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德小姐微笑点头,既然莉迪亚明天一早就回朗伯恩,那就不会有闲工夫去晨间散步或者去马厩看马,她已经打算明早要痛痛快快睡个懒觉了。

男爵夫人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她这几天时时刻刻都在小心谨慎地不让皮特先生和威克姆夫人有太多单独相处的机会,还要做得不露痕迹,实在是累得慌,也打算趁明天好好歇歇了。

“威克姆夫人,明早让我的马车送你一趟吧。”男爵夫人在这些小事情上从来都不吝于表现自己的热情体贴。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啦,我想走走,早点出发,应该早饭时就能赶到朗伯恩,反正只要天气好我每天早上都要散散步的。”莉迪亚说。

“自己走路!”莫兰男爵夫人十分吃惊,“这段路程可不近,起码有三四英里,走路怎么吃得消!”

“请放心,夫人,我很擅长走路,”莉迪亚微笑,“况且我父亲总说女人多走走对保持身材很有好处。”

“虽然我还是觉得这段路靠两条腿走实在有点太长,不过随你吧。”莫兰男爵夫人认为保持身材的方法很多,对这种十分平民的法子不怎么看好。

第二天,莉迪亚起了个大早,外面的天气如预料般好,估计其它人都还没起床,于是她谁也没惊动,自己穿戴整齐后就心情很好地出发了。

不想刚走出大门就看见一辆精巧的双轮敞篷马车正停在铺道上,马车上端坐着皮特先生。

莉迪亚睁大眼睛,张张嘴,想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可是看这架势肯定是等自己,那句废话实在是没必要问出口了。

皮特先生向莉迪亚一扬下巴,示意她上车,等莉迪亚上去在他身边坐定后又递过来一件厚斗篷,斗篷上有精工细制的花边,“穿上它,虽然今天有太阳但马车跑起来还是挺冷的。”

莉迪亚过于惊讶,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考虑好是直问他这是想干嘛好;还是礼貌点,顺着皮特先生的这一行为邀请他一起参加朗伯恩今天的家宴好。

“怎么,威克姆夫人,我都一大早起来送你了,你也不客气客气,邀请我参加今天在朗伯恩的宴会?恕我直言,这可有点失礼啊!”皮特先生开口替她决定了该说点什么。

“咳,”莉迪亚心想你不请自来难道就不失礼啦,“很抱歉,我只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你会对这样的乡下小聚会感兴趣,要知道,我母亲请的都是这附近的朋友和熟人,没什么大人物。他们的话题也大多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你去了也许会觉得气闷。”

“听起来是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对此,嗯,说实话,会有点好奇,今天我又正好闲着,利用这个空闲去感受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皮特先生熟练地驾着马车出了内瑟菲尔德庄园,上大路往朗伯恩方向驶去。

莉迪亚控制住嘴角的抽搐,很想吐槽不知皮特先生怎么能用那样沉稳的神情说出如此便扭的话来。

忽然产生出一种错觉,感觉她和皮特先生两个人中间,十八岁的是对方,而二十七八岁的那个才是自己。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开口邀请道,“既然如此,那请允许我在此诚挚邀请你到了朗伯恩之后一定要赏脸进去坐坐,如果今天接下来没什么其它安排,不妨就留在寒舍消遣一天,相信我的家人还有今天的所有宾客都会对你的莅临感到不胜荣幸的。”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

莉迪亚抚额无语,很有些不自在,觉得这怎么像是带着女婿回娘家,侧眼去看,发现皮特先生又露出了他那勾着唇角的标志性表情,不过眼睛里蕴含了一丝开心的笑意,让他那五官分明,轮廓峻峭的脸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分外生动起来。

马车走了一段路之后,莉迪亚终于摆脱了那怪异的感觉,重新打起了精神,有精力去注意点别的事情。

“皮特先生,这件斗篷是女式的,该不会是男爵夫人的衣服,这可太不好意思了。”

“不是菲奥娜的。”皮特先生简单回答。

“那难道是洛伊斯的?没想到她还有这种风格的衣服。”

“也不是洛伊斯的,是前几天送来一批新衣服里面的一件。”

“???”莉迪亚觉得有时候言辞太简洁实在是个巨大的缺点,说来说去她也没搞明白马车上备着的这件斗篷到底是谁的。

三英里的路要是靠脚走得走半天,坐马车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在莉迪亚和皮特先生谈论了斗篷,乡间景色,打弹子的几种技巧后,他们的马车就停在了朗伯恩的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内瑟菲尔德(四)

贝内特太太在楼上窗口看到莉迪亚带着贵客光临,立刻大呼小叫,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贝内特先生有些诧异,“我以为他前两次来我们家纯粹只是因为顺路,这次大驾光临又是为了什么?”

贝内特太太不去理他的疑惑,一味在沾沾自喜,“他竟然亲自驾车送莉迪亚回来,这个待遇在他来乡下后可只有那位美丽的男爵夫人享受过,我亲爱的宝贝莉迪亚,这是多有面子的事情!我早就说他对我们的莉迪亚…”

贝内特太太本来想要老调常弹,自夸一下小女儿的魅力,忽然想起上次丈夫郑重提醒过她,莉迪亚是个已婚女人,不要再乱说这些话,于是临时改口,十分乐观地猜测,“我想尊贵的皮特先生也许是忽然发觉自己看上了玛丽的知书达礼,所以想要来看看她。要知道,我已经听不止一个人说过,我们家的玛丽是这一带最有才学的姑娘。兴许皮特先生漂亮女人看多了,忽然发现有学识的女人对他才更有吸引力。”

大家觉得她太异想天开,故而谁也没有吭声。而贝内特太太也不需要他们答话,自己搓搓手,满脸放光地招待客人去了。

和贝内特太太的得意洋洋,心满意足正相反,皮特先生这一天感觉十分郁闷——他完全低估了这种聚会的无聊和烦人程度。

皮特先生从来没有参加过此类小乡绅家的聚会活动,他交往的不是贵族就是有背景的政客,没有世袭爵位的人家至少也得是像德布尔夫人那样根基深厚,在教会中拥有很大影响力的大户才有资格和他交往。

既然从没参加过,他就有些想当然,以为贝内特家请来的客人,水平至少应该会和贝内特先生,宾利夫人,达西夫人等人差不多。

贝内特先生有学识,人也聪明,偶尔绕弯说点意味深长的讽刺话听着也蛮有意思;他的两个大女儿修养都还不错,温婉自如,三小姐玛丽浑身浓重的书卷气,也不讨厌。

结果在他被迫结识了卢卡斯一家,郎太太和她的两个侄女,金先生一家,贝内特太太的妹妹和妹夫菲利普斯夫妇后,皮特先生在那些人惊喜敬畏的目光和滔滔不绝的恭维话中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大大的失算。

看着自顾自坐在卢卡斯姐妹们中间开心说笑的威克姆夫人,皮特先生觉得有点胸闷,他今天为对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而莉迪亚竟然都懒得多关心关心他。

其实皮特先生真么想有点偏颇了。

由于他是莉迪亚招惹来的客人,所以莉迪亚有分出点心思来不时关注他一下。

在看到卢卡斯爵士一本正经地不断尊称他为‘皮特勋爵’,满脸敬畏的恭听皮特先生的高见,平且连着鞠了好几次躬,以表示万分赞成他听到的每一句话后,莉迪亚发现皮特先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开始替他担心——这位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要如何才能熬到晚上啊?

皮特先生是不会长时间委屈自己的,耐着性子结束了和卢卡斯爵士的攀谈之后,他就躲进了朗伯恩的书房,在那里消磨掉了大半天时间。

朗伯恩的书房从来都是贝内特先生躲清静的地方,他曾经向最懂得他心思的二女儿伊丽莎白声称:他可以容忍在家里的任何地方见到愚蠢,无聊,自负的家伙,但他的书房里要坚决杜绝这类人的出现。

莉迪亚这下不担心皮特先生的时间难熬了,转为担心她爸爸受到打扰后会不会不乐意,皮特先生当然和愚蠢无聊沾不上边,但自负是跑不了的,希望贝内特先生不要因为书房里长时间杵着个自负的家伙而过于烦恼。

皮特先生和贝内特先生一直在书房里待到到喝下午茶的时间才一前一后走出来,贝内特先生脸上没有莉迪亚担心的烦恼表情反而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气,让莉迪亚放心之余又很纳闷,等皮特先生走到她身旁坐下之后就问,“你和我爸爸在书房谈什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闲聊而已。我先找了本书看,后来承蒙贝内特先生的好意,给我讲述了一些赫特福德郡的风土人情,顺便还说了一点他的女儿们,也就是你们姐妹几个从前的事情。”

莉迪亚心里觉得不妙,“我不以为你会有耐心去听别人家女儿们身上会发生的那点无聊琐事。”

“不无聊,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很有意思,噢,让我想想,那是关于贝内特先生的小女儿年幼时是如何的大大咧咧,莽撞冲动的趣事。”皮特先生微笑。

“天啊,”莉迪亚低声呻/吟,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和金先生笑谈的贝内特先生,有点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他不赞成自己和皮特先生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大人物交往过密,马拉德小姐的顾虑说不定贝内特先生也有。

她父亲虽然肯定不会编造坏话去丑化自己的小女儿,但可以把她从前干过的傻事当作趣谈说说,反正那些都是货真价实存在过的,随便讲两件出来就能吓走不少头脑正常的人。

“我父亲说了我什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着寻欢作乐的傻丫头?”莉迪亚郁闷。

“没有,怎么会,你想太多了,”皮特先生说着顺手接过贝内特太太递来的红茶,对她点头示意,“多谢,夫人。”

贝内特太太满脸笑容,“别客气,别客气,尽管多喝点,这是达西先生让莉齐带回来的好红茶,应该能比得上你平常喝的那些啦。”

莉迪亚头疼,她真是有一对不能让人省心的父母,“妈妈,你就别瞎操心了,相信普通的红茶也能让皮特先生满意。”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对客人当然要竭尽所能地热情。”贝内特太太不跟她一般见识,很慈爱地说了她一句就笑眯眯地走开。

莉迪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接着刚才的话题,“那我爸爸说了些什么?”

“贝内特先生说他的小女儿被他太太宠坏了,从小就胆子很大,总会做一些惊吓人的事情,作为你的父亲,他可是吃够了苦头。”皮特先生显然没能领悟贝内特先生想把他吓跑的‘苦心’,而是由此想起了自他认识莉迪亚后,对方那些大胆作为,露出一丝了然,“对此我十分赞同,你的胆子的确是很大的,行事风格也与众不同。不过这没什么,我认为比起那些乏味的小姐太太们来更有意思,也更可爱…”

这时候有个仆人走到他身后轻声叫他,“皮特先生!”

两人回头看,发现是一个内瑟菲尔德的男仆,看来是有什么事情来找主人,皮特先生起身和他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什么事?”莉迪亚问。

“菲奥娜在接到一封从德文郡送来的信之后就忽然病倒了,我得回去看看。”皮特先生说道,“我很抱歉,不得不先离开,晚上另外派马车来接你。”

莉迪亚很想告诉他不用麻烦,朗伯恩的马车一样可以送她一趟,但皮特先生已经走去低声向贝内特太太告辞了。

贝内特太太再好客也不能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时挽留皮特先生,只得万分遗憾地送走了他,转回来又向所有的人解释一遍皮特先生临时有要事不得不离开,大家伙几乎要像她一样失望,毕竟他们不是总有机会和未来的伯爵阁下共进晚餐的。

贝内特太太同客人们一起惋惜了一会儿之后来到几个女儿坐着的地方感叹,“皮特先生对朋友可真不错,我原来一直以为他和男爵夫人是一对儿呢,后来才知道只是朋友关系。”她这时候已经忘记了早上对皮特先生有可能看上玛丽这类知识型女性的遐想,“他们两个看起来真般配,一个年轻英俊,有钱又有地位,一个美得像朵高贵的郁金香。”

伊丽莎白身为达西夫人,和德布尔家有着密切的亲戚关系因此对德布尔夫人的这位教子了解得比别人更多一点,“据说皮特先生和莫兰男爵夫人刚认识的时候就对彼此印象很好,之后经常会凑在一起,大家便都以为他们两个会结婚,虽然皮特先生的父亲查塔姆伯爵不是很乐意,但也没有表示强烈的反对,”(悄悄说一句,达西先生认为这是因为老伯爵急于想抱孙子的原因)“可惜后来他们却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了,虽然还是经常在一起,但明显是友谊高过了爱情。大家失望之余都把他们之间的交情看作男女间真诚友谊的典范。”

玛丽和简对此都表示钦佩。

贝内特太太却很诚实地摇头,发表了自己的高见,“说实话,虽然我也很想对此表示钦佩,但我真的不怎么能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年轻漂亮的一对男女,全都是单身,彼此又合得来,愿意经常在一起,却没能发展出甜蜜的爱情来,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只能认为是其中的一个人没有动心而另一个为了和他或她在一起而在委曲求全。”

玛丽很严肃地驳斥了母亲的市侩观点,用不少经典名言证明真正的友谊是伟大的,不分年龄,性别,地位甚至种族的。简也跟着帮了帮腔,让母亲别多想。

莉迪亚没吱声,只是在悄悄感慨,自己能成为母亲最宠爱的女儿恐怕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她经常会悄悄赞成贝内特太太某些看似俗不可耐的观点。

比如想把女儿们嫁出去就要积极努力地为她们制造各种出现在好男人身边的机会,躲在家里装清高只能最终把她们装成了老姑娘。

又比如男女间的真诚友谊,特别是看似很般配两人间的真诚友谊很少见,但凡出现,都让人不免怀疑其中另有文章。

皮特先生这个人,乍一看仿佛除了天生的身份高贵家产丰厚外再没什么大优点,还一天到晚盛气凌人得让周围人很不爽快。

不过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也有他的好处。

首先他对自己人都不错,看他能有耐心和他那位脾气有些古怪的老表姐马拉德小姐相处就能知道了;其次他头脑清楚,为人勤勉,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会像很多家境良好的贵族子弟那样游手好闲地过日子,每天除了玩和享受就没别的事。

反正莉迪亚看来,男爵夫人应该是喜欢他的,皮特先生那盛气凌人的脾气在男爵夫人眼里只怕非但不是缺点反而是很有个性的表现。对于一个几乎被身边所有人追捧的美人来说,偶尔出现一个不追捧的也许更有吸引力。

至于皮特先生的心思——,想到他最近越来越明显的表示和刚才离开前没说完的话——,莉迪亚忍不住要长长地叹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圣诞快乐!

内瑟菲尔德(五)

在朗伯恩吃过晚饭,又和客人们一起渡过一个愉快热闹的晚上,等莉迪亚回到内瑟菲尔德时已经快十点钟了。

马拉德小姐在客厅的壁炉旁哈欠连天地等着她。

这让莉迪亚很不好意思,“洛伊斯,你应该早点去休息,不必等我的。”

马拉德小姐摆摆手,“没事,我平时也要过了十点才睡,只不过今天和管家太太对了一下午的帐,有点头晕脑胀的。”

“你真认真,”莉迪亚夸奖她,“皮特先生找你来帮他管理内瑟菲尔德实在是找对人了。对了,莫兰男爵夫人怎么样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收到了不好的消息吗?”

马拉德小姐告诉她,“男爵夫人没事,我等你回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个。男爵夫人收到一封信,说她在德文郡的姨妈病得很严重,也许快不行了,她要赶去看望,明天一早就走。乔治会送她过去,然后从那里直接去他父亲的庄园过圣诞。所以我想提醒你,礼貌起见,明天千万别睡过了,早点起来送送他们。”

“啊?不是说男爵夫人当场就病倒了吗?她和她的姨妈感情很好?以她现在的身体能上路吗?”莉迪亚一堆问题。

“她和她的姨妈感情到底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贵妇人们捂着心口瘫在椅子里这种病症只需要给她们扇扇风再闻闻嗅盐就能治好。放心吧,明天她肯定有力气坐马车上路。”马拉德小姐面无表情地说起挖苦人的话来比贝内特先生还要顺溜。

“噢,知道了,”莉迪亚摸摸鼻子,她其实对莫兰男爵夫人的印象还是蛮好的,平心而论,一个从出身到相貌,样样都受到上天眷顾的娇贵女人,能有男爵夫人那般风度算是很难得了。

马拉德小姐一个没忍住,又捂着嘴打了个大哈欠,莉迪亚劝她赶快去睡吧。来给表弟帮忙管个家就管得这么认真,那位表弟真是好福气了。

马拉德小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边走边说道,“虽然是乔治主动邀请我来帮他照管家务,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在关照我,因为我曾经有一次不小心告诉过他我一直想找个舒服点的乡下地方住,最好能有所大房子,但不要有女主人,这样能让我自由自在一些,他就记住了,自己有了庄园之后就借口需要我帮他管家把我请来住,这样的深情厚谊我怎么能马虎对待呢,自然要认真一点才行。”使劲揉揉眼睛,“天啊!对账可真费眼睛,我现在看东西还是花的,晚安,亲爱的,我先上楼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晚安。”莉迪亚看着她高瘦的背影沉默一会儿,这是头次听马拉德小姐说起来内瑟菲尔德的因由,原来和她们猜想的不一样,不是为了帮男爵夫人避嫌,而是另有原因。

因为觉得有点饿了,莉迪亚又在楼下耽误了一会儿,要女仆去厨房帮她切了两片凉的加肉面包,拿一小杯黑啤酒,莉迪亚让她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盘子里,自己端上楼去。

“看来你胃口不错。”

皮特先生手插口袋,斜倚在她的门前,走廊上的烛火还没有燃尽,忽明忽暗的光线将他的身形在墙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莉迪亚大晚上自己悄悄加餐被人撞见,先是有点不好意思,随后觉得不对,“皮特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站在这儿?要是被仆人看见了明天是会传出闲话来的。”

皮特先生早就把佣人都遣开了,不过却存心逗莉迪亚,“那怎么办呢?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在离开前和你说,也许你可以请我到你房间里慢慢聊。”

“明早再说不行吗?”

“不行。”

莉迪亚左右看看,当机立断,“那就进来说罢。”

皮特先生没想到她能同意,一时倒愣住了,“啊?”

“啊什么,快点给我进来!”莉迪亚一手拿托盘,一手用力把皮特先生一把推进去。

佣人提前把她的房间烧得暖融融的,并且在桌上留了蜡烛,一进房就感觉比走廊上温暖不少,光线也更加柔和明亮。

皮特先生被她推得差点撞在椅子上,抱怨,“你这也太不温柔了!” 站稳了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已经站在了威克姆夫人的卧房里时,他反而变得有点拘束,眼睛不小心扫到了里面那张挂了丝绒帷幔的大床,连忙把视线转了回来,“没想到你如此热情,威克姆夫人,不过,女人警惕性这么差可不是好事,容易被人冒犯。”

莉迪亚把托盘往桌上一放,“比起你那肯定没什么威胁性的冒犯,我更担心佣人们说闲话的热情。”

“肯定没什么威胁性?!”皮特先生的神情有点扭曲,“我是否应该把这看作一种恭维?——虽然我觉得它不是!能问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吗?要知道虽然我们已经熟识了,但我也是个男人,还是一个刚刚被你热情拉进卧室的男人!”说最后一句时他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因为皮特先生也算是对莉迪亚‘知根知底’的人物,所以莉迪亚还蛮喜欢和他单独相处的,说话可以直截了当,不用担心吓着了人或者对方听不懂。

“先生,我相信你的记忆力肯定没问题,应该能记得八月底在伦敦中央广场旁边的那条小巷子里发生的事情,同时面对三个粗俗野蛮的歹徒是让人有些吃不消,但对付一个我还是有把握的。”莉迪亚说完还坏心眼地斯文微笑。

皮特先生脸色变了变,应该是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十分谨慎地后退两步,和莉迪亚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女人还是温柔文雅些好。”

“在没有危险的时候我也会这样认为。”莉迪亚毫不迟疑地表示赞同,不过加了限制条件。

“你不好奇我特意等在这里是想和你说些什么?”皮特先生言归正传。

“说实话,不是很好奇。”莉迪亚感觉自己忽然有点牙疼,吸着气,“要我说,今天大家都累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不好奇?”皮特先生挑起一根眉毛,“如果今天早上我还在疑惑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意还是在装不知道,那现在我完全可以肯定你是在装不知道。”

莉迪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叹息,“我有点猜到了,不过我宁愿自己是在自作多情,理解错了你的意思,那样起码大家以后相处起来不会尴尬。”

皮特先生盯着她的脸不做声,莉迪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侧开眼去看立在墙边的桃花心木柜子,柜子在夜晚的烛火下越发显得油黑铮亮。

过了好半天皮特先生才再次开口,语调平稳坚定,“我这个人不喜欢拖拖拉拉的做事,更不喜欢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遇到一点阻碍就放弃不是我的风格,所以不管怎样我都打算在离开前和你说明白我的想法,原本计划是在三天后,不过菲奥娜家里出了点事,让我只好把这个谈话提前到今晚。”

莉迪亚试图提醒他,“其实你尝试过的,忘记了吗,在海耶庄园的舞会上,而我的态度也和那时一样。先生,虽然我一向认为别人愿意真心对你表达情意那是一件非常值得尊重的事情,就算不能接受也应该向对方致以真诚的歉意和感激之情。但你的提议不同,那是一种对女人的不尊重,我记得你当时明明已经意识到那种冒犯的严重性,并且道了歉。是什么原因让你又准备旧事重提,推翻自己从前的歉意呢?”

“因为我当时说那些话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所以说出来之后我自己也很吃惊,按照常理来说,那的确是非常无礼的,所以我会道歉。”

“然后呢?是什么原因让这样的无礼之举在你心里又变成了理所当然?”

“很简单,因为我扪心自问了一番,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真心喜欢上了你,而与此同时,你和你的丈夫之间毫无感情,形同路人!”

莉迪亚张嘴,还没说出反驳的话来就被皮特先生拦住,“我确信自己的观察无误,所以请诚实一点,别再浪费口舌对我说你其实很爱威克姆先生——说了我也不会信。”

莉迪亚差点晕倒,“那也不能成为我必须要和你发展一段不正当关系的理由!”

“我真的无意冒犯,”皮特先生说着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停在莉迪亚的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谁也不会故意去贬低自己喜欢的人,但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如此,难道你要为了所谓的名声,为了别人的眼光和世俗法规就让自己孤独寂寞一辈子!我不认为你是这样一个迂腐的人。我之所以要在离开前和你说明白就是想要留给你一段考虑的时间,威克姆夫人,别急着拒绝我,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可以给你的东西一定会大大超乎你的想象。”

莉迪亚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噢,那你是否可以现在就说说看你到底能给我些什么,诱惑力巨大到能让我不顾自己的身份体面去给人家做一个地下情人!”

“这问题如果让我在半个月之前回答,我会说我能给你买一处舒服体面的庄园,绝对不会比你父亲的朗伯恩差;可以给你一份每年五百镑的终身年金,等以后我继承我父亲的爵位和产业后这份年金还会翻倍,我可以保证你能拥有不逊于你身边任何一个女人的珠宝首饰,漂亮马车…现在,我要再加上一条,我还能给你一份真诚的爱慕之情,这是我几天前才领悟到的,原来真正的情意是一样能让人那么快乐的东西,能让平淡的景色变得美丽,无聊的游戏变得趣味横生,连俗不可耐的聚会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万恶的有钱人!

莉迪亚听得几乎要吐血了,任谁知道了自己不得不拒绝这么大一笔财富时,那感觉绝不会美妙,还有后面真假待定的一份感情,无论是不是某位有钱人的一时冲动,听起来都很感人。

控制好情绪,莉迪亚听见自己说,“很诱人,皮特先生,我不得不说这些条件确实很诱人,不过不用再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很遗憾,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皮特先生的眼神瞬间清冷下来,“也许我应该再提醒你一下,夫人,在你为了某些弊端众多而本质虚伪的道德标准和个人的颜面大义凛然地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也许你应该多想想你的将来。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后呢?你该怎么生活?你根本没有财产,只有一个轻浮浪荡,游手好闲的丈夫,现在也许可以依靠父母维持悠闲体面,以后呢?你的父母去世后你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能依靠姐姐姐夫惬意过一辈子的?就算你们姐妹感情深厚,你的姐姐们愿意关照你,但是在你姐姐儿女成群的时候你认为她们还会有多少精力来管你?寄人篱下,看亲戚朋友的脸色,靠他们资助施舍一直到老的生活难道就一定会比我提供给你的生活更加体面吗?!”

真是一针见血!

这正是莉迪亚心中最大的顾虑,也是她一直在努力想要改变的现状。现在是一个和时间赛跑的问题,要不是有这样的压力,莉迪亚也不会费那么大力气说服她母亲把家底全拿出来投资金矿,而是会让她去买债券,那毕竟是最保险的。

“皮特先生,多谢你的提醒,你说的不错,如果到年老的时候会面临那样的生活,确实是不如接受你的安排,如果我否认这点那就是自欺欺人了。不过我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摆脱这样的困境,虽然这个社会上女人想挣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我也是个固执的人,不喜欢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遇到一点阻碍就放弃同样不是我的风格,这就是一直以来,你会发现我这么热衷于挣钱的原因,我相信我有能力在父母的有生之年为我自己挣出一份足以养老的家当。”

“这个愿望是不错,但是恕我直言,实现起来难度非常大。身为一个女人,你有巨大的先天劣势,你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去投资做生意,如果以你父母的名义来操作,那就会面临着收入必须五姐妹平分的窘境,而你在得到那五分之一后还要和你的丈夫平分,这还不考虑投资失败的风险;至于护理,撰稿,教书等聊聊几个女人可以从事的职业,对你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一来收入微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二来会大大降低你的身份,为了你姐姐们的体面你也绝对不能去做这些事。”皮特先生有点干巴巴的说道。

“这些我都知道,”莉迪亚目光炯炯地看着皮特先生,“不过我依然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虽然我的人生走到现在好像是已经进了一个死胡同,但我还年轻,最不应该失去的就是活力和信念,我关心我自己,我越是不明分文,越是没有支持,我就越尊重我自己!我将遵守上帝颁发,世人认可的法律,我将尽一切努力坚持我所能接受的世俗原则,这是一个人活在世间最需要坚守的部分,如果你自己都不尊重自己,不停地要为金钱,享受,甚至虚荣屈服,那么别人又怎可能看得起你!”

皮特先生被她的慷慨陈词给说愣了,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看了她半天后才说道,“我很抱歉!夫人,我没有想到你会有这样的心思,我的那些想法与你的坚持相比显然是过于市侩庸俗了。”

莉迪亚悄悄别开头汗颜,她刚才一激动又背书了!有了感想就背上一段书中的名言来表达,这个酸掉牙的习惯是经常和玛丽在一起后养成的,真是囧死人了。她刚才其实只是想说既然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就要尊重它的道德规范否则难以安身立命,这么简单句话。

皮特先生在莉迪亚郁闷的眼神中端起桌上那一小杯黑啤酒一口气喝了下去,一点没有自己把人家的夜宵给消耗掉了的觉悟,喝完之后,他镇定了不少,十分礼貌的匆匆告辞,留下莉迪亚自己饿着肚子纠结,没有饮料干嚼面包会不会太噎得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庭医生莉迪亚(上)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疾驰在从梅里顿去往德文郡的大路上。

领头一辆结实气派,后面一辆精巧华丽,马车夫和随车的男仆都光鲜体面,穿着合体的号衣,上面有贵族家的标志,一看就是很有身份的人家才能用的马车。

穿了一身素黑旅行装的莫兰男爵夫人慵懒地靠在马车里,身边坐着面色深沉,若有所思的皮特先生。

这是他们一起外出时的老习惯了,两人都坐在皮特先生的马车上,而让男爵夫人的女仆坐她的马车跟在后面。

“乔治,你有心事?”男爵夫人问道。

因为头天晚上睡得不太好,男爵夫人美丽的大眼睛不似往常那样明亮,有些朦胧,此时正调侃地斜睨着坐在身旁的皮特先生,这位先生自打上了马车后就情绪低沉,一路上都只顾着自己沉思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男爵夫人问完之后又紧接着打趣他,“情绪低落的那个人好像应该是我才对吧,可我怎么觉得反而是你忧郁了一路,你怎么了?难道在你身上发生了比亲爱的姨妈病重更加令人心情忧郁的事情?”

“菲奥娜,别太担心,你布理格斯姨妈,也许病情正在好转,你要是从现在就开始情绪低落,等到了德文郡身体会吃不消的。”皮特先生终于开口,不过答非所问,又看看男爵夫人的穿着,有点不赞成,“你穿得太素净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才需要打扮漂亮,你应该穿点颜色鲜艳的衣服。”

“为什么?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担心着布理格斯姨妈的身体,哪还提得起精神打扮。”男爵夫人没精打采地说道。

“因为明快鲜亮的颜色能让人心情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