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菲虽然成功的劝解了王如韫,可是自己的心却被搅的乱七八糟,茫茫然没有任何的前景。想起秋开雨,还有容情,昨天的那些话,不禁黯然。想了想,吩咐先去一趟甘露禅寺,她此刻很想念小文。

小文见了她满脸笑容的迎上来,谢芳菲在他还没有摔倒之前,赶紧双手抱住了他,故意拍他屁股说:“这么这么莽撞,万一摔到了怎么办。活该让你先吃一些苦头。”大娘笑说:“小少爷近日会走一点路了,不过还是不稳当。还没有走起来,就开始跑起来了。大概心里还是害怕的缘故。再过一些日子,走的稳当了,就好了。”谢芳菲捏住小文的脸笑着说:“还没学会走就要跑了!到底怎么走的,来,表演给姐姐看一看。走的好,自然大大有赏;走的不好,那就只好摔一个大跟斗了。”

逗弄了一会小文,然后去找陶弘景,门前的大弟子回说:“师傅进宫给皇上看病去了,这几天都没有回来呢。只是派人回来拿了一些东西。芳菲小姐有什么事吗?回头我告诉师傅。”谢芳菲心里一紧,萧鸾的病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了,已经危在旦夕了吗?现在居然连陶弘景都不放回来了,直接就住在宫里。是为了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再待了一会子,问了小文近日的一些具体情况,有没有缺什么东西之类的,就回萧府了。

谢芳菲将心里关于萧鸾病情的猜测告诉萧衍,萧衍点头说:“看来,他真的是不行了。我们应该提前做好准备,以应付各种情况的发生。萧遥光这个人也不得不防,他不会这么坐以待毙的。大家明天商讨具体的细节吧。”谢芳菲点头表示知道,然后特意从后面绕回自己的房间。她怕见到容情,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态来见他。

第二天众人都聚集整齐,准备讨论的时候,突然有人来传旨,命令萧衍即刻进宫,一些禁卫军就在旁边压着。萧衍没有办法,只好说:“我进去换一件适当的衣服就和众位一起进宫。”谢芳菲跟在他后头进去了。

萧衍脸色凝重的说:“萧鸾真的不行了。他这次将我召进宫去肯定不会放过我,整个萧家的人他都不会放过的。”

谢芳菲也紧张的看着他,摇头说:“大人,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萧鸾不会杀你的,一定不会的。”杀了他,以后的故事该怎么继续下去?

气氛沉重起来,谢芳菲猛然说:“大人这次进宫如果见到萧鸾的话,一定要以以前同甘苦,共患难的情义来打动他。将死的人,心情总会不大一样的。他如果还是想杀大人的话,大人就告诉他,王敬则已经在浙东举兵造反,大人愿意前往叛乱。萧鸾如果同意的话,你就说你愿意为朝廷守卫西北的门户,一定要趁机将雍州刺史的位置拿到手,这是我们这次前来建康的终极目的。”

萧衍听的精神大震,点点头,然后随同那些如狼似虎的禁卫军进宫去了。所有的人都忧心忡忡的在一边等着,担心不已。谢芳菲紧张的手心里直冒汗。然后有人来通报说王府的车子在外面要接谢芳菲过去。

谢芳菲才想起来,今天她还要陪王如韫进宫。心想这样也好,可以就近探听具体的情况。还是找到容情,告诉他目前的情况。容情断然说:“我扮成侍卫陪你们一块进宫。今天恐怕要有大变呀,整个皇宫一定乱的很。”谢芳菲点头,有容情在身边,她的心也安定许多。今天恐怕不那么容易过。

第56章

皇宫名为“建康宫”,宫城又名为“台城”。整个宫城是东晋咸和年间在孙吴晚期修建的昭明宫、苑城的旧址上重新新建的。宫墙三重,外周八里。南面正面是大司马门和阊阖门,直对都城正门宣阳门,两门之间是二里长的御道。御道两侧开有御沟,沟旁植槐、柳。大司马门前东西向横街,正对都城的东、西正门。东西北各有一门,人称东掖门,西掖门,平昌门。整个建康宫有内外殿宇大约三千五百余间,正殿为广达十二开间的太极殿,两侧为东堂和西堂,太极殿为举行朝会和典礼的地方,东西堂则为皇帝处理日常政务之处。

建康宫里还兴建了许多雕梁画栋,朱窗绮户的宫殿,如玉烛殿和被认为是整个江东地区前所未有的豪华建筑紫极殿。各朝皇帝不但大修宫室,而且广建皇家苑囿。苑囿主要分布于都城东北郊。宫城北有华林园,原是东吴的旧宫苑,宋时加以扩建。覆舟山有乐游苑,宋时就东晋药圃建成。玄武湖在都城北,建有上林苑。还有清溪上的芳林园,以及西苑,南苑,新林苑,娄湖苑,博望苑,灵丘苑,芳乐苑,兰亭苑,江潭苑和建兴苑等十余处。每苑都垒石凿池,广建殿堂亭阁。劳民伤财,奢侈淫乐。

谢芳菲伴着盛装的王如韫一路走来,见宫室殿堂的四壁涂着麝香,且用黄金作装饰,不但宫殿内外用锦石砌成,就连地面也用锦石铺就,心里连连摇头,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怪不得金陵王气会黯然收场。王如韫低声说:“几百年来,这座皇宫不知道被毁了多少次。烧了建,建了再烧,死的人和踩在地上的石砖一样多。前面的重光殿据说就是用人命给堆起来的。芳菲,看见这个地方,我似乎就看见鬼魂幽灵在眼前飘荡。王家的冤魂——”

谢芳菲赶紧打断她,不敢大声,低头闷声说:“如韫,不要自己吓自己了。你今天只不过是来觐见而已,完了就回去,没有必要如此灰心绝望。”王如韫垂头不语,脸上没有任何的欢容。一众人被人领着一路穿过后苑的亭台楼阁,然后在一座殿堂前停下来。这座宫殿和其他的宫殿一样的华美堂皇,也一样的清冷寂寥,死气沉沉。谢芳菲跟在王如韫身边,扶着她也要一起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传话出来,“皇后娘娘有旨,请王小姐入宫觐见”,说着另外有一些丫鬟宫女之类的迎出来。谢芳菲只得后退,眼睁睁的看着王如韫一个人无奈的进去了。王如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忍不住回头看着谢芳菲。谢芳菲故意微笑起来,给她一个充满鼓励的眼神,希望能安抚她担忧恐惧的心灵。

等王如韫进去了,谢芳菲立即沿原路走出来,找到正在外殿等候的容情说:“我想知道陶大师在哪里?我有一些事情要问他。如今宫里情形只有他最清楚明白了。”容情想了想说:“陶大师身份尊贵,只要稍加打听就可以知道。”谢芳菲禁不住笑起来,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倒简单。”走到旁边故意和那些侍卫套近乎,随手给了些银子,然后便探听出来陶弘景原来住在东堂的兴光殿。离这里倒颇有一些距离。

谢芳菲和容情两个人按照那些侍卫所说的一路寻去,冷冷清清,没有碰见什么人,安静的有些异乎寻常。谢芳菲走了半天,然后有些奇怪的说:“容情,你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转了半天,也没有碰见一个人?照理说,大师不应该被安排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容情抬头看了看,叹气的说:“看来我们真的是找错地方了。要找一个人问一问才是。”谢芳菲有些担心的说:“我们这么乱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不等容情回答就说:“容情,如果真有人多管闲事上前拦住我们的话,就将大师的名号抬出来。”

两个人从另外一条路走出来,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到了什么地方。远远的看见一座气势宏伟的宫殿,走上前才发现是太子萧宝卷的东宫。等了半天才看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出来,谢芳菲连忙走上去打听兴光殿的位置。那宫女盯着他们奇怪的看了两眼,还是指明了方向,没有多问什么。想是在宫中待的久了,不干己事不多管,明哲保身。

谢芳菲道了谢,正要离开。旁边的宫女突然恭身行礼,恭敬的说:“拜见吴侍中。”谢芳菲赶紧往一边退去,抬起眼,然后看见那个自己早就怀疑的吴有孤身一人正从东宫里面走出来。

谢芳菲不由自主的盯着他,如果这个吴有真的是秋开雨易容装扮的话,那只能说秋开雨易容的本事和他那个“求缺门”的创派祖师鬼重子一样的厉害。谢芳菲此刻看不出任何的破绽,这个吴有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熟悉的气息。

吴有见到谢芳菲毫不客气,径直的注视,看了几眼,冷冷的扫视了一遍,没有发怒,也没有任何表示,继续往前面走去。谢芳菲忽然冲出来,横在前面笑着说:“吴侍中,我是萧衍萧大人的手下,上次在始安王府见过侍中一面,不知道侍中还有没有印象?”然后仔细的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里面寻出一点蛛丝马迹,寻出一点似曾相识的东西。

吴有停下脚步,没有说话,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谢芳菲,面色沉了下来。容情对谢芳菲这奇怪的言行举止完全不解,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谢芳菲不理会其他人,只是继续赔笑说:“吴侍中不记得理所当然。不过我对吴侍中却有一种天然的熟悉的感觉,像是很久以前就见过似的。这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分之类的吧。所以才会冒昧打扰,还请侍中见谅。”然后退回路边,故意挨近容情。

吴有神情没有任何的波动,皱着眉不耐烦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走了。显然对这种刻意巴结讨好的事情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谢芳菲有些失望的想,他这样就走了?心里面空空荡荡的,如同漏水的竹篮。

容情好奇的问:“芳菲,他是谁?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的样子。”谢芳菲敷衍的说:“他是萧宝卷的人,上次去始安王府的时候见过他。你正好不在。”再转了几个弯,终于找到兴光殿。俩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陶弘景见到谢芳菲,有些吃惊的说:“芳菲,你怎么进宫来了!”谢芳菲没有回答,只是焦急的拉住陶弘景,然后问:“大师,萧大人被召进宫来了。萧鸾的病到底怎么样?你是最清楚的了。”

陶弘景摇头说:“他恐怕不行了,我正竭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这次不止是萧衍被召进宫,所有高帝和武帝的子孙悉数被召进来,连襁褓中的婴孩也让人抱进宫来,全部都在外面听候发落呢。”

谢芳菲吃惊的问:“大师,萧鸾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心里惊恐的想不会是全部要杀吧?不敢问出来。陶弘景叹气说:“萧鸾暗中命人煮了一大锅有毒的椒,又提前让水监准备好树十具的棺材。你说他想要干什么!”

谢芳菲震惊的说:“萧鸾真的连一个萧家的子孙都不放过吗?这些人对他有什么威胁,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他还是不是人呢。”然后看着陶弘景,问:“大师,你上次炼的‘善胜’有没有给他服用?大师,你能不能再延长他几天性命?”陶弘景回答:“我正准备给他服用,至于他还能活多久,这就看老天爷了,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这几天应该可以撑的过去。他今天一醒过来,立即就召萧家的子孙进宫,看来是回光返照。就算用丹药,也只是稍微延长而已。”

谢芳菲忧心的点头,然后说:“我要赶紧去通知萧大人才行,希望他有解决的办法。”然后和容情匆匆忙忙的离开。

俩个人才走到外殿,见到伺候王如韫的一个随身的大丫头在一边焦急的等着,谢芳菲见状,连忙跑上去问:“你家小姐怎么了?你怎么不在跟前伺候着呢?”那丫头行礼后回说:“小姐没有出什么事,正在后面的园子里。只是让我来找容公子,说有一些重要的话要和公子说。请容公子务必前去。”

谢芳菲觉得有些奇怪,王如韫无缘无故的在这个时候找容情做什么。然后问那个丫头:“你家小姐拜见众位娘娘后,有没有受什么委屈?”那个丫头回答:“小姐出来后没有说过话。”谢芳菲越发觉得不寻常,于是问:“那她神情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丫头想了半天才说:“奴婢没有仔细看。”谢芳菲知道再问也没有用,转身对容情说:“你快去见她吧,想必等很久了,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容情深深的看了谢芳菲一眼,没有作声。自从上次谢芳菲对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王如韫的名字,避之不及。惟恐谢芳菲有所误会,再次以同样的借口将他推开。谢芳菲大概也猜到一点,故意装作不知道,只是说:“容情,你还不快去。如韫说不定有什么麻烦呢,你怎么还愣在这里呢!”

那丫头在一边说:“小姐就在后苑的杏林子边上,说容公子一定要去。又让容公子自己去找她就行了。”谢芳菲瞪着无动于衷的容情,眼睛里有火。容情好半晌才说:“你先去告诉你家小姐,就说我随后就过去找她。”那丫头大松了一口气,往前边去了。

容情却拉住谢芳菲的手径直往前面走去。谢芳菲奇怪的问:“你不是要去见如韫吗?现在又要去哪里?”容情回答:“正是要去见王如韫。”谢芳菲停下来,蹙眉说:“你拉着我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去!”

容情也停下来,看着她,然后说:“没有什么,你也一块去。大家都将话说清楚,听清楚,免得有什么误会。”谢芳菲使力挣开,然后坚决的说:“我不会去的,如韫纵然有什么话要和你说,那也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容情点头说:“好,你不去的话,我们就走吧。”

谢芳菲瞪着容情,紧抿着唇,不说一句话。王如韫今天会如此失常,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多少也猜的到一点,总不能白白的让她失望,她已经够可怜的了。然后妥协说:“容情,那你想怎么样?”容情坦然说:“一起去,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当面说清楚。你不要再以此为借口。我要让你彻底的死心。”谢芳菲苦笑,这就是自作自受,容情上次一定伤透心了,才会患得患失,变成现在这样。故意对着容情笑一笑说:“你自己去吧,我绝对不会有什么误会的。”容情拉着谢芳菲就要往回走。

谢芳菲叹气,头皮发麻的说:“停!我去还不行吗?”果然乖乖的跟着容情去后苑。前面就是杏林,谢芳菲四处看了看,然后说:“容情,我在这里就可以了。你自己去找她吧。你再逼我,你…,你怎么也这样呢!”容情终究不是秋开雨,看着她无奈的说:“好,你就在这里。我去请王小姐过来说话。”

谢芳菲躲在一边远远的看见王如韫真的和容情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面的假山洞里面藏起来。容器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当着王如韫的面将自己揪出来吧。

容情当然知道谢芳菲躲在那里,没有坚持。看了假山堆一眼,对王如韫温文但是客气的说:“王小姐找容情来,有什么事吗?”王如韫神情平静,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如韫今天进了这座皇宫,才知道它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本来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忍受的了,可是,可是如韫终究不甘心。那么多人死在这里,我为什么也要死在这里!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去做,我不想从此就死在这个地方。容情,你能理解吗?”

容情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仍然点头。王如韫继续说:“芳菲曾经说过,不管怎么样,该争取的东西总是要尽力去争取。这样,失败了,才不会后悔。所以,我不甘心就这样被关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囚牢里。”容情点头表示赞同。

王如韫见容情点头,微笑起来,然后说:“容情,反正到今天这种地步了,什么身份呀矜持呀都没有用了。我已经想通了,我跟你说心里话,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你。”

谢芳菲虽然没有刻意偷听他们两个的谈话,无意中还是听到了王如韫的话。虽然早就猜到一些眉目,心里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韫实在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在这样一个时代,敢不顾一切,绝望似的说出这样的话,不得不让人佩服。谢芳菲忽然有些痛恨起自己来。

容情只觉得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惟有沉默。王如韫双眼坚定的说:“容情,如果你也喜欢我,你就带我走。趁现在这个机会,带我离开建康宫,离开建康,甚至离开南齐,离开北魏。容情,你带我走好不好,在这里我只有死路一条。容情,跟着你我不会有一句怨言的。不会的事情我可以学,所有不会的事情都可以从头开始学。芳菲总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容情,如果你也喜欢我,我心甘情愿的陪着你浪迹天涯。我们可以去塞外的大草原,可以做许多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容情,你带我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好不好?我,我不想死在这里。”全身上下都笼罩在星月无光的暗夜里,盼望着云破月来花弄影。王如韫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容情,她希望能争取到爱,争取到未来。尽管没有任何的希望,可是她早就顾不得了。那么一点即将失去的火星子,她也是视如珍宝的握在手心里。

谢芳菲真正的惊呆了,她完全没有料到王如韫居然会要容情带着她私奔。谢芳菲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脸上全部是泪水。王如韫一定是彻底的绝望了,才会走这么一着根本就无望的棋。沙漠里的绿洲,明知道是虚幻的海市蜃楼,还是忍不住拼了命的去追寻,然后渴死在荒芜人烟的路上。

容情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看见王如韫这样垂死的挣扎,心里也痛心。看着王如韫,仔细斟酌的说:“那如韫走后呢?走后又会怎么样?”

王如韫脸色猛的刷白,说不出话来。她私奔后,王家肯定是要完了。她此刻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潜意识里只想一味的忽略不提。现在经容情提醒,满心的希望和期待全都毁了。就像临死的将军用尽余生的力气终于拉开满月的弓,可是不等箭射出去,弦已经断了,然后人也死了。现在王如韫的心也断了。

容情继续说:“如韫,你走了,风雨飘摇的王家更是雪上加霜。将来就你一个人逃出来,面对王家成千上万的坟墓,你,你只怕也熬不下去。”

王如韫连泪水也用尽了,捂住心口,凄凉,绝望,浑身是入水的冰寒,是浮在水面上的等待淹没水草,没有一点反抗之力。然后喃喃的说:“王家,王家,我终究还是王家的人。”声音之凄惨,听在谢芳菲的耳里,只觉赤裸裸的一片,鲜血淋淋。

容情叫来外面的丫鬟,看着王如韫心如死灰木然的离去。谢芳菲冲出来,死命拍着容情喊:“容情,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现在还有什么活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容情抓住谢芳菲愤然说:“芳菲,你要我怎样对她?带着她私奔会是好的结果?只怕更惨!你究竟要我怎样对她!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她!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还是不明白我的心呢!”谢芳菲仰起脸看着他,只懂得无谓的挣扎,哽咽起来。

容情看着谢芳菲,只觉得心酸。看着她盈盈的双眼这样凄然的看着自己,猛的抱紧她,不顾一切的俯下头。谢芳菲慌乱起来,在他的唇落下来之前,微微的偏了偏。容情吻在她的嘴角上。

谢芳菲狠命盯着容情,大声说:“容情,你放手!”容情刚才只是一时的情不自禁,听到谢芳菲的大吼,稍稍冷静下来,果然放开手。谢芳菲赶紧退开两步,别转头,对容情故意视而不见。

容情对谢芳菲一直都是“床前明月光”,现在突然“手把青梅嗅”,也有些失措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僵硬。谢芳菲心想总不能像古代人一样小家子气,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其实没有什么,不要放在心上…”,还要说几句场面话,实在说不下去,只好说:“我现在要赶紧去找萧大人。”头也不回的跑了。容情自然不敢追上去,呆呆的站在原地。

谢芳菲还没有跑出后苑,在穿门的角落里碰见正在那里喂鱼的吴有。谢芳菲惊疑不定,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刚才的事究竟知道还是不知道

吴有转过身看着谢芳菲的时候,谢芳菲颓然的长叹:“秋开雨,果然是你!”那样的眼神,谢芳菲怎么会不认识!

第57章

秋开雨一步一步走近她,眼睛噬血般的狠起来,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芳菲,我警告过你,你再靠近容情的话,我一掌杀了他!”谢芳菲有些害怕,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喘着气说不出话来。惊慌的盯着神情有些失常的秋开雨,心脏用力起伏着。

秋开雨似乎气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冷声说:“芳菲,他强抱着你,你为什么不反抗!他这样亲了你,你为什么不在意!你为什么不生气!你为什么要这样!芳菲,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秋开雨也开始担心起来。谢芳菲的这种表现,和时下一般女子大大不同的反应彻底的刺激了他,他以往的信心开始动摇起来。他不得不有所担心,有所怀疑。这种事情连想一想都是一片的刀山火海,秋开雨,就连秋开雨也承受不了。他可以得不到谢芳菲,可是绝不能失去她的爱。她的爱是秋开雨的心上的一眼泉眼,无声惜细流。

谢芳菲被秋开雨一连串的质问惊呆了,好半晌才懂得说话,有些口吃的说:“可是,这原本就没有什么呀。只不过是一个亲吻而已,又不是什么——”,看见秋开雨气血上涌,眼睛里的残酷。突然停下来,再也说不下去。

秋开雨听见谢芳菲这几句无所谓的话,按下去的气血重新冒出头来,不是冒出来,是火山熔岩一样爆发出来。他点头,狠狠的说:“好,很好。我既然舍不得你死,那——”

谢芳菲看他这个样子,似乎真的不杀容情誓不罢休。连忙死命的抱住他,提醒他说:“你现在究竟是秋开雨还是吴有!”秋开雨立刻恢复过来,虽然停住了脚步,眼里的杀机依旧不褪。

谢芳菲无奈的说:“你为什么非得杀容情,他有什么错!只不过是一个亲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秋开雨眼神忽然黯淡下来,低声问:“芳菲,你真的这样想,你真的这样认为?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芳菲,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认为!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秋开雨想说的是“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却不敢问出来,答案否定的话,他说不定会将自己也给杀了。

谢芳菲却完全的误会了,她脑子里自动的加上“羞耻”两个字,气的满脸通红,浑身颤抖的用手指住秋开雨说:“秋开雨,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要说我和容情没有什么,就是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跟我什么关系?你不是早就不要我了吗,你不是在洛阳早就抛弃我了吗?你今天说这样的话!你凭什么这样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自己丈二高的灯,照的见别人,照不见你自己。你也不想一想,你和明月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打量着我不知道是不是!秋开雨,我上次就说了,我们早就一到两断了,你当初既然不要我了,现在又纠缠着不放做什么!”

秋开雨被她这一番怨恨压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的确是他先不要谢芳菲的,他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谢芳菲余怒未消,继续撂下狠话:“秋开雨,千错万错也错不到我的头上,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为了你,什么没有尝过?曾经连命也不要了!你现在倒骂起我来。秋开雨,你既然放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你以为还能和从前一样么!秋开雨,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了你了!我管你杀不杀谁,关我什么事!”越过他的身子,气愤难平的离开了。他竟然敢说自己无耻,他这样,也敢说自己无耻!

秋开雨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悲伤,懊悔,还有自责。他看着谢芳菲渐渐远去,心似乎也渐渐的远去了。他纵横天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进行的。可是谢芳菲,谢芳菲一直以来就像手上的清风,感觉的到,却抓不到,不是他的心可以事先谋划的了的。现在她是乌云后面的星和月,重重遮掩下,不要说感觉,连看都看不到了!秋开雨几乎站不住。他怎么能够忍受,他怎么能够忍受!他越发的不甘心,满心的不甘心!谢芳菲说的“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在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他强大的意志里击的粉碎!秋开雨怎么会这样就罢休。他再怎么样还是秋开雨,令整个天下闻风丧胆的“邪君”秋开雨!

谢芳菲走到一半的时候,心里的愤怒才稍微平复下来。想起吴有这件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如果不是受了容情的刺激,还是那个一点破绽都没有的吴有。上次会让自己觉得有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恐怕是突然之间没有防备的缘故吧。看他今天在东宫前的表现,真的可以瞒过任何人,天衣无缝。谢芳菲痛恨起来。管他到底怎么办到的,那个真的吴有是暗中被杀了,还是早就安排好的掉包了,全都不干自己的事了。让整个天下乱吧,让他待在萧宝卷身边做真正的皇帝吧,一切都不干自己的事了!

谢芳菲在外殿碰见容情,心不在焉的看了他一眼,完全将他刚才那个蜻蜓点水的见面礼似的亲吻忘到脑后去了。她的心乱纷纷的不肯停歇下来,满脑子烦的不得了。反观容情浑身不自然,手和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谢芳菲勉强自己将思绪调到正事上来,问:“萧大人被召进去现在还没有出来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要通知他也来不及。这个鬼地方,果然是一座囚牢。囚的人生死不明的困在里面!”

容情听她这么问,心神才稍微放松下来,知道她真的没有怪罪自己,连忙点头,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谢芳菲毫无办法,内殿她根本就进不去,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想探听情况都探听不到。脚下的汉白玉铺就的石头似乎都要让自己给急碎了。

熬到了傍晚,王如韫早就回王府了,萧衍还是没有丝毫的消息。谢芳菲虽然清楚他肯定没事,可是在如今这种形势下,不由自主的就紧张担忧起来。天色昏暗下来,谢芳菲都快熬不住了,终于见到有人从内殿出来了。谢芳菲浑身的冷汗才敢流出来。萧衍走出来的时候,脸色也很不好。见到在殿外等候的谢芳菲和容情,愣了一下,见谢芳菲张口欲言,抬眼四处张望了一下,立即说:“现在什么话都不要说,一切等回去之后再说。”带头急急忙忙的出了建康宫。

在路上,谢芳菲就迫不及待的追问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到现在才出来。萧衍犹自抹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说:“芳菲你不知道,所有的人人差一点全部都得死在里面。现在想起来,仍然胆寒!”

谢芳菲问:“听陶大师说,萧鸾居然丧心病狂的命人准备了一大锅的毒椒,还让人准备了几十具的棺木,究竟是不是真的?”萧衍点头,气嘘的说:“不但如此,所有萧家的宗室全部被召了进去,几个月的小孩也让乳母抱进去,准备全部给毒死。所有的大臣全部跪下来求他,痛哭流涕,磕的地下地砖都是红的。他没有办法,总算打消了全部赐死的念头。整个萧家的人当时全部都绝望了,没有人想过还可以活着回来。”

谢芳菲听的手心里也凉起来,又说:“然后这个疯子就这么放你们回来了?”萧衍摇头说:“哪有这么容易!他将我们几个稍稍有些影响的人一个一个叫进去,前面几个人立刻就被拖到外面乱棍打死了。后面的人吓的昏死过去。我当时也不抱任何希望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他宰割吧。觐见的时候,我看他完全不像大病的样子,精神好的很。我听你的话,言语间故意流露出对以往同生共死的往事的怀念,他似乎也有些被打动了。可是杀我的心仍然不减。我看见他的手张了又握,知道是挣扎徘徊,难以下决定的时候。又赶紧将王敬则在浙东举兵叛乱一事说了出来。故意说想起当年纵马驰骋的豪情,愿意亲自前往浙东平叛。他最后答应下来,就连雍州刺史一事也承诺下来,只要平了王敬则的叛乱,我即刻可以上任。”

芳菲听的大舒一口气,眉飞色舞的说:“大人,这最关键的一步总算是迈出来了。将来,将来有了雍州和整个襄樊地区为后盾,我们还怕什么呢!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们这番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萧衍的魂总算是定下来了,也笑着说:“这个雍州的刺史可谓是十拿九稳了。王敬则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就凭他那一点谋略,我萧衍完全不放在眼里。这次是他自己自寻死路。我萧衍时至今日才抬起头来!”谢芳菲看着他,无语。不错,日后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大家死里逃生回到萧府的时候,众人还在大厅等着,急的脸色是青黑一片。看见萧衍安全无恙的回来了,全部都松软下来。等到听到天大的消息的时候,全都兴奋的手舞足蹈,立刻有人提出要设宴庆祝。老成的张弘策皱眉说:“形势还没有定呢,没有必要这么明目张胆的引人注意。”许多跳出来反对,就连吉士瞻也微笑着说:“都是自己人,大家关起门来,谁知道呢!”于是众人欢天喜地的忙着宴席去了。谢芳菲却笑着说:“我今天在宫里可是熬了一天了,这会子可不行了,非得回去早早的休息不可。”众人哪里肯放过她这个大功臣,王茂第一个不依,走过来举着杯子死命的强灌。谢芳菲推辞不了,只得喝了几杯充场面,然后恳求说:“各位大哥,芳菲实在不行了,大家就饶了我吧。这么几杯芳菲已经不胜酒力了,明天还不知道怎么头疼呢。大家不知道宫里面今天那个情形,简直是心脏都负荷不了,那叫一个惊险——”

众人还不放过她,萧衍笑着说:“芳菲一个女孩子,这么折腾怎么受的了。你们不要再闹她了,让她回去休息吧。”谢芳菲感激的看着萧衍,果然还是大哥好呀。几乎没有爬着出去。

谢芳菲看着镜子里自己酒气上涌的脸,一边皱眉,一边叹气,眼睛都红了,真是被他们几个灌的狠了。听到有人敲门,送进来一个精致的小篮子,眼熟的很,记起来就是上次在秦淮河畔长干里的那条街上买的玩意儿,可是记得好像已经送给王如韫了呀,怎么又会出现。奇怪的掀开上面的纱布,酒也醒了,脸也白了,里面放着一对小小的银手镯,精致小巧。谢芳菲立刻明白过来,什么都顾不得的孤身冲出了萧府。

在空旷无人,黑影重重的大街上,秋开雨负手立在大街的中央,听着一下一下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急促的,轻柔的,梦里的,一声一声的踩在自己的心里;在泥泞的心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天晴了,风干了,还是一个凹下去的印记,冲都冲不掉。只是听着这种声音,似乎一下子就可以天荒地老,永垂不朽。

好半天,谢芳菲才出现在秋开雨的视线里,愤怒的,不平的,还有,还有失望的,痛心的,全部杂糅在一起,刻在了眼里。秋开雨也觉得恍惚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自己的灵魂,叫嚣着,疼痛着,甚至绝望着。

谢芳菲第一次对秋开雨露出痛恨的表情,冷冷的问:“小文呢,你把小文怎么样了?你为什么要带走小文!你有什么怨恨冲我发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要将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给掳走!秋开雨,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谢芳菲对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冷过,甚至真正恨起他来,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这么一个人,从来没有爱过他。

秋开雨的脸在淡淡的月光下成了朦胧的青灰色,看着谢芳菲眼底刹那间刻骨的仇恨,心缩了起来,如同紧箍咒给箍起来,再有放不开。然后抬眼直视着谢芳菲,无力的呐喊:“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说‘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这种话,你为什么不推开容情!你为什么不再见我!你不再见我,你不再见我,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主动来找我!你还问我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你害的我还不够惨吗,我还不够惨吗!”

谢芳菲没有想到秋开雨带走小文就只是为了让自己主动来找他,看来白天的话确实伤到他了。他再狠,再无情,也是人,也有心,和所有人一样,有一颗玲珑的心,只不过比别人的分外冷一些。眼里慢慢的一点一滴的柔下来,是屋檐上滴下来的雪水,滴滴答答奏着音响。沉默了半天,主动走过来,说:“好了,我主动来见你了,你将小文还给我。”

秋开雨伸手扯住她,仍然不甘心的问:“你为什么不躲开容情?为什么不躲开?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终于将这句话给问出来了,趁着月光,昏暗的,模糊不清的一点点月光的影子问出来了。听在谢芳菲的耳朵里却是一阵响雷,夏日里暴风雨来临前的一阵连续不断的闪电响雷,来的快,去的也快。半晌,抬眼看着秋开雨,为白天的误会微笑起来,推着他说:“好了,好了,我没有反应过来可以了吧。快把小文还给我。”

秋开雨听到这样的娇声软语,仍然不甘心,想起就不甘心!用手抱紧她,低头压下来,一寸一寸,呼吸相通。谢芳菲不敢动弹,任他一点一点的靠近。软软的靠上来的时候,习惯性的又是一偏,仍然吻在了嘴角,和容情一模一样。秋开雨抬头瞪着她,眼睛里是满心的火,铺天盖地的一路滋滋的烧起来,连半个天空也映的红了起来。谢芳菲脸虽然也是红的,好在暗影里看不分明。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想到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借口,懦懦的自圆其说的说:“我喝了酒,有味道,所以,所以…”

过了半天才懂得质问:“小文呢?你将他藏到哪里去了?”跟在秋开雨后面进了附近一家普通的宅院。谢芳菲拼命的摇头,怎么突然觉得怪怪的呢。下意识的抬头看着影沉沉的天空,看来是这半明半暗的月亮惹的祸。

正要推开门,秋开雨拦住了她,依然是清冷的声音,看着她的眼说:“今晚你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谢芳菲瞪眼看着他,说:“你想干什么!你还想霸王硬上弓呀你!得了吧你,你不是去找明月心吗!”一手挥开他,抬脚进去了。秋开雨看不出表情,自然也跟在身后。

谢芳菲抬眼就看见躺在小摇床里的小文,睁着骨碌碌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倒是什么事情都不怕,安静的很。谢芳菲吊着的心放下来,欣喜的就要上前抱起他。秋开雨一把拉住她,不肯放过她,狠狠的将她扳过来,狠很的吻下去,像他的心一样狠很的吻下去。谢芳菲将头往后仰,不够再往后仰去,再不够再往后仰,弯成一张满是力量的弓,优美诱人。秋开雨挨着她,闻着她,甚至尝着她,仍然不够,远远的不够,已经迫不及待起来。

谢芳菲突然推开他,想起他的狠,他的无情,他的冷酷,用力的推开他,带着恨意看着他。他又想干什么,掉到水里还不够,还要往火里送吗!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冲上前,抱起摇床里的小文的时候,看见有东西从小文突然松开的小手里掉下来,落地无声。谢芳菲蹲下去,拣起来的时候,她的心,她的心在此刻完全的软下来,融化成一汪的春水,暖的,流动的,闪着水草光泽的阳光下的欢快。她彻底被征服了。

只是当年那条典当在“宝瑞通”的白金钻链,那条唯一和过去还有所牵连的事物,却让谢芳菲自那以后永远遗憾的东西。

秋开雨将小文重新放回摇床上,也蹲在地上,抱住仍然不肯起来的谢芳菲,将链子从发怔的谢芳菲的手里抽出来,将它重新带上去。谢芳菲浑然忘了今夕是何夕,日月似乎都不重要起来。她的脑海里只有父母的身影,这唯一的链子是他们的遗物,他们唯一的遗物。

谢芳菲的心还留在以前,久远的以前。那以前的所有东西现在想起来,回忆起来似乎全部都是可爱的,快乐的,至今无穷无尽向往的。尽管当时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撕心裂肺,一样的不堪回首。可是过去的影子总是飘渺的,难测的,此刻她只记得那些好的,选择性的忘记了那些不想记起来的疤痕,那些是冬天的冻疮,轻易好不了。将现在的一切,勾心斗角的,朝不保夕的所有的一切统统在刹那间遗忘,只留下一片空白,可以任意涂抹的空白。她咬着唇不肯出声,再怎么样都不肯出声。秋开雨却不管,一次又一次狠狠的折磨着她,也折磨着他自己。有身体上的,也有心灵上的。他们总算在一起了,心上的,身上的,一起,此刻,刹那间,永恒里。

谢芳菲抚着他左手臂上的咬痕,牙齿的印子还在,结了疤却没有退,还留着暗红色的肉痕。微微的笑起来,当时真是咬的狠。蒙蒙胧胧中睡去的时候好像还记得秋开雨起来。

秋开雨从床上拣起她断了的尾指的指甲,然后抱起这一大一小,一个躺在一个的怀里,叠罗汉一般,将沉睡中的她送回去。窗外的月亮却冲破厚厚的暗云,及不可耐的挣脱出来。果然一切都是月亮的错,这样的月色下,百意钢也化为绕指柔。

第58章

谢芳菲头一次睡的这么安稳,没有任何的杂念,浑身舒畅。梦里看见江心边白的月光,带着光晕,

朦胧的,湿的,安静的,快乐的,一直照耀着,无声无息的圈住自己。醒来后,牵丝连带的酸痛。秋开

雨的床太硬了,她睡不习惯,或许,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起来后看着熟悉的,一如往日的萧府,

心里惆怅无奈起来。已经到现在这种地步了,还是一样,还是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他也一样,自己

也一样,形势依旧比人强。两个人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人会死的,不是她就是他,总会的。

伺候的丫鬟见她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笑说:“小姐,你总算醒过来了。头还疼么?一定是昨晚多

喝了两杯。容公子过来瞧了好几次,见你没醒,又走了。我先伺候小姐梳洗吧。”

谢芳菲刚要点头,猛的想起来,立即说:“我头还是晕晕的,想再睡一会儿。有人来,你就说我身

体不舒服,躺下了,打发他们走吧。”又重新躺下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丫鬟已经将洗脸水给端进来

了,听见她这么说,只好又端出去。回头说:“小姐,你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一看?”谢芳

菲吓了一跳,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只是昨晚上的酒还没有醒过来,睡一下就好了。”连忙闭上眼

睛,装作头晕脑胀的样子。

等丫鬟将门给带上,谢芳菲强忍着爬起来,褪下身上的衣服细细的看了一遍,恨的牙痒痒。心里叹

气,这两天干脆装病好了。可是病也不是这么容易装的。王茂等人还以为是昨天灌酒多灌了两杯的缘

故,都来看她。王茂站在她床前,直直的盯着她,有些不解的说:“芳菲,你以前没有这么没用啊。怎么

只喝了这么两杯,就倒下不起了!”谢芳菲心虚的假笑说:“我昨天不是说在宫里被吓着了么,你还偏

要我喝。好了,好了,你现在能让我好好的,安静的睡一觉么?你别在这儿待着了,赶紧走吧。”一个

劲儿的催着他们离开了。王茂不满的嘀咕:“芳菲,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呀!”跟在众人的后面走了。

别人好唬弄,容情可没有这么好打发。谢芳菲听见外面的丫头说自己已经睡下了,容情的声音隐隐

约约传进来:“我只是进去看两眼,不会惊扰到她的。”然后就听见推门的声音。谢芳菲连忙闭上眼睛

躺着装睡。

容情无声的靠在她床前,静静的凝视着她。眼光是江南梅雨季节迷天漫地的轻烟细雨,润无细无声

。隔着天地间这么一层轻纱,什么看起来都分外的朦胧,美的分外的诱人。看见谢芳菲的眼皮动了动,

呼吸也特别的清浅,心里一动,暗暗微笑起来。故意将头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靠近。反正他已经“手把

青梅嗅”,这道线一旦跨过,自然不介意再来第二次。床前明月光,已经不再是地上的霜,而是手心里

盈盈的亮光,看的见,摸的着。

谢芳菲自然也感觉到容情的靠近,眼睛下意识的紧闭起来。等到感觉到他的呼吸的时候,终于忍不

住,猛的睁开眼睛,又羞又窘的低声说:“容情!”容情看着她,神情自若的说:“原来你醒了呀。喏

,你看你!”说着从她头上拿下一片茶叶碎沫,再慢慢的直起身子。

谢芳菲禁不住羞惭起来,暗暗的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全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臊着脸喊

丫鬟送茶进来。容情柔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连带着身体又不舒服了?我给你把把脉。”谢芳菲哪

里敢伸出手,手指头上都是痕迹。拼命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睡一下就好了。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在旁边倒茶的丫头却猛的想起来,还以为是每个月的正常情况,跟着说:“小姐身体没有什么,容

公子不用担心了,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容情才放心下来,陪着她说了半天的话才走,谢芳菲浑身不自

在,等他走了,大松了一口气。

过了两天果真传来王敬则在浙东举兵叛乱的消息,朝廷派萧衍等人立即前往平定叛乱。萧衍在议会

厅和众人商量此次叛乱的具体事宜,虽然只是王敬则穷途末路的垂死挣扎,可是萧衍仍然一丝不苟的对

待,希望以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大的战果。听取完众人的意见,然后说:“王敬则这次举兵,根本就是以

卵击石,自不量力。举事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和借口,名不正则言不顺,只落的个乱臣贼子的臭名,必

败无疑。且不说浙东的老百姓人心惶惶,就是王敬则的心腹手下也无不持观望的态度。只不过一向畏惧

王敬则毒辣的手段,才不敢有任何的异议。所以我们这次前去平乱,攻心为上。只有从内部瓦解,才可

以不费吹飞之力彻底击败王敬则的军马。这才是真正的上策。”

谢芳菲点头,人心一乱,士气不齐,这仗还怎么打。在一旁补充说:“既然要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斗

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功名富贵的利诱。自古以来,富贵不能淫的人倒不常见。”王茂这次难得的说了

一句:“可是如果他们偏偏不为所动,对王敬则忠心耿耿,那又该怎么办?”

说的众人一时笑起来。谢芳菲看着他笑说:“你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像那个叫袁木的好像就不容

易收买。不过,就算他富贵不能淫,威武也不能屈的话,那也只能叹他自己眼睛没有放亮一点,跟错主

子了。”

萧衍点头,最后说:“这次平乱根本不值一提,就当演习一番吧。柳庆远和王茂众人随我去浙东,

芳菲和吉士瞻等人先回雍州等候。等你们到雍州了,这乱也平下来了。然后就是我们扬眉吐气,放手大

干的时候了。”众人哄然应诺,完全不将王敬则的叛乱放在心上。

谢芳菲听到要回雍州,忍不住有些伤感起来。这次来建康不可谓不惊险,同样,不可谓不刻骨难忘

。许多的事情就这样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刻在了骨子里,轻易拿不出来,轻易也忘不掉。

谢芳菲想到王如韫,想到她无奈的命运,想到她可怜凄惨的遭遇,不知道她现在究竟过的是什么样

的日子,想死都不能死,没有比这个更悲哀的。连灵魂都被锁住了,缠绕在一条粗黑的铁链,挣都挣脱

谢芳菲在临走前见到毫无生念的王如韫,浑身像是已经是掉在地上的死灰,沾惹上就再也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