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一听便明白她们母女有体己话要说,当即笑道:“好的,谢谢夫人和小姐!我就在房里,夫人和小姐有什么吩咐便唤我!”

引章笑着嗯了一声,甚为欣赏她的善解人意。

又支走了引华回屋念书,引章这才贴身掏出一个小小包裹,轻轻打开,递给安寄翠,笑道:“娘,这是八百两银票。卖兰花三百五十两,上京赚了近五百两。除了一路花费,这里还剩十几两碎银子,这是整数。”

“这——这——”安寄翠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娘,您听我细细给您说,”引章笑笑握了握她的手,便一五一十将一路经过说了一遍。

安寄翠听罢感慨不已,又道:“阿章,没想到你这么能干,唉,如果你爹还在……”安寄翠说着又叹息起来。

“娘!逝者已矣,您以后别再这样了!我和弟弟都希望看到您开开心心的嘛!”引章说着撒娇往她身上黏。

安寄翠一笑,伸手揽着她,柔声道:“你啊!娘看着你和弟弟好,娘已经很开心了!”她想了想,又道:“阿章,既然你和吴管家商量好了要开商号,这些银票你还是先收起来吧!”

引章心中大为欣慰欢喜:娘竟如此识大局、体贴人!她便笑着抽出两百两交给安寄翠,笑道:“娘,这些您收着,哦,还有这十来两碎银,留着家里用,我和吴管家那边,六百两绰绰有余了!”

安寄翠稍稍沉吟,笑着答应了,不觉便顺口道:“这下子可不愁引华的学费了!”引章哭笑不得,对亲娘这种以弟弟学业为终生奋斗之目标的行为大感无语,她很想说其实不一定读书当官才有出息,就是没这个胆!

母女两个又闲话一阵,引章这才回房休息,又与鱼儿聊了几句,鱼儿见她满脸倦意,忙笑道:“小姐,你还是先睡觉吧!我出去帮帮忙,晚饭时候我再叫你!”

“好,那你去吧!”引章打了个呵欠,顿觉脑中晕乎乎的如一团云絮,头一沾着枕头,黑甜一觉立时睡了过去。

这一觉香甜无比,直睡到天黑晚饭鱼儿来叫,这才迷糊着揉了揉眼起床,神情还有些发怔,引得鱼儿一笑。鱼儿觉得,这时候的小姐才像个八岁大孩子,平时的小姐,那种神色、气度、言行,怎么看也不像!

吃饭是他们母女三人、鱼儿四人一起吃,冯嫂夫妻与结巴在厨房吃,吴管家一个人在前院大屋后厅吃。最初,引章觉得反正人不多,大家一起吃更热闹,吴管家执意不允,理由是没有这个规矩!后来引章一想也是,在这个时代,尊卑还是要分的,不然,会给往后的管理带来诸多不便,于是便不再多言。

吃过饭歇了歇,吴管家便如约而来,开始商量商号的事了。

----------------------

终于放假了!哈哈!祝大家新年快乐,春节期间吃喝玩乐之余别忘了上来看看哦,春节期间不会断更!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34章 庄稼

其实在京城回南的船上,两人已经商议了七七八八,大体的思路已经敲定,如今要议的只是何时启程去杭州找店铺、成立商号、如何进货等行程问题。京师之行顺利归来之后,吴管家对于做生意起了一种无可比拟的热情和兴趣,表现的比引章还要心急,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因与鑫艺齐大掌柜定的时间很紧,两人便决定在家歇一天,后天出行。安寄翠听罢脸上不自禁一黯,引华与鱼儿却一个叫“姐姐”一个叫“小姐”不约而同失声道:“怎么又要走了!”

引章笑笑,向安寄翠道:“娘,这次我得在家看看农活做得怎样了,我只陪吴管家上杭州一趟,上京就让他雇两个妥当伙计就行!”吴管家当了那么多年管家,在知人善任方面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那也好!”安寄翠心头稍松,又觉得薄了吴管家,便又道:“这样的话吴管家会不会太辛苦?”

吴管家忙笑道:“小夫人太客气了!老奴也就是跟跟船,押押货,一点也不辛苦!”

“那就好!”安寄翠这才放心。

吴管家见夜色已深,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辞回去休息了。引章又跟安寄翠聊了一会,来到引华的书房,一边将早已打好腹稿的合同念出来,一边让他写。写好之后交给鱼儿,让她第二天交给吴管家参详,争取在明天定稿,让吴管家直接带上京城。

第二天,吴管家在屋里参详合同,顺便考虑考虑招伙计、选址及进京后如何接洽等问题,引章则一大早就跟结巴、骆五夫妻、鱼儿巡视农田去了。

遵照她的指示,七亩水田放干了水,整理之后已经全部种上了一垄一垄的黄豆,如今已经长了一尺来高,绿油油的甚是喜人,风一吹,泛起一片惹人的绿波。引章看了夸赞不已,顺便又交代回头在地头周围多多种一些蓖麻,因为蓖麻的气味可以赶走危害大豆的主要害虫——金龟子!

宅院前的四十亩旱地已经全部深犁过两次,骆五说因为地很久没种过,杂草很多,地很硬,租来犁地的人觉得牛太吃力,非要加工钱,最后安寄翠只得给他加了。引章听罢只点了点头,笑道:“加就加罢!这地犁得挺细的,也值了。”骆五笑道:“他敢不细么,我一步一步盯着他呢!他要是做得不好便让小夫人不给他加钱!”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地里被犁起来的杂草在太阳暴晒下早已枯萎,将杂草埋入地中就是很好的肥料。

因为时间的关系,四十亩旱地目前只种了大约十亩左右。靠近河滩的是约三亩的西瓜,已经长出了两寸来长的小苗;然后是各两亩多的芋头和玉米,也都长了两三寸长,芋头的小圆叶子十分可爱,仿佛一张张荷叶,引章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要是有草木灰就好了,芋头最喜这个!”冯嫂十分惊讶笑道:“小姐竟还懂这!我也想到了,可不叫我家男人和结巴上山割了许多杂草烧成灰撒在地里呢!不光芋头地,茄子辣椒也撒了不少!”引章听罢十分高兴,夸赞不已。

还有两亩多就比较杂了,豆角、茄子、辣椒、姜、蒜、黄瓜、韭菜都各种了一小块地,参差不齐的绿色相互衬应,令人视觉十分愉悦;还用竹子搭了一个长、宽约四米的瓜棚,南瓜和冬瓜正在努力的往上爬;还有五六分地的土豆和一小片育苗的红薯藤,土豆苗已经长出了两寸来长,叶片椭圆呈暗绿色,叶脉粗大清晰,有点像薄荷叶又有点像萝卜叶,冯嫂等每每经过,总要投过去好奇的一瞥,心下嘀咕这个东西到底会长成什么样?成熟之后会是个什么味?。

一时来到红薯育苗地。这一片长得最郁郁葱葱,浓浓密密的枝藤叶子挤挤挨挨,挨挨挤挤,一点缝都不透!引章蹲下身去拨了拨,有的藤子已经匍匐在地长了一两米长了!

“地整好了吗?看来明天一大早就可以种了!”

冯嫂忙道:“已经整好了五分左右,今天还可以再整一点。”

引章便笑道:“能整多少就是多少吧!我看今年咱们是种不完这所有的地了,明年再说好了!天气太热时你们多歇歇,大太阳下干活不好!”

“没,没,没有关系!”结巴挠着头憨笑,手上已经顺手捡起了放在地里的锄头。

“是啊,小姐,我们都有分寸!您先回去吧!”冯嫂说着也掏出头巾包着头,准备干活了。骆五的手不方便,锄不了地,挑水浇园、播种是他的活。鱼儿则负责在家做饭,送茶送水,打扫院子。

引章一看,又笑着交代几句,便带着引章回去了。一路上又细问了鱼儿那些果树的状况。

鱼儿见问便“嗤”的一笑,道:“果树死了一棵梨树和一棵桃树,其他的都长得很好,长了很多新叶子,葡萄也爬上了架了。小姐您不知道,小少爷每天都要看好几趟,隔天便让结巴帮忙挑水亲自去浇,那棵梨树和桃树死了,他可伤心的很,念叨了好几天说是对不起姐姐,小夫人好不容易才劝过来!”

引章听了也不觉好笑,回头望望那大片大片的庄稼地,自言自语道:“浇园倒真是个大问题,得好好想个法子才行!对了,那些小鸡和驴子、黄牛呢?”

“小鸡也死了两只,剩下的十八只已经有拳头那么大了,背上长出了一撮一撮的绒毛,小翅膀也长了花毛,可爱极了!现在圈养在牲畜院中。那些大鸡倒很好,白天出去,晚上也知道归窝了!驴子骆大叔照料的好,毛色亮了许多,就是那头牛越来越不好了,听说这几天拉稀,都是黑色的稀水,又腥又臭……”

“哦?”引章眼中徒然一亮,若有所思。不是为了小鸡,是为了那头牛。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35章 盘店(上)

第二天一早,引章便与吴管家又离开马陵湾的家上杭州了。这一次底气足心自然安,没有了那种对未来不可知的迷茫与彷徨,更多了几分豪气、洒脱和胸有成竹,颇有一种“闯荡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就连送行的人也少了上次的悲戚不安和忐忑,虽不舍,却含着轻松的笑,微笑着招手说“一路顺风!”

照旧是当晚便到了杭州,不过两人却没有再逛夜景,而是利用晚上时间将那份合同商量定稿。吴管家买来上好的雪浪大纸、软毫细笔、细墨,将修订后的合同工工整整誊写了一份,一边写一边对引章称赞不已,连称没想到小姐有这份心思才情。引章只是一笑,以一句“爹在世时教的!”轻轻带过,于是,吴管家对过世的老爷更加敬若神明!大叹老爷火眼金星,有诸葛之神也!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带着礼物和银子来到衙门,吴管家充分发挥了善于应酬的本领,很快打点到位,顺顺利利的见到了书办和钱粮师爷。照例这些事都是书办和师爷负责办理,他们收下了礼物和银票,便让他二人第二天来取凭证。并不是每一家商号开张都必须到官府登记,所以这官府一项收入并不多,向来是来一家准一家,求之不得!所以,引章觉得顺利得有点过分,吴管家却认为理所当然。

出了衙门,两人在街边茶馆歇脚,打算接下来去打听打听哪里有店面可以盘下来。不想,他乡遇故人!才刚刚坐下没多久,吴管家便听到有人喊,他下意识回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小何,你不在庄子里呆着,怎么跑杭州来了?”

“吴管家,别提了!”何有龄苦笑道:“自打您走了之后,我,老贵、阿昌、于哥几个都被大老爷、二老爷百般刁难,除了老贵,我们几个都不在庄上了!唉!”

引章听了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小何是骆家庄上的人,看来多半是吴管家用起来的,所以哥哥嫂嫂容他不得!于是她便招手笑道:“小何,来,坐下慢慢聊!小二,添一壶茶!”

“小少爷!”小何惊呼,慌忙做了个揖,一时有点呆住了,惊慌失措望着吴管家。

吴管家笑着抬一抬手,道:“小少爷叫你坐你就坐坐何妨?是了,如今在哪高就啊?”

小何有点狐疑的瞅了瞅引章,引章本就个性爽朗,举手投足之间颇有男子气度,眼下穿着男装,加上年纪尚小,还未长开,男女之别不是那么明显,小何虽然觉得眼前的小少爷看着有点别扭,也没往别的地方去想,见吴管家亦相邀,告了个罪便斜身坐下了,叹道:“哪里谈得上什么高就!东一点西一点打零工混口饭吃罢了!”

“那好极了!小何,不如你还跟着我们如何?吴管家过几天要上京做生意,正好缺两个伙计,你要是不嫌弃,就一起去!”引章快言快语。

吴管家与她相视一笑,正有此意,便也征询的望着小何。

“真的!”小何又惊又喜,忙道:“好好好!吴管家,跟着您老办事我求之不得,只有您不嫌弃我,我哪敢说嫌弃二字?不过,您好好的怎会上京做生意?小夫人、小少爷他们——”骆家以农事为本,也顺带在附近做一些生意,也从未去过京师,所以小何很好奇。

“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这一次我们是……”吴管家说着便简短的将这一趟的生意说了说,也说到了要盘店铺的事。

小何听了怔了半响,他想了想,笑道:“这可巧了!吴管家,我有个朋友,叫三道,是杭州本地人,盘店铺的事我想我们可以找他或许能帮得上忙,还有,若是吴管家不嫌弃,他,他现在——也在找事做呢!”

“我你是知道的,只要人好,没有问题,我可以带他一起跑!”吴管家当即道。

“有您这句话就中!”小何眉飞色舞一拍桌子,随即起身拱手道:“小少爷,吴管家,您二位稍候,我这就找他去!”

“等等,咱们一起去不是更好?小何,你去雇辆好的马车来!”引章说着抛出一锭银子。顺便扭头扬声道:“小二,结账!”

“是,小少爷!”小何一怔,慌忙接了银子答应,心头暗暗吃惊,忍不住多瞧了引章两眼,心道好老辣决断的小少爷!

一时雇好了车,三人上去坐好,小何指路,车夫轻轻甩鞭,“驾——!”的一声马车便轻快的跑了起来。

找到了三道,小何向他细说缘由,忙替他引荐,吴管家见三道衣衫洁净,干净利落,语言清楚,面皮白净,相貌甚过得去,一看便是个可助一臂之力的,便望了望引章,引章轻轻点头,他这才出言答应。三道与小何一样,都是无家室拖累之人,一听有活干,还能顺带跑京师逛逛,心中甚喜,恭恭敬敬见过引章、吴管家,这才跳上了车,却坐在车夫的旁边,向吴管家等笑着解释这样比较方便指路。吴管家笑笑,对他的机灵甚为满意。

谁知从城南绕到城北,从城东转到城西,一连看了七八家,引章总是不满意,不是嫌地方太小,就是嫌太过偏僻,再不就嫌格局不好、房子太旧、周围环境不好,反正处处都挑得出“不行”的毛病!

吴管家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默不作声,任由她做主,对小何数次的眼色装作不见!最不耐烦的要数三道,每到一处,三道都要滔滔不绝的介绍一番,说得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见她一点不买账,不由恼火;最高兴的是车夫,转了一圈又一圈,手心里早已暗暗的记着路费明细。

“去苏堤路慕鸿楼!”三道仿佛赌气似的甩出这句。

车夫却是忍不住“嗤”的笑出了声,不相信似的问:“真的去慕鸿楼?”

“当然是真的,快去吧!”三道没好气的瞟了车夫一眼。

“驾——”车夫调转车头,马车又轻快的跑了起来。

“慕鸿楼?”引章偏着头,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喃喃重复,心中忍不住起了几分好奇:三道的神色很奇怪,车夫的反应也很奇怪!

----------------------------

呵呵,大家过年好!不好意思,今天更的有点慢!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36章 盘店(中)

“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下,几人跳下了车,引章半眯着眼仰头打量这座坐落在苏堤路旁的慕鸿楼,只见这楼面临大路共有三层,又高大又朗阔,气势恢宏,飞檐朱椽,雕花门窗,雕饰极精致,但除了正中一块“慕鸿楼”的匾额之外,又无不布满灰尘,黯然无光,处处显得消沉落魄。而且从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座酒楼。

“不知小少爷对这处可满意?”三道含着笑,长眉微挑,令引章觉出几分揶揄。

引章不理他话中的揶揄,点头笑道:“这里地段好,够热闹;近处就是西湖,环境好;房子大气恢宏,装饰好;看样子后边还带有院子,够大,格局也好!”

“那就请小少爷进去瞧瞧?”三道又笑。

引章脚下不动,却意味深长瞟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不紧不慢道:“这就进去?你不打算先告诉我点什么吗?”

三道一愣,被她凛然的眼神震住,情不自禁起了敬畏之心,脱口便道:“是!”话一出口暗自懊恼,稍稍一愣,只得继续道:“小少爷和吴管家有所不知,这慕鸿楼本是酒楼,七年前可是杭州城里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他家的糖醋西湖鲤鱼、豉油鱼子豆腐、金汤鱼蓉、西湖牛肉羹、时蔬卷、桂花藕粉糕、鸡菱糕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爱的!可惜,七年前李老爷去世之后,他家的公子一门心思读书考功名,不大理会酒楼的生意,四年前就因经营不善歇业了。”

“既是如此,”吴管家四下望望,道:“这么好的地段,没有理由租不出去呀?”

“这个……”三道搓着手,颇为踌躇,如果他照实说那是因为李公子死活不肯租,而自己又把他们带了过来,岂不是摆明了故意戏耍东家?他顿时懊恼极了:真不应该一时赌气带他们过来,失策!太失策了!

引章瞟见他吞吞吐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显得颇为尴尬无措,她心里暗暗好笑,便道:“这还用说,别说租了,就是买只怕也大有人愿意,我看,一定是这李公子自觉愧对先人,不肯租吧?”

“小少爷真是聪明!”三道舒了口气,见他不责不怪不奚落,心里又感激又惭愧,忙笑道:“果然是这样的,这李家公子做生意不行,做人却迂腐固执的紧,宁肯典当过日也不肯租半间屋子,更别说卖了!他偏偏说就是穷死饿死也不绝不会玷污祖产!妙的是他名又叫李清白,如今可不是穷得一清二白!好在他如今是个秀才,也算有功名在身,他不肯租不肯卖轻易也没人愿意对他用强,所以这间酒楼就这么荒废了!”

“可惜,可惜!”引章仰起头打量,啧啧而叹。

“小少爷,吴管家,嘿嘿,”道三不好意思笑了笑,陪笑道:“小的再带您二位别处瞧瞧去吧!”

“不,我就喜欢这里!”引章笑笑,问:“如今这李公子状况如何啊?”

道三愣了一下,被小何推了一把回过神来,忙道:“如今听说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当年酒楼倒闭,仅有一对父子仆人留了下来,去年那老仆去世,他的儿子桐生受了父命留在李公子身边照顾,听说如今是靠桐生打零工赚几个钱过活,说起来也挺惨的!”

“坐吃山空,能有什么出路?”引章摇了摇头叹道。吴管家心中没来由一凛,不由想到搬到马陵湾的情形,如果不是引章主动出击找出路,只怕最终下场跟这李公子差不了多少,想想吓出一身冷汗,既觉心惊又暗叫侥幸,对引章更多了几分敬畏诚服。

“吴管家,我们进去瞧瞧,小何、三道,你们留在这!”引章说着拉过吴管家低声商量一阵,便上前敲门。

老半天,当中一扇通天枣色雕漆大门才“吱呀”闪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摇摇晃晃探了出来,引章与吴管家眼前顿时映入一张昏昏欲睡的脸。看起来满脸菜色,眉目倒是清秀,高高的鼻梁,瘦长的脸,就是一双眼仿佛瞳孔四散找不着聚焦点似的四处飘忽,半眯着看上去混混沌沌。

李清白使劲甩了甩头,睨着眼打量,迷迷糊糊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找错门了吧?”他看他们的样子,一老一少,手上也没捧着所谓的“拜礼”,料想不是又来烦他租房子的便搭了一句腔,不然,他早“哐啷”关上门了!

“李公子,我这小侄子走累了,想借贵宝地歇歇脚,讨口水喝,李公子不会介意吧?”吴管家陪笑。

“不介意!”李清白是个吃软不吃硬抹不开面子的人,脱口而出后又不免懊恼,蹙了蹙眉,一边不情不愿往里让,一边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姓李?”

“咳,谁不知道呀!”吴管家笑笑。

李清白听了总觉得他半讥半讽,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下巴一努,懒懒道:“桌上壶里有白开水,没有茶,你们自便!”

“哎哟,多谢多谢!您忙您的!”吴管家浑然不觉他的不快,笑眯眯的答应着,反倒弄得李清白有些过意不去,抢上一步拎起那把破了口的粗陶大肚提壶,语气也软了些:“还是我来吧!”

“不敢当不敢当,您太客气!”吴管家作揖道谢不已,双手接过了茶杯,递给引章,引章也说了声“谢谢”双手接过,没有丝毫的嫌弃,直如久旱逢甘霖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李清白见他们仪表整洁,举止言语彬彬有礼,心中不觉舒坦欢喜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冷言冷语倒是听得不少!再不然,就是趾高气扬!于是不觉手轻轻一抬,和气道:“别客气,坐,坐吧!”

“好,好,多谢!”吴管家待他坐下,这才与引章一道坐下,与李清白谈扯些闲话,无非是西湖掌故、杭州风物之类的。说起这个,李清白精神一振,话就多了,从《东坡笔记》谈到《武林旧事》(杭州旧称武林)、从王朝云谈到苏小小、从西湖十景谈到东坡旧迹,滔滔不绝止也止不住!再一说说到杭州美食,说到那些老字号酒楼,说到慕鸿楼,他心中一黯,猛的住了口。

------------------

今天要出门,早点发吧!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37章 盘店(下)

引章不参加他们的谈话,放眼打量厅内,这间门面至少有三百平米,不过就如他们刚搬进的马陵湾新家一样,偌大的屋子除了从前的柜台还在就只剩他们坐的这一张方桌。不想可知,家具什么的定然早已变卖度日了。就是他们所坐这张桌子也定非原配,多半是从旧货市场买来的杂木旧桌,凳子也是条凳,真正是又寒又酸。引章又悄悄瞟了李清白一眼,身上的藏青长袍虽然没破,也洗得发白,离破也不远了。看来,他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叔叔,我想洗把脸可以吗?”引章见李清白有些尴尬,趁机向吴管家丢了个眼色。

吴管家歉意笑笑望望李清白,李清白忙起身道:“后院有井,随我来吧!”

“叨扰了!”两人跟着他从后廊出去,只见一个极大极阔的院子,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平房,另一面是一壁院墙,开了一个小门,小门内正对酒楼的是一座两层小楼,十分精致陈旧,看样子是主人家住的地方。四面都有回廊与酒楼衔接。

引章洗脸是假,想瞧一瞧后院是真,一看之下,更加欢喜,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租下这店来!

打水洗脸加上说话,动静有点大,在后边歇息的桐生忍不住出来一探究竟。桐生前两天帮人搬货不留神闪着了腰,如今正在家里休息。

“公子,这两位是——”桐生不由纳闷:自家公子什么时候让陌生人到家里来了?

“哦,他们是路过歇脚的客人!桐生,你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可招待招待?”

“公子……”桐生无语。

“不敢打扰!李公子,我们再坐坐也该告辞了!”吴管家忙道。

“那,实在不好意思,惭愧的紧!”李清白如何不知自家状况?招待一说也是顺口而已,当下只好硬着头皮红着脸讪讪答话,倒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

三人重新坐下,桐生在一旁伺候,重新添了水。引章在桌子下悄悄踢了吴管家一脚,吴管家心头一振,收一收心神,知道是时候说话了!

“李公子,”吴管家轻轻一咳,举目四顾,颇有几分长者身份语重心长温言问:“老朽问句不该当的,你这酒楼这么大的地方,又是这么好的地段,怎的生活如此潦倒啊?”

李清白细细的眉棱骨一跳,带了几分警觉斜斜一瞥,淡淡道:“清苦就清苦些吧!实不相瞒,慕鸿楼是祖产,我哪怕饿死也不会租,更不会卖,不然,将来何面目见祖宗先人与地下?”

“李公子有此气节,真正叫人敬服!”吴管家由衷一叹,拱了拱手,话锋一转,极诚恳劝道:“不过,李公子,恕老朽直言,您也是凡人,也得吃饭呀!不然,又如何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呢?”

吃饭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没有一滴滴关系,但李清白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连生计都成问题,何谈其他?想到生活窘迫,前程渺渺,一无所成,一事不能,忍不住满腹心事重重叹了口气,顿生无限烦恼!恨不得立刻逃开,逃到永不见人的化外方地,斩断一切!偏偏逃亦无处可逃!他顿时心灰意冷,忍不住秀眉紧蹙,黯然伤神,桐生在一旁也不由得难过起来,默默不语。

“李公子,”吴管家见他这样忍不住真正起了怜悯之心,由衷道:“实不相瞒,这位骆小少爷是我家小主,我们主仆是想到杭州开一家布庄,目前还缺一个账房,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嗯?”李清白吃力的抬起头来,微微有些讪色望了过去。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聘请你为账房先生,如果你觉得掉身份的话——”

“不会不会!哪个账房先生不是读书人?读书人做账房也是正道嘛,您肯帮忙,我们公子求之不得,怎么会嫌弃?公子,是不是?”桐生深知李清白为人,生怕他好面子又推辞掉那可就惨了,这个当节,连西北风都没的喝!于是也顾不得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忙忙插口答应了下来。

李清白微微皱眉,不满的白了他一眼,念在多年主仆不离不弃之情谊上亦不好说什么,好在见引章和吴管家都不像那等圆滑狡诈、钻进钱眼的势利小人,也就只得答应了。“不过,慕鸿楼我是不会动一分一毫的!”他又异常坚决的加了一句。

吴管家怔了怔,正在思索,引章却笑道:“李公子请听我一言。实不相瞒,我们今天看了好几处房子都不满意,恰恰正想租下您这间屋子呢!租金一月十两,半年一结,聘金一月二两,等将来你要收回屋子,我们保证不会拖延,不经过您的同意,也不会任意改变屋子的格局。李公子,您如今已是我们的账房,在自己家里办公岂不是更方便?也可以有更多时间读书嘛!”

“对对,公子,有了租金,您才有钱买笔墨纸砚书,才能参加各种诗文集会,上京赶考才有盘缠!公子,骆少爷和吴管家也不像说话不算话的人,您就答应了吧?”桐生也在一旁相劝。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谁知天不绝人路,恰好这时候又有人上门恳谈,且这二人看着比从前那些顺眼多了。于是,桐生索性豁了出去,暗自决定无论如何也得说服李清白答应下来。他相信,凭着主仆二人多年相依为命的交情和李清白拉不下脸的脾气,只要他坚持,他是不太可能拒绝的。

“我说过,我穷死饿死也不——”李清白心动了,却依然抹不开面子。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一穷二白,书都买不起,如何应试?

“李公子,”引章打断他,笑道:“这话不对!试想,倘若当真穷死饿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如此轻贱此身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先人?再说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慕鸿楼还不知落到什么人的手里呢!您还不是一样保不住?”

李清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呆了半响,仍迟疑道:“可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我——”

“人孰无过!别说说错一两句话,便是做了什么错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一条汉子!何必拘禁于一两句不相干的话以致画地为牢,终身受困呢?”

李清白惊愕的睁大着眼,张着嘴打量引章,半响做不得声!

“小少爷,就冲您这些话,好,我答应了!”李清白慨然长叹,当即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引章一个小小孩子都能有这般见识,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当真?那太好了!”吴管家与引章相视而笑,忙起身一揖到地:“多谢李公子仗义相助!”

“不敢当不敢当!”李清白与桐生还礼不迭,坦然道:“小少爷,吴管家,两位还是叫我清白吧,我是账房先生,不好僭越了!”

“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清白,咱们好好商量商量租赁合同的事,还有,找人打扫打扫,你看如何?”

“一切但凭东家做主!”

于是,当两天后的清晨,慕鸿楼的招牌取了下来,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换上一块金字闪闪“玲珑布庄”的牌子,引来了无数看热闹的人,纷纷驻足打听:何人如此本事,竟说得动一清二白的李家公子?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38章 布庄

当时便下了定金,签了合同,租下了慕鸿楼,引章与吴管家都十分兴奋。“这可好了,这么大的屋子,这么好的地段,不愁没生意可做!”

引章笑笑不语,心中却暗暗盘算着布庄最好另慢慢打听门面,最迟明年,她一定要想法子将慕鸿楼重新开张,这么好的招牌埋没了实在可惜!据她估计,李清白如此固执之人,他的手里一定有当年的菜谱!看来,她得找个机会知会桐生一声,让他暗地里打听打听当年从慕鸿楼走出去那些厨师、伙计、帮工的下落,若是能把他们都重新找回来,定然又是一番佳话!

当天傍晚,在吴管家的吩咐安排下,小何与三道去联系了工匠,第二日清早便过来收拾打扫、重新装饰一番。吴管家则与引章雇好了船,约定三日后启程。

第二日天刚刚亮,收拾的工匠便到了慕鸿楼,一切都由小何、桐生张罗,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打扫打扫、清理清理,稍微添了些家具,都是现成买的东西,至于酒店格局、货架什么的都没做;李清白照例不管这些琐事,衣食有了保障,安安心心的在后院小楼闭门读书;吴管家则带着引章和三道直奔各个布庄,批发布匹。

这次的本钱有六百两,五百两用来购置货物,除了上次的细布葛布等常用布,还进了不少花色鲜艳、手工上乘、上上等的绸缎、绫纱、丝罗。虽然如今是夏布热销季节,所有的布匹成本都上涨了两三成,但如果能够速速脱销,利润还是很有看头的!

吴管家和引章都怕误了上京时间,当时便下了定金,约定两日后下午装船,第三天清晨好动身。

别的都还罢了,吴管家放心不下两件事。一是玲珑布庄开张之后怎么办?打开门做生意,要有货,还得有人!如今仅有李清白和桐生,李清白是不管事的,桐生管不了亦不便让他管,引章虽然有本事但年纪太小,不易取信于人,而要再招人又生怕新人欺压幼主;货物方面,怎么摆放,怎么介绍,怎么招呼客人,都是学问,最好能招到熟手,可是这个季节似乎很难!二是引章怎么回家?从杭州回到清水镇马陵湾这么远的路程,吴管家说什么也不准引章独自上路,万一碰上不良车夫,发生点什么意外,他有何颜面见小夫人?将来如何见得老爷?就是自己,也会良心不安!

引章听罢只是笑,道:“吴管家,你放心吧!第一个问题不是问题,玲珑布庄我根本没打算开铺面零卖,所以也不必再招人啦!”

“小姐!”吴管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响才道:“那,那小姐为何还要租下这么大的楼房?小姐,您要想清楚,”吴管家急了,道:“最多进京两趟,夏布热销季节就过了,难道,咱们的布庄当真只挂一个幌子吗?”

引章嘿嘿一笑,道:“夏布完了还有冬天用的棉布嘛!鑫艺那么大的布庄,只要能够长期做下来,还愁没生意?所以啊,所有的布匹你别嫌麻烦,也别嫌贵,一定要细细看过,保证质量!再说这间酒楼,也不是挂一个幌子,过些时候我要用它来囤积布料,总之越多越好!只是目前没有本钱,还得等你回来啊!”

“小姐,您,您这是什么打算?”吴管家纳闷极了。

引章笑道:“你放心吧,就算囤积再多也会卖得出去的!不过暂时还不能说!”

吴管家将信将疑,只得抛开这一个问题,道:“那,那小姐回家的事呢?”

“这就更简单了!”引章无所谓道:“到时候让李清白送我好了!他这个人总靠得住吧?”

“靠是靠得住,”李清白是个读圣贤书的迂腐固执夫子,当然靠得住,“可是,他愿意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他如今是我的账房先生,送我一程回家,料想他也不好推辞!”

“小姐说的是!”吴管家只有点头的份。

两天之后,布庄开张,再过一天之后,吴管家带着小何、三道,载着满满一仓货离开杭州驶上京师,引章在慕鸿楼再停留了三天,看着各处都收拾干净了,便也打算回马陵湾的家。

见她打算就这么潇潇洒洒的走了,李清白与桐生都浑然摸不着头脑,亦不敢相信,“少东家,这,您,您这就打算回去了?”桐生问得直打磕。

“还有什么事没解决吗?”引章疑惑。

“不是,”桐生吞了吞口水,艰难措辞道:“少东家,这,咱们这布庄还没货呢?明儿打开门怎么做生意啊?”

原来问这个!引章好笑,道:“咱们目前不做零卖的生意,你们关着门在家休息好了,等吴管家回来再说吧!”

李清白和桐生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亦大惑不解,不知道既然如此引章为何要花大价钱租下这么大的地方。桐生也就想想罢了,李清白稍一沉吟,摇了摇头,道:“少东家,如此,岂不是在下占了便宜了?每月房租我看再减减吧,三两就好!”

“那怎么行!放心吧,我是个生意人,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引章笑笑。

“可是——”李清白固执的还要开口,被桐生急急打断:“公子,您就听少东家的吧!您要是过意不去,等将来中了举,中了进士状元,还不能好好报答少东家吗?”

“这——”李清白被他提醒,心中突的一下,猛然想到仕途茫茫,学海无涯,哪一步不要用钱?于是讪讪一笑,陪笑道:“既然如此,少东家,在下生受了!来日若有出头之日,定当报答少东家今日厚助之恩!”

“到了那时,我可不客气啊!”引章笑嘻嘻半真半假道。李清白听了这话,仿佛真到了那时似的,心中一热,忍不住心驰神往起来,亦呵呵笑道:“一定,一定!”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39章 大脚(上)

第二天一早,桐生雇了船,与李清白一起护送引章回马陵湾。

时间充裕,心中又无急事,引章亦不着急,特意让船家缓缓开船,好领略沿河两岸风光。虽然不如上京之京杭大运河那般旖旎,却也是说不尽的江南妩媚之色。

引章难得享受这半日清闲,兼之风和日丽,河风凉爽,而船舱里李清白又在摇头晃脑、如痴如醉默读他的圣贤书,引章觉得不便打扰,便不肯入船,脱了鞋袜坐在船头嬉水,与船家夫妇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