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大房两桩不错的亲事摆在了前头,这热热闹闹的新年的,秦玉莲脸上虽带着笑, 到底藏了几分心事在里头。

倒是步入了十四岁的秦玉瑶,瞧着倒是长大沉稳了不少,身子眼瞧着直往上窜,翻了年便长高了一大截,都快要到秦玉楼鼻尖处了,脸也随着长开了不少,面上的稚气渐渐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微尖的下巴,及更加棱角分明的五官,活脱脱由个小花苞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秦玉瑶这个新春心情仿佛极好似的,难得整日笑眯眯的,便是对着那秦玉莲也怂起人来,也不如原先那般刻薄了,倒着实令人纳罕。

原本每年过了十五,秦玉楼都得随着袁氏一道去连城外祖母家住上几日的,只现如今袁氏身子不便,秦玉楼又不便外出走动,如此,倒也省下来了。

却说二月初,因着秦家底下并无适龄的哥儿,叔公家的堂兄秦烨初特意由京城赶来为她送亲,叔公秦勉兴去年被调调遣入京为官,现如今在吏部任职,任吏部郎中,官拜五品,品级虽不高,却处在要职。

另戚家也派了一队侍卫随从过来亲自护送,护卫领队据说乃是戚修贴身侍卫,姓郑名凛。

秦家提前十日便已将一应嫁妆物件装箱立册,一应备好,整装待发。

时间越近,一日一日仿佛皆是数着过的。

却说袁氏肚子已挺得浑圆,才七个月,俨然有种要突破肚皮的趋势,生怕里头的娃娃个头大,届时不好生产,现如今袁氏已不敢在多用一应补品了。

其实身子倒不算胖,就光大了个肚子,瞧着怪吓人的。

袁氏这几日整日脾气暴躁不说,还整日神神叨叨的,时常自言自语,又老爱忘事儿,譬如说上一回袁氏得了几件精致的首饰,只吩咐着往玉楼东送过去。

却不想,那袁氏后头竟又连着吩咐了几遭,其实东西早早的便给大小姐送去了,袁氏总是绷着神经,一会儿问着“给楼儿那首饰送去没”,一会儿问着“东西都可收拾好了不成?知椿,你去瞧瞧,替我多盯着些”,一会儿又“楼儿楼儿”如何云云,每日不断重复上演。

便是秦老爷瞧了,有一日忍不住开口问着:“夫人,可是放心不下楼儿?”

袁氏听了一愣,随即只轻轻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着:“分明已经盼了十多年了,却不想这日子越近,心里头反倒是越发堵得慌了···”

袁氏说到此处,忽而双眼一红,忍不住哽咽道:“老爷,咱们不嫁了好不好,不嫁了不嫁了···”

袁氏只忽而捏着帕子捂住了眼。

秦老爷瞧见袁氏还跟个小孩似的,说红眼便红眼了,似乎有些想笑,然而使了使力,嘴角却如何都张不开似的,心里头忽而没来由的一阵伤感。

秦老爷只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袁氏的肚子,将人轻轻地搂着,眼中似乎亦泛红了一片,然而嘴上却使力的笑着道:“说些什么荤话,回头楼儿又该笑话咱们了···”

知椿见了,忙领着一应下人退下了,退下时不由又扭头瞧了一眼,只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世间所有的父母,在此刻,竟都是一样的。

二月初十,日吉。

话说这日天才蒙蒙亮,秦玉楼便被不由分说的从被子里给一把挖了出来。

这一回,秦玉楼难得没有赖床,双眼微微眯着,见整个屋子被照得通透发亮,眼睛眨了眨,脑子里虽还有些迷糊,倒也知道乖乖的起了。

尽管外头还泛着黑,但是此刻这玉楼东却是灯火通明,只听到屋子外头正谈笑甚欢,似乎来了不少人。

厅子里袁氏正在笑吟吟的招呼张罗着,以颜老夫人为首,喻老夫人、王老夫人等元陵城里头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家都齐聚一堂,秦老夫人作陪。

屋子里,丫鬟们提着木桶,提着银盆,一趟一趟往里赶。

沐浴、更衣,待换上了一身繁琐而沉重的嫁衣,秦玉楼只觉得自个就像是个木偶似的,被拉扯来拉扯去,末了,又被摁在了梳妆台前。

颜老夫人亲自替她开脸,手中拿了跟双线红线动作熟稔的快速在她脸上拉扯着,秦玉楼被撕扯得眼泪都将要流出来了。

颜老夫人却边动作利落的边搅着边笑吟吟的念叨着:“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闺女胎胎产麒麟···”

秦玉楼的脸被撕扯得生疼,只觉得眉眼朦胧,面目泛红。

颜老夫人却是动作麻溜的往她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涂了一遍又一遍,描了一次又一次,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停下了动作,却是忽而一动未动的瞧了她好半晌,只一连着赞了几个好。

末了,颜老夫人只仿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瞧着秦玉楼一脸复杂的道着:“好孩儿,你是个有福的,往后定幸福和美,定要好好的···”

第39章

听到颜老夫人的称赞, 众人都围了过来。

此刻秦玉楼凤冠霞帔, 一身红色嫁衣似血,只见她十指芊芊交握叠放于腹前, 静静端坐在梳妆台前, 一派端庄温婉模样, 见大家都围了过来, 忙微微垂眼, 似满面娇羞。

低眉赦目间, 面上的妆容在大红烛的光线下淡淡晕开,霎时,只见那张绝美的脸上,红唇皓齿, 口含朱丹,那张本就婉转多情的脸面,在红色如此浓烈的色泽下,衬托得更加妩媚妖冶。

震惊、惊艳, 此刻, 所有的目光全都一动未动的凝视在秦玉楼的身上, 眼中无不赞叹。

秦玉楼似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抬眼轻轻一扫,刹那间只叫千万粉黛尽失颜色,足可令芸芸众生神魂颠倒。

婚宴流程极为繁琐,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整个屋子便没止住过人, 有好些面生的长辈及妇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家见了秦玉楼无不为之惊叹,轮流夸赞,又挨个说了许多吉利的祝福。

无论相识与否,秦玉楼只负责垂眼浅笑,扮作娇羞状便可。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地天色渐渐大白。

长辈们的慰问结束后,秦玉卿、秦玉莲、秦玉瑶适才趁机靠了过来。

大家历来知晓秦玉楼之美,然而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凤冠霞帔,尤是早知道,仍忍不住惊叹,端庄、大气、娇媚、温婉,只觉得这一刻的秦玉楼与以往任何一刻都都些不同,可是具体哪里不同却又好似说不出来。

秦玉瑶只愣愣的看着秦玉楼,不自觉的喃喃道着:“大姐,你好美——”

此刻秦玉楼面上笑的已有几分麻木了,闻言,只轻轻抬眼看着秦玉瑶轻笑着:“待他日妹妹嫁人,定也当是如此——”

秦玉瑶听到秦玉楼的打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而一红。

秦玉楼见状微微挑眉,眼中似有些诧异,然转眼又见秦玉瑶搂着她的臂靠了过来,似极为不舍的道着:“大姐,我舍不得你,你在京城要好好地,在婆家要好好地,与姐夫也要好好地,要时常写信回来——”

秦玉瑶语气中不自觉透着依赖,不舍。

秦玉楼听了心中不由觉得暖心、感动,明明早已做好心里准备,这会儿人还没走,就已然有些不舍及伤感起来了。

秦玉莲立在另一侧,见状,忙不迭挽着秦玉楼另外一边臂膀,却是朝着那秦玉瑶哼了一声,忍不住讥讽道着:“大姐嫁去京城是去享福的,有什么好不舍的,我倒是巴不得大姐快快的嫁过去——”

说着,只歪着脑袋看向秦玉楼道:“是吧,大姐?”

秦玉瑶被怂了一嘴,登时脸上不虞,不由冷嘲道:“说的又不是你,你插什么嘴,你放心,他日若换作了你,我定会鼓掌相送的——”

秦玉莲一时被噎,两姐妹复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了起来。

“······”

好吧,秦玉楼微微抚额,原先好不容易起的那些惆怅瞬间被她们二人给吵得烟消云散了。

正欲最后在摆一次长姐的谱说道两句,然一抬眼,便瞧见秦玉卿正立在不远处,正静静的打量着她们吵成一团却相亲相爱的姐妹三人,眼中似有些许复杂。

姐妹二人对视了片刻。

秦玉楼眼中不自觉带着浅浅的笑意。

秦玉卿双目微闪,不多时,已淡淡的收回了眼,半晌,只忽而朝身后的轻轻地颔首,身后白露端了个托盘走到了秦玉楼跟前,朝着秦玉楼恭敬道:“大小姐,这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点心,姑娘说此去京城路途遥远,特意备给大小姐途中解馋的——”

秦玉楼似乎有些意外,只见托盘上备了个精致的小食盒,许是怕添累赘,选的是最为轻便的那种,食盒已被封了起来,非常适合携带。

秦玉楼朝身侧的芳菲点了点头,芳菲忙不迭将点心收下了。

秦玉楼这才看向秦玉卿,由衷道着:“多谢——”

秦玉卿立在几步之外,似有些不大自在,只抬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淡淡道着:“不用···”

顿了顿,复又补充一句:“一路···珍重···”

语气虽淡,心意却到了。

秦玉楼眼中染了些笑意,随即勾唇浅笑:“好——”

秦玉卿见了,垂了垂眼,便不在多言。

姐妹四人在屋子里说着话,不多时,便听到外头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吉时已到,前来迎亲的队伍到了。

秦玉楼忽而心中一紧,只紧紧地握住了交握在腹间的双手。

因着此番属尚远嫁,成亲之日却也不是在今日,是以不无须像往日那般需要闹亲、需要刁难新郎,只需叩拜长辈、双亲,便可由着兄长背上花轿。

叩拜后,老夫人紧紧拉着秦玉楼的手,只一脸老泪纵横叮嘱道:“凡为女子,当知礼数,既已嫁做他人妇,往后需勤俭持家,既需敬重长辈,事父母,事舅姑,又要将夫比天,以夫为刚,悉心事夫,还需繁衍子嗣,为夫家传承繁衍香火,我儿谨记,往后需恪守本分,一世安好——”

盖头下的秦玉楼只紧紧地抓着老夫人的手,不住点头。

秦老爷亦是红着一双眼,本是满腹经纶,然到了此刻竟无办了半分用武之地,只一连着颤着唇,一个劲儿的重复着:“好好的,我儿定要好好的···”

秦玉楼听到秦老爷语气中的克制,双眼不由一红,亦是紧紧抓着秦老爷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可到了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老夫人与秦老爷连番嘱咐,然等了许久,却久久不见袁氏出声,秦玉楼心中不由一紧,忙伸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探着,喉咙里忍不住哑声唤了一声:“娘···”

不多时,便闻得耳边响起了一阵克制的,压抑的哽咽声。

秦玉楼心中一惊,忙又慌乱的唤了一遍。

话音将落,袁氏便再也忍不住,只呜咽着哭出了声儿来。

却正在此时,外头的管家前来催促着:“太太,花轿已到,吉时已经到了——”

秦玉楼听了心中没由来一慌。

只胡乱探着手。

却见那袁只忽而拼命似的,只一把紧紧的抓住了秦玉楼的手,手中发着颤,却死死的拉着不撒手,喉咙里阵阵哽咽,哑着声唤着:“楼儿,我的楼儿···”

秦玉楼只觉得那指骨间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手指给捏碎了似的,然而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听着袁氏渐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秦玉楼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了,滚烫的泪水瞬间倾巢而出。

吉时已到。

秦老爷见袁氏死命拉着女儿的手不松手,见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不忍,只用力的将袁氏的手指从秦玉楼的手上一下一下掰开。

袁氏只惊慌失措的哭喊着:“不要,不要,老爷···”又紧紧地抓着秦玉楼的衣袖,只委屈的像个孩子:“楼儿,楼儿别走···”

滚烫的泪珠滴滴洒落在秦玉楼的手上,灼烧了一大片。

接下来一切,秦玉楼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神色恍惚起来。

她与袁氏二人被多人给一把强行给拉开了,随即,被人一把背在了背上,一直背到了花轿上。

身后传来袁氏撕心裂肺的哭喊,袁氏追着跑着,仿佛被人给拦了下来,耳边只听到那一阵阵伤心欲绝的“楼儿”,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穿响。

袁氏大着肚子,体力不支,步履不稳,差点摔倒了,只听到身后有人焦急的唤着“太太”。

秦玉楼心中又是担忧,又是酸涩难耐。

不多时,礼炮、鞭炮声轮番响起,将一切喜悦、羡慕、伤心都悉数掩盖了。

秦玉楼被抬上了花轿。

送亲队伍绵长,敲锣打鼓、鞭炮、礼炮声不停,队伍两侧有专门分发喜糖的婆子,喜糖一抛,吸引了许多街坊百姓相互簇拥争抢,一时热闹无比。

热闹的送亲一直延续到了城外这才渐渐地散去。

秦玉楼只低着头静静的坐在花轿里,到了城外,心境这才慢慢的平复过来。

只忽而忍不住掀开了帘子的一角缝隙,城门上“元陵城”三个古字是那样熟悉,此刻却渐渐地远去。

此番去时,她还是个娇俏的姑娘家。

待他日回时,便已算作是他人妇呢。

秦玉楼心中不由万分复杂。

跟在花轿两侧的芳苓芳菲见状忙探着脑袋过来小声问着:“姑娘,可是饿了···”

秦玉楼只轻轻地摇头,道:“我不饿···”

说着,便落下了帘子一角。

此番路途遥远,途中共行了二十四、五日,戚家复又派人于邻城相接,于婚礼前三日平安到得城外驿站处。

三日后,由此处发亲。

从此,走向一片陌生的天地。

第40章

却说一连着赶了二十几日的路, 一行人均是风尘仆仆, 待离了元陵后,秦玉楼便改坐了马车, 饶是如此, 长到这么大, 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行这么远的路, 待赶到京城时, 上至秦玉楼,下至芳苓芳菲等人,各个均是面带羸弱,一片菜色。

好在在驿站歇了几日, 这才渐渐地恢复过来。

三月暮春之际,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话说三月初八乃是上等大吉之日,许多人选在这一日乔迁、过定或者成亲。

这日天还未亮透, 秦玉楼再一次早早的起了, 只不同的是, 这一次, 她是自觉醒来的。

这里不再是元陵,不再是秦家,往后的每时每刻,怕是皆不可在同以往闺中娇儿般任性妄为了。

许是有了之前在元陵的那一次经验,再一次换上这身凤冠霞帔, 秦玉楼一派淡然。

而下头顾妈妈打点着上下,知湫、芳苓、芳菲作辅,比之之前,一切皆要得心应手得多。

所有的流程与上回一般无二,只之前在元陵时乃是由着颜老夫人替她过脸上妆,这一回,换作了秦家族亲秦老太太郑氏。

老太太昨个便领着一家女眷过来作陪,大婶婶宣氏,二婶李氏及堂嫂小李氏,另三位堂姐妹,一位四五岁小侄儿,一大家子老的老,少的少,衬得整个驿站热热闹闹的。

因叔公秦勉兴这一辈与秦家本族尚且未出五服,秦勉兴当年受秦家颇多恩惠,是以后来发达后,亦是不曾忘本,即便后来外派远方作官,逢年过节时常会书信传回元陵,每隔两三年定会抽时间回来祭祖探亲,是以,两家虽是堂亲,却仍关系亲近。

这会儿老夫人笑眯眯的替她上好了妆,两位婶婶直逮着秦玉楼赞着,三位堂姐妹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秦玉楼瞧着,眼睛连眨都不带眨的。

小嫂子小李氏牵着方被吵醒哭哭啼啼的小侄儿过来,见他还在抽抽搭搭闹着情绪,不由指着秦玉楼冲小娃娃哄着:“琪哥儿,瞧瞧这个是哪个?可还记得?”

显然昨儿个一个劲儿缠着秦玉楼的小破孩这会儿仍然记得秦玉楼,只许是一夜间秦玉楼换作了这样一身装扮,只有些难以置信的瞪眼道着:“这是···仙女姐姐——”

屋子里的人听着小哥儿奶声奶气的童言,不由笑作一团。

秦玉楼微微垂着眼,面带些许娇羞。

原来昨个小家伙一见秦玉楼顿时便惊为天人,小堂妹开玩笑的指着秦玉楼道了声“这是仙女姐姐”,从此,小家伙便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直往秦玉楼身后跟着,一个一个“仙女姐姐”,如何都改不了口呢。

许是见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指着他笑作一团,琪哥儿似有些羞涩,忙伸着胖乎乎的小短手抱紧了小李氏的大腿,小脑袋也直一个劲儿的往里躲着,便是如此,隔了不久,仍是忍不住不断往秦玉楼脸上偷瞄着。

模样憨趣可爱。

屋子里一片喜色。

后秦玉楼又吃了几口甜汤垫垫肚子。

不多时,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人声鼎沸的喧闹声,迎亲队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