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人的恭喜和高门大院里世家子弟的恭喜是截然不同的风格,瞧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就觉得那恭喜是发自内心的。

听着他们的祝福,又听着他们诉说这一年丰收的景象,方瑾枝心情大好。

到了傍晚,果然开始下雪。

对于富贵人家来说,雨雪的含义不过是阻碍出行罢了。可是这对农家人来说却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

庄子上的那些农户十分高兴,做了一道又一道农家小菜送来给方瑾枝。方瑾枝最近食量大增,吃着农家菜,初看新奇,竟是越吃越好吃!

入茶吩咐夭夭和灼灼将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足,又拿了暖手炉来递给方瑾枝,以免她冷着。

“三少奶奶,明儿个一早还要早起呢,您早些歇着吧。”入茶微笑着说。

方瑾枝揉了揉肚子,有些无奈地说:“吃得太撑了……”

她又忽然问:“入茶,你会不会下棋?陪我下一局吧!”

她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却没有想到入茶竟是真的对下棋,而且还是棋中高手。这让方瑾枝颇为意外。

毕竟,方瑾枝的棋技还是陆无砚手把手教出来的。在整个温国公府中,除了陆无砚,能在棋局上赢了她可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而面前她和入茶这盘棋,竟是不分胜负。

方瑾枝手中握着棋子正犹豫如何下子的时候,抬头看了对面的入茶一眼。方瑾枝不太清楚入茶的年纪,只隐约记得她过了二十,方瑾枝不得不承认,入茶的长相是比起陆家的几个姑娘都要出挑。

她好像没有家人,也从来不会离开垂鞘院。

漂亮,聪慧,有才学,懂很多东西。却只是陆无砚身边的一个侍女。

“三少奶奶怎么不走了?”入茶抬起浅淡的眉眼,浅浅地笑。

方瑾枝收起心神,继续下棋。

雪越下越大,等到天黑的时候,已变成一场暴风雪。

一队人马艰难地行走在暴风雪中,一个人扯着嗓子喊:“七爷,这风雪太大了,前面有一处田庄,先去避避吧!”

作者有话要说:五更来啦!!!

相遇

马背上的人捂着嘴费力咳嗦了一阵, 才慢慢止了咳。他将手放下,眯着眼睛看了看前方的庄子,点点头, “走吧。”

他苍老的面孔上布满了伤痕,几乎掩去原本的容颜。正是长公主的七堂兄楚行仄, 卫王。

吴妈妈已经歇下了,外头忽然有家仆来扣门,说是一行商队途径此地,赶上暴雪,恳请留宿一宿。

吴妈妈自然愿意行这个方便, 忙让下人将这一行商队请进了庄子的客房里。她想了想,方瑾枝如今毕竟在庄子里,那可不能有半分的大意,她又是吩咐下人将这一行商户看紧了,不能让他们随意走动, 还派人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知晓方瑾枝正在和入茶下棋,还没有歇下。吴妈妈就披上短袄,赶了过去。把这一行商队的事儿跟方瑾枝禀了。

方瑾枝刚刚赢了入茶,正心情大好。听了吴妈妈的话,她听了听外面的狂风, 让吴妈妈好好招待着他们,看看客房里有没有缺的东西,再送去热饭热汤。

吴妈妈忙答应下来。

方瑾枝打了个哈欠,让米宝儿和盐宝儿伺候着梳洗过, 就歇下了。

外面虽然风雪肆虐,但是方瑾枝听着呼啸的风声,倒是睡得很香,一夜无眠。

这场暴风雪是在还没有天亮的时候停歇的,等到方瑾枝睁开眼睛醒来时,外面已经放晴,旭阳东升,没有一丝的风,天气晴朗得不像话。

方瑾枝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抱着枕头,又睡了一会儿。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钻到陆无砚的怀里睡觉,拉着他的衣襟,再将手搭在他的腰上。可是昨夜陆无砚不在,她只好抱着个枕头,把这个枕头充当是陆无砚了。

方瑾枝又懒了一会儿床,才有些不情愿地爬起来,喊米宝儿和盐宝儿进来伺候。她今日得早些赶回温国公府,不能贪睡的。

用早膳的时候,方瑾枝又想起昨夜里来借宿的商队,随口问了一嘴。

一直盯着那些人的吴妈妈赶忙说:“正在收拾东西,过一会儿就要走了。”

方瑾枝点点头,“你不是说为首的那人年纪不小了吗?我瞧着这天指不定夜里又要下雪呢。你吩咐下人送一些棉衣过去给他们带着吧。嗯……早膳也别凑合,总得让他们吃得暖和再上路的。”

吴妈妈连声答应,又夸了几句方瑾枝心善,忙出去吩咐了。

方瑾枝用了早膳,刚想启程,庄子里的农妇又来邀她去看看庄子里的腊梅,口口声声说是她们费了心思栽种出来的。方瑾枝何等名贵的梅没见过?只是不好拂了她们的好意,就和她们去了,正好她也想问一问她们今年的收成比起往年来如何。

从庄子的管事那里得来的消息未必和从这些农户口中得来的一样。

路上,方瑾枝恰巧遇见正要离开庄子的楚行仄一行人。

“多谢这位夫人昨夜收留,若是不然,老夫这些人恐怕要冻死了。”楚行仄淡笑着说。

“举手之劳罢了。”猛地瞧见楚行仄的脸,方瑾枝惊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现对方虽然鬓发皆白,却并非年纪很大的老人,而是脸上的伤和一种沧桑之感,使得他打眼看上去仿若古稀老者。

楚行仄笑了笑,微微低着头,道:“老夫容貌丑陋,吓到夫人了。”

方瑾枝忙说:“没有的事呢。”

方瑾枝抬眸看了一眼楚行仄身后一行人个个饱经风霜,她眸中一黯,又扯出一抹笑容来,笑着说:“我的父亲和兄长也时常赶着商队行商,这一路走来必是十分辛苦……”

“尚好。”楚行仄笑着又解释了几句这一趟商队是来城里贩卖皮草的。他每说几句,就忍不住掩着嘴轻咳。

他的身体旧疾一直未痊愈,尤其赶上这种天气更是全身疼痛难忍。

方瑾枝点点头,笑着说:“因为家中经商的缘故,便知晓一些行商的辛苦。这位伯伯日后可要多注意身体,莫要在风雪天赶路了,免得家人担心。”

楚行仄有些怅然,道:“老夫没有家人,都已经不在啦。”

方瑾枝怔了怔,忙说:“抱歉……”

“无妨的,”楚行仄重新换上淡笑的慈爱模样,“时辰也不早了,老夫这就别过了,再次谢过夫人收留之恩。”

楚行仄有礼谦恭地微微颔首。

方瑾枝忙侧过身,避开了他这一礼。

她说着“使不得”,又让下人给他备了一些干粮和水路上之用。甚至让米宝儿回去取了一件大氅给他御寒。

楚行仄笑着将大氅披上,摸了摸暖和的料子,又是连声道谢。

他带着假装商队的属下刚刚出了田庄,他身后的一个属下走过来,压低声音,说:“七爷,留吗?”

那田庄的人见到了楚行仄,尤其是方瑾枝又与他攀谈了许久。虽然楚行仄为了掩人耳目自毁容颜,可是为了斩草除根,他是不会留下方瑾枝性命的。

楚行仄眯着眼睛,脑中浮现方瑾枝关切的浅笑眉眼来,他现在身上还穿着方瑾枝给予的大氅。

楚行仄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七爷?”那名属下等了又等,再次询问了一遍。

楚行仄这才回过神来,他慢慢合上眼,道:“废话,当然不留。”

“等一下!”另外一个属下赶马过来,“七爷,那位夫人应该是长公主的儿媳。也是……宗恪的妹妹。”

楚行仄猛地睁开眼。

那人提到了方宗恪,其他人都看向了楚行仄。方宗恪这个名字在楚行仄面前是个禁忌。

“罢了,老夫已孑然一身。又怎忍再杀宗恪留在世上的家人……”楚行仄摆摆手,“走罢!”

“七爷,真的不让苏坎回来吗?”见楚行仄竟是被这个庄子的人心软放过,一位属下以为他心情大好,忙上前来,忍不住要给苏坎求情。

“别跟本王提那个狗东西!让他死在宿国吧!”楚行仄大怒,“如果不是他借机陷害,宗恪又怎么会死!谁再敢给他求情,就一起滚到宿国去!”

那群属下无不畏惧,再不敢多言。

楚行仄拍马疾行,心中愤怒不休。

自他满门抄斩之后,方宗恪不仅是他的下属,也是他的半个亲人,唯一的半个亲人。可是苏坎为了个人恩怨将方宗恪推到前面去送死!

作者有话要说:阴魂不散的方宗恪,死了也哪儿哪儿都有@_@

师妹

楚行仄一行人刚刚离开, 温国公府的马车就到了庄子。

听见一辆马车从方家的田庄里离开的马蹄声,坐在马车里的陆无砚挑起车窗边的帘子,只看见一行远去人马渐远的背影, 并没有瞧出什么端倪

他心里惦记着方瑾枝,也没怎么在意, 随意地将帘子放下,吩咐车夫加快赶车。

虽然暴雪已经停了,可是今日道路结了一层冰。一想到方瑾枝要一个人做马车颠簸回府,陆无砚就不放心,忙将出楼那边的事情处理了, 匆忙赶过来。

方瑾枝穿好斗篷,将兜帽戴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方瑾枝向来都不是一个粗心、莽撞的人,更不是一个会逞强的人。这样恶劣的天气,她会尽量保护好自己。

方瑾枝刚刚想要登上马车, 就看见温国公府的马车赶了过来。这个时候会有马车从温国公府过来,不用说也知道是陆无砚过来了。

“无砚,你怎么过来啦!”

瞧见陆无砚从马车上跳下来,方瑾枝欣喜地睁大了眼睛,朝着他走过去。

“别急, 在那里等我就好。”陆无砚看一眼地上的冰,急忙在方瑾枝赶过来之前走到她身边,将她小小的手攥在宽大的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事情处理完了, 自然过来接你。”陆无砚一边说着,一边将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扶上了马车,紧接着跟了上去。

他没有乘坐来时的马车,还是带着方瑾枝登上方瑾枝来时的马车,由入茶赶着马车回温国公府。

陆无砚又嘱咐入茶赶马车的时候慢一点,再慢一点。

方瑾枝依偎在他怀里,瞧见陆无砚眼底一片青色,就知道他昨夜忙着事情恐怕又没睡好。她像模像样地伸开胳膊,抱着陆无砚的肩,笑道:“不用客气,胳膊借你用!”

“那就多谢夫人了。”陆无砚说着,就倚靠在方瑾枝的肩上。而且,他故意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到倚靠在了方瑾枝的身上。

沉……

方瑾枝的肩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下垂着……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才将陆无砚推开,瞪着他,气鼓鼓地说:“你故意的!”

陆无砚打了个哈欠,茫然地问:“什么?故意什么?”

“我觉得我个隔壁必然没有枕头好,你还是去那边枕着枕头躺下歇着罢!”方瑾枝不理他,拿过一旁的软枕扔到马车长凳的一头,让他自己去睡,再不想逞强管他了!

“不行啊,夫人说了要借肩膀一用,怎可失信?”陆无砚忍着笑,作势又要向方瑾枝娇小的肩头靠过去。

方瑾枝身子后仰,双手抵在他的肩头,蹙着眉说:“你太胖了,会压死我的!”

“胖?”陆无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哪里胖?”

“反正就是胖……”方瑾枝小声嘟囔。

陆无砚又扯开自己的衣襟,蹙着眉瞅了瞅胸膛,明明没有很胖啊……

他这显然是半真半假,有那么一丝当真了。

瞧着他这动作,方瑾枝忍不住笑出来,又在陆无砚抬起头来的时候,急忙起身去另一边的靠凳上坐下,远离了他。

“不成,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了!”陆无砚长臂一伸,轻易揽住方瑾枝的腰身,将她重新拉到了怀里。

他低头,沉沉明眸逐渐逼近方瑾枝,问:“说清楚,哪里胖?”

方瑾枝推了推他,没推动。她有些无奈地说:“你明知道我随口说的,怎得就能当真的?简直是比姑娘家还要在意身型容貌……”

当然,方瑾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的时候只剩下淡淡的呢喃。

不过她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陆无砚的回应,不由抬头看他。

陆无砚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又捏了捏。

方瑾枝心里有点泄气,她拽了拽陆无砚的手指头,主动凑到他身边,小声说:“你能看见的地方都不胖行了吧……”

陆无砚仍旧揪着眉,问:“那到底哪里胖了?”

就算是被衣服遮挡的地方也不能胖啊,别人看不见,方瑾枝能看见,更何况他自己能看见。简直不能忍。

方瑾枝脸上不由一下子染上了一抹绯红,她咬了一下嘴唇,小声说:“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

方瑾枝又小声抱怨了一句:“每次都挤啊挤,怎么不胖……”

陆无砚愣了好一会儿,才颇为意外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着方瑾枝,笑得前仰后合,对于方瑾枝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万分意外。

坐在外面赶车的入茶听见陆无砚这般大笑,也是着实意外了一番。见惯了陆无砚浅笑的模样,他如此放声大笑的时候是在是不多。

方瑾枝红了脸,急忙去捂陆无砚的嘴,小声说:“不许再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陆无砚笑了好久,才把笑声停下来,他略遗憾地看着对面的方瑾枝,道:“可惜啊,好几个月之内都不能挤一挤了……”

他说着,就把目光从方瑾枝的下身移到了她浅粉色的唇瓣上。

“你……”方瑾枝左瞧瞧右瞧瞧,终于拿起刚刚放在长凳一头的软枕砸到了陆无砚的脸上。

陆无砚毕竟一夜没睡,着实是有些困。

他与方瑾枝闹了一会儿,就躺在马车里的长凳上小睡片刻。方瑾枝坐在他旁边,也不再吵他,静静瞧着他睡着的样子,眉眼之中不由带了几分暖暖的笑意。

马车颠簸的瞬间,原本睡着的陆无砚一下子睁开眼睛,动作极快地将身边的方瑾枝护在怀里。

等到方瑾枝被陆无砚拉到怀里的时候,她才恍惚反应过来。

……陆无砚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入茶?”陆无砚蹙着眉唤了一声。

“有埋伏。”马车外是入茶极为冷静的声音。

方瑾枝只听见外面一阵刀剑相碰之声,又伴着几声低吟。方瑾枝有些担心入茶,她忙握住陆无砚的手,转身看向他,却见陆无砚仍旧十分平静的样子。

方瑾枝不禁有点急了,忙说:“入茶还在外面呢!”

陆无砚看她一眼,笑道:“我为什么让入茶送你来田庄?”

“啊?”方瑾枝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无砚就护着她靠近车门,将马车门推开一条缝。方瑾枝的目光凝在入茶的身上,惊愕地张大了嘴。

她一直都知道入酒是长公主身边身手了得的近卫,甚至陆无砚有时候都会让入酒来护着她出入。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入茶的身手竟是全然不在入酒之下……

这么多年了,入茶从来没显露过……

不多时,那些黑衣人尽数倒地。

入茶抬手,软剑归袖,她纵身一跃,回到赶车的地方,握起缰绳,马车又轱轱前行。

陆无砚关了马车门,打了哈欠重新回到长凳上躺了下来。

可是方瑾枝心里还震惊着呢!

她忙挪到陆无砚身边,推了推他,十分惊奇地说:“天呐,我居然不知道入茶是个绝世高手!她她她……她是什么时候学的本事呀?”

方瑾枝明明记得入茶在很小的时候就来了垂鞘院,在陆无砚身边伺候。

“幼时母亲给我寻武艺师傅时,她是陪练。”陆无砚说完,就打了个哈欠,再次睡着了。

独留方瑾枝一个人坐在一旁胡思乱想。

回到垂鞘院以后,陆无砚沐浴梳洗过后,直接去了寝屋补觉。方瑾枝就坐在阁楼一层的堂厅里,一边抱着舔舔坐在火盆前,一边等着陆无砚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