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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袆便点点头,两个人开着车上路,车的后座里堆满了给老人买的东西,有衣物,有吃食。老人喜欢吃一种点心,里面是黑色的液体芝麻酱,外面用红色的熟糯米一粒粒的包着,咬一口,甜稠的汤水就会从里面溢出来。这是一种本地点心,左袆是富家千金,自然不会下厨做这些物事,不过她自认也是一个好儿媳。知道老人喜欢吃这种甜糯的食品,开着车转遍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买了几份,用盒子装了带过去。无非就是想让老人吃得好睡得好,早点康复出院。其实老人对她一直不咸不淡,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哲明不在家的时候,有时候她下班回来,和老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如果她不主动找话,老人也不会说什么。她想着她的婆婆虽然不是恶婆婆,但绝对算不上一个好婆婆,她能做到这一点,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她自然也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无非付出的一切就是让罗哲明看到,她想着感动多了,久了,感动就会变为爱。她虽然没有读大学,读书时成绩也一般,但是也知道有一句话,叫做“量变引起质变。”这是一个哲学道理,哲学就是对世界的看法,爱情也是世界的一部分,自然离不了这个理。所以她一直努力着。

到了医院,两夫妻提着礼物去看了老人,老人经过一个院的治疗已经安静下来,如今记忆恢复也认得人了。罗哲明和左袆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清晰的叫出了儿子和儿媳的名字,脸上甚至为了让他们高兴,带着微微的笑容。罗哲明和左袆总算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老人不燥狂他们就知足了。

左袆拿出点心,让老人吃了几个,老人看到他们两个,想着她竟然又住院了,她这病估计是一辈子好不了了,一颗心自然好受不到哪里去,又想着自己的疯病样子,入了儿媳子的眼里,她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她的想法会不会影响到他们小夫妻的感情?老人是一个病人,自然会想得多,一个人活着,成了亲人的负担和拖累,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左袆在罗哲明面前陪老人说话,可是她不敢看老人的眼睛,老人笑眯眯的,苍苍的白发整齐的梳着,人也安安静静的,像一个最普通最正常不过的老太太,可她的眼里有着一股狂乱,那狂乱仿佛是一个极速的漩涡,倘若你盯着看久了,难保自己不会和她一样,也跟着发疯。

罗哲明一直静静坐在一边,心里木木的,现在他长大了,对于很多事情都能独挡一面了,比起小时候的焦虑和恐慌,如今的烦恼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现在面对他母亲病情的反复发作,已经驾熟就轻了。

老人想支开儿媳,和儿子私下里说几句话。不管怎么样,哪怕相处大半辈子,做婆婆的总把儿媳当作外人的,而何况左家比起他们罗家,有钱得海去了。老太太在左袆面前总是不自在,有点战战兢兢的。她勉强笑了笑,对左袆说道:“小袆,妈想喝开水,水壶里还有水吗?”她记得开水壶里没水了,左袆果然立马站了起来,拿了水壶摇了摇,对老人说道:“妈,没水了,我去打点回来。”老人点点头,左袆便提了水壶麻利的出去了。病房里只有老人和罗哲明两个人。

“哲明,妈发病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丢脸的事情?”老人马上问了出来,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很是自责和羞愧的看着儿子。精神病人发作的时候会失忆,记不得从前的人和事,康复之后,对于发病期间做的事有时候也记不太清。至于她发病期间做过的糗事,这十几年来,简直就是数不胜数。她曾经脱光了坐在长街上,曾经拿着石头去砸保龄球馆的玻璃,被保安驾着送到了派出所,曾经偷单位的钱——往事回忆起来因为难堪太让人痛苦。

罗哲明最怕看到他母亲这样的神情,她总是一副十分抱歉的样子,他移开视线,避免和他母亲的眼神相接,对老人含糊说道:“妈,没有的事,你不要乱想。”老人才略微放了心,低着头想想了,仍是不放心,抬起头来说道:“真的么,你可千万不要骗妈啊。”罗哲明就反复说没有,老人停了停,半响又说道:“我就是害怕我发病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你没面子,怕左袆看不起你,这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老婆看不起,左家那么有钱,我们高攀了她家。儿子,是妈对不起你,妈也不想发病的。可是看着你结婚后一直过得不幸福,妈这颗心难过啊——”罗哲明便烦恼起来,他想出声打断老人的话,这时候左袆走了进来,母子之间的谈话自然结束,左袆笑着给老人倒了水,扶着她坐起来,让她喝下。在罗哲明面前,她服侍着婆婆做得周到熨贴。

两个人在医院陪着老人过了一天,到晚边时,便开车回临安了,坐在车上,左袆把车上的收音机打开了,电台放一些老歌,歌声充满了回忆,罗哲明呆呆坐在副驾驶位上,止不住回想起从前。

他母亲第一次发病是在他十岁的时候。那时候,他读四年级,妹妹刚读书,六岁。他父亲是在他八岁的时候突然一夜破产沦为赤贫,然后不负责任的失踪。在此之前,他们罗家是临安最富的人家,在大部分人都还清贫得只能吃酱油拌饭的年代,他们在城里已经买了两栋房,家里有两辆车,二十四小时雇着保姆司机。他母亲在一个事业单位的复印室工作,一个月六百块,而他妹妹上的贵族幼儿园一个月是一千二。家里的钱多到可以胡乱花,他母亲就是这样胡乱花钱的。那时候的生活就像掉在蜜罐里,有种晕乎乎的感觉。特别是隔了多年苦难的生活再回想起从前,从前的锦衣玉食,如今思想起来就不像是真的,简直恍然若梦。他母亲在往后的清贫生活中,当临安其它的人家慢慢的也都富起来,疯狂的炒房买车,而他们罗家却为了学费生活费发愁的时候,他母亲在单位上总是对同事说:“我家先前很阔的。”只是这种说辞,在同事的耳朵里,未免很像鲁迅笔下那个阿Q了。

第十二章 各自的世界(下)

(下)

罗母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哲明父亲破产并没有打击到她,甚至说,他父亲同时玩失踪,就像空气一样的蒸发了,也没有打倒她。打倒她让她变成神经病的,是他父亲破产后在外面彻底不归,在断续从别人处听来的消息里,据说他在外面又有了另外一个女人。他不回家,对他们母子也不负责,罗母曾经试着去找过他,但总是找不到人影。再接下来,哲明,哲琳慢慢长大,他们要读书要花钱,而她一个女人家,只有六百块钱一个月,好在事业单位的工作长久稳定,还能救她一命。但是事业单位就是这样的,稳定不会失业,可是当外面的人已经大把大把赚钱的时候,里面的工资却几年不见涨,仍然如蜗牛一样慢慢往上爬。她每个月都操心着钱不够用,再加上同事越来越有钱,开着车来上班,在办公室炫富,这样的今昔对比,她在左思右想里,终于受不了刺激,疯了。

事后多年,罗哲明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当时他十岁,在小学读四年级,晚上放学准备回家的时候,他舅就站在校门口,手里牵着他妹妹。那是个冬天,天黑得早,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袄,妹妹穿着红棉袄,衣服被他母亲用米浆浆得硬硬的,让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僵僵的,被绳子捆得笔直,就像两个粽子,北风像刀子一样刮人,他把两只手抄在棉袄口袋里,看着一筹莫展的舅舅,一步一步挪到他舅舅面前。妹妹的脸已经冻红了,静默在那里,他舅就对他道:“晚上住我那去吧。”罗哲明问起他母亲呢,他舅舅只说:“你妈生病住院了,这些天不能照顾你们。”除此之外,再也不肯多说。但是亲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对小孩看似维护,当面不说,可是在传递消息的时候却又非常的不小心,小孩经常能听到,罗哲明很快就在舅舅和舅妈聊天的话语里得知他母亲发疯住院了。他舅妈在房内对他舅说道:“到底有多厉害,听说有的疯子一定要关起来,否则会上街杀人的。”他舅舅就烦恼的道:“把她单位的窗玻璃全砸了,一个领导被她用玻璃刺伤了,因为年终评奖她没得一个优,质问领导的时候,领导说她什么都不会,她受不了刺激就疯了。”

第二天罗哲明上学的时候,一个调皮的男生凑到他面前,对他嬉皮笑脸地说道:“罗哲明,听说你妈成了神经病,是不是真的?”罗哲明默不作声,那男生就在他面前学着疯子模样又叫又跳,罗哲明再也无法忍受,就冲了上去,两个小孩扭打在一起。他赢了,可是那打败的小男孩从此看到他,就叫他:“神经病,神经病的儿子!”一直到他考上大学离开家乡。而且尔后,只要是和同学起了争执,要吵闹打架了,对方总是嚷他是疯子的儿子,这句话就等于是掐了他命门。罗哲明永远忘不了从小到所受的那些屈辱。周末的时候,他舅舅带着他们兄妹去看了他住在安定医院的母亲。母亲和从前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头发蓬乱着,整个人好像处在一种慌乱的光晕里,他就是那时候不敢再看母亲的眼神。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第一次发病的经历根本不算什么,与后面反复发作的苦难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因为此后,亲戚对于他们家已经不热心了,每次他母亲发病,亲戚除了出力还要出钱,而且出力也还罢了,这些治病的钱却是打了水漂,永远不要指望收回来的,亲戚人人都有个家要维护,到了后面几年,亲戚看到他们都躲着了,他母亲发了病也无人出来主事,最惨的一次,他母亲疯病发作,脱光了衣服在街上打滚,他从学堂里跑出来,在大街上看到了,他母亲蓬乱着头发,一群人围着她,冲她扔垃圾,她呵呵的傻笑着,不理不睬,罗哲明走到母亲面前,对着不认得他的老娘呜呜哭泣。从小到大的生活,对于罗哲明来说,就是一条苦难聚集而成的河流,人情冷暖,在十几年的生命里全部尝了一个够。他努力读书,渴望快点长大,离开这个让人害怕憎恶的地方,妹妹却走向了和他截然相反的道路,她读中学的时候就打架逃不过学,和着混混在街上吸烟。成了一个问题少女。在罗哲明的生命中,自始至终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只有左袆,只有左袆,对他一往如初,资助他给他母亲治病,供他上大学。因为她家有钱,可以由着她胡乱花。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可笑,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罗家比左家有钱多了,可是自从他父亲出事之后,他们两个家庭差距就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不可跨越的鸿沟,左袆在告知她父亲要嫁给罗哲明的时候,她父亲鄙夷的说道:“门不当户不对,以后有你好受!”他们两家已经有了巨大的门第落差。

车子直接开到了家,悄无声息的进了车库,左袆拿好手袋,对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哲明说道:“到家了?”罗哲明没有反应,左袆心里疑惑了,她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倾过身子来,对他关心道:“哲明,你没事吧。”她的声音软软柔柔的,就像入口的棉花糖,罗哲明却闪身躲开,推开了一壁车门,下去了。左袆知道他有心事,呆征了一刻,便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心里也略有些失望,今天一大早出发,原想着她今天在他母亲面前表现好,他感动之余,也许会有一个快乐的晚上。现在看来,恐怕又要成空了。他们结婚才半年,可是两个星期没有做爱了。左袆害怕不安,可是她也无计可施,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的争取和罗哲明做爱的机会,来证明他们之间没有事,他们的婚姻是对的,没有任何问题存在。

张妈在家里做了许多可口的饭菜,可是罗哲明只是吃了几口就推说吃饱了回房去睡了。他胡乱洗个澡,就躺在床上看起来书来。左袆很快也进了房间,她还是不甘心的,不希望他们做爱间隔的期限变成三个星期。那样的长度会让人无端的恐慌。今天是周末,她有勇气给自己主动的理由,到了周一至周五,她就没勇气了。因为罗哲明多半会说,“明天要上班,太累了”,他这样的借口不止一次了。今天他就不能这样推托了。左袆去浴室里洗了澡,换上了一条黑色的性感睡裙。为了给他一个好印象,她甚至把私密地方的毛发又重新修剪了一下,让她整个人显得洁净美丽,无懈可击。出浴室的最后关头,她站在镜子面前,对于自己的仪容进行了最后的审视。娇小美丽的女人,有着时下最流下的短发,两边的鬓角俏皮的卷起来,越发的显得她一张脸小。她虽然身高不够,可是腿却很长,腰细臀翘。身体比例还是不错的,而且瘦,身上没有一处多余的赘肉。她读高中的时候,就有男生追了。男生总说她长得像小S,而且比小S性格要温柔许多。她也并不是丑小鸭。

这样的审视之下,左袆有了几分自信。她笑了笑,走了出去。然而,让她非常失望,从她走出浴室一直到走到床上躺下,罗哲明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一直低着头在看书。书有这么好看吗?不是书,就是电视,总是他最好的挡箭牌。她躺在罗哲明的一旁,心里很难过,想着自己真是犯贱,怎么这么贱呢,这样贱贱的爱着一个男人,连做爱都要开口乞求。

“哲明,在看什么书?”罗哲明仿佛可以一直这样不说话,沉默一个晚上,只得她主动开口,打破这岑寂。

“嗯,一本小说。”罗哲明含糊应着,视线依然在书上。两边的床头灯开着。桔红色的灯光让房间里一片暗淡,哲明穿着白底蓝格子的棉质睡衣,这睡衣是结婚是她给他挑的,带着黑框的眼镜,竖着枕头靠在那里。他的平头有一些长了,头发大概刚洗过,还没有完全干,有几缕粘在耳朵边。他是五官太过帅气的男人,单从侧面看,书卷气也是逼人而来。左袆就是喜欢他,爱着一个男人,不管怎么看都是最好的。

一腔柔情让她的心情好了几分,自信让她索性厚着脸皮有了行动,她鼓起勇气把手伸了过去,裸露的手臂伸长在他眼前,十指揸开着,在他的书上面左右挥舞,对他俏皮道:“不要看书了好不好?”

“不要胡闹行不行?”罗哲明却把书拿开,眉毛微微皱了皱,身子往外侧了侧,简直就是背对着她,弯着身子继续看着书来。左袆就好像被最爱的人扇了一个耳刮子,她索性坐了起来,按捺句火气,柔声细语的对他道:“哲明,我想做爱,我们做爱好不好?”

这样说出来,身子僵了僵,等于是最后的脸面都豁了出去,如果他拒绝,她就颜面无存了。她等在那里,可怜兮兮的希望他笑着拥她入怀,吻她,她睡衣的吊带因为她斜着一边的肩膀,带子滑下来,里面因为要入睡,没有穿内衣,大半个丰满洁白的乳房裸露在空气里,她没有把带子拉上来,故意的想诱惑他,罗哲明却沉默了,好半响,他合上书,慢慢转过身来,和左袆面对着面,左袆继续紧张的等在那里,双手在被面下面已经攥成拳头,罗哲明平静似水,她于他,仿佛是透明的存在,左袆隐隐感到不对,可是她已经把自己,身心全部抛了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罗哲明沙哑着声音说道:“左袆,我今天心情不好。”

左袆一呆,身子往边上一歪,落在床单上的时间,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把刚才的话轻轻一回想,泪水更是如泉涌一样打湿了枕巾。他一直对她很冷,现在更是冷淡得不像话了。

第十三章 有关共同语言(上)

(十三)(上)

论起结婚的意义,也许就是找个人陪。

说到思想上的交流,其实也是虚话。这世上,有几对夫妻是互相了解的?多半都是白头如新。比如罗哲明和左袆,两个人就算睡在同一张床上,也像两个世界的人,左袆如果知道罗哲明对她的真实感觉,多半再痴心也没勇气结婚了。而小絮和改成呢,一个重本毕业,一个是大专生,大部分人可能会质疑他们会有共同语言?呵呵,共同语言这种事,多半是没有的。小絮平时喜欢看《易经》、《国学》、研究尼采,看《小逻辑》或者拿起《白香词谱》在那里研究,在“平平仄仄”的声律里打发时间,对于这些,改成是根本看不懂也从来不会去看的。他闲下来,最多看看通俗小说打发时间,特别是《神雕侠侣》、《天龙八部》所有的金庸小说。可是改成喜欢听《黑色星期天》、《德国装甲师军歌》这些另类的纯音乐作品,小絮就无法理解,想着这种没词的旋律又压抑又古怪能听出什么道道?她还不如听《两只蝴蝶》|《月亮之上》这些口水歌哩,所以他们两个人,谁有品味谁没品味也难说。

不过,小絮并没有因为两个人在审美娱乐方面的不同就觉得这婚姻的无味。她慢慢也就明白,结婚就是找个人陪。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在你身边,看得到,摸得着,孤独时可以拥抱,患难时可以相扶持,一切就都不重要了。因为毕竟生活终究是要落到实处的,你总得吃饱喝足,才可能研究白香词谱和钦定词谱哪个更好对不对?你总是有房子住,有人做伴,才会再进一步去计较那个人和你的喜好趣味是不是一样对吧?基本的生活不需要《小逻辑》和《德国装甲师军歌》,两个人只需要关注吃饭穿衣买房生子就成了。婚姻只需要关注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七件事,只需在吃穿住行这四大件上一致就可以了。至于爱好,品味,这些都是遥远的事情,许多夫妻一辈子为了生计挣扎,到死都没有时间去考虑相伴了一辈子的人到底有没有共同语言呀。只可惜小絮这样的要求有时候也作不到,因为她和改成大部分时间都是分别的。

自从改成去上海工作后。施小絮的时光就变成了一部放映机,而且是出了问题的。一到周六周日就是快进,一到周一至周五,就是慢速度了,慢得——有时候感觉周三是周二的倒带,卡在那里总过不到周四周五去。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由刚开始分别的忽悲忽喜,极度的不适合,到不得不接受现实,每周五欢喜迎接改成回来,每周日的晚边或者周一早上依依不舍的送改成回上海。在这两个时候,看着改成转身上车,车子缓缓开离,速度由慢变快,她把两只手抄在大衣口袋里,低着头转身回公司的时候,情绪总是没来由的坏起来。

办公室的两个女同事都是结婚多年,有孩子的人,整副身心都是围着老公孩子转,每天一到下班时间,总是归心似箭,通常还没下班就早早溜了,而小絮呢,她又回到了从前一个人单身生活的状态,坐在办公室上网到晚上十一二点,才慢腾腾的收拾手袋回去。有时候在极静的办公室,四周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她敲打键盘的声音,“嗒嗒嗒”越发的显得冷清寂寞。

时间过得久了,同事也知道她现在的状况了,休息闲聊的时候,各自聊起家事,一个热心的大姐就对施小絮道:“小絮,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家没个家的样子。”施小絮只得据实说出来,对她们道:“没办法,我老公想买房子,我们要努力赚钱,不得不分开。”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向她的同事们,她们两个都是临安本地人,这个小镇,本地人是非常有钱的。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除了在临安有两处房产,在杭州还有一处。家里开着二十万的车。据她说,她杭州的房子在西湖边,小絮在杭州呆过一阵,对于杭州的房价也还是知道的,杭州把自身定位为“全国最具休闲的城市”一直是浙江上海的后花园,西湖边的房子已经卖到两万多一平方。如果在那有一百多平方的房产,那么至少就是两百多万。小絮不知道两百多万到底是多少钱,她现在拿着两千左右的工资,一年所有收入加起来三万左右。两百多万。她几乎要工作两百年,而且不吃不喝。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非常不现实和遥远的数字。同事每天开着车来上班,背着LV的包包,穿着香奈尔的大衣,施小絮背的是一百多块的手袋,穿的是几百块的衣服,她和她的同事,没有可比性。本地的土著们实在是太有钱了,她和改成做为外地人,想在这里安家落业,赤手空拳的和本地人竞争,他们通常都有了几代的财富积累,施小絮面对着这样的情景,心里面有时会升起无望的情绪。

这一天也是如此。同事今天背了一个白色的手袋,LV两个字母拼成的红绿花纹,在布料上张扬的散落着,小絮看一眼,立马移开眼睛。她这个同事,光是LV的手袋好像就有好几个,每天背着来上班,都不用重样,而她一个一百多块的黑色皮具手袋,已经有几个年头了。

同事大姐笑了笑,一边收拾办公桌准备回去,一边对她笑道:“年轻夫妻不在一起,哪像过日子的人,你们虽然结了婚,可是这婚姻啊,就是要天天在一起,才能看出问题,你们现在这样,根本不能算结婚,小絮,你说吧,你老公一星期回来一次,平时又不能在一起,这结了婚和没结婚有什么区别?”

施小絮就讪讪的笑,因为她也找不到理由去辩驳,人家也是过来人,十多年婚姻经验,自然不会说错。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了两个人有个更光明的前途,能够在异乡的土地上站稳脚根,能够有安全感,改成不得不到大城市去打拼。

同事已经收拾好一切,她把手袋背在肩上,拿上车钥匙,踩着高跟鞋,对小絮笑道:“我回去啦,你看你,又得一个人呆在办公室,你又不喜欢出去玩,我要是你,天天呆在宿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身边,保不住要发疯,会自闭的。”

小絮就只得笑道:“谁叫我们没钱呢,要努力赚钱买房子。”

第十三章 有关共同语言(中)

(中)

同事就笑了笑,点点头拎了手袋出门了。小絮送走两位同事,一个人重新回到办公电脑面前坐下,刚才和同事的一番对话,她已经没有心情上网了。便又起身走到窗户面前,一个人隔着窗玻璃往外望着。从她站立的地方,可以看到从公司出来的人流,他们三五成群,或开着小车,或骑着电动车,脸上说着笑着,急急的,都是往家奔的。看到这样的情形,小絮就更加难过。

是的,改成去上海也将近两个月了,慢慢的,她只感觉自己真的要得自闭症了。她本来就是比较文静内向的性格,办公室八卦飞短流长,用着临安本地的方言,她听不懂,自然插不上嘴,所以平时和同事交流也没几句,除非是同事刻意用普通话和她交流。同事一走,到了晚边,她就更加像个孤魂野鬼了。如果说白天好歹还有几个同事陪在身边,大家一起共事,至少看得到人烟,到了晚边,大部分人一走,公司就显得特别寂静了,这个城市小,又是大公司,外地的工人进不来,一般的大学毕业生又嫌这里太偏不肯来,施小絮当年如果不是因为罗哲明她自然不会跑到这种小地方来。改成却是因为小絮过来的。整个公司本地人占了百分之九十,住在公司宿舍的外地人很少,所以一到晚边,整个公司大楼稀稀落落的亮着几个灯,却有点像坟茔了,有时候小絮走在回去的路上,不经意的抬头间,只见黑压压的夜幕下亮着几个灯,影影绰绰的,反倒更添荒凉,像极了《聊斋》里的画面。

她从前朋友就少,这结了婚,公司的男同事简直就是和她断了往来,因为要避嫌疑的缘故,以前出去吃饭出去玩还叫她,现在肯定是不叫了,所以她的朋友就越发的少了,简直到了没有的地步,再加上老同事一走,新同事一来,认识的人就更加的少,有时候打招呼的人都屈指可数。这样导致的情形就是她一天到晚几乎用不着说话,说话的次数少得可怜,一个人静悄悄的从早到晚,上床入睡的时候,有时候想起来,她好像一天都没说话,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她会马上张张嘴,“啊”的发出声音来,自己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声音,确定不会变成哑巴才放心,可是事后一回想,只是更加悲怆。

有一次,她的牙开始长智齿了,大半夜的疼醒,在黑暗的房间走来走去,用手托着半边红肿的腮,汪着泪在那里疼得直吸气。她想尽了办法也无济无事,无奈之下,只得给改成打电话,在电话里告知他牙疼,改成在电话那头替她想办法,一个一个给她建议,那么遥远的距离,除了言语上的安慰,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他建议她在小手指上绑一根线,把生姜切成片含在疼的地方,用盐水漱口,小絮按他的吩咐一一照做,然而,无济于事,打了无数通电话,眼看着凌晨两点了,她终于痛得崩溃了,在电话里哭着对他道:“你能不能回来?!不要这样分开了!什么时候是个尽头!结婚和没结婚有什么区别?!”改成没有吭声,拿着话筒沉默长久地听着她的埋怨和哭诉。他比她成熟懂事,好不容易对于未来的生活看到了希望有了把握,他怎么可能意气用事打道回府,如果回去没了生存的压力,他自然会回去,她生病了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疼,可是现实面前,他们必须分开着。

到了周五的时候,改成的公司每个员工发了两盆兰花。那天上海的天气很好,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身上,头发上都有了一层暖暖的光晕。改成捧着两盆花,眯着眼睛往住的地方走。长街上人流如潮,一对对年轻的情侣手托着手说笑着和他迎面走过。他想着他们公司真好笑,真是福利好到极点,动不动就发钱发东西。身边又没有小絮,他一个大老爷们要料理两盆花,他可不会?心里犯愁两盆花怎么处理?不过心情肯定是不错的,公司发福利每个员工都会喜欢,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东西,意外的发到你手里,总是高兴的。

晚边回临安的时候,收拾简单行李时,看到放到窗台的两盆兰花,想了想,索性搬到一个大袋子里,打算提着它们回临安了。小絮不在身边,上海对于改成来说,就只是赚钱的地方,不是家。绿植是应该养在家中的,而对于他易改成来说,哪里有小絮,哪里就是家。他傻傻的提着重重的行李去坐车,长途大巴的售票员好奇的问他袋里是什么东西。看清楚之后,立马觉得改成很乡下气,只有乡下人才什么东西都往家里带,指着那两盆兰花对他道:“你带回临安?这花才多少钱,临安的花鸟市场就买得到,十块钱一盆,运气好的话,十五块买两盆!”改成就搓着手呵呵的笑,回说公司发的福利,他不会养,带回去让老婆养着。对方仍然笑话他,“你这兰是最普通的铁线兰,不值钱,家里想养兰花,回临安买就是啊,从上海带过来,多累!”改成就不说话了,把兰花放好了位置,才安心的在座位上放好。他的想法不一样,首先,他苦出身,十块二十块也是钱,不能浪费,另外,想着带回去小絮总是会高兴的,还记得先前,小絮就嚷着家里在养点绿植,而他呢,只要是小絮高兴,什么事都愿意做的,更何况只是出出力气。

车子到达临安的时候,他把兰花搬上了出租车,叫司机一直送到了小絮的公司门口。打了电话叫小絮出来接他,一个人一手各托着一盆花,公文包用带子跨在肩膀上,极其笨拙吃力的往里面走。时间已经到了阳春天气了,慢慢的已经热了。公司发的兰花虽然不是什么好花,但是植株却也大,蓊蓊郁郁的长叶子像无数只绿色的小手,笑嘻嘻的轻抚着改成的脸颊,那花盆简直像一个小脸盆,又是瓷的,改成小心翼翼,不想让那花盆摔到地上弄碎了,到得小絮面前时,他已经满头大汗。

第十三章 有关共同语言(下)

(下)

“买了花,在哪买的?”

小絮自然是十分惊喜。改成把两盆花放在地上,松了一口气,小絮替他拿着公文包,他因为热,把暗红色的T恤袖口挽起来,用大手拭了一把汗,对她说道:“公司发的,我在那边不会养,想着带回来你会高兴,所以搬回来了。”

小絮征了征,心里自然是很感动,千里迢迢从上海带过来的花自然和临安城就近买的不一样,在她眼里就异常的珍贵。她想着这男人其实挺小资浪漫的,一个会往家里带绿植的男人,至少品味差不到哪里去,她笑道:“我很喜欢。我一直想养花的。”改成就笑,一口气歇过来,不那么累了,又重新弯下腰,托着两盆花,对身旁的小絮说道:“先把它们送回家吧,一会再去吃饭。”小絮嚷着要帮他提一盆,改成已经托着两盆花往前面走了,一边走一边对她笑道:“这花很重的,不要你提,不能让老婆做辛苦活。”小絮就笑,对他道:“你都提两盆,我帮你呀。”改成终是不肯,一阵风的把两盆花送到了她的员工宿舍。那兰花有几株已经有了花骨头,白色的花苞藏在绿叶子间,小絮一边给它们施水,一边在那里幸福的笑。想着肯不远万里带花回家的男人,至少对生活是充满热爱和希望的,改成的乐观感染了她,施小絮这一个星期的抑郁心情总算因为这两盆花变得开心起来。

“牙还疼吗?”改成还关习着她的智齿,小絮摇了摇头,说道:“疼了一天一夜,突然奇迹般的不疼了。”改成就走到她身边,托着她的脸,一边仔细瞅着一边对她道:“张开嘴,让我看看。”小絮只得听话,手里还拿着给花浇水的杯子,微微仰着脸,像个孩子般张开了嘴给他看,改成一边看一边对她道:“我比你大几岁,前几年在深圳的时候也是长智齿,半边脸肿得像个馒头,后来索性拔了,我看你的智齿长出来没有,有没有拔的必要?”小絮怕疼,立马从他的双手中扭开脸,退后一步护着她的牙道:“不疼了,不拔!”改成看她孩子气的样子,不由呵呵的笑,走过去,把她朝他这边一揽,小絮趁势倒在他怀里,那一刻,一个星期的凄清与冷寂都消失怠尽了,她是多么希望天天和他在一起,有这样温暖宽大的怀抱可以倚啊。

改成抱着她,两个人静静站在那里,改成和她说起他公司,他们公司是一家网络公司,专门经营高校校园软件的,比如多媒体教室的电脑投影仪等设施,他笑着和她说起公司动不动就发福利。全国各分公司的员工在电脑面前开远程会议,领导怕他们没有摄像头,又各人安装了一个,上班没有事,时间多得没办法消磨了。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公司,天天在办公室上网看电影。闲得他都要心慌了。因为对于一个有十年销售经验的老业务员来说,太明白成天在公司无所事事的严重性了--------不出去跑单子,又哪来的业绩,没有业绩又怎会赚钱?可是他工作也快两个月了,第一个月领了五千块,第二个月快到月底,他仍然没得到任何有关市场分配的消息,公司没有任务下来。改成迷惑又不安。他把不好的情绪压下来,抱了抱小絮,把她的小脸从他怀里扶起来,对她道:“饿了没,我们吃饭去吧。”他是比较传统的男人,担心也只是个人的事情,不想把坏情绪传染给小絮,施小絮笑着说好,自然不知道他内心的焦虑。

第十四章 出路在哪里(上)

(十四)(上)

罗哲明接到罗哲琳学校打来的电话——他妹妹在学校里带人打架,家长必须去一趟。罗哲明只得在电话里连声的说好,当下就向单位请了假,开着左袆的丰田车去了哲琳的学校。

罗哲琳在临安附近的一个小镇读书。她没有考上大学,读的是一个职业院校。这样的安排对于罗哲明来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妹妹考不上大学,现在年纪又太小,不再读点书一生就完了,只能把她送到职业院校再去呆几年,他也不指望她能成龙成凤,有个学校能管着她就行了。之所以选择这个学校,是因为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罗哲明很欣赏这一点,当下就没二话,把妹妹送进去了。他原想着把妹妹送到临安的某个职业院校的,然而,哲琳执意要离开临安,不肯在老家继续呆下去,他也没有坚持。对于妹妹的坚执,他是深表理解的。这些年来,他又当兄长又当爹娘,一直做得不尽责。自己只是比她大几岁,又怎么可能做一个合格的家长,妹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却没有考上大学,如今在学校里带头打架,校方通知家长,都成了一个问题学生了,之所以有这样的状况,也是因为他这种家庭的缘故。

罗哲明开着车在路上的时候,内心就像落下了厚厚的一层蜘蛛网,心情很不好。他想着人一辈子是不是命中注定。他和妹妹注定了就是生下来受苦的,否则怎么解释从小到大所经受的这一切,罗哲明回想起从前,妹妹六岁的时候,她读书成绩很好,还没读小学,就已经会写许多字,能够算两位数以上的加减法了。只是到了后来,爸爸破产,突然玩失踪,对他们一家人不闻不问,妈妈发疯住院,妹妹就变了,通常他妈妈住院的日子,就是妹妹逃学的时候。罗哲明在心里感叹,如果他们罗家像左家一样,或者像一般的普通人家一样,他的妹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家,这些年来,罗哲明一直在努力着,想改变遭遇的一切,所以他用功读书,认真生活,总想着快点长大,快点长大,长大了他就能照顾即妈妈和妹妹了。如今他长大了,毕业工作,结婚成家,家里的局面却变没有他的长大有所改变。失败和挫折感让罗哲明绝望。

到了哲琳学校,直接去了她班主任的办公室,这个学校虽说是私立大学,可管着这些半大的孩子就像管高中生一样,每个班配着一个班主任,哲明找到地方,禀明了是罗哲琳的家长,一个中年的班主任就笑着站了起来,好像早就等在那里,不过老师的神情很是惊异,仿佛看到他很吃惊,一边请他坐,一边对他说道:“你是哲琳的?”罗哲明说是哥哥。老师大概认为这种严重的事情应该是父母过来,罗哲明从小受到这种质疑多了,他被哲琳所在的学校校方通知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第一次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通知母亲。母亲的疯病不允许她受任何刺激,老人太可怜了,一辈子受的刺激还少?他自然不能告诉她。这些年,家里的一切他都承担下来了。他因为已经厌倦了向别人解释他家里的情况。他被人同情的太多了,如今别人的同情也是让他非常讨厌的,当下就坐在那里,没有太多解释。老师原想他能解释几句的,见他不说话,心里就有一些不悦,想着罗哲琳这么不听话,与她们家的家教有关。当下就公事公办的把事情的严重性说了,大意是两个班打架,罗哲琳是某个班的带头人,学生在外面买了砍刀,半米多长,没有刀刃,不过看起来也很吓人。打架的时候人人都带了白手套。简直就是黑社会,女阿飞。说起来可气又可笑。罗哲明听着这些话,脑袋是沉甸甸的疼,班主任很严肃的说:“因为事情很严重,校方念她是初犯,做了全校通报和纪过处理,你们做家长的要好好的教育,如果她不改好,有下次的话,校方肯定是开除的!”罗哲明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开除”两个字,这两个字在他脑海里一旦浮现出来,就仿佛烙在上面一样,生了根,就如同浮萍飘在水上,密密麻麻的全部覆盖了。他的脑袋里轰鸣着,都是这两个字,到了后来,他基本上听不清老师说了什么,只是一壁的沉默着,有时候点几下头,表明在听着,到了末了,自然会毕恭毕敬的说:“一定会的,一定会的,还请老师多加管教。”

他在学校中午休息的时候去见了罗哲琳,心里慌乱如麻。两个人在他们学校一个美食城里,这是他们学校最好的地方了。罗哲明也像所有的家长,总担心孩子在学校里伙食不好,所以自然来了就带她往最好的地方去吃饭。吃饭的时候,点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哲琳点的,大概都是她爱吃的。她的脸上甚至带着笑,好像她哥来她学校不是因为她犯了错,而是因为想念她来看她一样。

罗哲明沉默坐在对面,他倒不像其它家长,对于哲琳带头打架的事一句话也没有提起。他毕竟只是她的哥哥,家里这些年情况这样,妹妹比他小那么多,所受的心理伤害也许远超过他的想象和理解,他不忍心责备她。所以整个吃饭的过程,他只是焦虑着这件事的严重性,有下次会被学校开除,他想着该怎么办?沉默的和她面对着面,在一壁看着。总想着对她说一些话,比如说要学好,不能这样胡来了,你大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如何开口。阴影就像冰冷的水滴,这些年一直缠着他们兄妹俩,如今总算上了岸,想抖落掉,轻松上路,无奈阳光总照不到身上,两个人仍然如两个溺死鬼,一辈子“滴滴答答”,身上都是冰冷的水珠。因此,他只是一壁的看着妹妹。

第十四章 出路在哪里(中)

(中)

罗哲琳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短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工字紧身背心,下面穿着一条蓝色的热裤,腿上是黑丝袜,踩着十厘米左右的白色高跟鞋,两只眼睛涂得像熊猫眼,睫毛像苍蝇脚,远看很魅惑,近看很吓人。罗哲琳坐的地方,因为他比她高,哲明平视着望过去,都能看到妹妹的乳沟,因为要避免看她,他便只能低着头,低头就看她的下面,裤子只到大腿跟部,黑丝让她显得像个小妓女。罗哲明的目光简直无处安放,放到哪里都像被烫了,他的心情没来由的坏起来,每次到妹妹面前,看到她一路变坏,总让他感觉绝望又失败,这些感觉让他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罗哲琳一直不吭声,影沉沉的大眼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的往上翻两下,蓝色的眼影刺着罗哲明的神经,罗哲明恨不能把眼前的一杯水倒在她脸上,几下给她把脂粉搓干净。年纪轻轻的,根本不需要浓抹重彩。罗哲琳却不知哲明此时所想,瞅她大哥一眼,罗哲明一直皱着眉头,心事无限的样子。她知道她大哥为什么会来,可是她不说话。她等着他责备她,可是罗哲明偏不肯责备。因此两兄妹沉默着。

吃饭吃到后来,罗哲琳饱了,向她哥伸出一只手,对他说道:“哥,我没生活费了,你给我六百块吧。”罗哲明才醒悟过来,点点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钱包,拿了六百块给她,罗哲琳接过钱,又扫了她大哥一眼,事实上生活费每个月她嫂子都会打入她的银行卡,一个月一千块,不算少了。罗哲明竟然不问她为什么又少钱花,她就有了一些不安了。罗哲明看她呆呆坐在那里,便对她道:“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再点几个菜?”眼神内都是关心。因为除了关心她是否吃得好,是否够钱花,他暂时也不知能做什么了。

罗哲琳点点头,表示吃饱了,把钱放在自己随手带着的手袋里,站起来说道:“我们走吧。我一会要上课了,你回去吧。”罗哲明便也跟着站起来,两个人往外面走去。走路的时候就更加觉得她穿着暴露和异类,低胸和热裤几乎让所有男生的眼光都集在哲琳身上,一路走过来,罗哲明注意到无数男生热辣辣的眼光,他终是受不了,走到停车的地方时,对她说道:“哲琳,能不能不要这样打扮,这样的打扮不适合你,你现在年轻,不用化妆不用穿这样的衣服是最好看的。”他无奈的瞅着妹妹,原本清纯好看的女孩子,偏要往脑残和非主流里打扮。

罗哲琳有点不自然,没有回答他的话,眼睛望着前方,瞅到了他的车,便对他道:“你开着嫂子的车过来啦?”罗哲明只得点头说是,对她道:“你大了,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了,我现在回到临安来了,家里现在也不少钱花,你好好读书。”他讷讷的说些这些,只想告诉她现在家里情况好了,他在她身边。然而说这些,自己底气也不足,心里只觉发虚,无力感潮水一般涌来。他读了大学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妹妹没读大学。他们两兄妹一生就只能这样了吧。罗哲琳咧嘴笑了笑,答非所问地对他道:“哥,你过得还好吧,你和嫂子在一起好不好?”罗哲明愣了愣,看向妹妹,哲琳望向他的眼神都是关心,他别过脸去,躲开她的视线,勉强笑了笑,说道:“我们很好,你不用担心我。”罗哲琳却洞若观火的一笑,对他说道:“你一直不开心,不要说谎了。你不爱左袆姐,爱不爱这又骗不了人,你当时结婚我就劝过你,妈妈也不同意。我们家反正就这样了,总不至于有了钱就能改变一切,妈妈的病不可能没发作过,我又怎么可能缩小回去认真读书再去考个大学,哥,有时候只能认命,你不要再挣扎了,再说,那钱是袆姐的钱,和我们家也没关系。这车是她名下的车吧。”

最末一句话像蜜蜂蜇了一下罗哲明,他没有说话,罗哲琳对他道:“你回去吧,不开心就不要勉强在一起,前半生我们毁在罗建国手里,后半生不要毁在自己手里,对自己好点,我们两兄妹总不至于这么可怜,一辈子过得都不如人吧,连点开心也沾不上边。没有钱就过得随心所欲一点。”

罗哲琳说到这里,潇洒的一笑,笑她哥哥看不开,笑她哥哥以卵击石的狂妄和天真。罗哲明抬起头来,罗哲琳用他陌生的眼神看着他。那一刻,他感觉她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一个已经无比沧桑的老女人,这样的发现反倒让他更加难过。他无力的说道:“你好好读书,现在大专出来也能找到好工作,我也会帮你留意的。”罗哲琳一脸倨傲的不吭声,罗哲明看了她一眼,突然就很暴怒,因为无力,反倒让他想证明点什么,他对她大声道:“以后不要打架了行不行,不要和社会上的小混混混一起行不行?”罗哲琳一张脸就冷漠起来,仿佛顷刻间戴上了一张面具,脸上的温柔和关心全部消失不见了。

罗哲明烦恼的对她道:“你这样会毁了自己的!”罗哲琳一张脸有如石膏。罗哲明对她道:“我都已经回临安了,你和妈我以后会照顾你们,你不要再不懂事行不行。”罗哲琳就突然仰起脸,对他尖声道:“你能改变什么?”罗哲明呆了一呆,对她道:“人总要往好里过,你好好读书。”罗哲琳冷笑失声,对他道:“哥,没用的,这样三流学校,出来一样找不到工作,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罗哲明怒道:“不许你不听话!”罗哲琳硬着声音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倒是读个重点大学,在临安还不是两千块一个月!有什么用,一样不是一穷二白!”罗哲明呆住了,他妹妹苦笑一下,转身往学校里面走,罗哲明追着她喊:“哲琳,哲琳?”,很快的就追上她,两只手捉住她的手,在热辣辣的阳光下,对她大声道:“你再这样下去,校方要开除你了!”罗哲琳一声冷笑,用力甩开他的手,对他吼道:“这种烂学校我也不想上,是你要我上的!”罗哲琳大步离开,十厘米的高跟鞋“噔噔噔”她踩得熟练无比,显然是穿了很久,熟能生巧的缘故。

第十四章 出路在哪里(下)

(下)

罗哲明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直到妹妹的背影消失不见。从家里出事开始,从小到大,如果他不对她作要求,她会关心他,如果他说着希望她变好的话,她就瞬间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们罗家两兄弟走的是不同的两条路。家里出事后,他比从前更加用功读书,考上了大学,如今在老家找到了工作,而他妹妹哲琳呢,却一直是往堕落的路上走,逃学,旷课,打架,和社会上的小混混打交道。这些年一直如此,她仿佛宁愿呆在泥潭里,破罐子破摔,不愿意走出来。

无奈之下,罗哲明只能开车回临安。奔弛在高速路上,回想起他们家,只觉得做人很失败。一切的努力到头来就像一个骗局,从前是很苦,可是总还有着一个希望。他总想着,只要他考上大学,就可以改变他们罗家的状况,他会找到一个好工作,赚到很多钱,照顾妈妈和妹妹,帮妈妈治好病,让妹妹去读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然而,事实的结果,他在临安找了一份工作,月薪两千多块,对于他们家高筑的债台,无异于杯水车薪,如今妹妹读职校的生活费学费都是左袆出的,而他一个月两千多块钱,因为太少了,左袆都从来不过问的。读个大学出来有什么用,罗哲明觉得自身的失败。他回到临安,对于他们罗家并没有改变什么,妹妹不听他的话,母亲的疯病依旧隔时间就发作,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和左袆结婚后,他一点也不幸福。罗哲明用手拍打着方向盘,他想大吼出声,他想痛哭流涕,他想改变这一切,可是却无能为力,从来没有过的挫折和失望感像巨石一样沉甸甸的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回到临安后,罗哲明没有直接回家。车子转了一个弯,直接开到街上。他在一个小饭店要了几个菜,叫上啤酒,一个人喝起酒来。只可惜借酒浇愁愁更愁,他找不到出路,这些年就像玻璃瓶内的一只苍蝇,徒劳的四处飞着,除了越来越没力气,越来没绝望,出路在哪里,他却并不知道。到后来,罗哲明喝醉了,左袆在家里等着他,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也不见他回家,想着他今天开车去哲琳学校,为什么现在仍然没回来。不放心他,便给他打电话,电话里听到他胡言乱语,知道多半是喝醉了,问他在哪里,哲明胡乱说了地方,左袆便十万火急的赶过来。

自己和小店老板结了账,便扶着他上车,罗哲明还在推着她,对她喷着酒话,“我没醉,我不回去。”左袆一边劝着他,一边扶他上车,罗哲明歪七扭八的躺在副驾驶位上,左袆一边开车一边看着他,心里想着他之所以喝酒,无非是心里愁苦,最近他们家出了许多事,他母亲的疯病犯了,现在还在住院,妹妹又不听话,给校方添麻烦。对于罗家,左袆是十分同情理解的。她一边开车一边腾出一只手,想替罗哲明把他自个拉开的衣服重新拉上拉链,怕他伤风。手伸过去时,罗哲明却抓住了她一只手,闭着眼睛,嘴里胡乱言语道:“小絮,小絮,我好想你!”

左袆立马被烫了一样,脑海里一呆,意识过来后,就是钻心的疼痛。只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极了。她这些年对他这么好,他竟然还想着别人。她从小到大,二十多年都在他身边,竟然抵不上他读大学时认识的一个女生。别人的婚姻有外遇也是平淡期到来之后的事,他们家呢,这还是新婚啊。

第十五章 贫富落差 (上)

(十五)(上)

改成自己出外做成了一笔单子。是上海的一所高校,联系了某部门的负责人,推荐了他们公司的产品,由于产品质量过得去,再加上他本人能说会道,生意很快就做成了。他想着这是份内事,没想到上头的领导因为这件事竟然召集公司的所有员工开会,在会议上很是高兴,就改成做成的这笔单子反复提起,对于易改成自然是不停夸奖,改成都有点受宠若惊,莫名其妙。想他做为公司的销售经理,出去跑业务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如今做成了一笔单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份内事,公司这样大张旗鼓的又是开会又是表扬,反倒让他很不安起来。整个会议过程中,领导眉飞色舞的在那里不停的说着“竟然做成了一单子”,“易经理”三个字也反复在嘴边提起,同事用惊奇和羡慕的眼光看着他,改成很不好意思,因此,整个会议过程中他一直低着头。

开完会议后,大家纷纷走回自己的阁子间,和改成平时比较要好的一个同事就走到改成身边,对他搭讪的笑道:“易经理,做成了大单子,领导这样表扬,请客啊。”易改成实在是心中迷惑不解,看到面前的同事比他先来公司,应该明白公司的规矩,便笑道:“这是我份内事啊,我今天都莫明其妙,销售的不就是在外面跑业务吗,我们公司可真奇怪了,做销售的天天坐办公室。”同事笑了笑,冲他挤了挤眼睛,扫了一眼办公室,对他压低声音说道:“易经理,告诉你都可能不相信,你啊,这一笔单子是我们公司今年第一笔单子。”易改成等于是猛吃了一惊,许久都回不神来,想想现在都开年这么久了,他之前工作过的公司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简直匪夷所思。同事笑笑,对他说道:“你看我们领导激动高兴的样子,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啦,你说这么大的事情,你该不该请客。”易改成就只得笑笑,一边答应着同事一边回到了办公间。

这颗心却无法安定下来了。他直觉这种地方不可能帮他实现目标。他必须努力的赚大钱买房子安家,给小絮过平安喜乐的生活,可是这种公司,如此的不思进取,同事都在混日子,得过且过,他按着本份做成一个单,竟然是他们公司今年第一个单,公司上下集体激动,改成直觉得好笑极了。

时间就在迷惑中过去了。他又试着到外面去做业务,无奈公司就他一个人比较上心,其它的人不是在公司里上网看电影,就是网上聊天玩游戏,因为他们属于国营企业,每年的销售业绩无须分配到个人,有国家养着,大家也都慢慢成了活水煮青蛙,而且一个个都仿佛很心满意足,过得乐不思蜀了。

改成接下来也没做成什么单子。一个公司,没有业绩提成,没有绩郊考核,每个月拿的钱与你付出多少没任何关系,怎么可能努力去跑业务。改成周末回去的时候,领导还事先表扬了他,对于他上次做成的单子又再次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鼓励他好好干。领导一下子变得很器重他,要他写一份下半年的销售计划,改成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写好了,正准备交上去呢,上次吃了他饭的同事好心拉住了他,冲他摇摇头,意味深长的对他说道:“先放半个月再交吧。”“为什么?”改成莫明其妙,同事用朝领导办公室努了努嘴,对他压低声音说道:“这是经验,许多刚来的同事图表现,就像你一样,一两天写好就交上去,领导就要他们反复修改,直到过去一个月才通过,我们领导是那种慢半拍的人,你交快了,人家觉得你工作不认真。”改成听明白过来,谢了同事的好心提醒,心里却只觉得可笑,他已经发现了这个公司的弊端,也就慢慢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自己了。

周末回到临安,心里也还在想着这件事情,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做销售的每天要按时坐班,周末都能准时回临安哩。小絮听他说完,对他说道:“工作闲不是很好吗,听你说你领导很器重你。”改成就心里叹气,脸上却笑道:“是啊,小絮这个月有提成拿,可能下个月我们就够钱回你家了,回家办婚宴。”

当时两个人在家里,一起躺在床上,他把她抱在怀里,用双手圈着她,小絮伏在他的身上,笑了笑说道:“好啊,那我给我爸妈打电话,就说到时候我们回去结婚。”

她坐了起来,说着就要立马动手打电话,几年没回家,平时和家里就是一个月电话联系一次,她实在太想家了,听改成说下个月可以回去,这归心立马似箭。

改成笑着捉住了她的手,对她道:“等到钱到手再打电话吧,不要让老人这么一大早就盼望着,万一有什么变故,到时让他们失望,岂不是我们的错。”他好心提醒她,小絮想着也是,不由笑了笑,收了手机,想着找个年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人就是好,比自己懂得多,在他在旁边指点自己,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改成把小絮抱在怀里,小絮就在那里想着回家要给爸妈买什么礼物,想着她还要请婚假,这个结了婚回来,还要给同事发喜糖,她还一直没有发喜糖。两个人说到后来,小絮不由的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抚着改成的脸,改成今天大概是忘了刮胡子,胡渣长了出来,硬硬的刺着小絮的手,她笑道:“改成,我们好像要结好多次婚。”改成就捉住她的手,在嘴唇边亲了一下,放在手心里握着,侧过脸来,对她笑道:“是啊,谁叫我们都在外地呢。”小絮就絮叨着和他算要结几次婚,要发几次糖,他们已经在改成的山东老家办过一次婚宴,就是第一次,第二次是他们为了小絮公司分一间房子,在浙江临安领了结婚证,结果房子没分成功,这是第二次,第三次打算去小絮娘家办婚宴,然后回到浙江给单位发喜糖,小絮这边要发,改成那边多半也要发的。小絮回娘家办婚宴还得向单位请婚假,他们单位婚假只有三天,比较小气。小絮算到最后,笑道:“这样看来,我们这几年都是在结婚了,一直在结婚。”改成就笑道:“多结几次婚好啊,这次可以反复证明你是我的老婆。”他突然伸出手,把已经坐起来的小絮压在身上,伏下身去,在她的胸间贴着,温热的脸贴在她白嫩的身体上,看着她微笑美丽的样子,那个时候,再辛苦也觉得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