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矶眯着眼睛,重新打量方瑾枝。

方瑾枝任由他打量,继续说:“条件你开!只要我能做到!”

“方瑾枝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就凭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陆无矶冷笑着推开方瑾枝。

方瑾枝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松开。

陆无矶可以感觉到方瑾枝抓着他的一双手是冰凉的,也是颤抖的。她现在心里一定很害怕吧?陆无矶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烦躁,就好像这个样子的方瑾枝并不是他所想看见的一样。

他回头看向方瑾枝,鄙夷地说:“方瑾枝,我三哥知道你这么抓着一个男人的手不肯松开吗?”

明明心里藏着一点舍不得,可说出口的话却忍不住伤她。

方瑾枝咬着嘴唇,更加用力地抓住陆无矶的手腕。她不能松开,她不知道如果陆无矶走出这个院子,是不是就代表所有人都知道平平和安安的存在了。

明明前一刻还因为终于马上就要将一双妹妹送去花庄而松了口气,如今又仿若坠入冰窟。

方瑾枝已然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抖,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勉强撑住不让自己在陆无矶面前落下泪来。她死死抓着陆无矶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你要什么?官职?钱财?多少钱?十万?百万?我把方家所有的财产都给你好不好?”

听着方瑾枝带着哭腔的声音低低乞求,看着方瑾枝红着眼睛不肯哭出来的样子,陆无矶的心里忽然被蛰了一下,与此同时又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在他心里蔓延。

他向方瑾枝靠近了一步,低下头俯视她,低低地说:“如果我要你呢?”

方瑾枝始终望着陆无矶的目光里迅速染上一抹震惊。

伤人的话,只要开了口就收不住。陆无矶又朝方瑾枝靠近了一步,他用厌恶的目光打量方瑾枝,冷笑着说:“方瑾枝,你不是自小就懂得如何讨男人欢心吗?啧,瞧我三哥,被你迷得团团转。本少爷倒是也想体会体会你这半大孩子究竟有着怎样过人的本事。天黑以后去找我,如果你真能把我哄开心了,我就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如何?”

“好……”方瑾枝艰难地开口。

陆无矶嘴角的那一抹笑却在听见方瑾枝的回答后僵住,他本来就是拿话故意伤方瑾枝,可如今真的伤了她,他心里反倒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滋味。

“好,那我等着你。”陆无矶收了笑,有些生气地甩开方瑾枝的手,大步朝外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陆无矶心里的愤怒使得他越走越快,整个人身上似乎都带着一团火气。

“十一哥?”陆佳茵疑惑地看着陆无矶,“你怎么从方瑾枝的院子里出来?”

“少多管闲事!”陆无矶瞪了她一眼,大步越过她。

“凶什么凶……”陆佳茵忍不住小声嘟囔。

直到陆无矶走远了,方瑾枝忍在眼眶里的泪才落下来,她这才感觉到冷意,原来是脊背上的衣衫早被冷汗打湿。

几个下人冲过来,担忧地问:“姑娘,十一少爷怎么说?”

她们离得远,方瑾枝与陆无矶说话的时候又压低了声音,她们倒是完全没有听见。

“没事。”方瑾枝垂了一下眼,用指尖将眼角残留的泪痕擦掉。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来,才重新回到屋子里。

“平平、安安,没事了,不要怕,姐姐在这里呢……”方瑾枝将箱子打开,望着两个缩在箱子角落里的妹妹,心如刀绞。

平平和安安脸色苍白、浑身战栗,恨不得将自己缩小成蚂蚁那么大点。

“姐姐……”

两个小姑娘爬到箱子边儿,伸出手臂抱住方瑾枝。

“姐姐在呢,在呢,不怕、不怕……”方瑾枝弯下腰将两个发抖的妹妹搂在怀里,“平平和安安不要怕,只要姐姐在,就没人可以伤了你们,没人可以……”

方瑾枝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慌忙之间趁着两个妹妹没有发现的时候将眼泪擦干。

“好啦,咱们平平和安安最勇敢啦!咱们回楼上休息好不好?今天晚上早点睡觉,明天就可以搬家啦!”方瑾枝尾音轻扬,带着一抹憧憬的欢愉。

她自小就会演戏,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可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笑得艰难,笑得她两腮被扯得生疼。

平平和安安一向最听方瑾枝的话,她们急忙点头,听从方瑾枝的话,回到楼上去。

“姑娘,您的小金铃铛掉了,奴婢在檐下捡到的。”盐宝儿将系着纯金小铃铛的红绳递给方瑾枝。

方瑾枝抬手,这才发现手腕上空空的,想来是红绳结扣的地方松了,所以在方瑾枝不经意间掉落了。她将盐宝儿递过来小铃铛重新系好,便陪着两个妹妹回到楼上去。

她知道两个妹妹这次是真的吓着了。

平平和安安回到楼上以后,直接躲进了自己的衣橱里,同样缩在角落里。

方瑾枝看着她们两个这样,不由叹了口气。她吩咐下人早早做了晚膳,亲自看着两个妹妹吃了东西,才哄着她们睡觉。但愿睡着了,能让她们两个不再那么害怕。

“姑娘,您还一口没吃呢。”见平平和安安睡着了,盐宝儿压低了声音说。

“收起来吧。”方瑾枝哪里有心情吃东西?她走到梳妆台前,将下面的小抽屉打开,取出藏在锦盒里的信件。这些年,每当她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就会拆开一封她母亲留给她的信,如今还没有拆开的信竟只剩下三封了。

她想了想,还是又拆开了一封。

“瑾枝:

娘亲写这封信的时候,你还小小的一团,蹲在院门口。你总说喜欢在院门口玩儿,可是母亲知道你在等你哥哥回家。你哥哥不会回来了,你爹爹也不会再回来,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娘亲也应该离开很久了吧?

娘亲好想撑下去,好想护着你们,可是娘亲的身子熬不住了……

瑾枝,人总是要离开的,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

瑾枝,如今平平和安安还在吗?

瑾枝,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儿,最好的姐姐。纵使娘亲看不见未来,也能知道你拼命护住两个妹妹的样子。

瑾枝,纵使你不能护住平平和安安,你也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姐姐。

瑾枝,如果平平和安安已经不在了,你不要怪自己,你不要难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娘亲相信你已经尽力了。

瑾枝,如果有一天平平和安安威胁到了你自己的安全,那就……让她们到娘亲这边来吧。别担心,娘亲和你爹爹、哥哥会照顾好她们的。

瑾枝,万望照顾好自己。

瑾枝,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你们以为我要虐女主?

不,作者要把所有人虐一遍⊙▽⊙

挣扎

放下娘亲留下的信, 方瑾枝已经泪如雨下。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音来,免得吵醒了两个刚刚睡着的妹妹。

方瑾枝总是喜欢回忆小时候的事情, 因为她害怕只要几天不去想起,她就会忘记爹爹、娘亲还有哥哥的样子。可是她发现, 她还是有些想起来娘亲的样子了,只记得她是这个世上最美最温柔的人。

方瑾枝用手背将脸上的泪痕擦去,又将她娘亲留给她的信件重新装回锦盒,收回抽屉里,然后她拉开另外一个抽屉, 将当初长公主送给她的那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她曾试过这把匕首,很锋利,削铁如泥、切金段玉。

方瑾枝深吸一口气,她将匕首仔细藏在袖中,然后折回衣橱前, 为两个妹妹轻轻盖好被子,这才转身往外走。

“姐姐……”

方瑾枝的脚步一顿,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才转过身,温柔地问:“怎么醒了?”

其实平平和安安根本就没有睡着, 她们两个坐起来,有些担忧地望着方瑾枝。

平平小声说:“姐姐不走,留下来……”

安安也几近乞求地说:“姐姐不要走……”

她们两个并不知道方瑾枝要去哪儿,可是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她们两个连累了她们的姐姐,好像她们的姐姐是要去冒险一样。

她们担心她们的姐姐,她们害怕她们的姐姐会有危险。

方瑾枝走回去,揉了揉两个妹妹的头,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去安慰两个妹妹:“姐姐一会儿就回来,平平和安安在家里好好睡觉,等你们睡醒了就会发现姐姐还在这里呀。到时候呀,姐姐就可以带你们离开了。还记得姐姐跟你们说的花庄吗?蓝天、白云、郁郁葱葱的草木、姹紫嫣红的鲜花,还有干净漂亮的别院,别院后面就是山峦呀,山峦脚下还有小溪,小溪里还有活蹦乱跳的小鱼儿呢……”

平平和安安搂住方瑾枝的腰,不想松开。

方瑾枝偏过头,望向窗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上就要全黑了。

她狠了狠心,将两个妹妹紧紧抱住自己腰间的手拿开。

“乖,平平、安安要听话,留在这儿好好睡觉,好不好?”

平平和安安睁大了眼睛望着方瑾枝,她们点了点头,听话地躺回衣橱里的小床,有些不舍地望着方瑾枝。

“乖,把眼睛闭上。”方瑾枝重新为她们拉好被子。直到两个小姑娘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方瑾枝才狠心地关上衣橱的门,用厚重的金锁将衣橱锁上。

就算方瑾枝知道两个妹妹并没有睡着,她也不能再耽搁了!

她匆匆下了楼,发现除了已经出府的吴妈妈,卫妈妈、乔妈妈、米宝儿和盐宝儿都坐在一层的大厅里,各个眉心紧蹙、满面愁容。

她们四个看见方瑾枝下楼,急忙站起来。

“我出去一趟,你们该守夜的守夜,该休息的就去休息吧。”方瑾枝说着,推开门往外走。

“姑娘,让奴婢跟着您吧!都这么晚了……”盐宝儿小跑了两步追过去。

“不用了。”方瑾枝脚步微微顿了一瞬,又继续往外走。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方瑾枝沿着小径匆匆而行,只觉得朔风凛凛,脊背生寒。

垂鞘院距离她的小院子本来就不远,她走到垂鞘院门口的时候也没用上多久,可是她却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方瑾枝立在垂鞘院门口,望向阁楼三层陆无砚的房间。

陆无砚的房间是黑的。

他又出去了吗?

方瑾枝垂着眉眼,静静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表姑娘?”入茶有些诧异地喊住她,“表姑娘怎么一个人过来的?”

方瑾枝愣了一下,才慢慢转回身,她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轻声问:“三哥哥又不在吧?”

“在。”

方瑾枝猛地抬头,与此同时她的心头猛地颤了一下。

“三少爷不仅在,还早早歇下了呢。”入茶笑着说。

“是吗……”方瑾枝不由仰起头望向陆无砚的房间。

“是呀,”入茶轻笑了一声,“三少爷说有人命令他今晚必须早点睡。”

方瑾枝微微怔住。

——“今天晚上要好好睡觉!你要是不好好睡觉我就绣嫁衣!你什么时候睡着了我什么时候放下绣花针!”

这是她今天下午离开垂鞘院之前对他说的话。

入茶上前了两步,问:“表姑娘是要去哪里?奴婢送您?还是进来吧,奴婢瞧着您的脸色不太好,冻着了吧?”

方瑾枝点点头,有些木讷地走进垂鞘院。

方瑾枝自小就时常留宿垂鞘院,如今她和陆无砚的婚期已不足一个月。入茶看着她走进阁楼的时候,便笑着离开去忙别的事情了。

方瑾枝踩着楼梯,一步一步朝着陆无砚的房间走去。

陆无砚的房间里只在床头的高脚桌上点了一支蜡烛,那支蜡烛快要烧尽了,残留下微弱的光。方瑾枝一步步朝着陆无砚的床榻走去,每走一步心中都抖落一次挣扎。

方瑾枝坐在床头,望着熟睡中的陆无砚。她张开嘴,一字未吐,已有眼泪滚落下来。她匆忙别开脸,将脸上残留的泪痕擦去,重新转过头来,依恋地凝望着陆无砚。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是迷路的孩子,孤单无助,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去思考对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他出现在青砖小路的尽头。他那天穿了一身白,干净得和身后的雪山融成一片无暇。

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年三十温国公府的家宴。她苦心算计小心挣扎,只为了得从未见过的外祖父的一点照拂。而他姗姗来迟,一跨进屋中,就夺了所有人的瞩目,那些她费尽心思想要讨好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他穿过人群,走到上首,对她说:“瑾枝,到我这里来。”

从那一刻起,她开始一心讨好他。

其实坐在他膝上被他喂饭一点都不舒服,还不成体统。可是他喜欢,她就装成万分欢喜的样子。

失足落在鲤池里,她吓坏了。可是如果她肆意哭出来会不会惹他不高兴?所以她笑嘻嘻地说:“水是温的!刚刚有小鱼儿亲我的脸!”

她的手废掉了,她开始害怕,害怕变成一个废人,更害怕自己变成一个废人以后被他嫌弃。她用左手握住笔一遍一遍写他的名字。

陆无砚、陆无砚、陆无砚、陆无砚、陆无砚、陆无砚……

求求你,不要因为我变差劲而丢下我……

可是他说即使她不再撒谎,即使她做最真实的自己,他也不会变,还是会疼她,永远不会离开。而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十分重要的人。

一个身处绝境的人,如何能不依恋那个一心照顾你、保护你的人呢?那颗被她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心早就被陆无砚一点一点温暖、融化。

后来他离开了五年,她开始学着满心算计地和温国公府里后宅的人相处。她还是喜欢往垂鞘院跑,好像到了那里她就安全了一样,纵使陆无砚不在。

她想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想要等他回来时的一句夸奖。

等啊等,她就长大了。

她躲在书阁里看了很多书,该看的不该看的。十一岁的她就无意间接触话本杂书,那些故事里的山盟海誓和地久天长。再想起幼时稚气的那一句“三哥哥,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总是让方瑾枝一阵怅然。

嫁给陆无砚?

在陆无砚还没回来的时候,她就陷入了挣扎。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是配不上陆无砚的,纵使她不管不顾义无反顾,一双妹妹要怎么办?

陆无砚回来以后,她开始装傻,开始拒绝。

直到那一次陆无砚扣留府中几位少爷和姑娘,又将整个温国公府的下人大换血,只为了所有人不再议论她半句。那一日,他有些落寞地说:“看,你三哥哥就是这样的无赖。明明是我做错了事情,偏偏指鹿为马,让近千人为我的过错弥补。”

他嘴角的苦笑和眼中的落寞让方瑾枝心里难受。

也就是那一刻起,方瑾枝才知道她一味的索取,已经索取了太多太多。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她从一开始就怀着不纯的目的接近,又一次次寻求庇护、帮助。

她为他做过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没有。

如果连陆无砚都不值得她奋不顾身,那么这个世上还有谁值得?

方瑾枝俯下身来,将吻落在陆无砚的眉心。

手腕忽然被擒住,方瑾枝一惊,急忙别开脸。

“瑾枝,你哭了?”陆无砚睁开眼睛,有些迷惑地望着方瑾枝。

方瑾枝慌慌张张地擦了眼泪,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做、做噩梦了……”

“瞎说,这么早你根本没睡,又怎么会做噩梦?”陆无砚审视着方瑾枝。

屋子里很暗,并不能将方瑾枝的表情看得太清楚。

方瑾枝低着头默然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俯下身来,将脸贴在陆无砚的胸口,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心跳,方瑾枝柔声说:“三哥哥,我想你了。”

“分开也没有几个时辰。”陆无砚目光渐柔,轻轻拥着她。

“就是想了!”方瑾枝闭上眼睛,她踢了鞋子,爬上陆无砚的床,钻进他的被子里,整个人缩成一圈偎在陆无砚的怀里。

“三哥哥我冷,你抱抱我。”方瑾枝任性地撒娇。

“我这不是抱着你的吗,嗯?”陆无砚拉了拉被子,将怀中的方瑾枝抱得更紧一些。

方瑾枝勉强忍着眼眶里的泪,只是一个劲儿地往陆无砚的怀里钻,索取他身上的温暖。

陆无砚垂眸望着她好一会儿,才微微将她拉开一些,问:“瑾枝,发生什么事情了?谁欺负你了?又有谁说三道四了,还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方瑾枝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告诉我,看三哥哥帮你出头,打断他们的狗腿!怎么样?”陆无砚继续哄她。

方瑾枝轻声笑出来,她从陆无砚的怀里坐起来,拿出一种欢愉的声音说:“没有啦,真的没人欺负我!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不开眼的家伙欺负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