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萦内心进行了一夜这样的天人交战,辗转反侧,十分煎熬。第二天小丫头来送饭时见了她吓一跳,“萦姑娘,你是不是病了?”

上官萦也知自己一夜没睡,气色定然十分难看,点了点头,“我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受了风寒。饭我不吃了,烦你帮我沏壶滚烫的热茶来。”那小丫头心地甚好,除了茶,还给她送了一碗白粥。她吃得食不知味。

她想要用弹琴来分散注意力,可是脑海里的念头像是认识路似的,不管她想什么最后总是绕到蓝爵身上。每次想到蓝爵说的那句“对不起”,她的心就跟被人揪住了似的难受得紧,手下不知不觉用上了力,琴弦啪的一下便断了。

她烦躁地把琴推在一边,恨声道:“哼,不喜欢本姑娘,是你的损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她如此安慰着自己,可是心中的怨恨、恼怒却丝毫未曾减少。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身不由己。

蓝爵跟有老虎在后面追他似的,一阵风跑回“好生医馆”,小元儿站在柜台后跟他打招呼也不理,关上门大口喘气。他惊慌失措地想:现在该怎么办?一想起上官萦,他又是惶惑又是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一听说她喜欢自己,吓得夺路就逃,她又不是洪水猛兽!

他不敢想象再见到上官萦的情景。他突然跳起来,“我要走!”他怕上官萦上门找他,更怕自己失于应对,再次出丑,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离开“好生医馆”再说。

他急急忙忙又冲了出去。

第十二章(6)

小元儿一声“蓝大哥”还没喊完,他人已在门外消失不见了。小元儿摇了摇头,没好气说:“做什么急成这样!”

过了会儿,乐今朝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进来,递给小元儿一串,问:“我师兄呢,还没回来?”

小元儿咬了颗糖葫芦,朝外面努嘴说:“刚回来,又出去了。咦,这次的山楂一点儿都不酸呢,你在哪儿买的…”

乐今朝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糖葫芦,瞪着他说:“你没跟他说我找他啊?”

小元儿“啧”了声又抢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说呢,蓝大哥就走了。你没瞧见刚才他急得啊,喊都喊不住,回来的时候也是,两只眼睛都是直的,跟丢了魂似的。”

乐今朝一愣,“哦,是吗?”她想了想,把吃剩的半截糖葫芦递给小元儿,“拿着。”转身往外跑。

“你去哪儿?”小元儿追在后面问。

“我去找师兄。”

小元儿看了看自己手里吃的只剩光溜溜一根竹签的糖葫芦,又看了看乐今朝的半串,毫不犹豫咬了下去,含含糊糊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乐今朝找蓝爵是想跟他说她忘了说楼心月约上官萦下月初一去相国寺烧香拜佛一事,哪知在羊肉胡同一家茶馆前找到他,他呆呆坐在台阶前,果真如小元儿所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走过去,在蓝爵身边坐下,小声问:“师兄,你怎么了?”

蓝爵见是她,忙说没什么。

明明就是有什么嘛!她小心翼翼问:“师兄,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没事”二字答得极其爽快,看来真是没事。那就是他个人的私事了,能让又聪明又厉害的师兄变成这样——她眼睛骨碌轱辘转了一圈,笑嘻嘻说:“师兄,你刚才不在,是去崇王府送卖身契给上官姑娘了吧?”

蓝爵应了一声,却是应的很没有底气。

“上官姑娘说了什么,让你这样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她掩嘴笑道。

蓝爵吃惊地看着她,紧接着在她头上打了一下,骂道:“胡说八道!”

他极力否认的态度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她眨了眨眼睛,调皮地说:“是上官姑娘不喜欢你,还是她过河拆桥,一拿到卖身契就甩了你?”师兄表现得这么不正常,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了——

“说什么呢,都不是!”蓝爵推了她一把,“去去去,别跟这儿捣乱!”

乐今朝有些意外,她满以为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呢。“都不是啊?那你是为什么这么苦恼啊?对我又是推又是打的。你看,你看,我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蓝爵瞟了她一眼稍显凌乱的头发,“你又去哪儿疯了?”

她嘿嘿一笑,摇着蓝爵说:“师兄,你到底怎么了嘛?”

蓝爵闷了好半天方说:“跟你猜的正好相反。”

“正好相反?”乐今朝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半信半疑地说:“你是说上官姑娘没有不喜欢你?那就是说她喜欢你喽!她喜欢你,这有什么可烦恼的了?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蓝爵一脸茫然地说:“不是烦恼,也不是高兴,更不是——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心里跟茫茫一片白雾似的,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心情,无法形容。”

乐今朝把手一挥,大喇喇说:“管他什么心情呢!重要的是,师兄,你喜欢她吗?”

蓝爵一愣,老老实实答:“我,我从来没想过。”他以前一直把上官萦当成师妹一样看待,对她又是同情又是怜惜,帮她、照顾她、爱护她像是天经地义一样,再自然不过。他非常清楚自己对师妹是兄妹间的感情,他本以为自己对上官萦也是这样,可是经过今天的事,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乐今朝翻了个白眼,这真是典型的聪明面孔笨肚肠啊!她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叹气说:“那你可得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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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现在的话说,男主是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啊!

第十三章(1)

天气乍暖还寒,一不注意便着了凉,因此来“好生医馆”看病抓药的人着实不少。乐今朝也跟着忙前忙后,好不容易瞅着个空儿吃了晚饭,本以为可以回房休息,哪知大门刚关上便有人用力拍门,一迭声地喊:“大夫,大夫!”

小元儿忙扔下手里的饭碗跑去开门。门口停了一辆板车,两个中年汉子抬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一脸着急地说:“我兄弟从高处摔下来,大夫您快给看看。”后边跟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农妇,早已面无人色。

郝二忙上前诊治,让小元儿打一盆热水来,先翻了翻病人的眼睛,又剪开裤子查看他腿上的伤,说:“命是捡回来了,只是这腿,恐怕好不了了——”说着摇了摇头。那妇人听了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幸亏乐今朝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才没有一头栽在青砖铺的地上。其中一个中年汉子偏过头去,重重叹了口气,“腿要是没了,可叫人怎么活啊!大夫,求您想想办法——”

蓝爵示意郝二让开,运气在他身上探了探,说:“淤血堵塞导致尾椎那块血气运行不顺,我试试帮他打通腿上的经脉,你再施针治疗。”

两人直忙到深夜才将病人的腿给救回来,一行人千恩万谢地去了。郝二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多亏了你内力深厚,不然他这腿废定了。”蓝爵真气耗损过巨,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运气调息。乐今朝端了几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过来,笑说:“晚饭只吃了一半,都饿了吧,来来来,本姑娘亲手煮的饺子,都来尝尝…”

小元儿哼道:“什么你亲手做的,那是人家隔壁马大婶包的——”蓝爵刚接在手里,正要吃时忽听的一个声音不阴不阳地说:“哟,大半夜的,这么热闹。”

一身黑衣、散发赤足的蝠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郝二愣了下,说:“上官姑娘?”

乐今朝忙笑说:“上官姑娘,锅里还有,你要不要一块吃?马大婶的手艺真是好的没话说,我本来不爱吃饺子、面条这些北方食物的——”一面说一面端着碗走过去,哪知耳边掌风突起,蝠一记手刀斩瓜切菜般朝她劈来。亏得她反应快,一个旋身避开,碗里的饺子和汤全撒了出来,连着身上都溅了不少。她又惊又怒,“上官姑娘,你——”

蓝爵飞身冲过去把她拉在身后,对众人解释:“她不是萦。”随即皱了皱眉,一脸严肃说:“蝠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还敢问我做什么?”她见蓝爵十分紧张乐今朝,更以护卫的姿态挡在前面,唯恐自己伤害了她,愈加不忿,骂道:“你这个负心汉!”

蓝爵被她这句“负心汉”骂得一时愣住了,又见郝二和小元儿明明见状不对跑走了,却躲在门口竖起耳朵、一脸八卦地朝这边看,只觉百口莫辩,“负心汉”这顶黑锅不容他置喙地背在了身上——

第十三章(2)

蓝爵被她这句“负心汉”骂得一时愣住了,又见郝二和小元儿明明见状不对跑走了,却躲在门口竖起耳朵、一脸八卦地朝这边看,只觉百口莫辩,“负心汉”这顶黑锅不容他置喙地背在了身上—— 

连乐今朝一听是情债,浑然忘了刚才蝠对她大打出手,拉了把椅子出来,挑眉说:“哎呀呀,蝠姑娘,来来来,这边坐,有话好好说。蝠姑娘,你跟上官姑娘长得可真像,只是比她瘦些,是亲姐妹吧?也难怪你替上官姑娘出头,我这个师兄呢,看着聪明,其实糊涂着呢。人家姑娘都腆着脸说喜欢他了,他倒好——”

蓝爵明显听见门后传来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登时又羞又恼,瞪了乐今朝一眼。乐今朝忙止住不说了,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蝠上前一步,把指关节拗得脆响,眯着眼睛说:“我不是没用的萦,受了委屈只知道躲在角落偷偷哭泣;也不是普通姑娘,遇到事情只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也不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只好用阴谋、诡计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我喜欢光明磊落,以硬碰硬、以暴制暴——”说完,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捏在手里,再张开时,一堆粉末撒在了地上。

郝二和小元儿瞧得目瞪口呆,咽了咽口水,互相瞧了一眼,决定还是回房闷头睡大觉,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乐今朝见蝠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脸色微变,忙举手表示不与自己相干,一脸讨好说:“你们聊,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倒茶——”一溜烟躲进了后院。

蓝爵摇头叹气,“蝠姑娘,你想怎样?”

她冷着一张脸说:“不要以为萦不是尚书千金,你就能随便玩玩再把她甩了。你不用命喜欢她,我就要你的命!”

蓝爵苦笑不已,连忙辩解:“蝠,你误会了,我一向以诚待人、严于律己,不要说随便玩玩再把谁家女子甩了这种事,便是这种念头也从来没有过。我跟萦之间清清白白,一向拿她当自己的师妹看待,从未逾矩,何来负心之说?你这指责未免太不讲道理——”

“你说我不讲道理?”蝠指着自己一脸怒容,“萦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我见你第二次便向你提亲,你是不是要说你不记得了?你又不是傻子,心里若是不愿意,早就躲得远远的了,哪有后来这么多事?你还跟我装聋作哑,砌词狡辩!”说完数道银线朝他激射而来。

蓝爵不欲跟她动手,万一她有个损伤,事情愈发难收拾,只得一面躲避一面说:“蝠姑娘,即便是犯人,也得听完他的供词再定罪吧?”

蝠重重哼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蓝爵先前为了救人真气耗损过大,在蝠一番疾风骤雨的攻击下,已有些吃力,加上他不想伤蝠,顿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蝠使出金线绝技,他见过一次,早有防备,堪堪避过,却没躲过她右手同时射出的一根细不可察的银针。他只觉肩头微微一麻,没过一会儿,气血翻涌,真气无法凝聚,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十三章(3)

乐今朝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立马冲进来扶起蓝爵,见师兄唇色发青、印堂发黑,大惊失色,掏出一粒丹丸给他服下,对着蝠恨声道:“打一架出了气,也就完了,你还真想要我师兄的命啊?居然下毒!你以为你是谁,当我们‘悠然派’在江湖上不出名,就是好欺负的吗?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师兄跟上官姑娘是好是坏,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你要打抱不平,江湖上有的是不平的事让你打抱,人家好好一对鸳鸯,就是不散也叫你这顿棍棒给打散了——”

她跳起来就要出手教训蝠,蓝爵忙拉住她,又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以手抚额,不知该如何挽救目前混乱的情况,喘着气在她耳边低声说:“她不是萦的姐妹,就是萦。夜游症,白天一个人,晚上一个人,白天不记得晚上发生的事。”

乐今朝目瞪口呆看着她。什么?蝠就是萦,萦就是蝠?反应过来,她抹了抹鼻子,敢情闹了半天,是她跟师兄两人的事,自己才是那个外人!她有些心虚,低头见蓝爵皱着眉一脸痛苦的样子,显然是毒性发作了,底气顿时又壮了,咬牙切齿说:“我师兄武功高强,他若不是喜欢你,避着你让着你,怎会让你得手?你这女人,好狠的心呐!解药呢?”刚才给蓝爵吃的解毒丸,是她从二师兄白少朗那里偷来的,只是暂时压制毒性的蔓延,并非解药。

蝠面无表情说:“想要解药?没问题,跟萦成亲!”

乐今朝自认为自己脸皮厚得可以,没想到比起她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连逼婚这招都能当着众人使出来,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毫无羞赧之情,很是自愧不如。若只是单纯地打架动武,她早就冲上去帮忙了,这一牵涉到感情纠纷——唉,连当事人都无能为力,她还是少插手为妙。

蝠扔下一句威胁“你可要想清楚了”便走了。

乐今朝冲后面大声吼:“人都走了,你们还不出来,贪生怕死!快扶我师兄进去。”

小元儿在门口露出个脑袋,冲她嘿嘿笑了一下。郝二咳了声方走出来,查看了一下蓝爵的伤势,大手一挥,“没事,这个蝠不是成心要你的命,只不过想让你暂时失去武功罢了。”说着就要走。

乐今朝急了,拉住他说:“解药呢?”

郝二一脸无辜地说:“急什么,那个蝠不是有吗?”

乐今朝“啊”的一声恍然大悟,是啊,蝠又不是要师兄的命,只不过想跟他成亲而已嘛,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看着蓝爵。蓝爵头疼不已,装作没看见众人脸上的八卦,问郝二:“解药你有吗?”郝二没好气说:“我开的是治病救人的医馆,你当这是白十三的毒坞啊?”

上官萦跟崇王府的管事说她想回及春馆。崇王府的人并不知道她已经赎了身。管事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拖延着。上官萦一天也不愿在崇王府多待,尤其是后院的那片竹林,每次经过都让她想起伤心之事。她当了手上戴的一只翡翠玉镯,思忖着崇王府的管事一向跟皇亲贵戚打交道,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区区银钱哪会放在眼里。她买了两匹上好的绸缎并一些胭脂水粉送给那管事娘子。没过几天管事来找她,说等哪天王爷高兴,他寻个机会跟王爷提一提让她回去的事。

第十三章(4)

管事去回话,小心翼翼提起上官萦,是去是留讨主子的示下。周太后赏赐了小儿子一件洋玩意儿,是一座金漆珐琅座钟,一长一短两根黑针,不但会滴答滴答转着圈地走,到了时辰还会发出“咚咚咚”清脆的撞击声。朱见泽新奇不已,围着这钟左看右看,喜不自胜,见了管事回事就烦,“上官萦是谁?去去去,别挡着我!”

管事见他连人都不记得了,秉着王府不养闲人的原则,放上官萦走了。

上官萦一出崇王府,便被人抓住了。那人熟练地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叫出声,再在她头颈处一劈,她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她是被单独关起来的,周围没有其他牢房,安静得恐怖,能清楚地跳到自己的心跳声。里面没有窗户,屋顶很高,三面花岗岩砌成的石墙,坚不可摧,前面是铁门,铁柱有小儿胳膊粗细。铁门外是一间敞厅,空空如也,南北角落里各燃着一座火盆,墙上嵌有钩环等物,地上有干涸了的污血,在火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红。

上官萦又惊又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防备如此森严,应该是厂卫行刑逼供的地方。就在她绞尽脑汁想怎么逃出去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穿皂袍衙役模样的人提着食盒进来,后面赫然跟着楼心月。

她激动地扑在铁门前,噙着泪质问道:“我究竟犯了何罪?”

楼心月冷哼一声,“你若能一辈子躲在崇王府不出来,我还真拿你没办法。可惜人家崇王不过拿你当一块破抹布,用过就扔,你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紧接着声音转狠,“躲得了初一,还有十五呢。我好心好意、客客气气地请你,你竟敢不来!这不,蹲大牢的滋味不错吧?汪公公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汪公公?”上官萦胡乱地擦了把眼泪,一脸吃惊地看着她,汪公公不是回宫里当太监去了吗?

楼心月看出她的疑惑,不紧不慢说:“昨日圣上已经下旨,着公公重领西厂,现在朝堂上可热闹了。”她脸上表情颇让人费解,既非得意洋洋也非与有荣焉,倒掺杂有一种漠不关心以及厌倦疲乏。

皇上在以商辂为首的六部九卿的施压下撤了西厂,这才过了一个来月,又重开了,上官萦可以想象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明争暗斗,不知又有多少人要丢官弃爵、家破人亡。

她脸色变了几变,立即察觉到情势对自己极为不利,可怜兮兮地说:“心月,你定是误会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请过我?我若知道,怎敢不来,又怎会不来?我虽软弱无用,却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不识时务的人。”

楼心月见她神情不像作假,半信半疑地问:“难道乐公子没跟你说?”

“谁是乐公子?跟我说什么?”她一脸茫然。

楼心月心想大概是中间传话出了差错,把手一挥:“我本来想提前警告你一声儿——算了,事已至此,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听说贵妃娘娘知道了聚宝盆的事儿,很想瞧一瞧这稀罕物。你拿得出得拿,拿不出也得拿。公公刚刚官复原职,这两天忙得不得空儿,趁这个时候,你好好想想,东西藏在哪儿。你能完好无损,没有缺胳膊断腿,不过是公公念着当年你父亲的一点旧情罢了。姐妹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西厂这些人的手段,想必你也有所听闻,岂止是惨无人道四个字可以形容——”

第十三章(5)

上官萦喃喃自语:“贵妃娘娘?”万贵妃的事她早有耳闻,宠冠后宫,诛杀异己,贪婪凶残,即便如此,皇上亦不过睁只眼闭只眼,默不做声。以前汪直为了将传说中的聚宝盆据为己有只能暗地里拷问上官萦,如今却是得了贵妃娘娘的命令,光明正大地将她拘押在西厂的地牢里。

上官萦欲哭无泪,她素来贪生怕死,若是知道这劳什子聚宝盆藏在哪儿,早就双手奉了上去,还用等到现在?

蓝爵中了毒,功力全失,自是吃饭不香、睡觉不甜。乐今朝见他神情萎靡,问郝二有什么办法。郝二摇头摆手,“这化功散虽不是什么罕见的毒药,只是药引难寻。我便是华佗转世,没有药引,怎配得出解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乐今朝生气了,哼道:“你还大夫呢,连药引都没有,我看啊,这医馆迟早得关门!”

郝二嘿了一声,“你这丫头片子,青天白日的咒我!这是普通药方的药引吗?这是毒药!我若跟白十三一样拿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当回事儿,还开医馆赚钱糊口做什么?”

她以手撑额,叹气说:“那怎么办?二师兄远在舟山,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郝二打了下她的头,“当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喽!”

乐今朝撺掇蓝爵去找上官萦拿解药。她振振有词地说:“你说萦和蝠虽是同一个人,性子却大不相同,白天的萦并不清楚晚上的蝠做了什么,既然如此,蝠对你下毒,你问萦要解药就是了。萦虽不记得蝠晚上的行踪,但她们既是同一个人,萦若留心些,定会发现蝠的不少秘密。化功散的解药藏在哪儿,萦十有八九知道。你救萦出了及春馆,单凭这点,她也不会见死不救。”

蓝爵思前想后,觉得有道理,白天的萦比晚上的蝠通情达理多了。他再次来到崇王府仆役进出的小门,要求见上官萦。他来过一次,守门的小厮得过他的好处认得他,告诉他上官萦走了,回及春馆去了。

乐今朝知道了,跳起来说:“什么?她给你下完毒,然后一走了之?她去哪儿了?”蓝爵表示不知道,他拿来笔墨纸砚,“我还是写信让少朗配制解药吧。”舟山距京城千里之遥,又是水路又是旱路的,信到白少朗手里至少要十天半个月,等他配制好解药送到蓝爵手里,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练武之人没有武功,遇事只能任人欺凌宰割,无疑这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乐今朝皱眉凝思,要是知道上官萦在哪儿就好了。她突然想到一事,拍手说:“有了!”

秋气萧瑟,白昼渐短。午后淡淡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楼心月才起来,对镜梳妆,正在画眉,一个小丫头突然闯进来,害得她手一抖,眉便画粗了。她不悦地转过身,那小丫头知道闯祸了,忙叩头求饶。楼心月冷着脸问她什么事。

她哭丧着一张脸说:“外面有人送来一封信。”

第十三章(6)

楼心月接过来,信封上写着“心月启”三个大字,语气十分亲昵,笔锋圆润,行文潇洒,字体非楷非隶,风格非柳非颜,虽说不上好,却是别具一格。她抽出信纸,还没打开先闻到一阵花香,是一张浅粉色的薛涛笺,上面印有落英缤纷的桃花,她先看落款,见是“乐今朝”三字,心中先是一喜。信上约她明日未时在“翰林书坊”见面。

跪在地上的小丫头还在等她发落。她随手抓起一把铜钱,笑眯眯说:“赏你的。”

“翰林书坊”乃是京城最有名的书肆,来这儿的多是文人学子,平日里读多了圣贤书,难免带有酸腐之气,乍然下见了楼心月这样的绝世美女,忍不住频频回顾,接二连三听见有人撞墙的呼痛声。楼心月又是鄙夷又是好笑,她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比往日更加美艳动人,暗骂这些穷酸秀才上不得台面。

她上了书坊二楼,那里人少一些。她静静站在靠里的一个角落,望着被书本包围的自己,闻着空气中散发的墨香味,只觉得连等待都是如此甜蜜。许多达官贵人为了见她一面不惜一掷千金,可是从未有人如此费尽心思讨她的欢心。

没过一会儿乐今朝跑了上来,一眼就看见了她,笑着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忙说:“没事,是我来早了。”

男装打扮的乐今朝虽然略显瘦弱,却是俊眉修眼、顾盼神飞,再看看其他人,贼眉鼠眼,形容猥琐,顿时把众人都比了下去。楼心月望着他欢喜不已,喊了一声:“乐公子。”声音轻柔地似乎能掐出水来。乐今朝恍若未闻,示意她跟上,兴匆匆跑到书架前翻出两本书,跟书坊的伙计嘀咕了一阵,伙计带着她进了一个临窗的房间,房间虽小了点,却是有桌有椅,还有茶水糕点。“翰林书坊”虽不是白家的产业,可是她只要抬出白家的名号,轻而易举获得了特别待遇。

“这本《飞花逐月传》是坊间最近最火的小说,看过的人都说好看的不得了;还有这本《讨卿欢》,讲一只花精喜欢上一个书生三生三世离合悲欢的故事,情节离奇,语言风趣,最适合茶余饭后、闲来无事时阅读了,真真是百看不厌。给,这两本书送你,你要是闷了,可以读着解闷玩儿。”

楼心月一时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半晌方说:“乐公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乐今朝咳了一声,垂着眼睛说:“心月,我是来赔罪的。我忘了把话带给上官姑娘,等我想起这事再去找她,说她回及春馆了。我追去及春馆找她,她也不在,说她早赎身了。你说她一个弱女子,家破人亡,无亲无靠的,会去哪儿呢?”

楼心月只“哦”了一声,表示不要紧,说:“不过是一句话罢了,什么赔罪不赔罪的,说的这么严重。”

乐今朝见她神情如此笃定,没有半分惊讶,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料定上官萦失踪一事跟她有关,笑道:“初一那天,你在相国寺一定等很久了吧?那天刮好大的风呢。你说我这记性,唉——”说着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都是我的错!明天中午我在‘全聚楼’订了一桌酒席,你和上官姑娘一定要来,算我给你们赔礼道歉。”

楼心月忙说:“萦她来不了。”

“她在哪儿,为什么来不了?”

楼心月被问的一时语塞,顿了顿说:“她有事在身。”

乐今朝见她言辞闪躲,心知她在撒谎,怕引起她的怀疑,也没多问,又说了些闲话,称自己还有事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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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今天才更新,上一章写完了,因为有事,忘了更。。。

一连更了两章,希望大家看的过瘾!

第十四章(1)

楼心月出了“翰林书坊”并没有回及春馆,而是去了汪直的提督府。乐今朝一路尾随,见提督府守卫森严,又是白天,绝无潜入的可能,便打道回“好生医馆”了。

与此同时,西厂重开,当初弹劾汪直的商辂等人不是以年老为由辞官返乡,便是被贬谪边疆寒苦之地,连带于冕也被贬出京,不日将去应天府赴任。

蓝爵得到于冕将要离京的消息时,前去看他。

于冕倒是神色如常,并没有意气消沉,西厂的事一字不提,只说:“蓝兄弟,你千里迢迢上京寻找身世,可惜我人单力薄、能力有限,帮不上你什么忙,心中实在惭愧。”

蓝爵忙说:“大人言重了,我跟大人非亲非故,冒昧打扰,已经很过意不去,大人何出此言?真是折煞我也!我想请教大人一件事。”

“请教不敢当。”

“我们这边寻不出线索,为什么不反过来想呢?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他带着我逃出京城时曾引来东厂曹吉祥等人的追杀,能不能从曹吉祥那边入手?”

于冕摇了摇头,“蓝兄弟你有所不知,先帝在位时,曹吉祥一干人等意图谋反,曹家诛灭九族,连带当时的东厂全部清洗了一遍,所有人都换过了——此事难矣!”

蓝爵有些失望,随即说:“算了,我不过是来京城碰碰运气,找得到生身父母固然好,找不到也不要紧,一切听天由命。”

于冕想了想说:“也不是全无线索。当年连夜冒雨送你去清虚观司马真人处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父亲的亲信侍卫。只是二十年前的旧事,查找起来有些困难——”他说了一半停住了,兀自想事情,醒过神来见蓝爵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顿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别急,我还要找几个老人打听打听,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你先回去,我这里——”他看了眼外面,压低声音说:“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蓝爵知道于府被人监视了,点了点头。出去时见外面有几个人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冒充挑夫、小贩,一见他出来,不停朝这边张望。

蓝爵装作不知道,镇定自若地从他们中间走过。

乐今朝带回上官萦有可能被西厂抓起来的消息,蓝爵表现得出乎众人意料的焦虑着急,他甚至想混进西厂提督府救人。郝二不解道:“奇了怪了,她给你下毒,你反倒要救她,你这以德报怨也未免太过了吧?”

乐今朝也在一旁劝他:“是啊,师兄,我今天在外面瞧了眼提督府,连高处都有人把守,其守卫之森严比崇王府不知强了多少倍。再说你功力尽失,硬闯的话,别说救人,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啊。”

小元儿凑过来说:“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蓝爵面对众人的一致反对没有说话,却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晚上吃饭时他一反常态问郝二要不要喝酒。郝二兴冲冲把前堂吃饭的八仙桌搬到后院,支使小元儿出去打几斤好酒,买了两盘熟食,又炒了几个下酒菜。他兴致这么高,酒量却差得很,没喝两杯就醉了。蓝爵一个人对着一弯新月自斟自饮。

第十四章(2)

蓝爵面对众人的一致反对没有说话,却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晚上吃饭时他一反常态问郝二要不要喝酒。郝二兴冲冲把前堂吃饭的八仙桌搬到后院,支使小元儿出去打几斤好酒,买了两盘熟食,又炒了几个下酒菜。他兴致这么高,酒量却差得很,没喝两杯就醉了。蓝爵一个人对着一弯新月自斟自饮。

乐今朝带着左邻右舍一群孩子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俨然是一个孩子王,正玩得高兴,各家父母来叫自己孩子回家睡觉,她只得悻悻然回去。经过后院见他们还在,用手拈了一个鸭头吃,含含糊糊地说:“你们还在喝呢?咦——”她捅了捅趴在桌上、醉的不省人事的郝二,“郝大哥,你醉啦?”郝二除了打呼,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又摇了摇装酒的坛子,几乎是空的,吃惊地说:“大半坛子酒,你们都喝完了?”

蓝爵斟了杯酒一饮而尽,答非所问:“这酒不错。”

乐今朝看的不由得皱眉,“师兄,你不高兴啊?是不是还在担心上官姑娘?”

蓝爵叹了口气,回忆似的说:“上次她也是被弄进去,害怕那些手段残忍、花样繁多的酷刑,以头碰柱寻死。我见到她时,样子可怕极了,头上拇指大一个血洞,伤口从发际线一直延伸到脑门,有尾指那么长,满身满脸是血,被人扔在一间破房间里,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我们躲在她以前的家里养伤,夜里她又是发烧又是说胡话。唉,她这次被抓,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呢!”普通衙门,没事还要掉一层皮,何况是西厂那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