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傅斯晨来说,张德亮这个成功的精明商人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大多数时候,他是理解和赞同张德亮的。一起共事多年,他极少反对或者拒绝张德亮在工作上对他提的要求,但这次,他不得不拒绝,一是因为陈柏年,二是因为他的确不愿意用强硬的手段,去从一位刚失去爱人的女人手里榨取利润。

  傅斯晨在那头停了几秒,直截了当地用张德亮最能听进去的方式跟他说:“张总,古德就算不做汤敬筱这一单,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如果她没了这几张画,失去的就是全部。所以如果我们强硬起诉,她必定全力应诉。肖海明的事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全城大话题,特别是内幕公布于众后。即便我们占理,法理不外乎人情,社会舆论未必会站在我们这边,这就容易失人心。相反,如果我们尊重她的选择,不仅能消除之前两次的信用口碑危机,还能让客人觉得我们古德是一家有温度的公司,这种好感度对增加客人的粘合度十分有利。

  “再者,这件事情我全程都参与了,在我看来,这三幅画对汤敬筱来说,意义肯定不止金钱这么简单,所以她现在反悔也情有可原。张总,我跟着您这些年,知道您也是有情有义的人,只是因为要运作整个古德公司,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我这边已经打算明天去跟上次我跟您提过的那只瓶子的主人谈谈,如果对方愿意拿瓶子到古德拍卖,利润应该也不会小。”

  张德亮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说:“好,既然画保不住了,那只瓶子,一定要拿下。”

  第二天一大早,白小米提着早餐到病房,傅斯晨已经站在窗口打着电话。他今天穿着陈柏年给他带过来的一件黑色修身羽绒服,下面是一条灰色休闲裤,显得肩宽腰窄腿长。白小米逆着光看过去,傅斯晨美好得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挂上电话,傅斯晨转过头来跟她说:“已经跟物主联系好了,抓紧时间。”

  白小米抬了抬手中的东西:“那这些还吃吗?”

  “什么内容?”

  “皮蛋瘦肉粥和煎堆。”

  “吃。”

  傅斯晨的手还开不了车,吃完早餐,两人叫了辆车到门口接。白小米不认识路,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后排,没想到傅斯晨也跟着她一并坐了进来。

  车子开得不算慢,傅斯晨在用手机收发邮件。白小米虽然是乾市人,但乾市周边她并不熟悉。车子带着他们一路出了城,到了郊区眼看就要进村,路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白小米有些发慌,毕竟刚经历了被劫持事件,到人群稀少的地方总是有些条件反射性的害怕。她转头看了眼坐在她旁边的傅斯晨,他一脸淡定地在忙着,有了高大的他坐在旁边,白小米的心慢慢就安定了不少。她看向窗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跟着她挤在后座,是不是担心她害怕?

  无论是不是,她都觉得挺高兴。

  车子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最后终于拐进了一个名叫大梁村的小村子里。当时拿着瓶子去拍卖行的那位年轻男人李瑞早早等在了村口,看车子进来,他也赶紧坐了上来,指挥着车子又转了几道弯,来到一户两进的民房前。

  下了车,李瑞拦住要往里走的傅斯晨,说:“大哥,这次就全靠你了,我已经劝了这么多天,回回提回回吵,我也是没辙了。这次如果您能把我爸说动了,这个瓶子的利润,我另外再分你这个数。”

  李瑞说着话,举起了一根手指,白小米好奇地问他是多少,傅斯晨扫了她一眼,男人豪气地说出一个数:“一千!”

  白小米看了眼傅斯晨身上那身几万块的行头,两片嘴唇微微抿了抿。

  傅斯晨一脸淡然地拍了拍年轻男人的肩膀:“不用另外给我分成,东西好,比什么都重要。”

  男人没想到他竟然不要钱,讪讪一笑:“当然是好东西,快请进,请进。”

  进了房,老人一看儿子带人来了,拿起扫把就往外轰。白小米躲闪不及,差点被打到。她灵机一动,将计就计,自己脚一崴,摔倒在地上。

  老人本来只是想把他们赶出去,没想到还真把人弄倒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上前扶起地上的白小米:“姑娘,你没事吧?”

  白小米暗暗给傅斯晨递了个眼色,顺势说:“腿……腿疼。”

  傅斯晨看了她摔倒的姿势,确定她的确没事,嘴角才微微上翘。

  老人看着两人,叹了口气:“先坐吧。”

  进屋喝了口热水,傅斯晨环顾这间家徒四壁的房子。老人穷,却不愿意拿东西出来拍卖,说明他看中的不是钱。在他心中,肯定有个他更在意的心结。

  老人看了眼傅斯晨,说:“我也知道你们今天来的目的,但这只瓶子是我家里祖辈传下来的,我是不会卖的,你们就请回去吧。”

  傅斯晨刚要开口,跟着一起进来的李瑞就急了:“爸您能不能先听听人家怎么说啊,说不定咱这瓶子真能卖个好价钱呢。”

  老人一听就火了:“你个败家子,就知道卖东西,家里的东西给你败的还不够吗?现在就剩这只瓶子,我死也不会让你拿去卖的。”

  李瑞也恼了:“我看你就是不想我好!好,你不让我好,你也别想好,我他妈一辈子打光棍,让这个家绝后,你就拿着你那只破瓶子去见祖宗吧!”

  年轻男人说完,一脚把门口的洗手盆踢翻,朝地上吐了口痰,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老人气得猛咳了几下,拍着胸脯指着门口:“孽子,孽子啊!”

  “李叔,你先坐下。”傅斯晨过去扶了摇摇欲坠的老人一把。

  老人叹了口气:“真是作孽啊,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孽子!”

  傅斯晨隐隐觉得这应该就是老人的心结,便顺着话说下去:“大叔,李瑞今年多大了?现在做什么工作?”

  老人喝了口水,气得咬咬牙说:“他哪有工作?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也不出去找个正经工作,成天跟村里那群孬人在一起瞎混。哎,他小的时候也是挺上进的孩子,自从没考上大学,心气就一落千丈。我怕他就这样废了,就把家里以前留下的一些老物件卖了出去,用那些钱把他送进一个二流大学,以为他从此能好好学,没想到他竟然开始打起了家里东西的主意。”

  老人越说越激动,只能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才又接着说:“那浑小子毕业后,背着我偷偷拿着家里的东西去当了不少。他不识货,人家给个几百一千的他也就卖了。这瓶子本来是一对,是我父辈留下的东西,说是乾隆粉彩瓶,没想到被这败家的玩意儿给失手打碎了一只,现在只剩一个了。上次那浑小子又想偷偷把瓶子拿去拍卖行,幸好被我发现了才追回来。我不能再让他不劳而获了,我得让他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

  傅斯晨沉默了几秒,点点头:“您说的没错,年轻人的确应该自力更生。我今天过来,的确因为那只瓶子,但我听了您这番话,觉得您这么做是正确的,就算瓶子卖了上千万,后辈没有自力更生的想法,钱也总归有一天败光。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从这里回锦城还挺远的,我们要先走了。”

  傅斯晨说着就站了起来,白小米有些意外他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只能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人听了傅斯晨的话先是一愣:“你们……是特地从锦城赶来的?”

  傅斯晨看老人心情平静下来了,这才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双手递给老人:“我是锦城古德拍卖公司的拍卖师傅斯晨,这位是我的助手白小米。”

  傅斯晨的话音刚落,白小米的心中似乎有根琴弦被撩拨了一下,浓浓的喜悦蔓延开来。他说她是他的助手,这句话,对她至关重要。

  老人叹了口气:“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这边要到下午才有车到乾市市里,要不你们就先在这吃顿饭吧。”

  白小米看了傅斯晨一眼,傅斯晨微微点头,她赶忙颇有眼色地撸起袖子:“李叔,中午我帮您做饭吧。”

  吃过饭,老人的态度明显和善了许多,对白小米的手艺赞不绝口,拿出自己晒自己卷的烟递给傅斯晨。

  傅斯晨接过来,给老人和自己点燃。这些烟草烈,卷得也松,傅斯晨抽不惯,吸了一口,被呛得不停咳嗽,眼泪鼻涕一起下,整张帅脸因为咳嗽成了暗红色,狼狈不堪。他急忙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就往嘴里送,白小米刚想阻拦,他已经喝了进去。

  因为喝得太猛,一滴水珠从他棱角分明的嘴唇边滑落下来,滴在白小米的心湖里,泛起一阵涟漪。

  傅斯晨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老人笑呵呵看着两人:“我说姑娘啊,你又没被呛到,为什么也憋得一脸红?”

  白小米的肤色本来就白,被这么一说,如同被人看出了心思,脸上更是绯红一片。她的皮肤薄,脸上又有几颗小雀斑,整张小而通红的脸看起来更觉得是一颗饱满熟透的蜜桃。

  傅斯晨看向神色局促的白小米,她一双湿黑的眼睛如两汪深潭。五官虽然说不上精致,放在一起却格外顺眼耐看,让傅斯晨不由有了一秒的失神。

  老人给两人都倒满了水。估计是家丑不想外扬,对着熟悉的人,他没法把家里的事说出口,现在对着这两位陌生的年轻人,倒是能敞开了心扉倾诉。傅斯晨也不嫌烦,跟着白小米一起,听着老人絮絮叨叨了一下午,老人说完,像是倒出了心中的闷气,叹了口,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能找个好工作好好生活,别说卖这个瓶子给他买房子,就是要我这条老命都可以!可惜啊,自己不成材啊。”

  傅斯晨安慰了老人一通,拉着白小米告辞了。冬天黑得早,两人出来的时候叫的车还没到。村口有家小卖部,有三个男人正围在台球桌边喝酒打球,其中一人看到他们出来,赶紧丢了手中的杆子跑过来:“傅哥,怎么样?”

  傅斯晨看了眼神情紧张的李瑞和后面慢慢跟过来的两个手拿酒瓶、喝得半醉的男人,说:“东西你父亲不愿意卖。”

  李瑞当下就骂了句极难听的脏话,转头又赔着笑脸跟后面的两人说:“兄弟,你们再宽限几天,我一定想办法把钱给你们。”

  “我说李瑞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哥俩好糊弄啊?”两人没了刚才喝酒时的笑脸,一把扔掉酒瓶,过来就扯住他的衣领。

  “大哥,我没有糊弄你们啊,我看他们这么久没出来,以为事情十拿九稳了,没想到老爷子这么拧……”

  对方不听他再解释,一个拳头就要砸下来,傅斯晨不动声色地把白小米拉到自己后面,然后喝了一声:“住手!他欠你们多少钱?”

  两个醉汉看了衣着讲究的傅斯晨一眼,不知什么来头,也不敢随便动手,一人开口道:“五千!”

  李瑞在一旁指着他叫起来:“明明就是四千,怎么就变成五千了?”

  醉汉恶狠狠推搡了他一把:“你他妈都欠多久了?那一千是利息,懂吗?”

  李瑞没有对方块头大,只能泄了气,弱弱地看向此刻的救世主傅斯晨。

  傅斯晨目光冷冽地看向李瑞:“钱我现在没有,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工作,有了工作,你就可以把欠的钱还清。”

  两位醉汉一听不干了:“那要还到什么时候?不行!”

  傅斯晨高大的身影立在白小米前面,语气沉稳有力,听起来不怒自威:“你们有两个选择,一,现在把他狠揍一顿,你们一分钱拿不到,然后进拘留所,第二,再给他两个月的时间,拿回你们的四千块钱,另加一千利息,放高利贷也是需要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