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房门还有三尺时,那琴声嘎然而止,一个柔软而略显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门外是哪位?"

并非徐惠的声音,而是那荀夜羽。

萧湘心头升起一股疑惑,按说…徐惠不是那么傻的人,怎么会让这荀夜羽凌驾在她的头上?纵使有把柄在人家的手上,也不会在宫中表现的这般明显。

她默不作声,上前去推房门。

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将她推门的手微的阻挡了一下,再欲前推时,那门便被人从里面拉了开来。

开门的是徐惠的随身侍女。

萧湘站在门口,正一眼看清屋里所有。

那荀夜羽一身羽白宫装,在正中坐了,手正半抚了琴弦。案几上燃了檀香,几位嫔妃在四下随意的坐了,脸上带了恬静的笑容。

她们见门口是萧湘,便纷纷起身行礼。

萧湘强压下心头的好奇,也还过礼,便笑着对徐惠开了口:"徐充容,我新搬入公主府,寂寞的很,想请堕天去我府中教授几日琴艺。"

徐惠脸上的神色微的有些变幻,却还是笑着点了头:"公主开口,吾自当遵从。"她反身看向荀夜羽,"夜羽师傅,您便与公主走上一趟。"

荀夜羽微点了点头,抱起琴缓缓向外行去,却是丝毫无视屋内众嫔。那些人也无丝毫不悦之色,萧湘心中那股疑惑更深,半天沉吟不语。

她心底深知这肯定有着什么缘由,但再深的缘由,再狠的阴谋,也抵不过自己性命的重要。她向来如此看待自己性命,否则那时也不会让人为她解蛊了。

这便抛开不讲,也快步向外而行。

她方才转过弯,便见徐惠行色匆匆的从后面赶了上来。徐惠见到萧湘的身影,面上便是一喜,高声道:"公主殿下,您的东西落下了。"说着一扬手中的锦帕,萧湘抬上看去,那紫红色的锦帕根本不是自己所有,看来她是找了借口跟上的。

虽然心中着急去见荀夜羽,但此刻徐惠追上前来,她也不能不理睬,只得停了步,浅笑着接过手帕:"多谢充容娘娘。"

徐惠点了点头,嘴唇蠕动了下,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湘见她双眉紧拧,又不时看向自己身边的习习,知道她一定有要紧的话同自己讲,只是这话怕是又牵扯到后宫之事。这是她最不愿意牵进去的,她犹豫一下,便装作没看见,开口道:"时辰不早,我还要同父皇请安,下次再同充容娘娘闲聊吧。"她言罢欲走,徐惠却一把拉住她。

萧湘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那徐惠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面色在这一瞬间变的有些黯然,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公主救我!!"

她说着,竟然给萧湘跪了下来,满面的凄惶。

莫说萧湘,就连一边的习习也惊异的向后退了一步。萧湘只觉自己眼皮一跳,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见徐惠这幅样子,看来不让她说完,自己是不要想离开。她心中无比烦躁,却还是强忍中心中的郁闷,上前扶起徐惠。转头让习习守在远处,不教旁人靠近。

徐惠神色凄然,却还未失了警觉心。她眼神四下看过一圈,这才缓缓开了口:"请公主帮我杀掉武媚。"

她说的咬牙切齿,却又是一幅胆颤心惊的表情,看的萧湘十分不解。她半眯了眼,向后退了一步,像是仔细打量徐惠,又像是随时准备离开。

半晌,才听萧湘开口:"何故?她已然降为宫女,对你并无任何威胁。"

徐惠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重新开口道:"她同晋王私下幽会,被我撞个正着。"她缓缓道来,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震雷。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便教萧湘浑身上下生出一股凉气来。

"你是说…"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武媚娘会是这般不小心的人?她同李治有私情书上都有记载,萧湘并不诧异,可是这私情竟然教徐惠撞见,便让人惊异了。她定定的看了徐惠半晌,心中无比翻腾。

说句心里话,她的确想让武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想走历史上高阳公主的路,她不想被一根白绫勒死,更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辩机去死…所以,如果未来将会成为历史舞台主角的武则天消失了,那么,将来的岁月,就完全是被改变的了。

虽然说被改变成什么样她并不能够知道,但至少有了机会。不像现在…她同历史上记载的无二,嫁给了房遗爱。房遗爱对公主言听计从,但夫妻并无感情。虽然这其中别有隐情,但大致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历史是不会记载细节的。

更何况现在武媚娘同李治已经勾搭上了。如果放任他们这样发展下去,肯定又和史书记的完全相同:李承乾被废,李治成为储君。

而她,也将沿着那条被规划好的行程走下去,直至灭顶。她银牙轻咬,心头矛盾无比。她不愿意死,不愿意死!!可是…要她去杀人…即使是做帮凶…也是从未曾想过的事情。

萧湘半垂了头,半晌不说话。

两种完全不同的想法在头脑里交战,似乎选哪一项都是不对的。她沉默半天,却还叹了气,背过身去不看徐惠,口中道:"不成。"

"可是…"徐惠大急,声音都带了颤,"可是,可是…"她一连说了几个可是,都没有能够把话说完全,萧湘也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抬步离开。

萧湘行进的速度极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而徐惠的声音被风吹开,飘散在朱墙碧瓦之下,宛若游丝。

她怕走慢了,心中的魔鬼会苏醒过来,便再寻不得清明灵台。

她先去太极殿给李世民请了安,盘恒了一会之后,便回到甘露殿。荀夜羽早已在殿中候着,见自己进来,她弯腰行了礼,手中的琴只却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了。

萧湘也没太在意,她挥了手,殿中众人便齐齐退下,须臾之间,殿中便只有她同荀夜羽二人。她此时却也不急着说话,手指微微拨弄了案几上放着的文竹。那文竹青翠可爱,触及只觉枝叶柔软,从掌心滑过有一丝微痒。

荀夜羽在一边侍立,却是面无表情,恭敬的低着头站在一边。

萧湘抚弄了片刻,突然扬头冲着荀夜羽微微一笑:"夜羽,我教你看个戏法可好?"她语气之间极是亲密,倒像荀夜羽是她多年的好友一般。

荀夜羽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转瞬即逝,她微弯了腰,轻声道:"公主称在下荀就好。"她进宫之后,便一直这般恭敬,丝毫不肯越了界限。

那荀夜羽身上粉色的宫绢环过双臂垂在身前,此刻正因她的动作而微微地晃动着。萧湘看了她二眼,笑着点头:"好,荀。你可要看这戏法?"

虽然是询问的口气,可是她的手上已经开始动作。

便只见萧湘伸手取过案几上的两个白玉杯,一个里面盛着的是她之前让习习备下的凉水,另一个则是空的。她微微一笑,将手腕移在那个空的杯子上,然后,将凉水缓缓倒下。水柱便经由她手腕上的血珠而过,滴落至那空杯之中。

原本什么颜色也没有的凉水,此刻竟然泛出淡淡的红色,而空气中似乎也带了微的血腥味。荀夜羽脸上本平静无波,可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竟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

"想来荀你是知道这东西的了?"萧湘在观察了她的表情之后,满意的从一边取过软布,拭干自己的手腕,顺手将那杯水倒入文竹的花盆中。

荀夜羽脸色沉重,微微点头:"是。"她的眼睛却不是看着萧湘,而是紧紧盯着那盆文竹。

萧湘见她如此坦白,心中倒是十分疑惑,她原以为也没有太指望荀夜羽,毕竟这不是寻常物事,古巫族的东西,哪里是那么想见的?却不想她竟然一口承认自己认识,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缘由?

她方要说话,却听荀夜羽倒抽了一口气,她顺着荀夜羽的目光看去,却见方才那盆青翠的文竹此刻已经化成枯木。

"敢问公主,这东西…是不是古巫族的血珠?"荀夜羽神色凝重,却又隐含了一分惊喜。她这般模样,倒教萧湘心头起了警惕。

她不动声色,反问道:"荀如何得此结论?"

荀夜羽的手微有几分颤抖,完全不同于她一贯的冷静。萧湘心中更是称奇,她见荀夜羽那几次,从未见她有如此失态,莫非这血珠与她有着什么渊源?

心下更是打定主意,在没弄清之前,断然不能将一切坦然相告。否则一个不巧,她原本半年的性命,此刻便会化为乌有。

荀夜羽深吸了几口气,似是平复自己的情绪,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我视若母亲的师傅,就是死在这血珠的手中。"

萧湘仔细打量她,想辩别这话的真伪。只见那荀夜羽脸色微白,双手紧握了拳头,眼角有些泛红,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心下便信了七八分,又听她道:"那时我方十岁,从镇上回来之时,便见师傅倒在血泊中。"她又沉默下去,似乎不愿意再谈,好半天才又说出一句话来,"凶手唯一落下的,便是这血珠。"

她什么也不再说,只是轻轻的挽起袖子,那雪白如玉的皓腕上,赫然有着相同的一串珠子。萧湘顿时瞠目结舌,怎么会有相同的两串珠子?心头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一股莫名的担忧,事情似乎完全不在她的智力范畴内发展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没再多想便将那日的情形说与荀夜羽听。自然,其中有一些内容,她还是隐瞒了。

毕竟从千年之后来的灵魂,是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很是冒险。好就好在,荀夜羽同她应该没有什么利益上的问题。她不是妃子,荀夜羽也不是。她不是皇子,没有夺嫡的可能性。

萧湘露出一抹苦笑,她已经无路可走。

"有办法解下来么?"她看向荀夜羽,有些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上的血珠,心底已经不抱希望了,如果有办法取下来,她怎么还会带着?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荀夜羽却坚定的点了头,开口道:"有。"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萧湘眼底顿时跳起一簇火焰,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拿下来?"

她终于知道先前心头的担忧从何而来。那日的一幕深刻的印在她的脑海中,那仲离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圣女才给自己戴上,自己想尽法子要拿下。这不是善物,可是眼前的荀夜羽…她为什么一直带着?她并不是拿不下啊…

疑惑的目光便立时往荀夜羽身上扫去,她似乎还沉浸在那段往事中,眼中微有迷蒙的神情,脸色仍旧是那样的惨白。

"你为什么不拿下来?"萧湘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两眼盯死了荀夜羽,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荀夜羽却突然笑了起来,一声一声极是高昂。声音在甘露殿中回响,慢慢混杂在一起,像是一支绝望的歌。

"为什么?"她突然抬头看向萧湘,一字一句"大仇未报,不敢忘!!"

第四章,轮转转寰归始处

天渐凉,气温一日低过一日。

秋日已经渐渐消去,寒冬眼见便来。院落中的枫叶吸足了一夏的热力,经由时日,终是吐出艳丽的红色。偶有风吹过,那满树枫叶抖动,又似舞姬着了朱裙在院中翩然起舞。

殿里沉寂良久,荀夜羽立在萧湘面前,一动也不动,恍若木雕。萧湘也静静的看向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腕上的血珠相互辉印,发出隐约的光华。

方才化出的血水仿佛也渗透进了空气中,整座内殿里隐隐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气。萧湘半抚了额,长叹了气,终是开口道:"那么,如何可解?"

荀夜羽沉默了一下,缓缓拜倒:"血珠认主。一但戴上,便与主人化为一体,靠吸食主人精血为生,常人若想取下,唯有一死。"她这话与那仲离所说并无所出,萧湘眼中方才闪过一丝失望,却又听她道,"不过世间有两人,倒是可以轻易取下。一位,就是巫教的现任掌教长老:凌一指。另一个…"

她略停顿了下,萧湘一时心急,开口催道:"另一个是谁?"

荀夜羽看向她的眼神中有几丝奇怪的情绪,只是萧湘过于心急,并未发现,只是一个劲的催促。荀夜羽这才将话说了下去:"另一个就是会昌寺的辩机禅师。"

又是辩机?!

萧湘听到这两个字,心脏一阵狂跳,接着便是一阵烦闷。难道她这辈子,就一定同辩机纠缠不清么?她虽然对辩机心生好感,但却是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同他绝无可能。况且她蛊毒已解,便满以为可以将此人从心头抹去,不想现在又闹出这样的事情。而要取下这东西,竟然还要仰仗辩机…

她不由害怕起来。

非人磨墨墨磨人,难道说…历史真的是不可以改变的?无论她怎么努力,一切都会按照规定好的行程走下去?而她来到这里,只不过是为了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发生?

那她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总归是个死字,现在死了,还省去那么些年的苦难。

心头便是一阵茫然,视线落处,却正见那枫叶被风吹落几片,在风中轻盈的打着转。一时间无数的念头从心底涌上,她若是现在就死了,可还回的去现代?

即使回不去,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吧?她不是没有死过。

目光渐渐回移至先前那盆文竹之上,那文竹早化成枯木,灰败无力的在花盆中直着,却也不显得痛苦。

萧湘轻轻点了头,缓慢道:"来人,送堕天回去。"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竟然不再看荀夜羽一眼,抚平衣裳上的皱摺,起身径直往内殿而去。门轻响之后,身后便传来习习的声音,一阵脚步之后,便是开门、关门之声。

一切在吱呀的一声轻响后,归于沉寂。

萧湘独自在床头坐了,褪去外裙,靠在软垫上,心下觉得疲累无比,闭了眼便缓缓睡去。她只觉得自己身体轻轻飘飘,也不知道在往哪里走。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条河,自己的父亲站在河的对岸。她定睛看去,只见父亲原本高大的身躯似乎缩了水,吭着背在河边寻找着什么。她心神一动,整个人便飘过去,落在父亲的面前,开口道:"阿爸,你在找什么?"

父亲抬了头,两眼空洞的看向她:"我在找我的女儿,你看见她了么?"

萧湘心头一惊,上前一步握了父亲的手:"阿爸,我就是湘儿啊,我就在你的面前啊!!"她虽然与父亲的感情并不深厚,但毕竟血浓于水,眼见父亲视自己为无物,她心头不禁一阵焦急与难过。

"你不是。我在找我的女儿,你看见她了么?"父亲似乎有些恼火,将她的手拉开,又弯了腰在河边寻找。

她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刚要再说话,却见父亲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头,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湘儿,阿爸总算找到你了。来,咱们回家。"

那石头见风便长,瞬间便化成人的身体。萧湘仔细看去,那正是自己的身体。只是多处已经破烂不堪,头顶上更是有一个血洞,正汩汩的往外躺着血。而身上穿的衣服,也正是被凌夜从楼上推下那日所着。

那尸体脸上的皮肉已经完全消失,两个眼窝黑洞洞的看向她,似是极端不甘。"啊…"她只觉心头难受无比,不由的喊叫起来。

"湘儿,湘儿!!"猛然间有人大力的推她,不停的呼唤着她的名字,萧湘心头一惊,顿时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李世民正坐在她的床前,满脸忧心的看着她,见她醒来,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紧紧握住她的手也微松了开来,抬手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珠。

萧湘已经被噩梦吓的浑身无力,额上细密的汗珠拭了又渗出,脸色惨白,更是半晌不言不语。她眼前不断浮现梦中的事物,父亲,父亲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再与他淡漠,却终究是他的女儿,母亲早殇,若是他再看见自己的尸体…萧湘有些不敢想像了。

心底不由开始怨恨起凌夜,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会陷入这般境地?如果不是她,自己又如何会死亡?又如何会做这般噩梦?

李世民却是不知道她心中转折,见她脸色阴晴不定,还道是她仍旧被噩梦所吓,紧皱了眉头,拍了拍她的背:"湘儿莫怕,朕定会找出那些妖人,不会教他们伤到你丝毫。"他言辞肯定,语气无比慈爱。

萧湘一时愣住,抬头正看见李世民眼中慈爱的光芒,心下不由一阵感动:"父皇…"口中也便喃喃出声。她这声父皇叫的极为凄凉,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见她眼眶便开始泛红,似乎立刻就会落下泪来。

李世民有些慌了手脚,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湘儿莫怕,凡事父皇为你做主…你若不想回公主府,但在宫中住下,我日日来看你。哎…湘儿,别哭了。啊?"他字字慈爱,最后更是为女儿的哭声慌了神,哪里还像是威严的帝王。

萧湘心头更是感动无比,她已经对不起自己的父亲,怎么能再教眼前这位慈父伤心?纵使吃了再多的苦,能陪他一日,便陪他一日吧。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将李世民当成了自己的父亲,而之前轻生的念头也一扫而空。终是重燃斗志。

两日过后,她便重回公主府。并不是她不想在宫中长住,只是若想长久的活下去,改变高阳公主的命运,首先就要将这血珠取下来。她可不想成为什么巫族的圣女。更何况,若是那凌长老来了,发现他们召唤错了人…怕是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房遗爱并不在府中,她唤了侍女问过,知道也没有回房府,却是不知道去何处厮混。萧湘也顾不上管他,径自让人去备了香烛,准备次日前往会昌寺进香。以后的事情也想不得了,先将眼下的问题解决了才是紧要。

贞观年间佛教并不盛行,堂堂高阳公主去礼佛倒也会引起不少人的侧目。萧湘为了避讳,特意改装成普通人家的女子,除去随身的习习外,此次出行便只有两名侍卫。余下十多名护卫换了便装,混在普通百姓中守护。

而这样出行自然也用不得马车,只将马换驴,车子外部装饰极是普通,表面上看上去,便只是家境稍好的普通人家,倒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天色才微露出些鱼肚白,一行人等便启程前往会昌寺。

驴车不比马车,脚程要微慢些。车体微摇,却有些像是在老式的火车里的那种感觉。萧湘闭了眼,想稍事休息,只是心内却翻腾不已,无法平静。

她隐约的觉得,自己这么快下定决心去找辩机为自己取下这血珠,恐怕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内心想见他的因素占了上风。她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该如何解决。她千叮万嘱了自己,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忘了高阳的悲剧起因,却还是被这沸流卷入。世上让人觉得可怕的不是火坑,而是明知道是火坑,却还控制不住自己往里面跳。

"公主,到了。"车子缓缓停稳,侍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萧湘定了定心神,由习习扶着下了车。

她今日一袭青绿色的儒裙,发际用淡蓝的发簪别了,未多带饰品,只耳间一幅明珠耳铛不住轻晃。面上也未多施脂粉,只淡淡扫了层胭脂,却显得格外清新雅致,正似出水芙蕖。她并未挽妇人的发簪,却还是一幅少女的装扮。

她轻轻按了按胸口,平复剧烈跳动的心,缓过片刻之后,才提步而入。

尚未行至庙门,便闻见浓郁的檀香从里间传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进去,却被那守着山门小沙弥凭空拦住。

"施主请留步。"他双手合十向萧湘行了礼,面上却带了异样的红晕,看她一眼,便急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萧湘微拧了眉头,道:"怎么?"

"会昌寺自上月二十起,不接待女客,还请施主见谅,就此折返。"那小沙弥说话极快,一句连着一句,只是微微颤抖的声音透露了他有几丝不安。

"有这种事?"萧湘愣了一下,心中猛的升起一股不悦来,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

身后的两名侍卫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人,一听此言,立刻上前一步。为首的侍卫抬手欲打,却被另一名拦住,上前一步,取了块牌子递到小沙弥的手上。

萧湘半眯了眼,心中暗暗点头。

那小沙弥双手接过牌子,看过之后,身体便如落叶般颤抖。他跪伏在地上,只是一个劲的抖,什么也不敢再说。

萧湘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径自从他身边走过。行至一半,她突然回头,看向先前的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属下何晓天。"那侍卫跟紧一步,低声回话。

"何晓天,嗯,好名字。"萧湘状似不经意的点了头,也不再多话,快步向禅房而去。

会昌寺不许女眷进入已经是明文规定,此时萧湘公然在寺内行走,倒引来不少人侧目。好在她们来的早,此时寺中只有三两僧人在打扫,其余大部分还都在早课。香客们也没有到达,只有极个别虔诚的在城里礼佛。

萧湘并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人,她在会昌寺住过一段时日,对这里极是熟悉。也不用人带领,便绕过正殿,直向僧侣们的生活区而去。

眼前的小径虽然看上去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萧湘却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她可不曾忘记,自己那夜迷路,辩机送自己回房的事情。

原来只要掺杂了感情进去,一些很难的事情,也会变的很简单。

她面上带了淡淡的笑容,加快了脚上的步伐,几乎是半跑着前行。不过片刻,便已经到了辩机的禅房外,她在院落前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众人:"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众人应了一声之后,便齐齐守在门外。

萧湘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欲敲禅房的门,却突然又缩回手,转身道:"你们退的远些,嗯…再远些!"直到几人退到十丈开外,她才回身敲响房门。

连敲了数十下,都没有人应门。萧湘心头闪过一丝疑惑,莫非辩机不在?她退后一步,却依稀闻见白檀的香气从门缝中飘散出来,似有若无。

这白檀极是稀少,整个会昌寺里,也只得三四人有。

她在会昌寺住时,知道辩机很珍惜他的那罐白檀,非紧要时候,是决计不肯燃的。而这白檀最强的一个功效,就是收敛心神。此刻他若是不在房里,又哪里会传出白檀的味道?

萧湘紧拧了眉,上前狠狠的砸门:"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为什么不开门?"她心中忿忿,他明知自己在门外,却不开门,他是何用意?

莫非…莫非这会昌寺不接待女客,也是他的主意?他就这么不待见自己?就这么避自己如蛇蝎?

一股不甘便从心底涌起,冲上发际,冲的她鼻间酸涩,眼眶发红。手上的力道便再一次加重,直砸的双手通红,木制的房门也发出咯吱的声音,似乎不堪虐待。

"公主有事找贫僧?"润泽清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的萧湘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

身后站着的正是辩机,他仍旧那身淡灰的僧袍,手腕上挂了长长的数珠,正弯腰向自己行礼,动作优雅而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