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实打实的,新郎官驾着大马,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胸前系着大红绸来接新娘子呢。

话说芳菲悄悄跑到外头打探,只见那大马上高坐一人,一身红衣加身,满头长发被高高束起,面目威严冷峻,通身气势不怒而威,芳菲瞧了脖子不由一缩,眼中似有些畏惧,想来此人定是姑爷无疑呢。

又见此刻那戚修手中正勒住马绳利落翻身下马,身后跟着一应迎亲队伍,芳菲不敢多瞧,忙不迭进去禀告了。

若是按照以往风俗,新郎来接新娘,定是要好好的闹上一阵的,譬如下个彩头好生刁难一阵,好让婆家知道,新娘子可是没那么容易娶进门的。

只此番女方实属远嫁,此时身处在驿站,情况特殊,是以令当别类。

不过饶是如此,堂兄秦烨初仍是领着两个弟弟及两个表兄弟堵在了门外,出些诗词、谜底之类的堵住了驿站门口,做垂死挣扎,许是见敌强我弱,秉着输阵不熟人的架势,连四五岁的琪哥儿也被领着一道过来。

琪哥儿小胳膊小腿的杵在了戚修跟前,似乎有些怕他,只伸着胖乎乎的小短手畏畏缩缩的讨厌红包。

戚修面上微抽。

自然,敌强我弱,攻者气势凛凛,守者很快自乱阵脚,很快阵亡。

新郎进来时,秦玉楼只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进来的人似乎不少,嬉嬉笑笑的,中间夹杂着媒婆的夸赞打趣声,一口一个“新郎官真俊”。

秦玉楼只低着头,盖头之下,秦玉楼微微咬着唇,不多时,只瞧见视线中出现了半截踏马靴,黑色的底,金色绸面的,鞋极大,像只小船似的。

媒婆妙语连珠的说了好些吉祥祝福的话,随即,只将一根红绸塞到了秦玉楼手中,秦玉楼忽而又被芳苓手忙脚乱的扶了起来,下一瞬,只觉得手中的红绸被人微微拉扯着,秦玉楼步履一阵踉跄,被迫跟随。

新郎牵着新娘来到正堂,给长辈敬茶。

话说整个婚礼绵长而繁琐,直到被再一次接上了花轿,一切不过才是个开端而已。

因着这番远嫁,秦玉楼只觉得自个好似成了两次亲,遭了两次罪似的,好在这一行,不过一两个时辰,不用再赶个二十几日的路程了,若是再那般来一遭的话,秦玉楼怕是该有跑路的冲动了。

说话建国侯府矗立在皇城北边,那里有些京城最为巍峨的宣武大街,但凡住在这里的,皆是些个显贵的簪缨大户,建国侯府有着数百年的历史了,原是开国先皇御赐的府邸,自然巍峨气派,荣耀显赫。

此番由城外驿馆迎亲至此,大约用了一个半时辰。

秦玉楼被扶着下花轿时,腿部已隐隐有些发麻了,然刚下花轿,耳朵又被耳边的轰鸣般的鞭炮声震得阵阵发麻,头上又顶着数斤中的凤冠,压得脖颈直发软,大红色的盖头高高盖着,将眼前的视线悉数给挡住了。

此刻,甭管戚家的规矩多么严苛,甭管这侯门的水如何深似海了,秦玉楼这会儿只觉得浑身发麻,头晕目眩,腰酸背疼,要紧的还是被牛一般牵着磕磕碰碰。

只觉得这戚家的门槛竟如此的高大结实,她几乎使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堪堪跨过。

只觉得这戚家的宾客如此繁多,哄哄闹闹的,比那鞭炮声还要刺耳得多。

又觉得这戚家的礼教果然繁杂不堪,她不断地跪、拜、跪、拜,只要将这一辈子的头都给磕完了似的。

被人搀扶着回到新房时,秦玉楼只觉得小死了一回似的。

然而此刻还不是该死的时候,因着此刻新房里头还有着更大的一出好戏儿在等着。

秦玉楼堪堪坐在了喜床上,正待要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时,只忽而听到一阵哄笑声响了起来,秦玉楼登时一惊,这才惊觉得原来此刻屋子里已围满了人儿,然而她头顶上大红盖头严严实实的盖着,瞧不真切。

因着戚家乃是开国大族,祖上枝繁叶茂,族亲甚多。

因着现如今戚家恩宠渐衰,兴盛早已不复当年了,这十多二十年以来,戚家惯是低调,行事历来谨小慎微,已十多年未曾如此这般热闹了。

戚家本族人口并不算繁盛,此刻屋子里的大抵皆是些族里的妯娌媳妇,或是婆婆婶婶罢,也有些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挤进来瞧着热闹,是以,此刻屋子里一时挤挤闹闹,好不热闹。

新郎与新娘此番并列坐在喜床上。

媒婆双手端着个托盘递到了戚修跟前,笑眯眯的道着:“烦请世子揭开新娘子的红盖头——”

戚修方接过托盘里的喜秤,便听到屋子里调皮的孩童兴奋的大喊道:“快掀,快掀——”

屋子里顿时哄堂大笑。

戚修见状,似微微蹙眉,片刻后,只依着规矩淡然的将新娘子头顶上鲜艳的红盖头给一把掀起了——

随即。

露出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屋子里似乎一静。

秦玉楼只觉得眼中一亮,因着双目被盖头长久遮挡,一时无法适应这般明亮的光线,不由微微眯起了眼,待适应了亮光再一次睁开眼时,不其然一把对上了眼前那双平静幽深的眼。

那双眼犹如一片深井,亘古无波。

那张脸,像是于巨石中鬼斧神工劈出来的精绝古壁,精致、英挺,却又生硬,冷凝,令人不敢直视。

秦玉楼面上微愣,匆匆瞥了一眼,忙不迭收回,垂眼间,面上不经意染上丝丝娇羞,实则交握的双手不由一紧,心头不觉间竟带着几分···紧张。

第41章

饶是此刻秦玉楼的脸上被涂抹成了大花猫似的, 白色粉末一层又一层, 却依旧遮不住满面脂粉下那一张娇艳赦魂的脸,狭长多情的眼, 烈焰饱满的红唇, 只觉得夺人心魂, 勾人神魄。

屋子里所有的人不由静了一阵, 许久, 只见人群中一位穿戴精致的夫人下意识的赞着:“呀, 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标致的新娘···”

说着,只用帕子捂着嘴向那戚修打趣着:“啧啧啧,这般俊俏的新娘子,咱们新郎官往日可是有福了···”

经此人先一步开口, 旁人这才渐渐地回过神来,纷纷连着赞叹新娘子的美貌,少顷,只又听到另外一妇人笑打趣着:“何须等到往后, 咱们新郎官的福气分明是从今夜开始的——”

此人话音将落, 只闻得整个屋子里哄堂大笑起来。

饶是秦玉楼自认往日自个不是个脸皮薄的, 此时, 听着这般赤裸裸的打趣,仍是止不住面色发烫。

而方才挤着进来凑热闹的一小破孩,只一脸稀罕的指着秦玉楼高声道着:“娘,您瞧,新娘子脸红了——”

小孩童的声音又尖又细, 秦玉楼听了,再也忍不住,那脸一瞬间便憋红了。

屋子里的人便笑的更欢了,喜房里一时热热闹闹的,便是在院子外都可听到这阵哄笑声。

而戚修微微侧眼,见新娘此刻眉眼低垂,面上一片绯红,只衬托得整张脸愈加满面含春,妩媚动人,竟令人一时无法直视,戚修向来沉稳的面上不由再一次轻轻的蹙起了眉。

就在众人争相打趣间,只见媒婆冲着门口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一位老嬷嬷用托盘端了一碗饺子过来,此时,只见围在屋子里的那些瞧热闹的人分明又靠近了几分。

只见那老嬷嬷从碗里夹着个半生不熟的饺子出来,那饺子个头极大,递到了秦玉楼的嘴边,秦玉楼只轻轻地咬了一小口,随即,只见那老嬷嬷只笑眯眯的问着:“生不生?”

秦玉楼脸一红,只小声道着:“生···”

屋子里适时响起了一阵大笑。

老嬷嬷老脸笑得皱成了一朵菊花似的,只又将剩余大半个递到了一侧戚修嘴边,老嬷嬷乐呵呵的直点头道:“一人咬一口,福气日日有。”

戚修只盯着那饺子瞧了一阵,半晌,只神色如常的将剩余那一半一口吃下了。

旁边有人故意道着“哎,新郎官怎么把那饺子一口全吃下呢,只需咬一口便是了”,自然,屋子里又是一阵闷声大笑。

老嬷嬷笑眯眯的问着:“生不生?”

戚修淡淡的道:“生!”

屋子里笑容不止。

秦玉楼只觉得脸有些烧得慌。

饺子吃过过后,紧接着自然是合卺酒,红盏托盘里放置着一对匏,葫芦形的,一分为二,乃是一对,用一根红绳系着,里头各自盛满了香甜的果酒。

新郎与新娘一人牵着一端,手中的匏各自往自个那方拉扯着,红绳的距离不够,匏里的果酒险些溢出来,戚修与秦玉楼二人纷纷一愣。

因着戚修力道过大,又不能让酒洒了出来,片刻后,秦玉楼的身子不受控制的直往戚修那边挪着。

秦玉楼微微咬唇。

戚修抬眼看了她一眼。

二人不由抬眼对视一阵。

半晌,戚修力道微松。

二人这才各自朝着对方靠了过去。

低头饮酒时,两人脑袋撞到了一块儿,在此期间,屋子里的哄笑声前所未有的高涨。

秦玉楼微微红脸,小口小口的将匏瓜里的果酒饮完,抬眼间,只瞧见对方的脸英武俊朗,与她的挨得极近,尤其是那半截刚毅的下巴,与记忆中的重叠到了一块儿。

心下不由一动。

饮完合卺酒后,最后则是新人并列坐在喜床上,接受着媒婆的诵祝词,大家伙儿则纷纷将手中的铜钱、桂圆、花生、红枣、果子等往新娘、新娘、往喜床上砸,以此祈求多生贵子,团圆美好。

那些铜钱果子从半空中砸来,砸在身上、脸上还真有些疼,然而只能生生的受着。

至此,礼成。

随即,新郎出去宴客。

而新娘则留在喜房里等候,待到春宵,方入洞房是也。

却说自从身边之人被赶了出去后,秦玉楼微微绷着的身子只悄然松懈了一下,屋子里瞧热闹的人也随着散去了大半,最后只剩下三四位二十几岁的妇人,及位十八九的年轻新妇。

秦玉楼从这几位妇人鬓上的首饰,手腕上的镯子等得知几人穿戴不算十足华丽,却也算有几分体面,戚府几房分别有几号人,秦玉卿不算特别清楚,仅仅只知道个大概,是以眼前这些皆与脑子里知晓的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然而甭管众人说些什么,她此刻却也无须开口多说些什么,众人夸赞她,她只需低眉娇羞浅笑即可。

大伙儿陪着新娘子说了会儿话,临走前,这才见最后走的那位十八·九岁的新妇犹豫了许久,这才鼓起了勇气似的对着秦玉楼小声道着:“大嫂且先好生歇着,院外有留守的丫鬟,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便是···”

秦玉楼见此人瓜子脸面,面容清瘦,身子娇小,说起话来声音小的如若蚊蝇,似不擅长与人说谈,与秦玉楼说完这番话,面上似有些不大自在,见秦玉楼笑着冲她点头,便立即随着众人一道散去了。

待人走了后,秦玉楼回想方才那人唤她一声“大嫂”,适才想起来袁氏曾与她提过的,戚家二房有一过继子嗣,只不知成亲与否。

却说好不容易屋子里的人散光了,彻彻底底的清闲下来,秦玉楼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恨不得往身后的床榻上直直倒下去才好。

只屋子里,门口处还各有两名陌生的丫鬟守着,秦玉卿不好过于放肆,好在不多时顾妈妈进来了,只吩咐知湫将一众丫鬟领了出去派发红包,留下芳苓、芳菲、归昕三人在屋子里伺候着。

众人刚一走,秦玉楼身子不由一垮,芳菲忙不迭一溜烟跑过来扶着秦玉楼,只一脸心疼的道着:“姑娘,可是脖颈酸了,菲儿来替您揉一揉···”

又忙一脸关切的问着:“饿不饿,奴婢去替您寻些吃的过来···”

芳苓早早的便端了一杯茶过来,秦玉楼忙接着吃了一口,便听到顾妈妈在一旁提醒着:“往后万不可在外人面前再唤作‘姑娘’呢,往后在外须得唤声夫人——”

芳菲向来有几分畏惧顾妈妈,忙小鸡啄米似的直点了点脑袋。

秦玉楼吃了杯茶润了润喉,这才伸手撑着后腰,一脸苦哈哈的道:“菲儿,快备些水来,将这凤冠给摘了···”

芳菲一愣,只有几分犹豫似的往顾妈妈面上瞄了瞄。

顾妈妈忙道着:“怕是有些不妥,得忍着些,若待会儿有人过来被人撞见了不成样···”

秦玉楼闻言只皱了皱鼻子,似满脸委屈。

其实她也不过就那么一说,秦玉楼向来喜洁,换作以往在秦家,回了屋的第一桩事儿定是马不停蹄的卸妆、洗漱、换衣裳。

直到这会儿,置身于这座陌生的府邸,陌生的屋子里,这才实打实的惊觉,真的已经嫁人呢。

正说着,外头知湫忽而过来禀告,说府里打发人送了吃食过来。

送来的吃食极为精致,一碗燕窝粥,四道精致的菜肴,一例汤食,另几碟点心、凉菜,均较为清淡,秦玉楼还未亮便起了,忙活到现在,倒确实是饿了,只许是越饿反倒越是用不下。

只匆匆用了几口,便将一应菜肴给几个丫头分着吃了。

下午,府里给隔着一个时辰打发了下人过来询问,礼数规矩着实讲究。

顾妈妈则领着知湫、芳苓几人,或派人四处打点着,或派人去打听侯府的一应规矩细则,或派人紧盯着嫁妆守着新房,整个院子倒算太平。

秦玉楼下午则趁机眯了会儿。

只整个府里敲锣打鼓、鞭炮、礼炮时时轰鸣,或者那唱戏吟曲儿的声音不绝如缕,中间夹杂着阵阵欢声笑语,喧闹声一直闹到了大半夜,这才堪堪停住。

待到了晚间,秦玉楼已将喜服脱下,沐浴清洗后换了另一身大红的织锦长褙,裙子上绣着一对华丽喜庆的大红双孔雀,袖口边缘鸳鸯戏水图案打底,胸前一排十八颗大红色的喜字扣从领口一直紧紧的系到了底。

秦玉楼三千青丝高高盘起,静静的坐在喜床。

不多时,只听到院子外一阵喧闹声响起,屋里芳菲忙拉开了窗子的一条缝,踮起脚尖往外瞧着,随即只一脸紧张的冲着秦玉楼与顾妈妈道着:“姑爷回了···”

秦玉楼不由抓紧了褙子下摆的喜字扣,心中难得一紧。

这时,只听到顾妈妈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半晌,只凑到秦玉楼跟前小声提点着:“姑爷身强体壮的,若是一时没得轻重,可不能由着胡来···”

说着,只凑到秦玉楼耳边一阵耳语。

秦玉楼面上一烫。

顾妈妈说着老脸也忍不住一红。

不多时,屋子外有人叫门,芳苓芳菲二人齐齐将门打开,只见那戚修穿了一身大红色喜服捏着眉心立在门口。

门方一打开,一股刺鼻的酒味瞬间传了进来,后头还紧跟着两个身子结实的婆子,似乎正要搀扶着。

只戚修摆了摆手,二人并不敢靠近。

戚修甩了甩脑袋,瞧着似乎喝了不少,不过步履还算稳健,面色瞧着也算清明,唯有双眼泛着少许红。

似乎抬眼往屋子里瞧了一眼,往秦玉楼方向瞧了一眼。

秦玉楼忙垂下了眼。

芳苓芳菲见无任何指示,见方才那两个婆子都不敢接近他,便也不敢靠近,只微微屏住呼吸,屋子里一时静悄悄地。

半晌,只见那戚修在屋子里立了片刻,这才沉声道:“备水吧···”

二芳不由对视了一眼,均是心下一松,忙不地福身称是,各自麻溜忙活。

之前早早的便备好了一应物件,不多时,便已备好。

戚修直径走进了里头的浴房,少顷,里头传来了几字吩咐:“都退下罢——”

顾妈妈立即心领神会的将屋子里的一应丫鬟给领了出去。

秦玉楼枯坐在床榻上,心则随着浴房里那阵阵水声而一上一下的晃荡着。

男人洗漱极快,不多时,只见那人跨步从里头出来了,卸下了一身繁琐的服饰,此刻只见穿了一身凌白的里衣,束得高高的长发此刻披散着。

不知是屋子里龙凤烛的光线较为柔和,还是因着此刻这样一副装扮,只觉得相比白日里的威严冷峻,这会儿好似显得温和了一点儿。

当然,只是那么一点儿。

总体还是相当···威严的。

秦玉楼从未接触过这样一类人。

只微微咬着唇,想着是不是该···上前伺候着。

正当此时,只见那人步步踏了过来,坐在了秦玉楼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