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起绯红,丁思集有些赧然,讪笑着说:“一时情急失态,姑娘见谅。”左芝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有些嗔怪:“被你吓死了,动不动就要跪,又不是上坟扫墓。”话到此处她突然想起沐乘风大约要回来了,可不能让死木头瞧见这个傻瓜四季豆!

左芝急忙赶丁思集走:“那个四季豆,你肚子不痛了哦?那你走吧,我再坐一会儿,要等个姐妹喝茶叙旧呢。”丁思集见她是与其他女子相约,想到自己与她男女有别,于是便起身告辞:“那好,我先走了。姑娘,一切就有劳你了,在下感激不尽。”

再三道谢后,丁思集刚刚离开食肆,沐乘风的身影就出现在店门口。左芝见两人恰好擦身而过,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飞快把信藏在袖子里,高兴地挥手唤沐乘风:“相公!”

走到街尾的丁思集此时脚步一顿,伸手入怀摸出一块手绢。被踩脏的绢帕早被洗得雪白,他叠好放入怀中已然好几日,就等着碰见左芝还她。丁思集捏着帕子刚要转身,忽然心念一动,又停了下来。

反正…也许过几日还要见面,倒是再还她便是。

他又一次这般想,于是把手绢放了回去,揣在心口窝的位置,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十二章 妻开得胜

未及天黑,大都城家家户户都已在门口挂上灯笼,蜿蜒街道点缀着一盏盏灯火,宛如烛龙延绵。

左芝似乎玩兴还浓,牵着沐乘风的手往夜市方向而去。沐乘风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抬头一看天色,道:“晚了,回家罢。”

“去嘛去嘛,木头去嘛…”左芝亲昵地抱住他胳膊蹭蹭,撒娇道:“就去一会儿,我听说清河桥头有家蜜藕做得特别好吃,咱们去尝两块?”沐乘风凝眉,探手去摸摸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断然否决:“不行。”他一转身,不由分说拉住她回家。

左芝心愿未了便死缠烂打起来,蹲在地上不肯走,死死拽住他衣角:“木头,好木头,你就答应我嘛,我真的买了蜜藕就走…绝不多看其他东西一眼!我保证!相公大人,相公大人…”任她娇嗔卖乖,哪知沐乘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松口:“不行,回家。”

“不理你了!”左芝求了半晌也不管用,索性扔开他的衣裳,赌气道:“我肚子饿,没力气走路,除非吃块蜜藕!”沐乘风低眉瞅了眼她圆滚滚的小肚子,眼角瞄到被她出汗小手揪得皱巴巴的衣裳,眉毛挑挑:“要我背你?嗯?”

一听说他要背自己,左芝吓得跳起三丈高,连忙拒绝:“不不不,相公大人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我…”她心有不甘地往夜市那方望了一眼,百般留恋也只得忍痛割舍,“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沐乘风闻言目光柔和几分,亲昵地摸摸左芝脸颊,真心真意夸奖她:“懂事了。”左芝冲他龇龇牙,做了个鬼脸。

你以为本小姐愿意走路呢?问题是宁肯学张果老倒骑驴也不能让死木头背啊,他有好好背过她么?他那是扛猪崽!

归府之际晚风渐起,凉飕飕的秋风吹过来,左芝情不自禁抱紧双臂打了个颤。沐乘风不动声色把她揽进怀中,一路相偎走到相府。

屋檐下的纸灯笼被吹得左摇右晃,灯影惶惶。今日是万海守夜,他同千江是孪生兄弟,左芝每每都搞不清楚哥俩谁是谁。

“大人回来了。”万海恭敬地鞠躬,在主人家进屋后合上大门,放上长形闩板。左芝还有些闷气没散,有意找茬:“千江!我这么个大活人你看不见啊!”万海面含微笑:“少夫人,我是万海。您是有事找哥哥吗?要不我替您把他叫来?”

左芝嘴角抖了抖,瞪着万海凶巴巴道:“管你千江还是万海!你说,为什么相公进来你就高兴地喊他,对我却装作没看见?你是不是故意的!”万海虽是幼弟性子却更沉稳些,不慌不忙回话:“小的是先看见了大人,故而出言招呼。”左芝胡搅蛮缠起来:“那我随后进来你怎么不喊?我还是相公的娘子呢,你居然不打招呼,你定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大胆!”

万海似乎对她的无理取闹习以为常,又是好脾气道:“少夫人言重了,小的没有这个意思。下回您进门,小的一定先唤您,可好?”他说完停顿一下,很快有些委屈地抬头,撇撇嘴说道:“少夫人可别再认不出小的了,小的是万海不是千江,您就只记得哥哥…”

万海那含着半分哀怨半分埋怨的小眼神儿飘进左芝眼中,她气得牙关紧咬,贝齿咔咔作响。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啃的死木头,养出一群刁奴!

“千江单日值守,万海双日。”这时一直沉默的沐乘风突然出言告知,左芝还是不甘心被万海反摆一道,问:“那若是他俩私下调换呢?这又怎么分得出来,长得穿得都一模一样。”沐乘风波澜不惊道来:“万海比千江略高一寸,且千江微有驼背,万海无。”

左芝恍然大悟:“哦——”她把万海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摸摸下巴笑得不怀好意,“万海嘛,我记住你了!咱们走着瞧啊!”看着她有心算计的模样,万海只觉冷意从脚底涌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放好。”沐乘风先把手中竹篮递给万海支走他,接着又才喊左芝回房休息。左芝小跑上去,追着沐乘风问:“千江万海你分得清,那叮叮铛铛呢?你分不分得清啊?”

沐乘风点头。左芝惊讶地眼睛瞪大:“我这个当姑姑的都搞不清楚,你统共就见过他们几次,怎么就能分清了?!”沐乘风一语点破奥妙:“叮叮爱笑,铛铛不笑。”左芝努力回想一会儿,觉得还真是这样。左虓的一对小宝贝,同时拿东西去逗,一个笑得咯咯的,一个面无表情,只会睁着黑眼珠子使劲看。

原来如此。左芝雀跃抚掌:“是这样呵,下次我就不会闹笑话了,相公大人你好厉害。”她环住他的腰,仰起脸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弯月般的眸子里盛满毫不掩饰的倾慕爱意。

沐乘风似乎显得有些不自在,他拂开左芝抱住自己的手,转过脸平声说道:“你先休息,我…有事去书房。”

燃过馥郁情香的房间里还依稀残留着细细烟丝,左芝走进来看见一室粉红旖旎,差点还以为自己踏错了房门。她揉揉眼睛又看,见到莺儿刻意把烛火吹灭两盏,只留下一盏奄奄将息的,昏黄灯色看什么都朦朦胧胧。

“莺儿你干嘛呢?我眼睛都花了,快把灯点上。”左芝一出声,莺儿就笑呵呵迎过来,神秘兮兮拉住她手:“小姐别急,我给您看样好东西!”

弹指间,一块比手绢大不了多少的纱巾塞进左芝手心。左芝低头一看,纳闷道:“这是啥?我叫你找海棠手绢,你怎么给我块抹布?”她提起来在眼前晃晃,愈发不解:“形状也怪怪的,方不方圆不圆,居然还有两个洞…”

莺儿警惕地往门口看了看,发觉沐乘风没在,这才掩嘴小声道破玄机:“小姐,这是肚兜!我专门为您做的,你今晚穿上给姑爷看!”

“肚兜?!”左芝的声音骤然提高,手指头穿过所谓肚兜上的洞,眉头都皱作一团,“咱们相府穷成这样了?做块肚兜也要省料子,而且还用的是破布?”

莺儿急得直跺脚:“不是不是!这件小衣是这样的…”小丫鬟一阵着急,凑上去咬住左芝耳朵一气说个清楚,详详细细解释了一遍。左芝耳根子忽然红了,她按着莺儿所言把肚兜往身上比了比,只见薄如蝉翼的纱轻软朦胧,点缀着碎碎绣花,看起来倒也别致。唯独胸前两个该有遮掩的地方没有图案,甚至还开了两道口子。

若是穿上这个,那么小土丘就会…冒出来?

左芝想到这里害臊得不行,一把扔掉肚兜,啐道:“呸,我才不要穿这个,羞死人了…”她手指头戳着莺儿脑袋,又羞又气骂道:“坏丫头,一天脑子里想得都是什么?尽出这种、这种…没脸没皮的馊主意!”

“小姐,我也是为了您好!”莺儿忠心耿耿,就算被骂也不改初衷,“您再不把姑爷抓紧些,万一以后他果真纳妾怎么办?您瞧瞧上京的那些公子哥儿,有谁不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只有咱们侯府不一般,老爷对夫人好,少爷对少奶奶好,可那都是万中无一的。小姐我说实话您可甭气,我反正信不过姑爷,长得俊的男人九成九都靠不住哩!这又是在姑爷的地盘,您得多用点手段,把他看牢些。”

左芝听了抿住嘴,心里头也有些动摇。莺儿的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天底下的男人么,有几个是忠贞不二的?就算有,她左芝就能碰见那万里挑一的?再退一万步讲,给她碰上了,她又凭什么让别人死心塌地?她有自知之明,除了家世显赫,她一无美艳外貌二无贤淑品性三无惊世绝才,她只是个任性胡闹胆大包天的小丫头,名声风评还坏的多过好的。

只是老天眷顾,打包送给她一个完美无瑕的沐乘风。这份厚厚的恩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要捍卫到底!

莺儿又把肚兜捡起递给左芝,左芝默默接了过来,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真的要穿啊…也不知木头看见会是什么反应?话说回来,莺儿你怎么想出这个东西的?”

莺儿有点小得意:“我和小姐心灵相通啊,您只用一个手势,我就懂您的意思了!至于这块肚兜嘛,是我照着您大婚时的开裆喜裤做的。诶?小姐,要不我再给您缝条裤子,跟小衣正好配成一对儿。”

左芝一听还要穿开裆裤,惊得急忙摆手:“不了不了!就穿这个,这个挺好的,够了。”

莺儿自信心膨胀,尚未成功已经难掩喜悦之色,她小心翼翼捧起肚兜:“小姐,让奴婢为您披上战袍,预祝您今晚旗开得胜!”

作者有话要说:开盘下注,吱吱这仗是输是赢哇?

第十三章 木头嫌妻

换衣裳的时候信纸从袖子里掉出来,左芝看见方才想起丁思集所托之事。她本欲前去书房交给沐乘风,无奈已经换上“战衣”,行动委实不便,况且,若是沐乘风开口问起,她要怎么解释此信来源?若被他知道她说谎骗人,说不定会被打屁股!

思来想去,左芝支使莺儿去书房:“你叫那块木头回来睡觉,然后把这个悄悄放进他的公文当中。别让他发觉了。”

莺儿立即去往书房,走路时面携凝重就如要英勇就义一般。看着纱窗上印出来的动人身影,她小小地感慨了一番姑爷风姿,然后叩门。

“姑爷,我是莺儿。”

带着冬日冰雪的寒冷声音从内缓缓飘出,沐乘风如常不愿多言:“何事?”他没开口让莺儿进去,莺儿自然也不敢贸然闯入,站在门口回道:“小姐差奴婢来请您回房安寝,都快子时了呢,姑爷。”

沐乘风大概是还在批阅文书,道:“不必等我,让她先睡。”

莺儿一听暗叫不好,过了子时没两个时辰他就要起身准备上朝。若是这个当口还不休息,哪儿来的时间让小两口亲热个够?红烛帐暖,春宵千金,断断不可让“战袍”毫无用武之地!

一咬牙,莺儿撒了个弥天大谎:“姑爷,小姐好像生病了,您快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打开,沐乘风骤然出现,站在那里神色淡漠,只是眉心微微蹙起,不急不缓问道:“她不舒服?”

莺儿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大概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或者吹风受了凉…反正小姐说身子软软的没力气,有些不对劲。以前在侯府她只要有个头疼脑热,侯爷和夫人、还有世子,甚至老太太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紧张得要命。”莺儿说到这里由衷一叹,哀戚戚道:“嫁到这么远,生病了也没家里人关心,小姐心里肯定很想家,也很难过…”

“我去看她。”沐乘风终于同意,莺儿差点情不自禁跳起来,可是抬眼一瞧,他竟然回头去锁书房的门。莺儿急忙大跨步过去抢着说:“我来我来!姑爷您放着让我锁,您快去看小姐吧,她刚才差点都晕倒了,恐怕病得不轻!”

小丫鬟火上添油一把,让左芝来势汹汹的风寒病烧得更旺。沐乘风闻言顿时把门锁扔进莺儿手中,脚踏白云般一眨眼就飘走了。

莺儿计谋得逞,在他身后高兴地直蹦跶。乐过以后她急忙猫腰溜进书房,欲把袖中书信夹进沐乘风平日所看公文之中。

只是…这里几大摞文书,究竟该放进哪一堆?

平日除了打扫之人,沐乘风不允外人随便进入此处,就连左芝也鲜有踏足。莺儿就更甭说了,这是头一遭进到这里。看着四周书架上密密麻麻如天书一般的卷宗,还有桌案上正在批阅的几百本文书,莺儿一阵头晕眼花。

“放哪里呢?”

正当她踟蹰不定,外面响起千江的声音:“大人,是您在里面吗?”莺儿吓得打了个哆嗦,顺手把书信放进离手边一叠公文里,理理裙子装作若无其事走出去。

“千江哥,是我。”莺儿做贼心虚,故意对千江笑得温柔,“姑爷去陪小姐了,让我锁门呢。”千江见她也笑,殷勤接过她手中铜锁:“我来锁吧,莺儿姑娘你回去休息。”莺儿见他没有起疑,终于松了口气,说话都透着别样的感情:“谢谢你千江哥。那我回了,你也早点休息,身子要紧。”

千江痴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直愣愣的,手里的灯笼差点烧起来也不知道,“莺儿姑娘好温柔呀…”

灯火恍惚寸寸光。

左芝换上小衣缩在被窝里,发髻拆开扎成一束,柔顺地披在胸前。“死木头睡不睡觉啊?怎么还不来?”她自己在那儿嘀嘀咕咕,忐忑等待之余又牵起被子看了眼自个儿身子,脸颊愈发红了,“小土丘还是小土丘…”

她不甘心地捏了捏胸脯,叹道:“嫂子的胸怎么长得,一个顶我两个大,瞧我哥那色迷迷的样子,哼,说不定还要和叮叮铛铛抢奶吃!”她越想越自卑,干脆坐起来掀开帐子,吹灭了仅存的灯盏,“罢了,死木头不来就算了,省得被他瞧见了还笑我。”

房间刚刚陷入黑暗,门开了,沐乘风走了进来。左芝慌慌张张拉过被褥,赶紧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床头紧张地瞪着他。

月华无边,从青纱小窗中钻进来,倒也有点稀落光芒。沐乘风一言不发,径直朝左芝走去,站到床头,驻足、伸手。

左芝背脊都绷直了,假装的柔媚音色荡然无存,不自觉就吼了出来:“你想干嘛!”

微凉的手掌搭上她的额头,沐乘风默了须臾,方才出声:“有些烫。”言毕他又伸手去拉左芝手腕,吓得她使劲儿往被窝里钻,“别摸我,把你手拿开!”穿这样的衣裳引诱相公,左芝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沐乘风这上来就动手的架势把她吓得委实不轻。

她是想要热情如火的木头,但不是要玩火自焚啊!

听了这句话,本来就没多热情的沐乘风更加冷漠了,居然用上了教训的口气:“不像话,讳疾忌医。”

他要医她?左芝一怔,委屈顿时浮上心头,她低眸瞟了眼不太明显的胸部,撇着嘴角眼泪汪汪。

人家只是不算波涛汹涌而已…胸小又不是病!

模糊夜色中看得不那么清楚,左芝仿佛瞥见沐乘风不屑的神情,她气呼呼地蹬了他一脚,一转身扑到枕头上把脸埋起来,赌气道:“你就嫌弃我好了!我反正不要医,我就喜欢这样!”

沐乘风差点被她踹下去,稳住身子,他盯着她光溜溜的背脊看了片刻,然后牵起被褥给她盖上,锲而不舍继续要把脉:“其他事都依你,但此事要依我。”

“不依不依!”左芝被戳到痛处,又羞又恼地骂他:“死木头你个始乱终弃的混蛋,既然一开始就嫌弃我,干嘛还要娶…嫁给我?呜呜呜…”

沐乘风显得有些疑惑,徐徐解释道:“我从未嫌弃过你,也无始乱终弃之意,从一而终,我很明白。”

从一而终?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左芝“腾”一下又坐起来,指着沐乘风鼻子骂道:“口是心非!你还敢睁眼说瞎话,你要是不嫌弃,干嘛总笑我胸小!”她嘴唇都快翘到鼻尖上去了,嘟着嘴嗔怨,“这个又不能怪我,我也想大一些,问题是它不长我能怎么办?总不能塞馒头进去充数吧!”

被子从她肩头滑落下来,沐乘风自然而然视线下挪,盯住了她胸口。伴着起伏不定的小胸脯,他的神情忽然显得有些怪异,而且也迟迟没有接话。

左芝误以为他被自己说中心事无言反驳,“哇”一下就哭了出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以前你明明都亲过我了,我也决定跟你私奔,哪晓得你一声不吭走掉四年,害我在上京被人家笑,说我是嫁不出去的恶毒老姑娘…呜呜,现在才成婚一年,你又厌倦我了,你走啊走啊!走了就不要回来!我不要你了,我讨厌你,哇…”

本来她只是想发发气,谁知一提起旧事,眼泪却像大河决堤般止都止不住,不一会儿已是泪痕满面。

当年她以为他只是家中护院,侯府小姐和区区下人相恋,这是多么惊世骇俗。她知道父母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于是与他约定私奔,一起逃到天涯海角,等到生米煮成熟饭,过几年家里人气消了,再正大光明回来。哪晓得当天她去了江边码头,从日出等到黄昏,过往船只停停泊泊,直到最后一艘船离岸,沐乘风也没有出现。她以为他们计划败露他被捉住,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岂料府中一切如常,唯独不同的是,他消失了。

她疯了一般在上京找他,找不到。托了人扩大搜寻范围,动用家中所有关系,把东晋国几乎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她甚至怀疑过父母以及身边的每一个人,猜测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害死了沐乘风?她设想过千百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他是自愿离去。

等啊等,从天黑等到天亮,从春夏等到秋冬,从花开等到雪落…她还是没有等到他。她从刚刚及笄的妙龄少女,等成了双十未嫁的老姑娘。

再次相遇居然是在平阳公主大婚之时。左虓与情岫再次成亲,定远侯一家千里迢迢来南楚参加婚礼,左芝跟着父母过来,竟然在一群姹紫嫣红中看见冷冷淡出尘世之外的沐乘风。

仿佛不曾分离,他看见她主动走过来,淡然说了一句:“你到了。”

不由自主她又被他牵着鼻子走,她傻乎乎点了个头,他轻轻抱住她,微微叹息:“终于到了。”

之后他们成了亲,她憋着一口恶气在心头,所以当日故意提出要娶不要嫁,以此开试探沐乘风是否真心。

“你们南楚国是女帝在位,后宫凤君都是坐轿子抬进去的。公主娶驸马亦然,我哥嫁,嫂子娶。既然你说想与我成亲,那也得遵这个规矩,我骑马带八抬大轿去迎你。话我撂在这儿,反正你愿意咱俩就成,不愿意就算。喂木头,你拿主意吧!”

这么为难人的要求扔出来,左芝表面上满脸不在乎的神情,袖子底下却攥了一手心的汗。就连左虓也吓坏了,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在她耳畔数落:“臭丫头你干什么!这种事儿哪个男人会答应?别人都低声下气了,你怎么就不会借着台阶下来呢?笨死了…”

左芝哼哼:“你不是男人啊?你还嫁给嫂子了!”

左虓恨不得给她一巴掌:“我跟你一样么!咻咻连女儿都给我生了,她又是长公主皇太女,于情于理我都是得嫁的。那块木头现在是朝中副相,论起位阶当与王侯平起平坐,你嫁他又不亏。得了得了,见好就收,天底下除了他,我看再没人愿意娶你这刁蛮丫头了。”

左芝死撑面子不肯收回说出的话,她斜起眼盯着沐乘风,傲慢地问:“入乡随俗,我只娶不嫁。你愿不愿意,给个话。”

沐乘风几乎是没有犹豫,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地颔首:“好。”

他爽快应允,于是她稀里糊涂跟他成了亲,打打闹闹的日子流水般过到今天。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走,也一直未曾开口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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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无趣。。。留言的妹纸好少啊TAT

第十四章 含糊妻辞

左芝哭得稀里哗啦,抽抽儿着喘不上气:“呆木头烂木头混蛋木头…呜呜…我再也不喜欢你了,你嫌弃我——”

沐乘风眉头紧锁,大概是无法揣测左芝捉摸不定的脾性。但是见她继续哭泣不已,他又不好无动于衷。

于是,他默默牵开被角,覆掌过去包住她的小土丘。

“滚开!”左芝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啪啪响亮,她眼角挂着泪珠凶他,“别以为现在假惺惺的我就会原谅你!不许你摸我,呜…”

沐乘风手背都被打红了,却没有缩回手掌,而是保持着一贯沉敛的神情,道:“不算小。”

左芝愕然,顿时都忘记了抽咽。

只见沐乘风收紧五指捏了捏,微微颔首,用一种品评古玩玉器的姿态说:“不大不小,一手刚好。”左芝脸颊泪痕还没干,此刻忽然觉得腮边烧得火热,她咬住嘴唇没有搭腔。沐乘风见状,想了想再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很合适。”

两人之间流淌着怪异的气氛。单从看动作,沐乘风分明就是那行为放浪的好色之徒,偏偏表情口气又正经得要命,仿佛一尊公正不阿的判官像。而左芝本来占了上风,这会儿倒哑口无言了,梨花带雨眼带春情,好个情窦初开的娇羞小媳妇。

“呸。”

左芝啐他一口,羞赧搡开他的手,撩起被子蒙住头,在里面闷声闷气地说:“死木头好的不学,学左虓下流不要脸!”

提起滑头的大舅哥,沐乘风眉眼闪过一丝无奈,他隔着被子揉揉左芝脑袋,好脾气道:“没有学他。出来,闷坏了。”

左芝在里头待久了愈发脸红,于是露出脑袋来,双手捂脸小声咕哝:“一会儿一个说辞,朝令夕改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善变的死木头!”沐乘风闻言不与之争辩,反而显得很满意:“不错,最近有读书。”

左芝:“…”

死木头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脑子,是怎么当上丞相的?!

片刻后沐乘风估摸左芝气消了,于是再次握住她手腕号脉,把完之后捏住她下颔让她张嘴,看了看舌苔颜色。

“虚火略旺,无甚大碍。”沐乘风罕见地说了许多话,“秋日干燥当饮菊茶。你怕苦药,我会叫她们用蒲英薄荷入菜,记得吃完。切记勿食龙眼石榴等热性食物,否则又会目赤牙痛。”

“啊——知道了。”

左芝老半天才收回舌头,她再次没出息地折服在无所不能的沐乘风面前。娇憨的小媳妇眨巴眨巴眼睛,弯弯眸子盛着月华,宛如夜间出没山林的灵动小鹿。

“相公大人你连看病也会?厉害死了!干脆你教教我好不好?我以后和你一起悬壶济世、行走江湖!”

沐乘风不置可否,用指头擦去她脸上残留的泪水,口气隐隐含着宠溺:“小花猫。”左芝嘻嘻地笑,在他洁白若雪的衣襟胡乱磨蹭,鼻涕眼泪全揩上面,抬起头撒娇道:“我是母老虎,吃掉你!嗷呜——”

她佯怒在沐乘风胳膊上留下几个牙印,沐乘风眼皮都没眨一下,等她闹腾完了便把那件肚兜扯下,然后身子倾斜径直压了过来。左芝下意识双手抱胸,眸子低垂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任由带着幽幽梅香的阴影笼罩住自己。

微凉的吻轻轻落在温热的嘴角。左芝恍觉一片雪瓣掉在唇上,她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略略抬起下颔,忐忑地迎接对方下一步动作。

他温柔起来…也不是那么像一块死木头嘛。

“不舒服就早点睡。”

肩头一沉,左芝倏然睁眼,看见沐乘风为自己搭上一件中衣。他浅浅低眉替她穿好衣裳,修长洁净的手指抚平皱起的衣角,俨然柔情无双的样子。左芝看看那件被扔到床脚的战袍,再看看沐乘风,一腔征服壮志都化为春雪融水。

褪鞋上榻,沐乘风主动张开手臂让左芝躺进来,破天荒转过身把手搁上她背脊,手掌轻阖一拍一打,像哄孩童般哄她:“乖乖睡觉,明天带你去看叮叮铛铛。”

“嗯…”

左芝鼻腔里懒懒哼了一声,搂住他脖子心满意足地蹭蹭,很快被温暖怀抱侵蚀意识,沉沉睡去。寂夜静静之中,沐乘风睁着眼,轻轻用指划过她面庞轮廓,薄软的嘴唇弯起好看的弧度。

翌日沐乘风上朝出门,莺儿特意在近处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眼眶底下微微泛起青色,似乎没有睡好。表情可以骗人,倦容却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小丫鬟几乎忍不住想握拳大声叫好。

左芝睡够了起身,见到莺儿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欢喜模样,不禁纳闷问:“有什么好事吗?”莺儿殷勤捧来绣鞋,怕她不好意思,于是蹲下低头说:“没什么,奴婢就是高兴,心情好。”左芝回想昨晚上沐乘风难得的温柔,眉眼都开了花,歪着头道:“我今个儿心情也不错。”

朝食是鹭儿做的,左芝看见小青瓷盘中好似豆腐块的东西,又惊又喜:“奶房?是牛乳的?”鹭儿奉上一盏菊花水熬的米羹,道:“是。大人昨天带回来,吩咐奴婢蒸热了给您用。少夫人,快趁热吃。”

左芝夹起一块送进嘴里,浓浓奶香布满口腔,虽然跟家乡的味道略有不同,她还是甜蜜得心都要化了。

秋日明媚韶光不可负。左芝来了大都城一年,贵妇闺秀倒是结识不少,可走得近的没两个,兴许是别人都惧了她刁妇的名声,又或者憎恨她霸占了那么优秀的男人。唯一喜欢她的,也就只有平阳公主——她的嫂子情岫。

公主府里每天都热热闹闹,左芝还没走进院子,就听见清清脆脆的铃铛声,还有团圆在那里喊:“踢给我!娘亲娘亲,这里——”

刚刚踏入院门,藤球便直面飞来,被左芝跳起一把捞住,笑着说:“团圆,我也来玩儿好不好?”团圆拍手叫好:“小姑姑你跟我一队!师父师娘好厉害,我和娘亲都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