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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这个决定后,他便快速的跑下楼去,一鼓作气的跑到女孩面前。走到近了,却又紧张起来,两只手只感觉没地方放,到最后他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尽量装作轻松闲适的样子,内心却又不安的想着今天身上脸上脏不脏,后悔出来前没有照镜子抑或是换身衣服。

施小絮原本一直低着头发愁,她的脚崴了,脚踝受了伤,她的高跟凉鞋掉了跟,高跟与鞋底脱离,她无法再穿着这双鞋走下去,可是让她赤着脚走到教室,她刚才试了一下,在高温的夏天,地面被太阳烤得都能煎鸡蛋了,她没有勇气。

“需要帮助吗?”

改成终于鼓起勇气搭讪了,面前的女孩极快的抬起头来,随着她抬头的动作,笔直柔顺的青丝发像水一样自然地分披到两边,露出一张洁白美丽的脸,她带着笑,眼内有着烦恼和无助。改成迎上她的目光,在那一刻,原来酷热的世界静止了。站在阳台看到她的时候,只感觉她穿着白裙子,黑亮的长发很好看,身材不错,如今在极近的距离里,看到她的脸,才发现她真的是很美。简直没有任何不好看的地方。清秀温柔的眉眼,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

改成在那一刻,他的心脏忘记了跳动,时间过去了也许只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当心跳回复正常时,却开始了剧烈的疼痛,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他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伤感的承受着这种尖锐的痛楚。

改成在临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瓶胶水,帮她修好了鞋子,小絮急着去上课,匆忙离开间却许诺他下次请他吃饭感谢。改成征征的站在那里,直到她白色连衣裙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那里有一片绿色的竹林,把她白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心又开始剧烈的痛起来。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工头在后面大喊道:“小子,开工啦,大太阳下犯什么傻!”他才微微笑了笑,转身去工厂干活,只是一颗心却从此有了牵挂,想着她说请他客,不知道是真是假,什么时候请客呢,虽说她请客,可他一个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出钱,她还在读书呢,他好歹进社会赚钱了。每天在厂子里做工的时候,听到年轻的女孩子经过的说话声,他便开始紧张起来,中午或者晚边吃饭休息的时候,便站在阳台或者窗口望着她大学的方向。久了,一起打工的老乡也知道了,一个年长点的就笑话他,对他道:“改成,看上人家大学女生啦,你小子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是不可能的。”大家就哄堂大笑。在大家的笑话声中,渐渐的,改成原本带着点盼望的心也不抱希望了,想着她说请他吃饭,应该也是随口说说,他却当真了。

只是十分意外,在易改成不抱希望的时候,施小絮却跑来找他了。她那天穿了一件短袖的粉红T恤,下面是蓝色的牛仔百折裙,脚上是白色的凉鞋,肩膀上背的是白色的手袋,经过两个月的时间,黑亮的青丝发好像比以前长了,总之,这一天的打扮也是很好看的。

他们在一家饭馆里点了菜,女学生自然也没什么钱,只是普通的饭店,改成想着幸好他请得起。不过这种饭店他平时也不会去吃的。等菜上桌的过程中,小絮向他解释道:“上一次是我快放暑假了,暑假两个月我出去玩了,现在开学了,想着答应你的,今天就来这找你来了。”

听到她解释,改成感到很安慰,他原本其实也没有委屈的,她就是忘了,他也不会怪罪她,可是她这么说了,他就很高兴。想着也许,她没有看不起他,她是把他当朋友的。施小絮心地很好,读书的时候,人年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阶级层次观念的看法,不会用有色眼光去看人,改成帮了她的忙,她自然也是真心要请他吃饭。

中间两个人说了什么话。之后多年,改成忘得差不多了,可是他却清晰得记得回来的那个晚上。他的心路历程。他的命运就是从那天开始改变的。改成回来的时候,有点意气风发,飘飘然的。晚上他睡不着,半夜里爬起来,对着窗外清冷如水的月光,看着身旁鼾睡的老乡,想起小絮微笑和他说话的样子,他的心里生出想法来。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应该鼓起勇气去追求。虽然他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他还年轻,他可以努力,不断的进步,那么,总有一天,可以与心爱的女孩处在同一个世界。他们可以平起平坐,他可以追求她,可以爱可以在一起。

这些想法让改成很激动,之后他就不在工厂做事了。经过几翻折腾,后来摸索着开始做销售,销售门槛低,不挑学历,他就一路走到了今天。此后多年,有时候两个人扫地抹桌子做家务的时候,小絮总会感叹,“我和你结婚一点也不浪漫。”改成就不吭声,心里却想,如果把他所有的心路历程讲给她听,爱她爱了这么多年,从绝望和辛苦中走过来,她就不会这么认为了吧。

第九章 罗哲明的母亲(上)

(九)

(上)

改成为了赚房子的首付,去了上海。施小絮又开始过从前的员工宿舍的生活。有一天,她从办公室回到宿舍,就看到房间里空了一半,征了征,扫了一眼那赤裸的没有了床单被子的另一张床,才意识到室友已经搬走了。她无奈的笑了笑,想着她终于搬走了。想着如果早一点搬走,改成晚一点走的话,他们两个人就可以住在她公司的宿舍里,两个人就不用分离了,可是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因为公司是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占一间房子的,如果两个人住在她公司宿舍,那么就要天天担心公司随时把人安排进来住,到时候他们又要为租房子的事操心?

生活就是这么现实这么无奈。

施小絮又开始过三点一线的生活,公司办公室、公司食堂、公司员工宿舍,以前刚到公司时,还有一群同时毕业的大学生玩得比较来,大家一起相约出去吃个饭,或者逛逛街,自从和改成结婚后,特别是那些男同事,瞬间和小絮疏远起来,人家疏远了,小絮自然不会主动去联系。再说,她本来也不是爱热闹和交际的人,所以对比从前,如今她一个人就更加冷清了。

吃习惯了改成做的饭菜,再吃公司食堂的,只觉得木乎乎的,食而无味,难以下咽。她开始特别的想念易改成。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突然分开,总是无所适从的。有时候给大学同学打电话,小絮在电话里讲起她现在的心情。同学就对她笑道:“你不是说你现在结婚是没有爱情的吗?”小絮就愣了愣,好半天说道:“不知道,他对我挺好的,大概习惯他了。”同学就笑道:“你其实是爱你老公的吧,也许你不自知。”小絮就想怎么会呢,喜欢一个人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她一清二楚,喜欢一个人,你可以用几年的时间夜夜为他以泪洗面,而她呢,从来没有因为改成哭过,哪怕他得知他母亲得癌症的时候,他在电话里对她哭,哭得有如北风呼啸,小絮也只是心疼他,而没有陪着他掉眼泪。她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罗哲明。因为为他飘泊的那两年多的时光里,她夜夜因为对他的思念以泪洗面。

小絮还想和同学聊聊天打发寂寞的时光,同学就在那边说道:“小絮,我要下了,我男友回来了,我要做饭了。”小絮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已经十万火急的把电话挂了,她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征,只得把它丢在一旁,开始看书。

室友搬走了,整个房间就显得特别大,特别冷清。有时候在网上看了恐怖片,晚上就不敢关灯睡觉。躺在床上,被子绞成一团,睡梦里也觉得难受,醒来一看,然后被子被她压在身下,中间拱成一团,硌着她的身体。小絮只得几次三番的起身,上厕所,来回走动,半夜起来打开床头灯,拿着一本书看着,不管做什么,都是她一个人,夜静静的,桔子红的灯光照着她一个人的影子,她走动的时候,在幽暗的灯光下满室的人影幢幢,可是反倒越发的显得寂寞。

没有和易改成结婚前,有时候在宿舍楼碰到公司其它部门的同事,有一些已经四五十岁了,到周末的时候,另外一个城市的老婆或者老公就会跑过来相聚,小絮在电梯里这样的周末夫妻碰到过很多对,那时候觉得不可思议,想着一个星期才聚一次,那还结婚做什么?结婚不就是为了找个伴,消除寂寞的吗?如果她以后结婚,肯定不能和老公分开,可是如今事情到眼前来,改成为了两个人将来更好的生活,不得不去大城市上海谋求发展,而她呢,为了两个人不至于太冒险,只能守在这个小城,他们也成了周末夫妻。

更何况,年轻人不比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夫妻在一起二十多年,做爱已经成了公式,程序化,变来变去,也就那几个姿势和动作,一个星期做一次或者不做也就无所谓了。但是年轻的小夫妻不一样,正是对性十分感兴趣的时候。可以说,施小絮对性的认识,是易改成一手开发出来的。一个人如果之前没有过经验,也许对于性不会有欲望,可是一旦把开发出来,一阵子没有做,可能就会想得厉害。小絮有时候就觉得自己特别想和改成在一起,晚上坐立不安,睡不着,只能给改成打电话,问他想她没有。改成就在那边笑,对她道:“想吃大馒头。”小絮当然知道他是指什么意思,红着脸微笑,可是打过电话,回忆着他的话,想却要等到周末,自然有一些心酸。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过着,周五的晚边是施小絮最开心的时候,甚至在周四的晚上,想着明天是周五,她就特别的开心,大清早起来,也会选好最漂亮改成没有见过的衣服穿在身上,精心打扮一翻,只为了给他惊喜。晚上五点多的时候,改成下了班,从上海坐车回来,通常晚边七点多就能到了,小絮总是坐在办公室,无心上网,翘首企盼,改成到她公司门口的时候,会给她打电话,小絮就欢天喜地的去接他,两个人见了面,小别胜新婚,自然比起分离的日子,又是另外一番甜蜜。

易改成信守承诺,几乎每周的生活都是如此,雷打不动,小絮渐渐的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慢慢的,一周一周过去,冬天过去,春天又慢慢的来了,浙江的冬天本来就短,不禁意的抬头时,四周已是柳绿桃红,迎春花开得灿烂无比。

这一天,施小絮下了班,一个人在办公室无聊上网,办公室的同事都急着走了,家里有老公小孩,她们上班都是最不上心的,而小絮呢,改成不在她身边,除了办公室就是员工宿舍,在这里是上网打发时间,回去也是上网打发时间,所以她索性继续呆在办公室里,这样还可以给自己省点电费,不过突然空落安静下来的办公室,独自一人面对着,久了,心里就会生出寂寞和凄清的感觉。

施小絮正在那里感叹的时候,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小絮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号码是本地的,她想着可能是同事给她打的电话,也许她们有东西落在办公室或者其它事之类,她接起电话,一个熟悉急切的声音却传过来,“小絮,我妈到你那去了没有?”

施小絮呆住了,是罗哲明。罗哲明在那边慌乱道:“小絮,我妈她不见了,我们到处在找她,我妈对你印象很好,知道你一直在临安,我怕她去找你去了。”施小絮回过神来,她和罗哲明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联系了,她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可是他呢,却总是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就像一粒石子投入原本水平如镜的湖心。两个人从前有交集,现在却已是两行平行道,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他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施小絮心里一阵烦恼,对他简洁利落的说道:“你妈没有来找我。”她想着真可笑,你罗哲明都已经忘了我,你妈跑来找我做什么?

第九章 罗哲明的母亲(下)

(下)

“我晚上要加班,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她很快的挂了电话,重新在电脑面前坐下来,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往事就像回流的河水一样,一下子又到了她心田。

小絮来临安的时候,罗哲明曾带着她去见他母亲。虽然江浙大部分人家都很富有,家里至少有个几百万。可是每个地方有富就有穷。罗哲明家里就很穷。小絮当时并不介意,想着有爱就行了,事情发展到后来,好像是罗哲明想变得有钱点,聚了左袆那样的富家女了。施小絮仍然记得罗母的样子,像所有江浙女人一样,个子矮小,皮肤偏黄,不过五官挺精致,对她也很好,她第一次到罗家,老人热情的招呼请她坐,拿出水果点心请她吃,还拉着她的手问起她家里的情况,是一个很热情慈祥的老人。不过小絮总是感觉有点怪怪的,老人头发蓬乱,走路做事都要比一般人慢半拍,眼神初看起来很亲切慈祥,可是看第二眼,就显得莫明其妙地狂乱,第三眼第四眼也是。总之感觉哪里有一些不对劲,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小絮还记得她当时在房间里坐得累了,走出门去的时候,两个邻居大妈正欠着身子往罗家窥视,一个在那里说道:“这样的人家,也只有外地女人好骗!”

施小絮心惊,抬头看了一眼那说话的陌生女人,那女人立马噤了声,两个大妈互相碰碰手,悄没声音的走了,小絮心里迷惑不解,听刚才的话,好像罗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样,她们是说罗家很穷吗?如果只是穷,她倒也无所谓的。

此后,她便一有空就会去罗家陪着罗母,想着她是她未来的准婆婆,自然要好好表现,给老人留个好印象。罗家除了老太太一个人在家,没有其它人,小絮有时候和罗母聊起家常,老人就告诉她:“哲明有个妹妹,叫哲琳,在外地读书,他爸爸啊,在外面做生意,经常不在家。”小絮也就信以为真,因为外地读书,外地做生意常年不归家也是正常,心里还想着老人挺可怜的。她和老人的感情很好,老人甚至到她公司给她送过点心,施小絮那时候很幸福,想着未来她是不会有婆媳问题的,然而,在她憧憬着和罗哲明婚后的生活时,罗哲明却约她出去,告诉她他要另外娶别人。直到现在。

施小絮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心里想着罗哲明那么紧张,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老太太不见了?失踪了?看他那么着急,应该不像骗人的,再说了,他也没有理由要骗她?她一直对他不闻不问,他又何必自找麻烦。施小絮想不通这其中的原由,对老人也是担心的,只希望她没事就好,坐到晚边十点的时候,她收拾手袋,准备回员工宿舍,刚走到宿舍门口,就看到几个保安站在那里,拉着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的身影十分的熟悉。

小絮征了一征,定睛看过去,只见那老太太力气十分大,两个保安驾着她两只胳膊,她却仍然踢着两只脚,手上的竹杆四处挥舞着,嘴里大声咒骂,有好几次,一只胳膊从保安手里挣脱出来,拿着竹棍对着保安劈头盖脸的打,四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小絮想起罗哲明打给她的电话,心里猛的吃了一惊,意识到不远处的老人就是罗哲明的母亲。她快速走过去,借着路灯光辩识清楚了,果然是罗母,保安一边驾着她,一边对她说道:“这里你不能进去。”另外一个保安说道:“送医院吧,这是我们这里著名的女疯子,疯了十多年了。”

女疯子?

施小絮眼睛睁了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走到保安面前,对她说道:“她怎么了?”保安笑了笑,对小絮解释道:“这女疯子闹着嚷着要进员工宿舍,我们不许她进去,她就拿石头砸宿舍大楼的玻璃,我们拦阻她,她就拿棍子打我们,你看,这都是她打的伤。”施小絮看着老人,老人也看到她,不过已经不认得了,眼里都是疯狂的神情,保安把她胳膊向后,牢牢反扣住,让她动弹不得,手上的竹杆也被保安收缴了,她无可奈何,突然朝保安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嘴里愤愤有词的咒骂着。

那被吐了唾沫星子的保安愤怒了,大吼道:“快送神经病院吧,这是谁家的,人疯了没事不要让她乱跑啊!”有人说:“是罗哲明他老娘啊,有没有有罗哲明的电话的?”小絮当时来这个公司工作,是罗哲明托熟人找关系进来的。当时他们在商量结婚安家的事情,小城市不管做什么事情靠的就是关系,当然,如今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施小絮对于眼前的一切征了,保安部开了一辆车过来,保安推着老人想送她进车里,她死活不肯,在那里奋力挣扎着。施小絮慌乱之下,用手机很快联系了罗哲明,罗哲明很快就过来了。

他大步的走过来,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脸色显得特别苍白,在夜色里走过来,就仿佛只看见他一张脸在那里移动。左袆穿着一件薄昵大衣,腰系那里有几个水晶拼成的品牌名“GUCCI”,她紧紧抿着嘴唇,高跟长靴细细的跟急切的叩着地面,像一阵风般快步跟在罗哲明后面,罗哲明推开众人,小絮看到他了,他却仿佛没有看到施小絮,脸上俨然带了一副面具,径直走到他母亲面前,对老人说道:“妈,我们回去吧。”

老人却对他嘿嘿一笑,“卟”的一声,朝他也吐了一口唾沫。人群里有人哄笑,施小絮潜意识里往人群里退去,罗哲明现在太可怜了,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看到了他如此可怜难堪的境地,他的母亲竟然是疯病不定期发作的女疯子,她这是刚知道!在路灯光下,罗哲明两道浓眉耸在一起,左袆从随身的手袋里掏出面巾纸,罗哲明胡乱的往脸上擦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也没有摘下来。他随手把纸团丢在一旁,然后又向他母亲走过去。大家都饶有兴趣的等待事态发展,毕竟是是亲生儿子,罗哲明勉强扯开笑脸,走到老人在前,从保安手里接过老人的一只胳膊,老人没有反抗,相反变得老实安静,她低垂着头,蓬乱苍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飘飞着。事情到现在也快结束了,左袆很有默契的走到另一边,扶着老人另一半身体,两个人扶着老人远去。在近的距离里,施小絮看得仔细了,左袆穿着黑色的靴子,手上拿着同色手袋,脖子间印花的红丝巾成为了亮点,是她一身低调装扮的点睛之笔。这是一个很会打扮自己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她的腰极细,转过身的时候,背影袅娜无比。施小絮正看得她出神时,左袆却偏过头来,犀利的视线向她这边投过来,准确无误的落在小絮身上,恶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施小絮心里一惊,立马把脸上的表情全部收拾起来,身子僵了僵,迎上左袆的视线,左袆直直地看着她,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说:“看,你永远比不了我,留在临安也没有用!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永远是我在他身边。他母亲是疯子,你知道吗?你今天才知道吧,他们罗家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你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

施小絮不敌左袆,她苍惶低下了头。左袆的车子就在前方,很快的,他们把老人送上车,左袆转身走到前面,让罗哲明坐上了副驾驶,她坐在驾驶位上,开着车子离去了。整个过程中,左袆做事情无畏无惧,有条不紊,十分老练。施小絮情不自禁的想起左袆对她说过的话,“我和罗哲明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这一刻,施小絮相信了左袆说的话。因为她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如此熟练,并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可以肯定,左袆早在她施小絮之前,对于罗家的具体情况,了解了一切。

众人仍然站在原地议论,“罗家真是可怜啊。”“罗哲明那小子娶了左家的闺女,也算是明智。”“听说他以前喜欢一个外地的女人。”施小絮知道要说到自己身上了,小地方的八卦传得快,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另位一个人的饭后谈资,她立马借着夜色匆匆消失了,踩着高跟鞋急急进了员工宿舍的电梯,电梯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她才松了一口气,在等待电梯上升的过程里,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情景,心境再也平复不下来。

罗母竟然是疯子。罗哲明以前和她提起他母亲有病总是不肯多谈。他后来跟她解释,他大学毕业回老家就是为了照顾母亲的病,小絮一直以为是别的病,没想到却是神经错乱。而且听说疯了十多年,那么也就是说在罗哲明小时候他母亲就疯了。怪不得他总是不肯提起他家里的情况,怪不得她第一次看到老人的时候,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正常人和神经病能一样吗?他母亲为什么会发疯?有时候不也和正常人一样吗?

施小絮心里有如乱麻,理不清一点头绪来,她一直想知道罗哲明到底有什么秘密,如今知道他母亲的真实情况了,她却更加迷惑不解了。电梯到了,电梯门应声而开,小絮呆了一呆,匆匆走了出去。

她一个人回到宿舍,坐在床沿又发了一会呆,仍然理不清这前因后果。想起从前,罗哲明大学毕业,大城市不去,执意回到他老家,可能是他母亲疯病发作,他爸在外面做生意,他妹在外面读书,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回来照顾他母亲。施小絮点了点头,想着事情极有可能是这样的。她后来到临安,罗哲明带她去见他的母亲,却没有说出他母亲具体是什么病,大概是羞于启口,从小有一个疯病母亲,罗哲明大概没有少被人嘲笑,也许他不想被她嘲笑,所以一直只说是生病。有些地方,他是没有骗她的。施小絮回想起这些,突然想到在罗哲明大四的时候,有一天他们隔着女生宿舍的雕花铁栏杆在那里说话的时候,罗哲明心碎和无奈的眼神。

至于左袆,小絮努力想理清她和罗哲明的关系,左袆是本地人,很爱罗哲明,他们青梅竹马,左袆从小熟悉罗家的一切,罗家很穷,老人得这样的病,可能是反复发作,时好时坏,需要治疗,她施小絮家境一般,出不起这个钱,所以罗哲明最后选择了富家女左袆?

可是罗哲明为什么不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呢?没有告诉她就直接和她说分手,她连知情的权利也没有吗?如果她一早知道是这样的缘故,对于他抛弃她,另外娶别人,也能抱着体谅的心情。可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再说了,如果左袆真的和罗哲明从小一块长大,在她小的时候,她就爱上了罗,那么,罗哲明大学时候和她施小絮在一起,就是脚踩两条船?这样的男人未免太过份!

原本伤心的情绪又转变成气愤,感觉自己可能只是他无聊寂寞时光的一个调剂品,也许他罗哲明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和她天长地久。他在长沙读大学的时候,一个人太没意思,刚好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对他主动表达,所以他们就在一起了。如果真是这样,叫她情何以堪?她不顾一切全心投入的初恋,难道只是别人的消谴?可是罗哲明曾经对她多好啊。只是为了想和她多说一些话,就能在大雪里站三四个小时,直到变成雪人。

施小絮脑海里更加糊涂。她看着静静的黑夜,突然就急想哭。因为今天发现的一切让她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混乱了起来。原以为,罗哲明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喜新厌旧,嫌贫爱富,所以抛弃她,可是现在,却好像另有故事?他母亲在他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女疯子。他是有苦衷的,可是这苦衷小絮却并不理解。施小絮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间发呆,洗浴间的水笼头可能没关紧,在那里滴水“嘀嗒嘀嗒”的声音传过来,一声又一声。

第十章 从前的故事 (上)

(十)

(上)

左袆当夜驱车四个小时,把车开到了杭州市一个郊外的安定医院。罗哲明紧紧握着他母亲的手坐在后车厢,透过昏黄幽暗的路灯光,征征看着外面的景色。一切是那么熟悉,太熟悉了——他母亲的疯病定期发作,一发作就会送到这里来住一阵。罗哲明看着夜光中的景物,就像看到伤口上的血痂,自然知道只要把血痂一揭开,立马又是鲜血淋淋的疼痛。他的生活就像轮回。所有的一切围绕着他母亲的病,发作、住院、治好、出院,周而复始,完全治好就像一个渺茫的希望,只能用来安慰绝望处境中的人生。

左袆微微偏了偏头,看了后视镜中的罗哲明一眼,他苍白着一张脸,黑框镜架搁在鼻梁上,仿佛那眼镜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摔得粉碎——他连扶一下眼镜的心都没有。衣领像杂草一样乱七八糟地竖起来,整个人缩在大衣里,显得憔悴痛苦,她便索性连话也不说了,轻车熟路的开进去。停好车,两个人下了车,扶着老人送进了医院。十多年了,罗母的精神病隔一阵时间就发作,每次复发就会变得十分的燥狂,骂人、打骂、失忆,一定要送到安定医院,住院治疗一段时间,才能勉强恢复成正常人。左袆从小到大,看着罗母在安定医院几进几出,对于这一切已经熟稔于心了。

两夫妻齐心合力一起办好了入院手续,主治大夫按程序检查了一下老人,便示意他们小两口出去。罗哲明坐在他母亲病床的前头,没有回过神来,左袆只得上前,轻轻伸出手,握住了罗哲明的一只下垂的大手,拉着他慢慢走了出来。两个人站在住院楼的走廊里,天已经慢慢亮了,清晨的长风“悠悠”的吹过来,阳台的花盆里几枝向阳的迎春花开着,稀稀落落的,更加显出早春的寒气。左袆用双臂抱紧了自身,她有点冷,望了望身畔的罗哲明,劳累了一夜,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希望自己的老公能够伸出手来,把她揽在怀里,可是罗哲明仿佛失魂落魄,如一个老旧的提线木偶,静默的杵在那里,自身都难保,想要他分一点温暖和爱给她,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夫对他们说道:“你母亲1990年开始发病,这些年一直有反复发作的症状。”医生看了看他们,在这个医院治了好几年,已经都是熟人了,他叹了一口气,对他们道:“精神病如果想不复发,出院后一定要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否则的话总是会发作的,而且发作次数多了,病情就会越来越严重,到了后面,恐怕变成失心疯,再也治不好了。小罗,你母亲上次发病住院三个月一直服用碳酸锂、氯旦平等药物,回去后,她有没有按时吃药?”

罗哲明征了征,想起上次他母亲疯病发作他大学即将毕业,是左袆发现症状将她送到医院的,他后来回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母亲在医院住了三个月,一直是他照顾她。医生也说如果亲人不在身边,老人恐怕很难出院,他才不得不回到家乡小镇,在他的照料上,母亲顺利出院,但是出院后,每天是否准时吃药,他就不敢确定了,他求助的望向左袆,回到家乡后,为了赚钱给母亲治病,他只有晚上回家的时间才能照顾老人,所以白天有无按时吃药,隔多久吃一次,只有左袆知道。左袆一直像他的家人一样帮他照顾他的母亲,因为出于对他的爱。这也是罗哲明不忍伤她心的原因。他欠她太多了。左袆肯定的点点头,对医生道:“半年没停过药。大夫,为什么又会发作?”

医生低下头想想,说道:“可能是身边没有亲人,或者是她一直心情不好,自己不会调适吧。心情抑郁很容易复发的,这次,继续住院服药吧,把LVBINGQIN等药物换成WEISITONG,每天一片,我们看看她具体的恢复情况,我还是要跟你们说,如果想要你们母亲不要再复发,你们做儿女的一定要让她晚年的生活过得舒心,精神病最重要是心情的调适,如果她不开心,任何一件小事情都会让她复发,精神病人是最敏感的。”

左袆和罗哲明连声说是,医生点点头,转身走了,留下他们两个人继续呆在长廊里,清晨的雾气散去,慢慢的周边的景物也看得清了,可是天是阴的,旧棉花朵般的浮云一层层的重叠在一起,越发显得天空的压抑。罗哲明看到那白色陈旧的栏杆,只觉更加痛苦,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童年少年的阴影一下子因为这个熟悉的环境全部涌到了他面前,他一辈子,不管逃到哪里,不管多么努力,都无法摆脱从前。他真是太累了,有时候恨不得自己失忆,可是他们罗家只有他一个男人了,妹妹还要他操心,母亲现在又住院了,叫他如何是好?

第十章 从前的故事(中)

(中)

“哲明,我们先回家吧,你向单位请假没有?”

左袆好心提醒他,罗哲明才清醒过来,对左袆说道:“我得回去上班,左袆,我们只能周末来看我妈了。”左袆点头,对他说道:“嗯,我会请一个看护照顾妈妈的,我们今天回去,你一会给你领导打个电话,今天上班可能要迟到。”罗哲明点点头,两个人上了车,又驱车回临安。在车上,罗哲明给领导打了一个电话,简略讲明了情况,领导很是同情理解,说让他办完事再回去,不着急。罗哲明松了一口气,把电话把口袋里一放,又想起刚才电话里他刚开口,领导就说:“你妈妈的病又发了吧,没关系没关系。你送她住院再回来上班。”在小城里生活,根本是没有隐私可言的,他母亲是他们那个镇上出了名的女疯子,每次病情发作总能引起周边人的震惊轰动。大家就像食了兴奋剂一般,在他四处寻找发疯失踪,打驾骂人的母亲时,身边的熟人却在热切的谈论着他们罗家所有的事情,感叹着,惋惜着,罗哲明有时候退透了这个地方,只想带着全家人永生永世的离开这里。可是又能到哪里去,他所有的亲戚都在这,他罗家欠了他们一屁股债,要走也得他把所有的债还清在外地有了安稳的工作买了房子再选择消失,现在没钱一切都是扯谈,逃出去也会被现实逼得退回来。副驾驶的车窗开着,风从外面灌进来,额前的头发被吹得搭拉下来,遮着眼睛,他想着这一次,他的母亲为什么又会复发?他和左袆结了婚,左家给宝贝女儿买了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房款一次性付清,连装修的钱都是他们出的,嫁过来的时候,又配送了一辆丰田的SUV。人人都说他罗哲明后辈子总算苦尽甘来,娶了富家女,再也不用受穷了。婚后他把母亲接过来,天天住在大房子里锦衣玉食,家里雇了一个外地的保姆照顾着她,按理说,母亲穷苦了半生,应该不会再复发,可是为什么又发作了?难道是因为他和左袆婚后的不幸福?她发病后竟然跑到施小絮的公司,她去那做什么,真去找小絮的?罗哲明一直知道他母亲喜欢小絮,在他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他母亲还对他说:“哲明,你要是真喜欢小絮,现在还来得及,妈只要你过得幸福,小絮是个好女孩。”可是罗哲明还是和左袆按时举行了婚礼。他不想把快乐无辜的施小絮拉进来,正是因为深爱所以他不能那么自私,此外,他对左袆有亏欠,他知道左袆一直爱着他,爱了他十多年,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他又如何能开口拒绝,第三个原因,是现实的生活,他必须要钱,不管是治母亲的病,还是帮助妹妹,他都需要钱。所以,他才做出了如此决定。

只是婚后的生活,却是如此的荒芜。多少个日夜,他都能听到自己内心呼啸的北风,整个心灵好像冬天干涸冰冷的大地,看不到一丝生机,他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和施小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梦里面都是她千里迢迢的投奔他充满期待和喜悦的眼神。爱一个人,并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婚后的生活,也让他明白了,感激永远代替不了爱。所以他和左袆婚后的生活并不快乐。

在这样的沉思里,他微微侧过身看了一眼左袆,左袆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抿着嘴唇,在拼命抵抗着睡魔的入侵,她开了一夜的车,如今又要振作精神开回去,实在太累了。可是她不能睡,车子在高速路上行驶,只要她的眼皮轻轻的合一下,就是拿两个人的生命在开玩笑。副驾驶坐的是她深爱的老公,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她怎么能不小心。

在极近的距离里,罗哲明看着左袆。因为虚弱,让她原本有点泛黄的脸反倒显得有些白了,她留着时下流行的BOBO头,如今鬓角卷起,显得有些凌乱。她个头小小的,坐在驾驶位上开车,为了让身子高一点看清前面,座位上总是要垫着东西。罗哲明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心里有无数的想法冒出来。这个女孩是爱他的,这些年,他很感激她,他原想着爱情就是那么回事,过不了几年就会忘记磨光,旧的感情忘掉,新的感情生出来。不管和谁结了婚,万变总是不离其宗。对于左袆,尽管他没有感情,可是想着时间久了,慢慢的,或多或少总会有一些的。可是他现在却明白,如果能爱,一开始他就爱了,在她小的时候,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的时候,如果不能爱,不管两个人贴得多么近,手拉着手,晚上同睡在一床,他也仍然是不爱她。对于左袆,他的内心是愧疚和自责的。可是自责过后,他却又有一些恼怒,如果不是她死缠烂打的非要嫁给他,他也许就不会和她结婚了,如果娶了小絮,母亲是那样喜欢施小絮,心情一高兴也许就不会复发了,如今的情形看来,也许当时他结婚的决定是错误的。罗哲明想起施小絮,如今两个人变成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各自嫁娶,仿佛再也没有任何重续前缘的可能了,他的心里就不由的空空的。

在罗哲明呆呆的看向左袆的时候,左袆慢慢也注意到了。她心内一阵甜蜜,一丝笑容也慢慢浮在脸上,久久不去。她在心里想着,罗哲明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长时间看过她呢。他们婚后的生活最近过得很让她失望,并没有多幸福。两个人赌气吵架,可是今天罗哲明有点不一样,也许他终于发现了她的好了。

左袆想到这里,便回头笑了笑,对他道:“看着我做什么,老夫老妻了。”其实他们结婚半年左右,可是她想着,他们是一起长大的,自然也当得上这个词。罗哲明听到她轻快的语调,不由一阵自责,想她可能误会了。她总是误会他,从小到大,她家境好,长得也不错,一直自认为只要她对他好,愿意嫁给他,他肯定是非常知足和感激的,也肯定会以同等热量的爱来报答她。左袆就是太一厢情愿了。罗哲明移开他的视线,征征看着前方,对她说道:“左袆,谢谢你。”

左袆笑了笑,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放在大腿上的一只手,小手紧紧的捏了捏他的手背,他能感觉到她手心热乎乎的力量,她温柔说道:“妈妈会没事的。”罗哲明心内再次升起感激,可是他的手没有动,他原想着也返过手,把她覆在她他手背上的小手也拿到手心温暖一下的,可是他到底是没有动,如今结了婚,这婚姻就像一个牢笼,左袆如鱼得水,仿佛志得意满,可是他却没有一分钟是开心的。他总感觉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千方百计的想拼命打开这个牢笼,让自己能够自由轻松的呼出一口气。每个人都是渴望快乐的,就像向日葵总是面朝着太阳,他自然也是如此。所以他知道总有一天,或早或晚,他总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这一天,总会来的,总会来的。

第十章 从前的故事(下)

(下)

左袆却并不这么想,侧过身看了一眼罗哲明安静的放在她手下的大手,不由很是甜蜜,她笑了笑,对他说道:“你累了就睡会吧,到了临安我叫你。”罗哲明冲她努力笑笑,说道:“不累,睡不着。”左袆便不再说什么,罗哲明对她道“你两手开车吧,一只手怕不安全。”到底还是想摆脱这种亲密的症状,他从她的小手里拿出自己的手,又怕做得太生硬,补偿性的伸出手,拉着她的手摇了摇,送回到方向盘上去,左袆笑了笑,点点头。

在左袆的心里,能够嫁给他,法律上获得认可,她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在这半年的光阴里,她是快乐的。尽管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比如,他不爱和她说话,他对于床第之事不热心,每次都是她主动,可是她仍然知足快乐。

而罗哲明呢,他一直糊里糊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了今天。他不开心,从来没想过要娶左袆。可是他还是娶了,左袆就像在他身体上生了根的肿瘤,是他眼中生了锈拔不出来的钉子,他前半生和她难解难分,所有清贫痛苦屈辱的时光,她全部参与其中。罗哲明最大的理想是治好母亲的病,有足够小康生活的钱,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娶一个对他从前的事一无所知的爱的妻子,开始新的人生,可是左袆却不离不弃,执意要和他走一辈子。因此,每次看到左袆,他总是会想起从前的不愉快,他母亲发了疯和人打架的事,他母亲脱光了衣服满地打滚的事,围观的人拼命指点嘲笑的事,他家里穷得吃不上饭的事,别的小孩嘲笑他家里穷的事。这些往事,罗哲明永生都不想再触及,可是,对于左袆来说,这些却是最珍贵的记忆。

车子经了四个小时的行驶,到了临安。左袆一直把罗哲明送到他公司,才和他说再见。罗哲明点点头,转身去上班,左袆就静静坐在车上,视线一直温柔的尾随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公司大楼里,她才笑了笑,开着车回自己单位。她托关系在临安一个高校档案馆打杂,一个月一千二,工资不及她每天开车上班的油钱,可是她总得找点什么事情做,才不致于让生活太无聊。

左袆家里很有钱。她父亲和罗哲明的父亲都在二十年前趁着改革春风的大潮,从一个农民跃身成为成功的企业家,经过了二十多年,罗哲明父亲在十八年前来一夜破产,家里所有的不动产全部收归银行,罗父失踪,罗母受不了刺激成了精神病,罗家两小孩成了最可怜的人,而左家呢,左父经过努力,二十年后,产业无数,全部归属于一个集团的名下。左袆有个哥哥叫左明,现在已经继续了他父亲的产业,帮着打理,两父子成天不归家,家里只有左袆和她妈妈。他们家因为是做生意的,浙江人做生意又一直起早贪黑,左袆的家庭生活一直过得不幸福。他的父亲生性风流,发达后就一直和外面的女人有染,母亲原先帮他打理着产业,后来经历了一次暗杀事件,慢慢的就变成了一个怨妇,左父每次回来,两夫妻就吵得不可开交。所以对于左袆来说,从小就没有得过什么家庭温暖。有时候,她跑到罗家去,罗家虽然没有钱,但是罗妈妈对她很好,罗哲明又肯四处带着她玩,这也是她从小就爱上罗哲明的缘故,罗哲明因为年少家里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所以很早就成熟懂事,他母亲疯病发作住院的时候,他和妹妹的饮食起居都是他打理的,他会洗衣会做饭,每个周末领着妹妹去看望妈妈,从小就是一个小大人。左袆和他在一起,就像一只寻找家庭温暖的小动物,窝在罗哲明的身边就不肯走。两个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相伴着长大。

对于左袆坚持要嫁给罗哲明,左父肯定是不同意的。他嫌罗家太穷了。罗家那小子摆明了是冲钱来的。但是左袆铁了心要嫁,他也无可奈何,他虽然现在富甲一方,可毕竟是暴发户的农民,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一直对左袆不上心,把儿子左明爱若至宝。想着儿子出色,不像其它的同行家里没儿子要靠女儿继承家业,所以对于家庭亲情原本就不怎么上心的左父也就没有什么异议,给了她一套丰富的嫁妆就嫁了,至于左袆的妈妈,因为知道有钱的男人是怎么回事,罗哲明没有钱她也就不计较了。看到左袆开心,也就没有多少阻拦。所以两个人就结婚了。

改成在上海一家国企找到了销售经理的工作。底薪就有五千。比起之前在临安那份工作,可以说上升了一个台阶,他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回到临安的时候,对小絮立马就兴高采烈的介绍:“小絮,做销售底薪就有五千的实在是很少见,我想着这么高的底薪,再加上每个月的提成,现在是二月份,我们五一就可以到你家去结婚了,那时候应该能够存到五万块钱。”他念念不忘去她老家办婚宴,因为他欠她的。半年后,改成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家国企底薪会那么高了。真实的原因是可笑又可悲。

对于年轻人来说,如果过周末夫妻的生活,那么小两口一周的生活肯定会绕着周六周日转。先说小絮吧,她会在周一到周五把所有工作上的事情做完,私事,比如逛街买衣服,也会利用公司中午休息的时候,匆匆的跑到街上转两圈,因为她所有的周末时光要和改成在一起。

自从上次罗哲明的母亲病发来她公司找她后,施小絮的内心就像风中的柳絮,乱纷纷的,无法平静。可是她毕竟是一个知足懂事的女子,虽然心内有无数疑惑想着去问明白,事后却想想,弄清楚有什么用呢?生活是一条单行轨道,一切都回不了头,追究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不如索性不闻不问,过自己的生活。刚开始几天,她想着罗哲明可能会来找她,或者给她打电话,就像上次一样,会给她一个解释,因此上下班的时候,心情示免有些惴惴的,因为实在不知道见到他的面能说些什么?她已经结婚,他也成家,她无心去做第三者,破坏别人婚姻,她也不希望她刚刚建起的家被人破坏。改成是一个不错的好男人,对她很好,为了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在上海努力着,她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因此,小絮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些突然波动起来的情绪慢慢的又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了。

第十一章 周末夫妻(上)

(十一)

(上)

整整一个星期,从周一到周日,到了周四晚边,小絮就非常高兴,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的时候,脚步也无比轻快,脸上甚至带着笑,因为想着明天是周五,改成就可以回来了。到了周五的时候,她会比平时还要早半个小时起床,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就是为了下班的时候,可以直接从办公室去迎接改成,让他眼前一亮,一个星期不见,她希望他千里迢迢的赶回来,看到的是美丽得无懈可击的她。她也诚如所有年轻的女人,年轻的妻子,对于在外面打拼的自家男人,怀着一种不安的心的,外面诱惑那么多,酒店发廊、桑拿足室,那么多休闲娱乐场所,你以为都是给别家男人开的哇。出外出个差住在宾馆里,做鸡的主动打电话到宾馆里来,用娇俏又有礼的声音问:“先生,需要按摩么?”每家宾馆里都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牌子,上面用红色或绿色的字写着“美容美发。”下面是电话多少。小絮工作几年,全国各地基本上也出过差,宾馆住得不少,自然知道男人在外面有多少机会,只要心意稍微一动,就会背叛自家的老婆。而她呢,不在身边,却想天长地久的抓住一个男人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让男人心生留恋,这样心里才能感到安稳,也许他因为爱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情。大部分年轻的妻子,也是这样想的吧。

施小絮她们是下午五点下班,周末的时候,办公室的同事就非常愉快,一般都四点半就想办法溜了,小絮等到同事走完了,自然也会非常的焦急起来,手机从手袋里拿出来,放在电脑旁边,一边上网一边等着改成给她打电话。改成从上海出发,坐长途大巴到临安,大概要两三个小时,然后从临安车站拦一个出租车,或者坐公交,直接到她公司外面,那时候他就会给她打电话,叫她下来接他,两个人一起到附近的饭店去吃晚饭。两个人周末夫妻过了一个多月,慢慢这种团聚的方式也成了模式,一到周五的四点半,小絮就准时等在那里。她原先想着去车站接改成的,可是改成无论如何不同意。想着没必要,周末街上车多人多,他不放心,另外一个又浪费钱,在改成的劝说下,小絮后来就听了他的话,在办公室等待着。她一边在网上随意浏览网页,一边用眼睛扫着旁边的手机,可是这个时候,网页上的内容却再也看不进去,眼睛隔一两秒钟就扫上手机,有时候电脑屏幕受到辐射,形成水波一样的纹路,从左到右的摇晃过去,小絮就会急快的拿起手机,这通常都是电话要进来的标志。

改成通常都是含着笑,用温暖轻快的声音告知她:“我到了,你下来吧。”小絮就笑着说好,匆匆忙忙的跑下去,有时候还在公司门口,就看到高大瘦削的改成朝她迎面走过来,大老远就对她憨厚的笑着,小絮看到他的样子,心里总是特别温暖,脚上的速度也加快,几乎一转眼就跑到他面前了,可是看到他了,又不知说什么,只一壁在那里静静笑,改成便一手提着简单的行李,一手把她搂在胳膊下面,低头对她笑道:“想我了吗?”小絮就低着头笑,算是默认。改成就无比快活,对她说道:“我们吃饭去吧,我们下馆子去,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小絮就说好,为了省钱,她周一到周五都吃公司的食堂,一天五块钱就可以解决,她得为了这个家省钱,再说了,一个人吃得再好也没意思,和改成在一起,两个人可以吃好一点,一个是开心有食欲,另外一个改成在外面辛苦,也得给他补补身体。所以从周一到周五,她总是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省下钱来一个个存在那里,想着有一天,让改成大吃一惊。而改成呢,自然是都不知道,想着她平时一个人肯定吃得不好,他回来了,自然要是要她吃点好的,所以周末回来,叫是带她到外面的饭馆去吃饭。两个人在这一点上,禀着各自为对方着想的心,自然是殊途同归。

那半年,他们几乎吃遍了临安城所有的饭店。改成总是给她点她最喜欢吃的菜,在等菜上桌的过程中,两个人就在那里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所说的话,无非也是各自一周的生活。因为没有生活在一起,只能通过对方的语言来揣想平时周一到周五两个人生活的样子。

早春的时候,天还是黑得早的,小絮等到改成回到身边,两个人再找到合适饭店坐下来通常都是天黑了,外面昏黑一片,饭店内点头灯,墙壁上的电视放着喧嚣的电视剧,吃饭的客人很多,吵闹得厉害,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两个的心情,周五的这一刻,他们总是带着笑互相看着,说着一些话,外人的吵闹根本入不了他们的耳朵。空气里弥漫着油烟的味道,应该是风把厨房里炒菜的味道带进来了,有时候饭店的服务员急快地把一个铁板回锅肉送了上来,铁板上面,回锅肉“嗞嗞”的响着,一股股青烟在两个人之间冒起来,在这个时候,小絮一边用手扇着烟一边微微笑着,她总是知足又幸福的。

改成给她讲在上海生活的情形。他说:“小絮,我那个公司是国企,当然我不是正式员工,合同工。”

小絮就认真的听,点头道:“要是正式工就好了。”改成就笑,对她道:“国企真是福利好,你看我才去两个月,刚进去的时候就做了体检,每周四全体员工一起坐公司的车去网球馆打网球,上个星期还发了两张电影票,是现在当红的电影,可惜你不在上海,我一个人两张票也没用,给了同事一张,同事带着她老婆去了,我一个人孤家寡人的看完电影,那时候看着人家小两口那么恩爱,真是很想你。”

第十一章 周末夫妻(下)

(下)

小絮就笑,改成说这话的时候,温柔望着她的眼睛,小絮嗔怪道:“谁叫你一定要去上海?”她说这话也是没什么意义的,听他的话,能够想到当时他看电影的时候肯定是难过的,一个人看电影什么滋味她不是不知道,跟着他也有一些心酸,想着原本结婚就是为了两个人有个伴,一起过日子,现在却又分开了,转了一大圈,好像还是回到了起点,何必呢。改成说是赚钱,可是想着自从他去上海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过的,又回复到了从前形单影只的生活,小絮就想着这钱赚得很没意思,她对于金钱也没有多大的占有欲,因为受了被房东赶出的刺激,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赚房子首付,她想着买了房子就好了,她再也不能让他为了赚钱离开了。

改成何尝不知道她心里的难过,心里也有一些后悔,不该说这些让她心酸的话,他笑了笑,夹了一片瘦瘦的回锅肉放到她碗里,对她说道:“不可能总这样分开的。现在比起先前好多了,我们公司动不动就发几百块钱,我呢,基本上工资不会用,等到做成几个单子,拿几笔提成,回你家结婚的钱就有了。”

小絮知道他现在的目标就是赚到回她老家结婚的钱。知道他是非实现这个目标不可,所以也不能说话。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负气,想着两个人分开真是很痛苦。

吃完饭,在超市里买好吃的水果零食,两个人就早早的回家。都是刚结婚,又还年轻,隔了一个星期不见,自然是又要亲蜜的。有时候改成一个晚上要几次,因为想着第二天可以不用起早床,所以也无所顾忌。小絮慢慢也能体会到性的乐趣,改成是一个好男人,懂得照顾她的情绪。前戏做得很温柔充分,总是到她进入状态有渴望的时候才插入。两个人都很快乐,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最后的关头,因为要考虑到怀孩子的问题。

不管是对于改成,还是小絮来说,无论如何,现在绝对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两个人曾经也讨论过这个问题,那就是在未来三年,不会考虑生孩子的问题。至于理由,很简单,他们没有钱,不安定,他们怎么能生下孩子?生下来让他受苦吗?两个人都是外地人,要从无到有奋斗起,现在太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了,两个人都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存到钱买了房子才能再考虑孩子的问题。因为这么一个缘故,改成在避孕上总是十分的小心谨慎。小絮对于这方面不是很懂,每次看到他到了最后关头总是很难受的样子,带着那种套子,改成好像不是特别愿意,刚开始不肯戴,一定要进行到一半,估计快受不了了,才从她身体里拔出来,光着身子手忙脚乱的套上去,小絮有次在杂志上看到一句话形容男人带安全套做爱就像穿着袜子洗脚。有一次事后,她便对改成说道:“改成,要不我吃药吧。”那时候,改成正赤着身子弯下腰拿着卫生纸给她小心翼翼的擦着身子。小絮躺在那里,黑亮柔顺的长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间,微笑着问他。改成愣了愣,明白过来,便对她说道:“不用了,就带套吧。”小絮说道:“我看你好像不喜欢带嘛。”他替她把身子擦干净,问她要不要去洗洗,小絮点点头,改成便抱着她送到她浴室,小絮洗完身子,改成站在门口微笑看着她,等她洗完又抱她回去,给她盖好被子,怕她着凉了,小絮缩在被子里还在那里问他:“为什么我吃药不好,我无所谓的。”她觉得在男女这件事上,男人比女人辛苦许多,所以想着让他更加快乐一点,改成却笑了笑,对她道:“避孕药吃多了对你身体不好,我还是带套吧。”小絮心内就感动,含着笑看着改成,改成看她洗完了,才笑了笑,自己转身进去洗澡。

有时候,改成又不得不带套的时候,小絮处在一种迷离的状态里,特别不喜欢他突然抽离她身边。她伸出欣长白晳的手臂,像蛇一样盘在他身上,潮红的脸庞仰起来半昏半睡的看着他,对他轻声央求道:“就这样吧,不用戴了,不要离开我。”改成还是比她清醒的,哪怕她这种依恋迷离的状态多看几眼他都受不了,只感觉身体就像火山岩浆一样马上要爆了,他却只能硬生生移开视线,仍然说道:“不行的,一会就好。”

事后小絮就对他道:“一次也不行?特别讨厌那个时候——”说实话,小絮也不喜欢他戴着做事情,改成就笑了笑,抱着她没有吭声,小絮对他道:“怀上了大不了去堕胎好了。”她从来没有流过产,不知道流产的痛苦。改成就对她说道:“怀上了就生,无论如何不能流产,那种事对女人来说很危险的,很多女人流过产就不能再生了。很多妇科病也来了。”小絮就笑,揪着他的耳朵对他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改成看向她,用手把她散乱的头发理顺了,对她说道:“是你生活太白痴了。”小絮就笑,赤裸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扭啊扭,白晃晃的身体晃得改成又起反应。通常歇不了多久,又会再来一次。他们等于是边结婚边恋爱,对于性还没有到彼此熟悉到麻木的程度,所以两个人都有点像掉进米仓的老鼠,有点忘形了。这样的结果,就是通常两个人第二天要睡到中午。最夸张的一次,两个人两天没出门,通常是做了就睡,醒过来又继续,饿的时候,就各自披件衣服起来,寻点吃的东西。

然而,周末总是要结束的。周末总是短的。到了周日的下午,改成要离开临安回上海上班去了。小絮就伤感起来。为什么结了婚要分开,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这些问题纷纷涌现在她的脑海,让她觉得委屈又无力。改成总是一边抱着她,一边笑着安慰她,小絮送他走的时候,总是紧紧捉着他的手,对他道:“你下周一定要回来啊。”她一路上反复的说着这句话,第一句话是它,最后一句话也是它。改成总是一边往车站走着,一边答应着说道:“嗯,没事的话一定回来。”小絮就对他道:“你可以把事情在周一到周五做了,一定要回来!”改成就哭笑不得,带着一种无可奈何又宠溺的笑看着小絮,对她说道:“做销售可做不得准的,有时候要出差,我答应你,没事一定回来。”改成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怕万一确切的保证了,他却不能回来,让她满心盼望着一个星期却失了望,他是不想让她伤心,所以话没有说得十分的满,小絮却并不理解,对他仍然说道:“那你现在不能知道下个星期有没有事吗?”在某些事情上,小絮是很幼稚的,她对他的依恋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让改成看着听着鼻子酸酸的,又甜蜜又怅惘。有时候看着她难过的眼神,他就狠狠心,抱着她的肩膀不走了,对她道:“今晚不走了,明天走。”

小絮自然很高兴,感觉多赚了一个晚上,天天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多一个晚上也会很惊喜激动,小絮对他笑道:“真的么?”她仿佛还不相信,改成就抱着她往回转身,对她笑道:“明天早上五点出发,坐车到上海,还能在九点之前到公司。”小絮就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在那里幸福的笑。

改成感动依恋之下答应她的,到了第二天总是要以十分的辛苦火急补回来。他得把闹钟订在五点钟,天不亮就起床,然后匆匆往车站赶。在买票、上车、坐车、到公司的一路上,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害怕会路上出了什么故障,让他迟到了。他是很敬业的人,不想上班迟到,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他现在工作的这家国企,和外面的公司不同,销售经理是要坐班的。如果是以前在深圳的那些公司,他就不必这样每天按点的打卡报到了。

第十二章 各自的世界(上)

(十二)(上)

周末的时候,罗哲明和左袆开车去看他在杭州安定医院住院的母亲。临上路之前,左袆问他要不要把哲琳一起带上。她站在车子旁边,征询着自家男人的意见。他们罗家的事自然由他作主。罗哲明低了低头,一会说道:“不用了,我们两个去就行。”罗哲琳比哲明小四岁,现在在浙江一个职业院校读大专,母亲发病的事他一直没有告诉妹妹,现在自然也不想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