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慢慢调整状态,不可急于求成。”

两人事无巨细交待彼此,不一会儿候机大厅响起登机广播,沈如磐浅浅叹口气:“我该进去了,你回去吧。”

萧与时却道:“我等你的航班起飞了再走。”

“不用等,你又看不见我。”

“无妨。”

也许是在分别情绪的感染下,再加上听到了这样一句拨弄心弦的言语,沈如磐犹豫一瞬,上前抱住了他。

失落和惆怅袭上心脏,她低下脑袋靠上萧与时,脸颊轻而易举碰到了他的衣领,也闻到了他领子上的味道。

他是个干净得体的男人,身上的花香味都是极淡极雅。即便如此,这样的气息足以让她的心跳悄悄加速。

多么希望时间停滞不前,她可以贪恋他的怀抱,可惜现实总是令人遗憾。

犹然记得初相逢,她站在柏林大学中央图书馆,仰头凝望那幅高高摆挂的萧与时的画像,聆听学生们对萧与时出生在银行世家的评价。

萧与时家世好、相貌好、才华出众,是男神中的男神——恰如她的父亲,年轻时也是英俊潇洒谈吐不俗的高知二代,轻易就能得到女学生和成熟女性的喜欢。她单单肖想一下萧与时被众多钦慕的目光包围的画面,心底对他的依恋和不舍便又加深一分。

沈如磐微微仰头看着萧与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期盼:“你不忙的时候,能不能每天都和我联系?”我会想你。

萧与时就像看透她的内心:“你放心,我每天都联系你。”

“万一我在训练中没接到你的电话或消息,你别多虑,我会第一时间回复你。”

她仔细嘱咐的模样仿佛在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误会。萧与时淡淡地笑了:“多虑什么?”

沈如磐一下词穷。他是成熟理智的科学家,又不是十五六岁懵懵懂懂的少年郎,哪里会因为一时半会找不到她人而不淡定。

她只得含糊带过:“母亲还在里面等我,我走了。”

语罢她放开他,依依不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当她折身离去,便错过了萧与时凝视她的目光。

他是个理智的男人,从未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但他对沈如磐的爱,全流露在他看着她离去的目光里。

深沉,如墨,浓郁。

中国人擅长描述别离,有句古话叫“望穿盈盈秋水,蹙损淡淡青山,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淡化一切,没想到她转身一走,他怀中空空荡荡,思绪纷乱如麻。

恰在此时,沈如磐走到了边境检查的自助通道。辅警示意她把证件拿出来,她找了找,然后冲辅警示意下,礼貌一笑。

她是个极有气质的女性,哪怕只是浅浅一笑,给人的感觉也会容易接近。年轻的辅警不由得多看她一眼,也对她颔首微笑。

萧与时目视这一幕,不由得想到遥远的几年前,她也是这样对他莞尔一笑,走入了他的内心。

眼下,她又将离他而去。

她每朝着远离他的方向走一步,她和他这段时间的共同经历就成为过去式。为什么只能看着她离开?他舍不得她,也想长久地拥有她。

萧与时脸上的神色终于不再平静。

他快走几步穿过人群,突如其来拉住她。

他的力气那么突然,带着迫切感,沈如磐不解地回头,视线刚对上他深沉深邃的眼眸,他说:“你忘了一个最重要的礼节。”

语罢,他的唇挨了过来——是道别时的吻。

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表达内心的人,但他的吻不是,真切直白。

温暖的唇攻城掠地,颀长的身体紧压着她的胸口,她差点连呼吸都提不上来,只能头脑发晕地接受他的索求。

所有的羁绊和不舍都化入绵绵无尽的拥吻。

她被吻得七荤八素,身体也渐渐使不上力。恰是她双膝发软快要站不住的一刻,他揽在她腰上的手稍一用劲,将她亲密贴入怀中。

沈如磐隐隐懂了。

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感到不舍。

低落的情绪霎时消失大半,她伸手环住他的肩,用柔软的嘴唇纠缠他的唇,加深这个迟来的但又珍贵的吻。

*

沈如磐赶在登机口关闭前的最后一分钟搭上飞机。颜曼侧目瞥她,不悦:“磨磨蹭蹭,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沈如磐不接话,老实坐下。

“萧与时是干什么的?”颜曼问,“他告诉我,你在德国拥有一个完整的训练团队。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把团队挪至中国为你服务。”

沈如磐怔了怔,解释下前尘往事,颜曼听罢惊讶:“萧与时对你这么好。”

沈如磐瞅瞅母亲,也不怕被埋汰,厚着脸皮回答一句:“萧与时一直对我都很好。”

飞机很快爬上三万尺高空。沈如磐透过舷窗无言地看了看渺小的陆地,收回目光,拆开萧与时送给她的礼盒。

居然是一个触屏电子相册,内置了数百张相片。

春、夏、秋、冬。

幼年、少年、而立之年,全都是萧与时。

虽然他的过去她从未参与,但从现在开始,他都通过照片说给她听。

沈如磐惊讶亦喜欢,带着莫大的好奇心仔细浏览照片,慢慢了解萧与时的过去,方才知道他出生在瑞士,年少时在欧洲各国游学,稍长又去了美国、加拿大…最后回到德国,分明是个“世界通”。

相册的最后是一个视频文件,用德语写着“献给沈如磐”。

她大概猜到这是什么——新一代椎间盘假体的公益宣传片。

她点开播放。

在黑白X射线影像中,一具高度扭曲的女性脊椎骨被医生切开,剜去磨损殆尽的椎间盘,穿入钢钉,植入绳索,再置入椎间盘假体。就像系鞋带那样,丑陋又触目惊心的脊椎被医生一点一点拉正、拉直。

康复后的女性躯体开始了坐、立、行、走,并且很快穿着冰鞋在冰场上自由竞技。她不仅能完成普通的跳跃,还实现高难度的四周跳。每一次跳跃落地,薄薄的冰刀向脆弱的脊椎传递着大于体重8倍力量的冲击力——冲击力太大,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假体会移位错位,但假体偏偏牢固地撑起女性躯体,让她实现了从残疾到彻底恢复健康的生命之奇。

影像最后,黑白X射线转变成沈如磐的脸。

她目光深远,神情执著,稳稳吐出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想走的路,便是东山再起。”

激励人心的言语,以及前后状态鲜明的对比,是一个很出色的医疗宣传片,必然引起广泛的讨论和关注,也会让任何一个深受伤病困扰的运动员看到希望。

然而这又不只是一个宣传片,更是最适合沈如磐复出的内心宣言、萧与时真正送给她的礼物。

沈如磐于绝望而来,困顿求索,从未想过求仁得仁的同时,还能幸运地遇见萧与时这样特别的男人。

有了他的陪伴,她痛苦又波折的复起之路,多了许多意想不到的脉脉温情。

譬如刚才,两人的唇依依不舍地分开。萧与时深深凝视着她,用手指摩挲她被吻得有点疼的嘴,嗓音哑哑在她耳畔低语。

“如磐,我的心被你带走了。我一定会去见你,就像见我自己。”

这样的承诺太打动人,任何女生都会有被呵护的安全感。

如今萧与时不在身边,三万尺高空只剩下他的照片,沈如磐想到什么,赶紧把手机里唯一一张她和他的合照传到电子相册。

夕阳温暖地照落在柏林墙,他站在她身侧,眉目俊朗,扬唇淡淡一笑;她揽着他的手臂,同样嘴角弯弯眼底笑意盈盈,两人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对互相爱慕对方的情侣。

沈如磐出神地凝视着合照,末了,把相册抱在胸口,侧目看向舷窗外的蓝天白云。

静候相逢,又是佳期。

第46章 全国冠军

沈如磐最终拜在曾经指导过3届冬奥会金牌得主、也是“大气晚成者”卡娅的教练的门下。

从双人滑到单人滑, 技术跨度太大。沈如磐的每一天, 都是从天黑练到天黑的残酷训练:陆地模仿、陆地强化、冰上重复、冰上强化,周而复始。

有时为了练好一个动作,她会逼着自己不厌其烦地重复千百遍, 哪怕两腿肿胀,膝盖后侧韧带痉挛天天复发。

付出必有回报。待到沈如磐训练有成,她便以地方运动员的身份开始了国内女子单人滑比赛的征程。

全国锦标赛、全国冠军赛、全国大奖赛…她作为一个全新的选手, 也是一个拥有深厚训练基础的实力派选手,在目不暇接的赛事中,硬是顶着莫大的质疑, 从第三跃至第二, 从第二占据第一, 稳步崛起。

体育评论员评论沈如磐:“26岁的年龄不是障碍,丰富的人生阅历让沈如磐既享受比赛过程带来的满足感, 又不会感受到过分的比赛压力,所以她总是能够发挥出最佳的自己。她不会被年轻选手威胁,年轻选手却多多少少忌惮她。”

事实也是如此。沈如磐拜师时, 对方对她说过:“你最闪光的地方是你的意志, 它成就了你独一无二的气质。把这二种意志和气质融入到花样滑冰的比赛中,哪怕技术动作失败,内涵也绝对不会失败,因为你不只是竞技, 也是在驾驭音乐超越自己。”

沈如磐将这段话视为座右铭, 一直努力着。

重要大赛相继赛完, 最后一场是国内级别最高的冬季运动会。按照传统,花样滑冰国家队队员——女子单人滑项目的种子选手也将参赛。

地方队选手和国家队队员,二者之间通常实力悬殊。但沈如磐不同,她有足够的本事战胜后者。

于是,这场冬季运动会因为沈如磐和国家队队员的“正面碰撞”而被社交媒体调侃为“一场正面啪啪啪打脸的比赛”。

吃瓜群众何其多,体育记者们也变得八卦起来。沈如磐每每去体育馆做赛前训练,都会遇到记者们的蹲守和紧追不舍的访问。

“你对比赛结果有什么预测?是否有信心战胜昔日的队友?”

“当年国家队将你和搭档分开,你会把本场比赛视为小小的复仇吗?”

“你是否知道在你的影响下,很多国外运动员,诸如体操、花样体操等因伤退役的选手们愿意尝试接受椎间盘假体置换手术?推特、微博等国内外社交平台把你列为年度励志人物,你有什么话想对网友说?”

沈如磐一概不回答,低着头直奔体育馆,哪料记者在后面又抛出个问题:“听说国家队总教练不同意你回归。消息属实吗?”

她一怔,脚步滞了下,接着又快步前行。

*

当天下午在体育馆训练完,沈如磐接到陆楠的电话。两个人太熟悉,陆楠第一句话便是:“明天的比赛你准备好了吗?”

沈如磐用毛巾擦去额头的汗水:“还行。”

“我本来想去冬运会现场给你加油,但童欣说要抓紧时间训练,我大概来不了了。”

陆楠和童欣是国家队实力最强的双人滑组合,逢国内比赛必然第一,所以他们这次不出赛,直接为国际大赛做准备。

然而国际大赛明年才开赛,陆楠察觉到童欣想要回避沈如磐的心思,没有勉强坚持,私下对沈如磐抱歉地说:“我在训练间隙也会看一看比赛直播。希望你战胜隔壁女单队友,拿下第一。”

“好,我争取。”

“萧与时会来看比赛吗?”

面对这个问题,沈如磐说话的语气微微一软:“我没问。如果他有空,应该就会来。”

说起来,萧与时做到了在机场分别时的承诺。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飞到她所在的城市和她见一面。虽然两人常常见一面便要匆匆分开,但是反而因为如此,两人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机会。

沈如磐近来听萧与时说,俄、德、英、中四国高校研究所合作的暗物质粒子探测实验进入到关键期。想必他有很多交叉合作事宜要处理,她也就懂事地不去打扰这位忙碌的物理学家,直接默认他能来就来,不能来也无妨。

她答的简单,陆楠却不知详情为她感慨:“异国恋是不是很辛苦?”

“不会啊。”沈如磐笑了,逗一逗老搭档,“你快点找个女朋友,就知道谈恋爱的乐趣。”

陆楠被她噎住。

她顺势转开话:“对了,今天有个记者问,总教练不同意我归队——这是真的吗?”

颜曼在国家队有旧识,所以沈如磐通过母亲多多少少了解到此事。她想不通,她明明拿的出成绩,为什么还会被国家队拒之门外?

陆楠答:“我和总教练聊过,不是他不同意,而是总局领导在犹豫。虽然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但你的身体…故领导属意再观察,希望你能长久稳定地拼出漂亮成绩,再讨论归队之事。”

长久稳定,多久才是长久?

沈如磐蹙拢了眉心。

*

冬季运动会因为有了国家队员的加入,果不其然增加挑战性。

现役女单一号种子选手,虽然实力还不足以到国际大赛上摘金夺银,但一直是国内的第一名,故第一天短节目的分数就和沈如磐并驾齐驱,因此第二天自由滑时,颜曼特意叮嘱沈如磐:“你应该知道裁判圈里有分数潜规则吧?”

所谓的分数潜规则,确切讲,沈如磐从双人滑转到单人滑是“新人”,裁判难免压一压新人的分数。否则万年第一骤变第二,国家队的颜面往哪摆?

颜曼道:“做好思想准备,输了也不要紧。”

母亲的判断是正确的。女单一号种子选手表演完自由滑,以最佳个人成绩刷新国内记录。

当分数出现在显示屏上时,沈如磐就在场上热身,远远瞧见了对方的欢呼。这是让任何其他选手感到尴尬的一幕,仿佛裁判等不及后面的人表演就已经认可冠军是谁。

但沈如磐不会。

她滑到冰场中央,摆好开场动作,等待乐曲《Otonal(秋日)》奏响。

秋日总是感性的,略带忧伤,同时又蕴藏生命绚烂变化的力量。沈如磐最擅长此类风格,她平静外表下那颗不为人知的内心,对音乐有着独特充分的诠释,故节目编排架构新颖,兼具高难度。

这下轮到裁判团为难了。

沈如磐的分数过了许久才显示出来。她居然以完全相同的分数和国家队员并列第一!

颜曼意外了,沈如磐也愣了两秒,回过神高兴地冲观众区那边支持她的冰粉们挥手致意。

接下来是颁奖仪式。仪式过后,沈如磐主动问候颁奖领导,也就是冰雪运动管理总局的主任。

她厚着脸皮道:“主任,我什么时候能回到国家队?”

主任笑呵呵:“丫头状态不错,多在地方练练,不急。”

不急?沈如磐本来准备好的一些说辞,顿时讲不出来了。

她催不得,只得先带着奖牌退场。经过观众区,有好几位冰迷跑过来献花。

粉丝太热情,她应接不暇。好不容易签名完毕,又有人上前。工作人员本能地要阻拦,对方却开口唤她:“如磐。”

吐字低淡,带着熟悉的磁性,温暖又动听。她心中一动,抬起视线。

她情不自禁冲对方璀然一笑。

萧与时见她展颜,也扬了扬唇角,俊朗的五官霎时染上美好的笑意:“沈冠军,能否也为我签名?”

公共场合,居然调侃女朋友。沈如磐心里小小腹诽,身体却更加诚实,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跟前。

“你怎么来了?”她开心地问。

第47章 这才是生活(上)

萧与时笑答:“早就来了,在整场比赛开始之前。”

“点评一下我的表现?”

“实至名归的好。”

没恋爱的时候, 沈如磐压根不知道萧与时还会奉承人。她嘴角的笑意直达眼底, 挽住他快步退场, 一边说:“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宵夜。”

他体贴地将她手中粉丝的献花全部接过,再将自己准备的一大束鲜艳欲滴的捧花赠送给她。

“这是什么?好香。”

“路易十四。”花瓣深紫,强香, 是玫瑰中的佼佼者,花语更是浪漫——我只钟情你一人。

沈如磐不懂这个, 只觉得凡是萧与时送的就是最好的。她把花凑过来闻了闻,芬芳馥郁,沁润到心脾。

坐上出租车离开体育馆,她问:“你这次来能待多久?”

两人见面时间宝贵,以前短则半天,长则一两天。沈如磐想到萧与时近来很忙, 也没抱太大希望, 没想到他回答:“比以往都要久。”

“啊?”

“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四国高校合作实验吗?柏林大学天体物理研究所希望和中国高校展开更深入的合作关系, 我作为协调者,至少在这里停留一个寒暑。”

难怪萧与时在过去的时间里忙得不可开交。现在他能长期待在她的城市,沈如磐十分高兴:“你住哪儿呢?学校吗?”

“学校有指定的下榻酒店,但是太远, 我想离你近一些。”萧与时伸手摩挲沈如磐的脸颊, 凝视她的目光流露出温情, “否则我过来的意义便不大了。”

何止是他, 沈如磐也想离他更近一点。

她默默思索, 继而想到个主意,但贸然提出来有些唐突,暂时按捺住。

萧与时没有在这个问题过多停留,转开话:“我其实不太饿,不用吃夜宵。倒是你,比完赛累不累?”

沈如磐嗯一声,脑袋偏过来靠住他的肩膀,小声道:“好累。每次比完赛就像卸掉千斤压力,浑身乏力。”

“那在车上睡会。”

“不要。你来了,我心里高兴,睡不着。”

萧与时沉沉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