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啧,你也知道规矩,但凡能找到这里的人,随便用!”他指了指身下宝座的背面,“自己弄!”

“多谢。”

善鹿绕到宝座的背面,那面引轮镜果然如传言那样镶嵌在宝座椅背的后面。善鹿缓缓蹲下来,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冰寒的镜面上。

她慢慢闭上眼睛,七百年的相思太过浓稠。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然而下一刻,她惊愕地盯着眼前一片空白的引轮镜。

“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反应……”

“啊?”守轮老头也愣了一下,“怎么可能呢?不管是你是神是鬼是人是妖,哪怕路边的小草,也能在引轮镜里看见轮回转世。你……是不是心有杂念?来来来,重新来!想着你想要问的那个人,不许走神!”

善鹿几乎是呆怔地重新试一遍。可是这一次引轮镜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羊角胡子老头挠了挠头,嘀咕:“真没反应……那就是自你们相遇那一世后,这个人再未入轮回……”

善鹿跌坐在地上,隐忍七百年的眸中终于现出慌张。七百年,那凶险的幻逍境里,无数次生死之间,若是没有找到他的执念支撑 ,她大抵根本活不下来。

她做到了啊,她终于有能力离开鹿宗,不用再做一个狠心无情的傀儡尊者。她终于有能力找到这里。她想的多好哇,她要找到他,不管这一生他变成了谁,是善是恶,是人是鬼,是幸福亦或悲苦。

她甚至想过如果他已经忘了她,纵使他又喜欢上别人,成亲生子。她会祝福,她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默默陪着他慢慢变老。直到他老去,陪着他一起再次入轮回。

可是现在告诉她,这七百年他根本没有入轮回……

“魂飞魄散”这个词在她脑中浮现,可是她不敢相信,不愿意相信!如果他真的已经彻底不在了,那她这七百年的相思与努力不过一场笑话!

“你别哭啊你,喂喂喂!老头子我最受不了漂亮小姑娘掉眼泪了!”

善鹿仰着头望着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问:“一个凡人怎么会魂飞魄散?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啊……”

隐约与坚强不再,她跌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

“凡人?”羊角胡子老头愣了一下,“神界不会对凡人出手,魔界不屑于对凡人出手,妖界更是不敢对凡人出手。一个凡人应该是不会魂飞魄散的……”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才说:“除了魂飞魄散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个凡人他自己执念太深不肯入轮回。又经历了抽筋剥魂之痛,十八层炼狱之刑,仍不能洗去一身的执念……”

他叨叨未了,善鹿已经跌跌撞撞的地爬起来,朝着外面跑去。

守轮者瞪大了眼睛,指着善鹿的背影,吼:“喂喂喂,你这还是要干嘛?那样的地方去不得啊,小心一身的修为……”

黑暗的炼狱底层里,无数魑魅魍魉漂浮着。邪恶的戾气、怨气还有仇恨充满了这里。这里是连鬼差都不愿意踏足的地方。

今日,这些鬼魅比起往昔更是活跃。甚至是十分兴奋。

善鹿身上那一袭雪白的衣裙早已被鲜血染红,她自己的血。她握着那把和他当年十分相似的重刀,一层一层杀过去,一层一层找过去。

不是他。

没有。

他不在这里。

也没有。

她喘息着冲进最后一层,终于在最深处找到了他。

千年寒铁所造的锁链将他缩在那里,在他身体周围飘着无数鬼魅。暗黑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包裹着。或许说,此时的他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

他跪在那里,低着头,黑发垂下来,半遮着他早就面目全非的面庞。纵使他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她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看见他的那一刻,她的泪顷刻涌出,决堤。

在她纯元的灵力驱散下,那些鬼魂四处散开。

她在他面前跪下来,慢慢捧起他的脸。

“宗恪,我来了……”

他痛苦的嘶吼着,红色的眸子里一片混沌。黑暗的力量横冲直撞,冲到善鹿的身上,善鹿一个不察,胸腹之间一片翻涌。

那些四处飘荡的鬼魅趁机扑过来,恨不得将善鹿的每一个骨头嚼碎。

善鹿长刀一挥,醇厚的灵力磅礴而出,顷刻之间让无数鬼魅化为灰烬。重刀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不再管他周身可怕的暗黑戾气,只知道他很痛苦。她用力抱紧他,她体内纯元的灵力如春风、如细雨,丝丝缕缕缠上他的身体,绞杀那些暗黑之力。

方宗恪周身的暗黑之力逐渐被清除干净,他拼命挣扎的动作也慢慢停下来,似又变成普通的凡人。而此时善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护着她周身的灵力悄然散去,一对鹿角在她的头上慢慢生出。

她的灵力快要殆尽了。可她心满意足,她抬手,用尽灵力费力斩断捆绑着他的铁链。

方宗恪红色眸中的混沌慢慢散开,他的视线逐渐清晰,直到看见面前的善鹿。

疑惑。

“又是幻境吗……”他声音沙哑,若是不仔细听,已无法辨别他说的是什么。

善鹿哭着说:“不是幻境,是我啊,你的月兮来找你了……”

方宗恪还是不敢相信。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抚摸着善鹿右侧的脸颊。那原本的胎记不见了。

善鹿没有解释,她相信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解释。她可以一眼认出他,他也一定能认出她来。

方宗恪眸中的怀疑似有缩减,他有些艰难地抬头,望着善鹿头上的那一对鹿角。他犹豫了一瞬,抚在善鹿脸颊上的手慢慢上移,又是疑惑又是新奇地碰了碰她的鹿角。

善鹿满脸是泪水,却还是笑出来,她笑着说:“你的丑八怪好像变成小怪物了。”

真的是她。

方宗恪努力扯动嘴角,可是他已经太久没笑过,不知道怎么笑了。他想伸出双臂重新抱住她,可是又犹豫了。他的犹豫只是一闪而过,还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善鹿这才知道他为何犹豫。

他已经没有左手了,从左肩开始,整条胳膊只剩下半截白骨。

“你怎么那么傻啊!”她扑在他怀里大哭,“为什么要困在这里忍受这些折磨啊!七百年啊!轮回转世多好呀,指不定还会当皇帝、神仙……”

“我不能忘了你。”

和这无边无际的折磨相比,更痛苦的是忘了你。

如果忘了你,那便是负。纵有千世万世轮回,不过活尸一具。

越来越多的鬼魅聚过来,善鹿几乎已经把所有的灵力用来除去方宗恪身上的暗黑力量,无法再抵抗了。她用最后的灵力化成一道意念,以意念为刀,在掌心雕刻。鲜血从她掌心滴下,纵横的掌纹上是“不负”二字。

她握上方宗恪的右手,纤细的五指依次塞进他有些僵硬的指缝里。十指相扣,她掌心的字也刻在了他的掌心。

两个人相视而望,一如多年前的默契。

善鹿站起来,也把方宗恪拉了起来,两个人相互搀扶,一步一步朝着渡回河走去。

当清澈的渡回河淹没两个人身体的时候,他们仍旧十指相扣未曾松开。在进入下一次轮回时,他们依旧互相凝望。

那些没有说出来的承诺与情话都不必说了,他懂,她也懂。

七百年后。

这一世,方宗恪已是无上的上尊。三界皆知上尊在等一个人。

方宗恪负手行在茂密的丛林里,他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随便寻一个方向,就开始漫无目的地走。一如过去的七百年。

经过一个湖泊的时候,他看见湖边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鹿。

这七百年,他总是对鹿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感。

他蹲下来检查小鹿身上的伤。这只小鹿着实伤得不轻,鲜血汩汩向外涌出。

“也罢,今日便开了你的灵智。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方宗恪抬手,一道纯白的光芒从他掌心浮现,覆在小鹿身上。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蜷缩着的小鹿开始慢慢幻化人形。

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少女逐渐睁开眼睛。她意识到自己赤身躺在这里,对面还立了一个男子。她惊呼一声,直接跳进旁边的湖泊里。

她几乎落荒而逃一样朝着湖泊对面游去,可是她还没有游到对面,就一下子停下来。

她震惊地转过头去,怔怔望着负手立在岸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个番外的题目是:皇家幼儿园。。呃,可能也有长大后。

话说有没有小可爱发现这个作者偷偷开了新文?嘻嘻嘻

新文《盛宠两世》已开,快去看呀!

第198章 番外(二)

【一】

陆眠云瘪着个小嘴儿, 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她身上漂亮的奶白色襦裙染了大块大块的污渍, 五颜六色的。

“你以为你这样看着我我就能不怪你了?”陆钟瑾挥着手里的小弓箭,“你看看你给我弄的!”

“我、我……想给它画上花儿嘛……”陆眠云哼唧了两声,委委屈屈地低着头。

一旁的奶娘看不下去了,忙走过来把陆眠云抱起来, 又陪着笑脸对陆钟瑾说:“小公子,您就让着妹妹些,妹妹还小呢。”

“我凭什么让着她啊?就因为她小我就得让着她?什么鬼道理!”陆钟瑾把小弓箭扔到地上,气得不行。

“可是你是哥哥嘛……”另外一个奶娘也跟着劝。

“大中午的吵什么。”陆无砚皱着眉进屋,目光轻轻一扫,就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陆钟瑾的气势本来就要熄了,看见陆无砚进来,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说:“你们全都偏心!好啊, 有她没我!我要离家出走!”

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经过陆无砚的时候,陆无砚伸手轻轻一提, 就提着他的后衣领, 把他拎了起来。

“你放开我!”陆钟瑾又拿出小时候的把戏, 一双小脚想要把陆无砚身上踹。

陆无砚皱了一下眉,吩咐:“把他鞋子脱了。”

那两个奶娘急忙赶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把陆钟瑾的小靴子脱了下来。

陆钟瑾气得小脸蛋涨得通红,他睁大了眼睛瞪着陆无砚,大声说:“你欺负人!比我小的我得让着, 比我大的就随便欺负我!”

他的话刚说完,就打了个哈欠。

他和方瑾枝一样,自小就有很好的作息习惯,午后总要睡一会儿。眼下到了睡点儿,他这是犯困了。

陆无砚看他一眼,拎着他回到寝屋。

方瑾枝正睡着,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陆无砚拎着陆钟瑾过来,打着哈欠嘟囔:“钟瑾怎么还没睡呢……”

言罢,她自己又开始打哈欠。

陆钟瑾本想告状呢,可是瞧着娘亲半睡不醒困极了的样子,他就把话咽了下去,并且自己也打了个哈欠。

陆无砚看他一眼,笑着把他放到床上去,自己则脱了靴子,在床榻外侧躺下。被子一拉,将三个人一并盖住。他长臂一伸,搭在陆钟瑾的身上。方瑾枝阖着眼往前凑了凑,也将手搭在了陆钟瑾的身上。

陆钟瑾眨眨眼,眼睁睁看着爹娘的手在他的身上相握。他转着小脑袋看向娘亲,娘亲睡着了,他又转到另一边,父亲也阖着眼睛。

这算怎么回事儿?

他的小眉头一点一点皱起来,他应该起来!应该跑出去找到陆眠云那小讨厌鬼暴揍一顿!可是……他现在起来会把爹娘吵醒吧?

一阵困意起来,他接连打了两个哈欠,也跟着睡着了。

窗外,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将午后的暖光拉得绵长而温柔。

陆钟瑾自小就被几个奶娘抱到单屋里照顾着,很少和爹娘睡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难得,这一觉他睡得很香,睡得也比平常更久一些。当他睡醒的时候发现身边空空的,爹娘都不在身边。小家伙的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钟瑾醒了?”方瑾枝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她透过铜镜望向床上的陆钟瑾。陆钟瑾坐在床上,耷拉个小脑袋,不太高兴的样子。

原来娘亲没走!

陆钟瑾黑黑的眸子一下子亮起来,他急忙下了床,小跑到方瑾枝身边望着漂亮娘亲。

方瑾枝笑着把他抱起来,拢了他柔软的头发,慢慢为他梳理着。

陆钟瑾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方瑾枝,等头发梳理好了,他小声说:“漂亮娘亲,我能亲你一口吗?不告诉爹!”

方瑾枝笑得眉眼弯起来,她在陆钟瑾光洁滑嫩的小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那钟瑾也不许向你爹告状哦!”

“嗯!”陆钟瑾使劲儿点了一下头,搂着方瑾枝的脖子,就在娘亲软软的脸颊“吧嗒”亲了两口。

“这是咱们两个的秘密,谁都不能告诉爹!”

“好,谁都不告诉他。”

方瑾枝忍着笑意,她拉过一旁的鼓凳,把陆钟瑾抱过去,又脱了他脏兮兮的白袜,给他换上一双新鞋子。

她一边给他穿鞋子,一边柔声说:“钟瑾,每个人都有他不能接受的事儿。比如你就不喜欢别人随意动你的东西,娘亲讨厌被人吵醒,你爹爹最讨厌脏兮兮的了,所以钟瑾以后不要再用脏鞋子去踢你爹爹了好不好?”

“好!”陆钟瑾点头如捣蒜。娘亲的声音真好听,娘亲说什么都好!

“乖。”方瑾枝又亲了亲他的额头。

“钟瑾,不是因为你比眠云大,就要让着她的道理。只是你是她的哥哥,如果她做错事情了,你要告诉她,要教她呀。要不然,你发了脾气,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下次还惹你不高兴。”

陆钟瑾的小眉头又皱了起来,用鞋子去踢爹爹本来就是他做得不对,顶撞爹爹也是他做错了。可是一提到陆眠云那个麻烦精,他就从心底抵触。

其实方瑾枝明白陆钟瑾的抵触。

当初陆钟瑾小不点的时候就大吵大闹不要弟弟妹妹,可是后来她跟陆无砚一下子离开两年,回来的时候直接抱了个妹妹给他。

方瑾枝揉了揉陆钟瑾的小脑袋,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当年他还那么小,那两年也不知道爹娘不在他身边,他过得好不好。

“哥哥?”门口忽然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陆眠云笑嘻嘻地小跑进来,她拉着陆钟瑾的衣襟,甜甜地说:“我错啦,我再也不乱动哥哥的东西了,哥哥不要生气好不好嘛?唔……我是想把哥哥的弓画的好看一点……”

方瑾枝望着小小的女儿,笑着说:“眠云以后不可以不经过别人允许乱动别人的东西了,你虽然是好心,可是你喜欢的,别人也不一定喜欢呀。”

“知道了!”陆眠云又往前走了两步,凑近陆钟瑾,更使劲儿地拽着他的衣襟儿。

“哥哥不生气了,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干嘛啦,你好烦啊!”陆钟瑾顺手一推,没想到直接把陆眠云推倒了。陆眠云朝后跌去,坐了个腚蹲儿。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愣愣地望着陆钟瑾。

方瑾枝刚想伸手去扶,又把手缩了回去。

“你是不倒翁吗?一碰就倒!”陆钟瑾从鼓凳上跳下去,不耐烦地把陆眠云拉了起来。

陆眠云笑嘻嘻地拉着陆钟瑾的手,站在他身边,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腿短呀,哥哥看呀,我的腿才有哥哥一半长呢!”

陆钟瑾又想笑,又要忍着。他直接抱着陆眠云的小腰,把她拎到方瑾枝的腿上,丢下一句“我出去玩了”,就撒腿往外跑去。

陆眠云懵懂地望着哥哥的背影,她疑惑地问:“娘亲,哥哥还生气吗?”

“哥哥已经不生气了。”

“真的?”

“真的。”

“哈!”陆眠云高兴地拍起手来,“还是娘亲有办法,娘亲说我故意摔倒哥哥就会心软,原来是真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