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祖母知道你和那孩子的感情很深,只是你念着他也就罢了,万万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做代价。你以为守望门寡是件容易的事吗?有那沽名钓誉的人家或许不在乎女儿,让其守着望门寡,来为自己家族赚好名声,却让那女孩子孤独凄凉终老一生。只是我们家万万行不出这样事来,你爹先前为了你。甚至连前程性命都不要了,又怎能忍受让你一生凄惨?”

原子非的事情过去了大半年,周太夫人也已经知道了,所以此时才会如此说。却见顾绮罗摇头道:“祖母,曾经沧海难为水,你不知道萧江北对我有多好,这辈子不可能再有人像他那样对我好。也不可能有人像他那样让我爱慕钦佩了。我宁愿做他的未亡人。也不愿嫁做豪门妇,还请祖母成全。”

周太夫人皱眉道:“你现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也不逼着你现在嫁。等过个两三年,咱们再说这事儿。你放心,祖母不是不近人情的。”

顾绮罗烦恼道:“祖母,我都说过。除了萧江北,我谁也不嫁。您就成全了我好不好?”

“这个我可没办法成全,那孩子已经战死了,你怎么还不肯接受这个事情呢。”周太夫人叹了口气道:“好了,你出去吧。祖母不逼你,你现在不过是一时悲痛,所以觉着可以守节一辈子。可这寡妇生活哪有那么好过的?等两三年后,你就知道这苦处了。到那时祖母和你父亲自然会为你选个好人家。”

“总之我不会嫁,二三年也好,二三十年也好,八九十年都好。我这心不会变。祖母难道不知?女人如蒲草蒲草韧如丝,一旦痴情,一生一世无转移。”顾绮罗站起身,向周太夫人激烈表达了自己的意愿,然后她赌气扭头就走,直走到门口,这才停下脚步沉声道:“祖母,我已经去萧家和香姨娘说过了,待萧江北下葬之日,便是我嫁入萧家之时,所以你千万不要和太太一起,想着为我好,要替我的终身幸福考虑,给我找什么好人家配姻缘,我是宁死不肯的。”

“你……你这孩子,怎能这样冲动?”周太夫人又惊又怒,万没想到顾绮罗竟会行出这样事,等到她离去,老太太喘了半天气,下了床颤巍巍走了几步,才一顿拐杖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怎么能做出这种决定?这连个余地都不留,将来一旦后悔了,还怎么出得来?不行,不能由着她的性子。”

旁边香桃听见了,便忙陪笑道:“老太太,大姑娘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如今也十七了,也有自己的考虑,老太太何不听她一回?连老爷都说大姑娘聪明不是吗?”

周太夫人瞪了她一眼,冷哼道:“她那是小孩子家一时冲动,只想着什么生死相随。可人生几十年啊,任你再怎么痴心,十年,几十年过去了,那份儿形单影只都能把你逼疯。我绝不会答应的,哪怕让她恨我怨我,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陷入这个绝地。”

香桃和海棠便不再说,老太太明摆着是打定了主意。两人对视一眼,心想这事儿也只能告诉大姑娘,让她自己想办法了。谁料周太夫人忽然转过身来,声色俱厉道:“我知道你们是绮罗买进来的,心里向着她,我也知道绮罗让你们过来是真心服侍我,没打什么坏主意。所以我乐得让你们自在些,可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我知道你们谁敢和大姑娘透口风,就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不须别的,只需将你们交给太太,你们觉着能落得了好?”

香桃和海棠心中悚然而惊,她们自然知道自己是顾绮罗的铁杆心腹,吕夫人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因再也不敢动别的念头,只希望顾绮罗能够明察秋毫,靠自己察觉到这家中异动。

“连祖母都是这个态度,父亲又出了远门,这下子,那女人肯定是有恃无恐了。”

顾绮罗不负海棠香桃所望,她并没有因为周太夫人的“缓兵之计”而放松警惕,回到屋中便下了结论。杏花和春雨见她在地上不停踱步,杏花便劝道:“要不然,姑娘就先放一放,老太太不是说了吗?现在谁都不会逼您,等过了两三年,若您还是初心不改,老太太和老爷就会明白你的心意,他们不会逼您的。退一万步讲,两三年的时间,您也算对得起二爷了,到那时再有人提亲,若姑娘想嫁,就可以嫁,这样岂不比您不留余地的好?”

“我就是生怕他们生出什么想头,才这样的不留余地。”顾绮罗烦躁的挥挥手,摇头道:“你们不懂,真正的感情,那是至死不渝的。今天若是我死了,萧江北活着,他也会孤独终老。”

杏花和春雨彼此看了一眼,她们才不信世间会有这样痴情的男人,有数的,痴心女子负心汉,能到老都还记得已经逝去的恋人,就算是有情意了。

正想着,就听外面小草的声音响起,顾绮罗忙让她进来,春雨捧了一杯茶,小草喝了,这才喘了口大气道:“姑娘,奴婢打听出来了,原来今日早上登门的竟然是澄明侯夫人,到底是侯爷夫人,排场大得很,所以许多人看见了,太太也没办法隐瞒,只是究竟她和太太说了什么,这就打听不出来了,只知道她走后不久,太太就去了老太太房间。”

“不用问,祖母定然是和太太达成协议了,不然祖母也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顾绮罗目光闪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从现在起,你们几个没事儿就去上房周围转着,一旦有和澄明侯府有关的人过来,就速来报给我知道。”

“姑娘,您这是……”杏花惊疑不定,就听顾绮罗咬牙道:“我不想让事情脱离了我的控制。小草,你去和尤婆子说,让她看看能不能买通太太身旁的心腹,替我买消息,一则有用的消息一百两银子,若是至关重要的消息,我给她五百两,让她就算离了府中,也可以悠然度过余生。”

“姑娘,您疯了?”杏花和春雨小草都是大吃一惊,却听顾绮罗沉声道:“我不是疯,而是被逼的没办法。如今太太有了祖母支持,只怕父亲也是和她一股的,且她们又都防备着我,不用重利不能动人心。如今萧江北战死了,我只能靠自己,必须得料敌先机才能见招拆招,不然一旦木已成舟,我要么死要么逃,再不然就是认命,这三种结果我一个都不想要。我命由我不由天,天都不能做主,何况是人?就算是为我好也不行。”

杏花和春雨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们实在不能理解顾绮罗的强硬从何而来,听她这话意思,明显是连周太夫人都要反抗的,可老太太还能害了她吗?姑娘为什么就非要一条道儿走到黑呢?

她们当然不知道,身边的姑娘是一位穿越人士,这种事情在古代任何一个女孩儿的身上都很难发生,但是在顾绮罗眼中,这根本算不得什么。长辈也不是全都对的,尤其容易好心办坏事,这种时候,她当然不能因为长辈是好心便委曲求全,让自己痛苦一生。

一百两和五百两银子的魅力实在太大,不到两天,尤婆子便递了话来,说是吕夫人身旁的林大娘愿意做这笔买卖。林大娘算是吕夫人的心腹,但并不经常出入上房中,地位远不如玲珑和周宏家的,然而她却因为往日里会奉承,所以和周宏家的交好,如今被重利所动,决定要赚这笔银子。

顾绮罗点点头,林大娘这个人她也知道,最是油滑不过,见利忘义的阴险女人,不过这也正合了她的心思,这会儿正要用这种非常的人才,不然若是一个耿直的,不但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怕还要打草惊蛇。

第一百二十章:意

果然,过了三日,小花就替林大娘送来了一则消息,说是澄明侯府悄悄派了人来,要了顾绮罗的生辰八字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要了生辰八字,都没有和姑娘说一声?”杏花在旁边惊疑不定,觉得吕夫人这一次行事未免太神秘了,哪怕对方是澄明侯府,怎么看都是一桩如意姻缘,她都有了一股心惊肉跳的感觉。

顾绮罗不肯打草惊蛇,但若一直不闻不问,这也太不符合她的为人,吕夫人只怕也要生疑。于是她思索了一会儿,便换了衣裳来到上房,开门见山问吕夫人道:“我听说今日澄明侯府的人又上门了,却不知所为何来?”

吕夫人早知道这消息瞒不住顾绮罗,她也不在意,只要暗中定亲的消息能瞒过对方就好,于是便假装叹气道:“还能有什么事?澄明侯世子当真对姑娘十分看重,三番五次派人来说亲,这份儿拳拳诚意真是难得。只是大姑娘不肯松口,我又有什么办法?只有尽力推辞了。”

“真的吗?”顾绮罗锐利的目光盯着吕夫人,却见她皮笑肉不笑道:“这话还能有假?到底是姑娘的终身,我何必瞒着你?到时周旋了一场,姑娘还不念我的好,落一个好心赚得驴肝肺的结局,我疯了吗?”

“太太果真这样立场坚定就好。”顾绮罗冷笑:“若是将来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事,莫怪我不客气。”

吕夫人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这顾绮罗太嚣张了,自己怎么说也是她的继母,她敢这样和自己说话?在别的家里。这是忤逆,早该请家法处置了,偏偏这会儿她用“悲伤过度以至于行为乖张”做借口,自己若较真了,反而要被人说成不大方,甚至就说她“继母欺负孤女,心肠狠毒”的也肯定大有人在。

一念及此。那口气就只能憋在心里。发作不出来。直到顾绮罗走后,才拍着胸口自我安慰道:“罢了,不和她一般见识。等到木已成舟,我看她哭去。呵呵,这一次可是真正的定婚,不是原子非那站不住脚的契约婚书可比了。唔。得赶紧趁着老爷不在将此事定下,免得将来老爷回来被她说动。只要定了婚书。我看看她是不是忍心让老爷当众挨打,一身名声性命尽付流水?”

吕夫人还是了解顾绮罗的,知道她绝不会让顾明阳受这样的羞辱,因此在心中捋了几遍计划。只觉万无一失,想到顾绮罗知情时追悔莫及痛苦无比的模样,才觉心中舒服了些。

顾绮罗从上房出来后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乘马车来到了萧家。香姨娘听说她到了,十分惊讶。连忙亲自接进去,勉强笑道:“大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们太太是不是和姨娘打了招呼,说要给我另找人家?”顾绮罗此时因为气恨而导致心中冰冷一片,也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哦。”香姨娘有些愕然,好半晌才轻声道:“大姑娘,你是个好女孩儿,我和老爷的意思是,不想耽误你的终身,若二少爷还活着,他必定也是这样想的。你上次来和我说愿意捧着灵牌嫁入萧家,我们很感激姑娘对二少爷的情意,但这真的不妥当,若你将来后悔,我们自可任你离去,可到那时,你再要找个如意人家就难了,更何况澄明侯府世子确实是良配,他一片赤诚,姑娘何必执着?”

这番话一出口,顾绮罗就明白了,吕夫人绝对和萧家打了招呼。她目光闪动:父亲还有大半个月才会回来,那位老侯爷据说也撑不到月底,吕夫人既然已经和萧家说好,那是铁了心要把自己许配出去,算算时间,应该也就是这几天了。

“姨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心意不会改变。”顾绮罗站起身来淡淡道:“天上地下,没有人能够逼迫我和萧江北分开,哪怕是存着为我好的念头也不行。大不了我去泉下寻他,问问他为何不遵守诺言,让我一个弱女子在世间独自承受这些压力,在所有人的‘好意中’苦苦挣扎煎熬。”

“姑娘,万万不可存了这心思,这……这……姑娘……”

香姨娘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却见顾绮罗已经大步走出门去,那纤细苗条的身影明明看着孱弱无比,在这一刻却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

香姨娘在门边猛然就恍惚了,眼睁睁看着顾绮罗走出院门,她不禁回想起当日这一对年轻男女初次见面的情景,周太夫人的话犹在耳边,她说这两个孩子是难得的相配。

“姨娘……”

碧玉的声音让香姨娘回过神来,她擦了擦面上眼泪,哽咽道:“若是二少爷还活着,和顾姑娘在一起,那该多好,那定是一桩天作之合的如意姻缘,可惜……”一语未完,忍不住又是泪如雨下。

“可是姨娘,奴婢听着大姑娘的话,竟似是要以死明志,而他们家太太那性子,怕是逼着也要逼她嫁去澄明侯府,这……这万一……”碧玉忧虑的道,而她的话也让香姨娘彻底清醒。

面色变了又变,她喃喃道:“那可是澄明侯府,咱们就算有心帮忙,又能如何?那可是澄明侯府啊,我们哪有资格……”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话头,接着又在门边站了半晌,仿佛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头道:“碧玉,把我的那套哆罗呢褂子找出来,我要去太子府。”

“今儿姨娘过来了,说是顾家那位大姑娘一定要和阿北举行冥婚,嫁入萧家。偏偏他们家父亲祖母不忍她守寡,恰好澄明侯府上门提亲,他们大概是要答应下来。”

精致的卧房内,太子和萧侧妃用了晚饭,喝茶说话的时候,萧侧妃就提起今天香姨娘前来拜访时说起的事。她明白香姨娘的意思,澄明侯府可不是一般的势力,如果真的闹到不可开交,她是想让太子府出面帮忙,可这个忙不是那么好帮的,从私心里论,萧侧妃当然愿意帮助顾绮罗,但这必须要询问太子的意见。

“哦?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原本有些慵懒的太子来了精神,直起身认真问道。

萧侧妃松了口气,连忙把香姨娘告诉自己的都说了,末了为难道:“从私心里讲,我是盼着阿北能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百年后共度奈何桥,只是这对顾大姑娘确实不公平,顾家想要和澄明侯府结亲,实话说并不过分。”

太子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摇头笑道:“好一个大姑娘。你当她去你家真的只为表明心迹?她不过是个闺中女儿,就是在姨娘面前发誓又能怎么样?如你所说,那可是澄明侯府。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姨娘来求你,到时候请我们出面镇压澄明侯府呢。”

“什么?她竟是想让我们出面?这心……也太大了吧?”萧侧妃愕然,却听太子笑道:“不是这样,她凭什么做出了百味馆?凭什么能让你弟弟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倾心相对?”

“太子的意思是……要帮这个忙?可这会不会对您的名声……毕竟澄明侯府不是一般人家,您若是一出面,有心人乱传谣言,就说咱们要逼迫顾姑娘为江北守望门寡,那于殿下的声望可太不利了。”

“这点顾姑娘不会想不到,她不是说了吗?大不了一死。你以为她真的会因为这件事寻死?这不过是一种豁出去的态度罢了,她有桃花班,又有上次力挫原子非的名声,这一回要是不惜代价的一闹,还不人尽皆知?到那时,本宫出面维护了她守节的意愿,百姓们只会拍手称赞,传谣?呵呵,那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条件。”

萧侧妃松了口气,忽听太子又正色道:“更何况,这件闲事,本宫怕是不想管也不行,你以为那杨子帆为什么愿意纡尊降贵求娶她?那可是侯府世子,什么样的名门千金娶不到?非要在江北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跑去求娶顾姑娘?”

“为什么?”萧侧妃一愣,喃喃道:“臣妾也觉着这事儿实在是怪得不可思议,只是想不出头绪来,还以为杨世子只是如阿北那般,赞赏大姑娘的行事风格。”

“屁。这样的奇女子,也只有阿北能一眼看出她的好。”太子说到这里,不由就沉默下来,好半晌才摇头叹道:“好好儿的一桩天作之合,可惜……可惜啊……”

萧侧妃忍不住别转头擦了下眼泪,太子这才察觉自己失态,惹得爱妃伤心,于是连忙转移了话题道:“澄明侯的大女儿是裕亲王妃,他们家的屁股当然是稳稳坐在裕亲王一边,如今虽然父皇定下了我的名分,但父皇春秋鼎盛,裕亲王那边可没因此就没了想法。如今因着之前阿北拍卖一事,老七和我走的近了些,裕亲王那边能不急吗?钱能通神,没有钱什么都做不成,为了赚钱,他们自然什么招数都可以用。”

“啊!”萧侧妃掩口惊呼:“这么说,竟然是百味馆惹的祸?”

第一百二十一章:有钱能使鬼推磨

“没错。”太子点头沉声道:“顾姑娘进京不过几个月,就鼓捣出了一个百味馆,还不到一年时间,京城已经有了两家分店,当真是一天日进斗金,这还是因为阿北在北边战场,她日夜担心,所以没把精神放在生意上面,一旦让她放开拳脚去做生意敛财,背后有裕亲王的支持,你说,这样的一个经商天才,还怕不能为裕亲王的事业提供源源不断的银子吗?”

“杨子帆他可真敢想。”萧侧妃柳眉倒竖:“绮罗和阿北倾心相爱,到时候怎会帮他敛财对付殿下?”

“出嫁从夫,只要嫁到澄明侯府,便是和杨家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心里念着阿北又如何?总得为夫家和自己的性命前程打算吧?好,就算她是奇女子,不肯交心,可一旦有了孩子……”

太子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用“你懂的”的眼神看着太子妃,于是太子妃就真的懂了,能不懂吗?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孩子在女人心中能占有多大的分量,她哪会不清楚?

“这么说来,殿下还真是得插手了,但愿顾姑娘能见招拆招,莫要让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萧侧妃叹了口气,却见太子摇头道:“怕她也是艰难啊,不然她不会想到通过萧府来请我帮忙。她那个继母可不是省油灯,原子非的事,其实就是她和她的兄弟搅和出来的,如今连她父亲和祖母都和继母站在了同一立场上,这压力得多大?别忘了,婚姻大事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虽是这样说着,但太子也没有很担心,虽然顾绮罗现在看起来是内外交困。但她既然有决心,又有自己这个后手,要应付过去不会很艰难,只可惜这样一个好女孩儿,却要为战死的萧江北立志守寡,虽然这份生死不渝的爱情令太子感叹欣慰,但同时也令他为顾绮罗惋惜悲叹。

“将军。是狼石山。前面那是狼石山,我们到边境了,将军。我们终于回来了。”

看着遥远地平线上的一座大山,朗宁眼泪都要下来了,冲萧江北一边比划一边大叫。却被冷酷的将军狠狠瞪了一眼:“闭嘴,你是怕不能惊动北匈大军。让他们尽全力截杀我们吗?”

朗宁立刻噤声,心中对萧江北的定力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对身边传信兵吩咐了几句,于是几骑快马便往后面的大部队奔去,传达萧江北命令:边境在望,需避开北匈大军绕行。从此刻起不许大声喧哗,不许生火做饭。

在北匈流浪了这么长时间,众人早已不知道具体的年月日。只能根据天气变化来大致推测。好在从那一大片不毛之地入了北匈境内后,靠着以往三年深入北匈打劫的经验。萧江北再没有迷失方向。这一路上他们进行过不知多少场战斗,若非北匈将全国绝大部分的战力都投入了边境战场,就凭他们这一千多人,再怎么勇猛也早被人灭无数回了。

如今历尽艰难,耗时三个多月,他们在北匈境内如同一群贪婪的蝗虫,抢了无数东西不说,还解救了数千被鞑子掳走的大夏百姓。虽然这样一来总算有人拉东西了,可也因此而给队伍造成了很大压力,他们不得不时时改变路线,并且尽量掩藏踪迹,不然若遇上几万的匈奴骑兵,绝对免不了全军覆没的下场。

好在上天保佑,终于让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历尽艰辛,竟然真的到了北匈边境,往南二百里,就是大夏的军队。

当晚队伍就在狼石山下休息,不能生火做饭,大家都是啃着半生不熟的肉和一点干粮,好在都是些能吃苦的人,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半丝不满情绪。

天亮之后,队伍整理行装,正要继续南行,忽然就见遥远的天边腾起一道滚滚烟尘,不过一刻钟,马蹄声如同天边滚雷般响彻大地。

“将军,是匈奴骑兵。”朗宁的脸色都变了:匈奴鞑子发现了他们的踪影,这是要截杀他们来了吗?可恨啊,眼看故土在望,竟然就要埋骨他乡,他不甘心,死也不能瞑目。

“做好战斗准备。”萧江北只淡淡吩咐了一句话,目光依旧冷冽沉静,只有眉头微微皱起,依据多年战场上经验,他本能感觉到这马蹄声有些不对劲儿,须知匈奴骑兵向来训练有素,大军无论是迎敌还是撤退,马蹄声都决不应该这样的散乱而无章法。

“是匈奴溃军,大家不用怕,哈哈哈,鞑子败了,这是亡命奔逃呢,兄弟们都给我好好准备,老子最爱痛打落水狗了。”

等到鞑子的军队渐渐显出轮廓,就连朗宁都看出不对劲儿了,向来被对方视为性命的长生天大旗竟然一面都没有,这绝对是一群不成器的溃军,如果是百战精兵,那就算是战死至最后一人,长生天大旗也不可能丢弃。

朗宁哈哈大笑着,而身后一千多人个个摩拳擦掌,舔着嘴唇露出兴奋的目光,流浪劫掠了三个月,这群精兵已经变成了比野狼群还要可怕的存在,野狼群可没有他们的纪律和配合,甚至时不时还能弄个小阵法。

因为在草原上多是突袭,这支队伍的战损率小到惊人,此时听说是边境鞑子兵溃逃,这些狼兵们的血液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但动作却越发小心轻柔,都悄悄退进了身后的密林里。

等到溃军经过,萧江北一声令下,高举屠绝宝刀,一马当先杀出,如同战神般从天而降,在他身后,是一千多嗷嗷乱叫热血沸腾的百战精兵。

这一战的结果不言而喻,匈奴溃兵以为遇到了伏击,吓得没命往北奔逃,半点反抗心思都没有。一千多人砍瓜切菜一样如入无人之境,只有萧江北瞅准了一群还算有些章法的士兵冲杀过去,遇到了强烈抵抗,最后血染征袍,砍下了二三十个脑袋。

等到这一战过后,大家伙儿都有些发懵,因为这鞑子溃兵竟多达三五万人,不知因何而吓得魂飞魄散,不然只要他们稍微能用点心,停下来抵抗的话,别说这一千人,就是三五千人,也必定全军覆没。

朗宁此时才感觉到一阵阵后怕,摸着脑袋直吸冷气,喃喃道:“妈妈呀,好险,怎么回事?这是匈奴大军全线溃退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妈的差点儿没死在家门口。”

话音未落,忽然就听不远处萧江北“咦”了一声,他扭头看去,就听萧江北道:“林征,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匈奴单于的二王子?”

朗宁一怔,接着一阵激动,连忙也凑上前去,还不等辨认出那个人头,就听见林征大叫道:“没错,将军,这就是匈奴单于最宠爱的二王子。”

“我说呢,怎么这些人竟拼死抵抗。”萧江北点点头,然后将那颗脑袋撇在地上,不屑道:“还最受宠爱的二王子呢,怂包一个,竟然易容成普通士兵逃亡,呸!也不怕给他老子脸上抹黑。”

“将军神武!竟单枪匹马斩下匈奴二王子的头颅。将军神武!”

林征激动地浑身颤抖,嗷嗷大叫,而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们先是一怔,接着都是大喜过望,一起停了动作大喊道:“将军神武……”

一连喊了十几声,忽听又有一阵奔雷般的马蹄声传来,朗宁和副将林征连忙手搭凉棚往极远处看,过了不一会儿,两人都大喜叫道:“是大夏的军队,将军,是我们大夏的军队,他们定是追击那支溃军的,将军,我们终于回到大夏了……”

嚷到最后一句话,两人激动难抑,竟抱头痛哭起来。

“姑娘,林大娘又有消息过来了。”小草“咚咚咚”跑进屋子,甚至都来不及在门外等着禀报,将昏睡中的顾绮罗一下子惊醒。

正绣花的杏花便瞪了小草一眼,轻声道:“又有什么消息?她是不是把姑娘当成散财童子了?这几天她的消息比酒馆茶楼里那些店小二茶博士还多呢。”

小草笑道:“姐姐说的是,尤妈妈已经说她了,她自己也知道过分,这不,就送了个有分量的。”说完见顾绮罗走过来,她便连忙上前道:“姑娘,林大娘说,从周宏家的嘴里套出的话,后日澄明侯府来人,和咱们交换婚书。”

“什么?”春雨在里屋惊叫一声,接着怒气冲冲走出来,怒叫道:“她们果真这样大胆?都不和姑娘说一声,便敢交换婚书?”

小草用力点头,然后看向顾绮罗,就见她面无表情,身子挺得如一棵挺拔修竹,只有双手握成拳头,好半晌,方呵呵冷笑道:“好,太太果然这样做了,既如此,就别怪我闹她一个天翻地覆。”

她说完便转头对杏花道:“去拿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顺便再拿几串钱。这几天我之所以不计较林大娘送的各样消息,便是为了这一刻。有了这消息,从前花的那些钱都值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猪队友

杏花依言拿了钱出来给小草,五百两银子自然是给林大娘的,剩下那几串钱却是赏她和小花尤婆子的,大姑娘向来出手大方,小草也就不推辞了,谢过顾绮罗后便揣了钱出门。

“姑娘,这事儿还需谨慎,万一林大娘是帮着太太来诳姑娘,姑娘再去闹一场子,那可真中了太太的奸计。”杏花端来茶水,小心翼翼劝着顾绮罗,生怕她盛怒之下,着了吕夫人的道儿。

“这消息应该不会有假。”顾绮罗却不像她想象的那般莽撞,因摇头道:“太太没有诳我的必要,能做什么呢?最多让我去闹一场,闹了就闹了,我现在还怕什么?都要守节终生了,还怕名声坏吗?更何况,我到时只说是我太紧张此事,生怕她从中捣鬼,她纵然气死,也无话可说。谁让我现在是悲痛欲绝之时呢?做点出格的事也无妨。”

“姑娘能想到这些,奴婢就放心了,不然奴婢真怕您冲动之下让太太算计了。”杏花笑着说完,忽听顾绮罗恍惚道:“杏花,我刚才梦见萧江北了,他骑着高头大马,凯旋班师回朝,那个风光就别提了。他在人群中看来看去,我知道他是在找我,可我没办法冲过去,你说,他是不是魂魄飞越关山,要回到我身边了?”

“姑娘,这些话奴婢听着真正伤心,您快别说了。”杏花眼泪都下来了,向来觉着自家姑娘拿得起放得下,却不料竟是如此痴情,也是,但凡是有情义的,被二爷那样的男人爱慕保护过。只怕这一辈子也没办法回头了。

“傻丫头,你哭什么?萧江北已经战死,这是事实,我不接受也没办法了。但若是他魂魄能归来陪着我,总比我孤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强,其实我挺怕鬼的,但如果那个鬼是他。我只有欢喜的份儿。我也是个自私的女人。不愿意他放开我先去投胎转世,我宁愿就这样牵挂着他,让他一生一世都离不开。等到我死了,再和我一起过奈何桥,下辈子再续这一段缘分。不过这样一来,孟婆汤一定得想办法少喝两口才行。”

杏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但值得欣慰的是:姑娘虽然痴情,总算豁达的本性未改。如果二爷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含笑的。

“这真是怎么说的,我们世子啊,那可是皇商都称赞过的人才。我就没看见他对什么人什么事这样上心的,贵府的大姑娘可真是有福气啊。”

澄明侯夫人身旁一个穿戴打扮不俗的妇人含笑说着,神态虽然亲热。话语中却透露出一股不加掩饰的骄傲。

这让吕夫人有些不喜,但她却也只能将这份不喜埋在心中。表面上还要亲热道:“可不是这样说呢?只是我们大姑娘性子拗。如今萧将军战死不久,她还接受不了这种事情,所以万万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她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场面呢。”

交换婚书本该双方父母在场,然而因为澄明侯府和吕夫人都十分着急,所以今日顾明阳因为出差不在场,而澄明侯爷也是重病之身,因此只有两个当家主母在官衙冰人的见证下完成了这个仪式。也因此,吕夫人毫不犹豫的在澄明侯夫人面前给顾绮罗上了一记眼药。

果然,澄明侯夫人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但她也没有办法:老侯爷重病,侯府如今全掌握在世子手中,她不过是个继室,只有一个年幼女儿傍身,杨子帆坚持要娶顾绮罗,她即便反对也是无能为力。

澄明侯夫人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吕夫人这样的小官之妻,此时见事情已经办妥,她便站起身冷淡道:“好了,婚书已经交换,大姑娘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希望她能早些看透彻,若我们侯爷能撑住,抓紧点时间给两个孩子成婚,说不定还能冲冲喜呢。”说完便告辞离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们姑娘那个性子,唉!我实在是做不了主啊。”吕夫人殷勤送澄明侯夫人出门,她心里也突突地跳,生怕顾绮罗知道信儿赶过来,虽然木已成舟,但那野丫头可不是个善茬子,让她知晓后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闹,如今顾明阳不在家,吕夫人只怕自己和周太夫人压不住她。

还好,一直来到前厅院子里,也没见顾绮罗,眼看前方就是大门,吕夫人大大松了口气,殷勤的和澄明侯夫人继续拉近着关系。

忽听身旁玲珑小声咕哝了一句,她就有些不悦,暗道这丫头今日怎么这样没分寸,在贵客面前也有她说话的份儿?因扭头瞥了眼,却听玲珑小声道:“太太,有些不对劲儿,怎么门外有那么多人啊?”

“什么?”

吕夫人大惊扭头,果然,就见大门外聚拢了足有几十号人,明明刚才还没有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一早就有人在门外偷窥,如今见门开了便一下子挤了过来?

吕夫人面色一白,她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一想到今日之事闹翻了的后果,就连头皮都有些发麻。大门外那几十号人比起当日原子非上门时少了许多,可看在吕夫人眼里,却觉着他们简直比当日的几百上千号人还要可怕。

“吕光是干什么吃的?快让他把这些人赶走,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吕夫人咬牙命令着,玲珑刚要转身去找吕光,就见前方不远处一棵老杏树后转出一个人来,素白的衣衫素白色斗篷,如云黑发上插着两朵素白绢花,虽然只是清秀之姿,然而此时这一身素色,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清冷的味道,格外惹人怜惜,不是顾绮罗还会有谁。

这一下不但是吕夫人面色剧变,就连澄明侯夫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了。顾绮罗二八年华。本该穿着鲜艳衣裳才衬她的年纪,如今却是一身素白衣衫,这不用问,明显是在为她曾经的未婚夫萧江北戴孝啊,妈的这样日子,她却带着一身孝,这不是故意找晦气吗?

“大姑娘怎么来了这里?”吕夫人这会儿顾不上安抚盛怒的澄明侯夫人。一心只想把顾绮罗打发走。却见她站在院中,挡住了两人的路,目光淡淡在她们身上看了一眼。方冷淡道:“我听说澄明侯夫人来了,就特意过来看看,但不知夫人今天过来是做什么的?”

“大胆,你这也太放肆了……”澄明侯夫人何曾被人这样冷淡对待过?大喝一声就要摆出未来婆婆的谱儿教训一番。可还不等说完,就被吕夫人拉了拉袖子。接着只听吕夫人笑道:“夫人不过是过来走一走,这样事大姑娘也要管吗?老太太说你这些日子身上不太好,让你静养,你还是赶紧回房去吧。如今天气冷了,再受了风寒不是玩的。”

顾绮罗冷笑一声,淡然道:“太太不要说这种话了。你心里明明知道,我既然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这事儿就不能善了,何苦还要拿这种打发小孩子的搪塞话来敷衍我?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吕夫人被她噎的一窒,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之色,她知道顾绮罗不会给自己留什么面子,但这样的不留情面,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这简直是让自己在澄明侯夫人面前下不来台啊。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澄明侯夫人此时还没出门,婚书还在她身上,这事儿决不能功亏一篑。

刹那间吕夫人就衡量出了事情轻重,因强行压下火气,正要再和顾绮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听身旁澄明侯夫人冷笑道:“向来听说你们家大姑娘胆子大性子野,我还想着怎么说也是闺阁千金,就是出格儿,又能到哪里去?没想到如今亲眼所见,还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大姑娘,我也算是你的长辈,在这里教导你一句,为人处事该当谦和收敛,这样的不懂礼数,将来是要吃亏的,难道你真不知之前你在京城百姓口中都是什么名声吗?”

吕夫人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没被这个猪队友给气得背过气去,暗道就算你们是澄明侯府,可现在是你们上赶着非要野丫头嫁过去,难道你不知野丫头根本看不上你们家那个人中龙凤的世子吗?如今这么说,是要帮她把这事儿彻底搅合黄了?

果然,就见对面的顾绮罗微微一笑,竟似乎十分开心道:“是啊,我声名狼藉,胆大心野,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更配不上澄明侯府人中龙凤一般的世子,既如此,能否请夫人将婚书交出,从此对我避而远之呢?”

“你……你真是太狂妄了。”

澄明侯夫人一下子定住了,万万没料到顾绮罗一句话就把这事儿撕掳开来,她竟是半点顾忌都没有,一线退路都不留。一个女人,怎可能这样大胆?她……她难道当真是铁了心要当一个望门寡妇,将青春年华都付诸流水吗?竟是连所有人都交口称赞的侯府世子都不能让她动心。那萧江北再怎么前途无量,也只是一个武夫罢了,更何况对方现在都已经战死,他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让这样一个厉害女子死心塌地?

一时间,澄明侯夫人又是不解又是惊怒,但除了一句“你太狂妄”之外,她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婚书就在她怀中,但是能交出去吗?显然是不能的,眼看就水到渠成的事,竟然办砸了,这让她怎么和世子交代?她的余生,还有她的女儿,可全都掌握在那个表面谦和温柔内心却狠辣冷酷的男人手里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撑腰的来了

该,让你装逼,这下遭雷劈了吧。吕夫人斜眼看着进退两难面红耳赤的澄明侯夫人,心中一阵快意,暗道你们素日里在一起,都议论说是我无能,却不知我摊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奇葩极品继女,如今知道她的厉害了吧?连有那么多大人物暗中撑腰的原子非都让她整的灰头土脸,你们凭什么还敢小瞧她?

只是痛快归痛快,吕夫人却也不愿意让此事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便咳了一声,端起继母的款儿沉声道:“大姑娘是做梦吗?什么婚书?我怎么不知道?澄明侯夫人就是过来坐坐,你这是怔忡了吧?玲珑,春枝,快带大姑娘回房。”春枝就是周宏家的从前做丫头时的名字。

“好。”

周宏家的和玲珑正要答应,就听顾绮罗忽地大喝一声,只吓了吕夫人和澄明侯夫人一大跳,接着就见顾绮罗转向门外已经聚集在一起的几十号百姓,大声道:“太太,夫人,你们若敢当着这么多乡亲们的面儿,说今日没有交换婚书,将我许配澄明侯府的打算,那就算我胡闹,我给太太和夫人赔罪。”

“你……”

吕夫人和澄明侯夫人不约而同的勃然变色,澄明侯夫人更是尖声道:“顾夫人,这就是你们府里的家教吗?你们是笑话没当够,还想让京城百姓拿你们品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