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行了六九水路,引章也渐渐有了倦意,靠坐在船舷假寐。迷迷糊糊间,听见船家夫妻两个惊叫起来,引章吓得心徒然一跳,猛然睁眼失色道:“船大嫂,怎么了?”

“你,你看,有,有个人!”船娘抖抖索索,脸色都白了。

引章揉了揉眼,顺着她手指方向望过去,果然,水面上漂浮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伏在一段木材上,披散着头发把整个头部都盖住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引章一看清,脚一软,下意识别过脸去,忍不住竭斯底里“啊——”的尖叫起来!叫得船夫差点扔了橹!

这不能怪她,她从来没见过死人,更没见过漂浮在水面上神情可怖的死人!

“怎么了!怎么了!”她的一声尖叫把李清白和桐生从船舱里叫了出来。李清白见她瑟瑟发抖伏在船娘的怀里,船娘又在轻声低语安慰着什么,自是一怔,又问了句“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看!”引章已带着哭腔了。

“客官您看那边,漂着一个人!”船家努了努嘴。

李清白顺眼一看,身子一震,急道:“哎呀,船家,快,快过去看看!”

“不要,我怕!快点开船,快点!”引章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有点怒了。

谁知李清白丝毫不卖她面子,语气无比坚决道:“不行!船家,快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不然,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安心!快,快些划过去!”

船家与船娘被他凛然神色语气所迫,相视一眼,心中亦起了同感,连忙答应,手上用劲,调转船头加速过去。

引章又慌又乱又无法与他辩驳,忙道:“你们去,速战速决,别叫我看到!”说着勉强起身,脚下踉跄发软由桐生扶着躲入船舱去了。

虽躲在舱中,听着那哗哗的水声引章也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仿佛周围的空气中都侵染了死亡的气息。她几乎一动也不敢动,心突突的跳个不停。

“看,他的手动了一下!”船家惊呼。

“呀,眼睛也睁开了!咦,又闭上了……”

“快,快拉他上来!”

接着船身剧烈的晃了晃,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和响声,不用说,定是他们将人拉了上来。舱中的引章早已大大的透了口气,放下了心,也不觉得空气里有什么异样了,掀帘望去,依旧一片阳光灿烂!

只要不是死人,就没什么好怕!一个正常的姑娘怕见死人,也很正常。

引章回神一想,大觉失态不近人情,加上心中好奇心的怂恿,便也撩开帘子一弯腰走了出去,道:“这个人怎么样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人一双硕大无比仿佛小船似的脚,一只脚上穿着只草鞋,另一只赤光着什么也没穿,引章忍不住讶然轻呼一声,定睛看时,只见那人一身黑衣湿漉漉的紧着身,在船头淌了半滩水。他面目粗犷,双目闭合,浓浓的眉又粗又长,脸略显方,络腮胡子,因为在水中泡得久了,脸色苍白,嘴唇白中显乌,高高的肿起,头发披散,一缕一缕披在脸上,发梢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水。他的脖子、手也是苍白的肿着,手指节上起着一层一层厚厚的皱皮——看样子,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了!围在旁边的几人见他气息微弱、有气无力仿佛随时要断气的苍白样子,都忍不住叹息不忍。

船家到底是走惯水上的,对于救助溺水之人颇有主意。只见他不紧不慢扶那人仰面躺好,双掌来回有规律的按压他的腹腔胸腔,好一阵,那人的头动了动,嘴角流出一滩水,喉咙里咳了几下。

“好了,好了!有救了!”大家高兴起来,叹了口气。船家忙叫桐生帮忙,将那人扶着靠坐在他怀中,用力拍揉着他的背,好一会,那人胸口一起一伏粗重微弱的呼吸着,跟着眼皮动了动,眼睫毛轻轻一抖,一道细细的亮光自他眼中射出。引章与李清白恰好俯身蹲在他面前,被他目光一凛,二人情不自禁身子一震,莫名生出几许畏惧。引章悄悄打量着他,面部线条刚毅,有棱有角,浓眉粗眼,双唇紧闭,无不透露着非同寻常的韧性与坚毅。

“水,水……”那人目光一闪之间复又闭上,舔了舔唇,嘴里喃喃的叨念着水。

船家倒很有经验,抬起头扫视一眼道:“我看他是饿惨了,弄些什么东西喂他一点才好!”

“咱们船上只有干粮……”船娘为难道。

他这个样子能吃得下什么?引章皱了皱眉,笑道:“我的行囊中有一罐蜂蜜,我看倒可以喂他一点蜂蜜水!”

“对对,这倒可以!来,搭把手,把他弄进舱里去,这太阳一晒,只怕他撑不住!”船家说着招呼桐生、李清白,三人一起动手,将那人抬进了舱中。

引章便道:“船家,你们快点开船吧,早点到清水镇好找个大夫给他瞧瞧!看他这样子,不看大夫怕是不行!”

船家还未说话,只听桐生一声惊呼:“你们看!”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不约而同“啊“的一声,李清白和引章第一个忍不住扭过脸去干呕不已。只见那人背后腰间部位,一片衣襟被撕了巴掌大一个洞,露出一个鸡蛋大小的伤口,伤口露着红色发白发紫的烂肉,仿佛还生着蛆虫蠕动,看起来可怖极了。

“了不得!船家,快点开船!”引章喘着气。

谁知,船家细细瞅了瞅那伤口,迟疑道:“我看,算了吧!两位客官请看,这人的伤口像是刀伤,看他这打扮相貌谁知是哪一路的人?别弄得最后好心没好报!依小人的见识,倒不如趁早靠岸将他放下,且由天意罢了!也省的到头来万一沾惹一身麻烦!”话里话外有怀疑此人是江洋大盗的意味。

“那怎么行!救人救到底,这荒郊野岭的把他留在这他还能活得下来吗?你也说了是‘万一’,那要万一不是呢?岂非白白害了一条人命?”李清白立刻辩驳。

“那要万一是呢?岂不是所救非人?”船家不禁也来了气。

“上苍有好生之德,怎能仅凭‘万一’之臆断见死不救?”李清白固执起来也是可以。

“上苍上苍,所以说留他在这且看天意,上苍要他活,他自然死不了!”

“强词夺理,这话我不同意——”

“好了李先生,”引章听李清白一个劲夹缠不休,根本没挠到痒处——船家其实是怕引章等到了清水镇拍屁股走人将大麻烦留给他,到时候码头上人一多,一打听询问,他想要甩也甩不掉所以才不同意带他走。“船家,你们快点开船吧!到了清水镇,我们就会把这人带走。你们跑江湖过生活的,哪里有闲空管这等闲事?就是我们,也不过顺路罢了!”

引章话音刚落,那人的眼睛又微不可察张了一条逢,迅速瞟了她一眼,复又闭上。

“这个,这个怎么好意思?”船家先是一愣,搓着手客气着嘿嘿笑,语气却柔和了下来,亦含有松了口气的味道。

“就这么定了!能不能赶一赶时间,我们还要赶回家呢!”引章不容置疑。

“是是,不能误了小少爷您回家!小少爷,您可真会体谅人!”船家忙笑着回应,一边说一边出了船舱与浑家自去划船,巴不得早早到地,将他们一摊子麻烦送走。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40章 大脚(下)

“怎么有这种人!”李清白小声嘟囔着,摇摇头犹自愤愤。引章那边已经迅速打开了包袱,拿出一只近尺高的白底蓝色山水画瓷瓶,轻轻拧开盖子,一股馥郁的甜香味扑面而来。她舀了一勺放在碗中,兑了半碗温水,搅了搅,轻轻递到那人唇畔,轻轻道:“公子,水来了,快张嘴!”

那人靠在桐生怀中,眼皮子动了动,也不知他张没张眼,嘴唇倒是动了,一口入喉,他仿佛受了刺激立刻精神一振,脖子往前凑了凑,咕噜咕噜几大口便将半碗蜂蜜水喝完了,喘息咳嗽不已。

“公子,你慢点!”桐生拍了拍他的背后。

“少东家,要不要再给他来一碗?”李清白在一边看着他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好生不忍。

引章摇了摇头,轻轻叹道:“也不知道他多少天没进食了,一次不能进得太多,不然反而会害了他!我看也快到清水镇了,到了镇上再说吧!”

“还有这等说法!少东家,你可真聪明,什么都懂!”李清白由衷的笑了笑,桐生也是一副恍然的样子。引章微笑不语,却不由得瞅了那人一眼,心想船家的顾虑也不错,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呢?但愿别叫他乌鸦嘴说着了,惹了什么麻烦!

各人各怀心思,下午三点左右到了清水镇,引章没奈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打发了船家,又让桐生雇了一辆大马车,将行李都搬了上去,把那人半扶半抬弄上了车,吩咐车夫直奔医馆。

清水镇上只有两家医馆,一家叫“裕德”,一家叫“悬杏”,车夫见他们衣着光鲜,便将他们拉到了较好的悬杏堂。

悬杏堂赵大夫果然有些本事,一见那人双目紧闭,苍白浮肿的样,惊叫一声,脱口道:“哎呀,这人在水里泡了三四天吧?真是好命,居然还活着!”

“何止,他身上还有伤口呢,赵大夫您快瞧瞧还有没有救?”引章一听碰上个明白人,当下也不含糊。

赵大夫抬手拢了拢袖口,两根手指轻轻翻了翻他的眼皮子,又看了看他腰后的伤口,一边摇头讶叹一边道:“有救有救,不妨不妨!快,先抬进去,唉,这位老兄真是命大,命大!”

“如此,请您救救他,诊金方面好商量!”引章松了口气,心想真是个怪人,又摇头又说有救!

一时悬杏堂的伙计学徒帮忙将那人抬了进去,马车停在院子里,引章与李清白、车夫、桐生坐在偏厅等候。

半个时辰后,终于有了动响。“醒了,醒了!”一个小伙计从后堂奔出来,一边抹着汗道。

“醒了就好,走,少东家,咱们看看去。”李清白不觉放心一笑,目视引章。引章点头答应一声,三人在小伙计的引领下步入后堂。

只见那人斜靠在榻上,身后垫着软枕,身上换了一套干净衣裳,该包扎的地方也包扎好了,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配着一副大络腮胡子,浓眉大眼,愈显得面部粗犷,沉默寡言。

此时,他的眼睑低低垂着,赵大夫在一旁说着什么,也没见他吭声,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递到嘴畔的面汤。

“这位兄台,你总算是醒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兄台必定好运!”李清白进来笑道。那人眼皮子很快的抬了抬又很快的放下,身子微动,依然不做一词。

“真是个怪人!”赵大夫叹了口气,顿觉索然无味。

引章忙笑道:“赵大夫,多谢您出手相救!您看看需要抓什么药一并抓好结账我们好赶路,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倒没什么,”赵大夫见引章李清白举止斯文,言语客气,心头略好受些,笑叹道:“说实话,老夫行医半辈子,还是头一回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英雄胆色,关公刮骨割肉也不过如此,疼得头上冒豆大的汗也不吭半声,莫非是个哑巴不成?”说着疑惑的望着引章。

引章听罢也不禁咋舌,心想他腰间那一块腐肉自然是非割不可的,如果当真如赵大夫所说那样,那倒真是个隐忍之人!

“说来话长,其实我们——”李清白见赵大夫问,正笑笑要答,引章听他想要说“其实我们并不认识此人”忙忙收回思绪打断笑道:“可不是说来话长,其实我们也没想到大脚这么厉害!赵大夫,您给开药方吧,这里有我们就好,再稍稍休息一阵,我们还要赶路呢!”她可不想节外生枝,倘若说彼此不认识,赵大夫等免不了好奇要问,这一问反倒不好解释,倒不如避开不谈。

赵大夫笑笑,瞥了他那双脚一眼,不由乐了,笑道:“还真是人如其名!得,你们来个人,我开了药方就在这抓药吧!我从没见过这么坚忍的病人,药材可以给你们打八折!”

“多谢您啦!桐生,你跟着赵大夫去。”引章说着使了个眼色,颇含着几分警告意味道:“好好抓药,听赵大夫吩咐,不要多嘴。”

“是,小人明白!”桐生在市面上讨生活惯了,何等机灵,立刻明白了引章的意思:不要跟赵大夫谈论大脚的事,当心言多必失!

赵大夫与几个打下手的伙计学徒都出去之后,引章和李清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大脚怎么处理?

沉默中,一直不说话的大脚冷不防抬起头,幽幽瞥了二人一眼,嘴唇轻动,吐出极淡两个字:“多谢!”

“啊,原来你不是哑巴!”

“你终于说话了!”

李清白与引章同时低呼,二人脸上都不觉漾着笑意。

引章心头大松,继又兴奋,便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在这?你在水里漂了几天了?身上的伤怎么来的?是谁伤了你?”

大脚脸色微变,身子轻轻颤了颤,面无表情空洞洞的望着她,一眨不眨,慢慢的垂下目光,又恢复了沉默。

引章尴尬不已,勉强笑道:“你不想说自然有你的道理,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就叫你大脚好了。”

大脚依然不做声,良久,却缓缓的,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便离开,不如先随我回家住些时候好不好?”引章立刻对他起了浓浓的兴趣,她直觉的感觉到,他有故事,而且,必定是非同寻常的大故事。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引章见他不语,试探着道。大脚还是不说话,引章与李清白相视一眼,又试探着道:“大脚,你现在动得了吗?天色不早了,咱们还要赶路呢!李先生,你扶一扶他,咱们这就走吧!”

“不用扶。”大脚说着自己偏身下床,身子晃了晃,吸了口气稳了稳,摇摇晃晃的支撑着走了出去。

“李先生,走吧!”引章顿时一股莫名的兴奋之感迅速传遍全身直通神经末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莫非,是对英雄的崇拜?

“好的,我去看看桐生抓好药没。”李清白怪异的瞅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何以高兴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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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收假了,呜呜呜,休息真好,上班真不好!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41章 贵客(上)

已经下午四点多的辰光,车夫本来老大不情愿接这趟生意,直嚷嚷回程时天准定黑了不好赶路。最后经不住引章二两银子的车钱诱惑和好话,终于摆出很不情愿而又宁愿委屈的表情答应了,表示完全是为了照顾他们方便而不是为了挣钱才接的这趟生意,引章只好又赔了好几句好话。

一路无语,到家时已是落日西沉时分。引章出了马车,坐到车夫旁边,远远便看到宅院中炊烟袅袅升起,院前地里还有三个身影在忙碌着,金色的余辉笼罩在他们身上,分外柔和而温馨。她心中暖暖,以手挡在唇畔做喇叭状,正要长声吆喝,地里的人一抬头之间已经看见了她,于是一个壮实的身影便站直了起来,挥着手高兴的大喊道:“大,大小姐——回,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一边喊一边往这边跑。跑到马车旁边,跟着马车往回小跑,憨笑道:“大,大小姐,您——回,回来了!”

“可不是回来了!结巴,你们好勤快啊!”引章一见他就乐了。

结巴挠了挠光光的头皮,嘿嘿笑着,黝黑的脸上透着不好意思的暗红。

“真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哎呀,我去告诉小夫人他们!”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院外,地里忙着的骆五和冯嫂也都凑了过来。

“大小姐,您小心点!”骆五说着亲自扶了她下车。

引章一边下车一边笑道:“骆五,结巴,车上有好些东西,你们帮忙搬下来放到厅里去。李先生,桐生,你们帮忙递一下。哦对了,还有大脚,先好好扶他下来吧——咦,你们怎么了?干嘛这么望着我?”引章这才发觉李清白和桐生主仆不知何时石化呆掉了,张着嘴,睁大着眼,一动不动瞅着她。

“咳咳,”骆五不着痕迹的挡住引章,重重咳了几声,心想这两个人真是无理,怎么这么盯着我们大小姐看!

“啊,怎么,怎么少东家您,您是,是——”李清白主仆恍然回神,慌忙收回呆掉的眼神,浑然不敢置信。她居然,是个女的!

“这有什么稀奇!我们大小姐的本事,你们想不到的多着呢,结巴,是不是?”骆五撇了撇嘴,不屑道。

“嗯,嗯,”结巴猛猛的点头,跟着递出了手:“东,东西。”

“啊!给——”李清白和桐生忙答应着,往下给他们递。

“骆五,这位李先生是我们玲珑布庄的账房先生,是读书人,不得无礼。”引章笑笑,向李清白投以歉意一瞥。

“是,大小姐!”

“大,大小姐客气!愧不敢当,愧不敢当!”李清白还有些不太习惯,想起这些时日相处,羞囧得脸脖子直发热,心想好在没有什么失礼之处。转而一想,引章一个小小女童行事老辣,见识不凡,言语爽利灵活,吃惊之余亦暗暗自惭形愧。

只有大脚毫不吃惊,早已下了车,不声不响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

“阿章,你可回来了!”

“姐姐!”

“大小姐!”

安寄翠母子与鱼儿、冯嫂也都从院子里迎了出来。

“娘!引华!”引章笑着扑入安寄翠怀中,拉着她的胳膊撒娇,笑道:“人家不过去了几天嘛,看看你们一个个,倒像隔了几年似的!喂,鱼儿,有没有做我们的饭啊?”

鱼儿灵活的眼珠子打量一圈,这才发现多了好几个陌生人,她怯色稍露,不好意思笑了笑,向引章笑道:“大小姐,我这就去准备!”说着一甩辫子转身去了。

引章“嗤”的一笑,扬声道:“鱼儿,不要忙了,我从镇上买了吃的!”

鱼儿早已进去了。引华笑道:“鱼儿跟姐姐一样,越来越说风就是雨了!我去告诉她!”一边说一边也扭身去了。

“这几位是?”安寄翠也才发现这三位不速之客,不由发问。引章正要说,见东西都搬好了,便先给车夫结了帐,这才替安寄翠一一引见,将大家往屋里让。

安寄翠见李清白仪表斯文,又听引章说是个秀才先生,不由生了几分尊敬之心,言语上十分客气。李清白也料不到安寄翠一个农家妇人,居然谈吐不俗,颇有仪态,见引章如此厉害,更加不敢小看了安寄翠,愈加谦恭以待。安寄翠不由得便盘算:若得此人教授教授引华,倒是好的,只是这话得慢慢的说,不能太唐突了!

一时进了屋落座,安寄翠便有意唤来引华陪着在旁与李清白作陪,李清白见引华聪明外露,机敏灵活,面目清秀,也十分好感,携着他手含笑询问念了什么书?字写得如何?等等之类,安寄翠更加喜得眉目都展开了,渐渐的说到科举应试上,李清白亦好此道,不由精神大振,双方愈加话语投机!引章眼珠子一伦便了然亲娘的意思,暗自摇头好笑,也不去理会他们。倒是转眼瞥见大脚脸色苍白,神游天外,坐在椅上身子仿佛摇摇欲坠似的,便忙跟安寄翠招呼一声,叫来结巴和骆五,带他到结巴房里安歇。

安寄翠这才意识到冷落了另一人,心里好生过意不去,才要说话引章忙笑道:“不碍事的,娘,你和引华陪着李先生坐坐,大脚我来安排就行了!”

“那也好,这位先生随意好了,我们小家小户招呼不周之处不要介意。”安寄翠到底说了句客气话,引章拦都拦不住。

果然,安寄翠一句话说出去见对方面无表情毫无反应不由愣住了,浑然不知所措。这在她,是从没有过的经历,当着客人和下人的面受了这么一个难堪,顿时尴尬不已。不止他,李清白主仆眼睁睁瞅着主人家的尴尬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引章暗暗叫苦,正想着怎么圆场,大脚总算给了几分面子,淡淡瞥了安寄翠一眼,终于低低道:“不敢当。”

安寄翠反倒怔了,不知何以回答。

引章忙笑道:“娘,大脚就是这个脾气,你当他自家人就是了!好了,你们继续聊,他受了伤,我让他歇着去了!”

“哦……”安寄翠满脸疑惑,直看着他们去了才又坐下,回味着女儿的话,越想越疑惑,向李清白道:“这个人叫——大脚?他,也是布庄里的活计吗?”

“夫人您不知道,他是我们半路救下来的!”桐生嘴快笑道。

“半路救下来的?这又是哪一出?”安寄翠眉头微蹙,暗道这个女儿真是人小鬼大,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

“是从杭州回来时——”

“桐生!”李清白忙打断桐生的话,颇为踌躇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一来安寄翠更加要问,就连引华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道:“李先生,您说说看嘛,这个大脚,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呢!”

“引华!”安寄翠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的!”

引华伸了伸舌头,悄悄对李清白做了个鬼脸,李清白不觉莞尔,想了想,便尽量措词平淡将如何救的大脚说了一遍。饶是如此,安寄翠依然皱着眉,暗自摇头不已。

引章浑然不知母亲的意思,将大脚安置在了结巴的房中,好在结巴向来对大小姐的所有决定无不赞成支持,并不觉得是大脚占领了自己的地盘,没心没肺的收拾东西,将大床让给了大脚,自己的铺盖另铺在竹榻上。引章剔亮了屋中那盏豆大的油灯,向大脚笑道:“我们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叫结巴拿药过来给你,再叫鱼儿熬一点细粥。”说着便带着骆五、结巴出去了。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42章 贵客(下)

晚上吃饭时,安寄翠破例叫摆了一桌在正厅,让引华引章陪着李清白用饭。李清白谦辞不已,引章便笑道:“李先生不必太客气了,您是布庄的账房,又是读书人,理应我们兄妹作陪。”

“阿章说得是!李先生,只怕将来还得麻烦您操心呢!”安寄翠话外有音笑道。

“不敢不敢,这都是在下应该的,分内之事,分内之事!”李清白是典型的踏实老实诚实,根本点也不懂安寄翠的暗示。引章听了只觉好笑,心想娘的聪明用错了地方,变成对牛弹琴了!

果然,安寄翠只得一笑住了口,自己与鱼儿往后院去吃饭。让骆五等好好招呼桐生。

安寄翠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开口让李清白指点引华,一顿饭吃得无心无胃。估摸着李清白引章他们吃好了,便让鱼儿泡了引章带回来的好茶端上来。

安寄翠从未开口求过人,万事开头万般难,说来说去,几次话到嘴边,终又欲言又止。她这副犹豫不决的神情连神经大条的李清白也察觉了,肚子里暗暗纳闷不已,他搜肠刮肚也想不通安寄翠到底有什么事要说而又如此不好开口!

引章实在看不下去了,喝了口茶,向李清白闲闲笑道:“李先生,您的学问那么好,不知道有没有收徒弟的打算?”

安寄翠眼睛唰的一亮望了过去,不由得满脸期待笑道:“对对,李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收个徒弟呢?”

“夫人、大小姐说笑了!”李清白有些不太好意思,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是个穷书生,倒多亏了大小姐才不至于潦倒街头,哪有人愿意请我当先生呢?”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谁要是能拜在先生门下,那才是走对了门呢!先生气度不凡,谈吐文雅,显见得腹内有诗书万卷,学问过人,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安寄翠接口笑道。

这一来,李清白再傻也懂她的意思了,怔了怔,勉强笑道:“夫人过奖了,夫人的意思是,是——”

“不仅仅我娘,我也是这么想呢!”引章忙笑道:“我弟弟也没个先生教导,李先生,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了我弟弟做学生如何?”

“阿章说的可是我的心里话!”安寄翠殷殷相望。

“这个……”李清白有些为难。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自己看书看得昏天黑地还老觉得时间不够用呢,哪里还有时间来教导别人?再说了,他如今已经有“工作”在身,已经浪费了一些时间了,哪还禁得起再度浪费呢!不过,不答应的话,又觉得过意不去,毕竟,如果没有引章,就没有今天的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他做人的原则!

“李先生若是为难,那就算了。”引章多少了解他的脾气,当下轻轻叹了口气,透着无限的惋惜和不强人所难。

“不,不,不为难!求之不得呢!”果然,李清白想也未想立刻表明心态。

“真的?那,明儿我就让引华拜师了!”安寄翠不由大喜,揽着儿子的肩膀。

“只不过,我是怕才疏学浅,误了少东家!”李清白大急大悔之下,情急生智,已经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见安寄翠脸色微变,忙加快了速度,娓娓道:“夫人您听听我这个主意如何。前些日子我听到一个消息,杭州知府明年将会开办官学,专门挑选一些八岁到十二岁之间的聪明少年入学,到时将会聘请江南才俊饱学之士作为先生教授学问,清河镇也是杭州治下,少东家如此聪明,夫人不如送他前去应试,岂不更好?”

“有这等好事?”安寄翠讶然,连引章也听住了。

“这说起来也有个缘故,”李清白少不得解释,道:“杭州府乃江南重镇,自古以来才子学士层出不穷,可惜这些年科运不好,一连三届都让江西山西给比了下去。地方大儒缙绅们深以为憾,自发组织起来,捐钱捐粮,请知府大人开办官学招收一些聪明少年入学,将来好为地方争光!知府大人也觉得这是一件造福一方的好事,做成了亦是一段文坛佳话,所以当即便同意了!如今已在知府衙门东边择了地开工建造学堂了呢!”

“这个知府还真不错!做这样造福一方的好事!不过,”安寄翠从怦然心动眉飞色舞到蹙眉长叹:“我们引华有没有这个福气还不一定呢,唉!”

“夫人您别太担心,少东家这么聪明,举止知礼,气质大方,面貌又好,我想主考官一定会选他的。”李清白安慰道。

“李先生,”安寄翠听罢笑道:“你是杭州人,对这些事最熟悉不过了,这件事可得拜托你多打听打听,帮帮我们引华!”

“这个好说,”李清白忙笑道:“明年少东家九岁,四书五经只要大略读懂,能够讲解其中几篇经典之作,再背上三四百首诗词,写一手好字,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是是,李先生说得对极了!引华,你都听见了,明儿可得用功起来。”安寄翠道。

“知道了,娘!”引华老老实实回答。

引章瞟了弟弟一眼,倒抽一口凉气,心想这还了得,这么短时间能学得到这么多吗?还不得把人逼傻了?不过,看到安寄翠兴致勃勃,她很识趣的闭了嘴。

“李先生,话虽如此,还是得您多提点提点,您千万要帮这个忙!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顾忌!”安寄翠又殷殷笑道。

“夫人言重了!”李清白忙拱手笑道:“夫人放心,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这样吧,以后每个月夫人叫人把少东家的功课送到杭州或者我让桐生来取,倘若有什么该说的我再说,您看这样行吗?”

“行,行,最好不过!”安寄翠笑道:“怎么好麻烦您呢,自然是我叫人送过去!”

“夫人这话太客气了,我们公子是布庄的账房,小人便是伙计,跑腿是分内之事,怎么当得起麻烦二字呢?”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安寄翠也是一笑,道:“到底是跟着读书人的,说话也这么得体!”

“……”引章无语,无奈的翻了翻上眼皮。心里一声长叹:引华,可怜的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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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后第一天上班,各种纠结如在梦中!同事们一个个都没精打采啊!

呵呵,再纠结也得更新啊,祝看文的亲们有个好心情!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43章 去留

连夜的功夫,李清白赶着忙着检查引华的功课,挑灯夜战,一点也不觉辛苦。倒是安寄翠过意不去,不住感慨他实在是太好人、太用心了!只有引章明白李清白心里的意思:他是怕第二天来不及赶回杭州,又耽误一天读书的功夫!照她的看法,这个人已经走火入魔,没得救了!当然,她是不会泼娘亲的冷水的,她说什么她只好附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