。”

经过这一战,李煦发现宋成暄和马都督的厉害之处,两个人都身经百战,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露出半点端倪就会立即被宋成暄识破。

攻下这卫所他费了不少心力,完成好下一步,才不至于前功尽弃。

护卫将军帐搭好,李煦进去休息。

净了一把脸,李煦低下头,在水面上影影绰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青年神情冷漠、目光锐利,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怀疑自己的身世之后,他从京城逃去了北疆,然后接手简王的人马,他不想做个轻易被人利用的小人物,简王早就图谋不轨,他不竭力去挣扎,下场可想而知。

利用北疆的情势求存是最好的选择。

一步步走到现在,他一直想要做自己。

不是李煦,李九郎,或者那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简王庶子。

李煦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的舆图缓缓闭上眼睛养神,今天有太多人和事需要他捋清楚,因为仓促的布置一切,有许多细节他来不及推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声音,仿佛是有人在念经文。

李煦起身走到军帐外撩开帘子。

“公子,有一个行脚僧,前来超度死去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