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心情实在太好了,即便对着云仪的人这样的也能露出笑脸,“四姐姐。”

云仪神情怔忡,伸手拉住云倾的小手,“六妹妹,你是个聪明孩子。依你说,四王子会是因为什么缘故要这样对祖父啊?”问着话,云仪心怦怦直跳,也不知云倾会给她什么样的答案。

她内心深处在盼望着什么,却又不敢深想,神情迷惘,如在梦中。

她经历了上一世,所以她知道陆晟虽然表面冷厉,其实是个情种。他能为了一个乡下女子起兵造反,让那乡下女子成为举世皆知的红颜祸水。一个乡下美女已经能让他这样,若他见到了名门世家知书达理的女子,又会如何?云仪回想自己前世今生曾经偷偷看过的话本、小说,想到常常有男子因为爱慕心上人,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仇视心上人全家的故事,一颗芳心就如平静湖水中投入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四王子他该不会是因为…喜欢云家哪位姑娘,却无从接近,故此迁怒于云尚书吧?

云仪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却又忍不住又继续往下想,芳心如醉,眼神迷离。

云倾哪里猜得到她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见她神情怪怪的,还以为她在担心云尚书辞官回乡之后她也会受影响,笑着说道:“四王子或许只是路见不平罢了,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目的,我却不知道。叔祖父是朝中大员,或许这其中牵涉到了权力争夺,也未可知。”

云倾这话说的四平八稳,一点毛病也没有,云仪听后却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目光一冷,“只是因为朝中的权力争夺么?六妹妹,你眼光未免太浅短。”

四王子难道不是应该因为一位女子么?是了,他是情种,一定是因为某位女子才会这样的,一定是…这位女子定是位美女,美人如花隔云端…

云仪的神情越来越怪异,云倾对她没什么兴趣,当然也就不稀罕知道她在想什么,挣脱她的手,轻快的跑走了。

云仪一个人留在原地,痴痴的,也不知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娘,哥哥。”云倾回到何氏、云仰身边,笑嘻嘻的叫道。

“什么事高兴成这样?”何氏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柔声问道。

云倾扑到何氏怀里咯咯笑,“反正我就是高兴。娘,因为高利贷的事叔祖父叔祖母正犯愁,整个锦绣里一片愁云惨雾。这个时候我笑成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何氏嫣然,“我虽不明白内情,但看眼下的情形,大概是和你叔祖母、你大伯母有关。她们放了高利贷,出了事,又不是我家小阿稚的错。小阿稚为什么不能笑?阿稚,你想笑便笑,横竖这里只有娘和哥哥。”

云倾笑得更加开心了。

陆晟做事向来狠厉,如果陆晟要驱逐云尚书回老家,肯定会考虑周全,不会给云尚书留后路的。云尚书辞官回老家,也就是说云尚书、王夫人都要离开京城,多美好啊。

何氏和云仰、云倾在亭子中闲坐,看到云三爷、云湍、云五爷神色匆匆的进去了,然后又看到族长面有怒色,也进去了。

“族长好像生气了。”何氏皱皱眉,“唉,你们的叔祖母、大伯母也是倒霉,出了这种事倒还罢了,偏偏族长也在。这件事是瞒不过老家,瞒不过族里的,也不知族里最后会如何处置。”

云仰认真的道:“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啊。娘,爹爹和你不是常常教导我们,做了错事便要坦白承认、接受惩罚么?”

何氏神色温柔的看看他,“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们的叔祖母、大伯母这回的惩罚必定不轻啊。”想想王夫人、杜氏必受重惩,心生怜悯。

云倾倚在何氏身边,自在的荡着小脚丫。呵呵,族长往年过年的时候可没有来过京城啊,今年忽然来了,摆明了是有人故意把他给请来的。这个把族长请来的人一定没料到事态发展会是这样的吧,嘻嘻。有人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别人也不用替他觉得可惜,这都是自找的,这都是罪有应得。

当天云倾便和云三爷、何氏、云仰一起在锦绣里住了下来。

云倾平时当然不爱在锦绣里住,但这个时候想把云倾撵走都不行,她还要留下来看热闹呢。

她安顿下来之后便带了舒绿、自喜在锦绣里各处转了转。王夫人“病”了,不肯见人;杜氏头疼歇下了,也不肯见人;这两处倒也罢了,程氏那里最有趣,一开始程氏欢天喜地的,“看看大房以后还有没有脸跟我争吵!姓杜的这个女人见了我必定没脸,要退避三舍了!”知道兹事体大,王夫人和杜氏放高利贷的事把整个锦绣里都给拉下水了,程氏又生气着急,“她们做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后来干脆抱了云攸和云佼流起泪来。

“厉害的还在后边呢。”云倾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云三爷直到很晚才回房,一脸疲惫。云仰、云倾都还没睡,等着他,见他回来了兄妹二人齐声欢呼,拉着他坐下,云倾递上热手巾,云仰亲自捧了碗香喷喷的小馄饨放到他面前,“爹爹,你一定没吃好,快把小馄饨吃了吧。”云三爷虽是身累心累,这时也露出欣慰的笑容,“阿仰和阿稚都长大了,知道心疼爹爹了。”不忍让儿女失望,把一碗美味馄饨吃得干干净净。

他喝着热茶,把今天的事简单跟妻子儿女说了说,“…那家人被路见不平的一位贵人给带走了,现在很麻烦。”云倾忽闪着大眼睛,天真的道:“我好像听四姐姐说了,叔祖父是左丞相的门生,是左丞相一手提拨上来的人,是么?”云三爷苦笑,“你叔祖父今天悄悄去了左丞相府,偏偏那名贵人和左丞相亦有交情,去拜年的时候已经将这件事讲出来了。”

“啊?”云倾张大了嘴巴。

何氏和云仰也露出既吃惊又可惜的神情。

云三爷颇受感动,叹道:“我知道你们都为家里的事忧虑不安。唉,这回事情都赶到一起了,恐怕想补救也是不能,叔叔他只有…”

“叔祖父只有怎样啊?”云倾大声问道。

“怎样?”何氏和云仰也一脸关切。

云三爷长叹,“按左丞相大人的意思,叔叔他老人家只有…辞官回乡,避避风头,徐徐图之。”

何氏、云仰、云倾都跟着叹息。

云倾安慰的道:“爹爹,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叔祖父还可以再谋起复的。”

云三爷轻摸她的头发,“阿稚真懂事。对,你叔祖父以后可以再设法起复。”

云倾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之情,扑到何氏怀里,笑得直抽抽。云三爷看着却以为云倾在为叔祖父伤心,柔声道:“阿稚,以后会好起来的。”云倾连连点着小脑袋,何氏和云仰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脸通红,神色怪异。云三爷看在眼里,对妻子儿女愈发满意,“锦绣里有事,芳卿、阿仰、阿稚如此关怀,一家人到底还是一家人。”

何氏劝云三爷,“快洗漱了歇息吧,这一天可累得很了。”云三爷正要答应,云尚书那里却又差了人来,让云三爷现在过去一趟,何氏有些不满,眉头微皱,委婉的道:“身体要紧。便是有天大的事,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

云倾机灵的很,拉拉云三爷的衣襟,“爹爹,你附耳过来,我有悄悄话跟你说。”云三爷宠溺女儿,虽然急着去看云尚书,还是依言低下头,“阿稚要跟爹爹说什么啊?”云倾小声的道:“爹爹,叔祖父让你去,肯定还要再想别的法子,千方百计要留下来。可是叔祖父已经求过左丞相了,对不对?左丞相让叔祖父辞官回乡,叔祖父若听了,左丞相只要在位,总会记得叔祖父的。叔祖父若是不听,再到别的贵人那里走门路,左丞相岂不恼了?”

云三爷又是欢喜,又是惊愕,“我的女儿小小年纪,这般聪慧!阿稚,你这小脑袋瓜儿怎想到这些的?”云倾得意吹嘘,“我年纪小,可经的事多呀。我和毛姐姐、阿慧阿莹她们一起玩,若是一件事我已经托了毛姐姐,便不会再托阿慧阿莹或是卫王府的宁宁了。一事不烦二主嘛。”

“聪明孩子,聪明孩子。”云三爷连连称赞。

云三爷夸奖过云倾,嘱咐妻子儿女早早歇息,便去找云尚书了。

云仰问云倾,“阿稚,方才你跟爹爹说了什么?”云倾便笑咪咪的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何氏抱过云倾亲了亲,叹息道:“我女儿明白的道理,尚书大人也未见得会明白呢。”话出口后又想起来不便当着儿女的面议论长辈,道:“或许你们的叔祖父是太着急了,失了方寸。”云仰、云倾异口同声,“对,叔祖父只是太着急了。”

何氏打发云仰、云倾睡下了,她自己却不睡,在灯下翻着一本诗词,等待云三爷归来。

云三爷深夜方回,何氏忙起身相迎,亲自服侍他洗漱了,打发他歇下。云三爷疲倦的闭上眼睛,低声道:“芳卿,叔叔寒窗苦读十几年方才考中进士,历经多少艰难险阻才做到尚书之职,骤然让他辞官回乡,如何能接受?我劝过他了,可他不听…”何氏关切的道:“那你还是要劝啊,叔叔再到别处走门路,一则未必有用,二则定是得罪了左丞相。”云三爷苦笑,“我劝得狠了,叔叔冲我发了通脾气。唉,我已是没主意了。”何氏呆了呆。

“那,叔叔是还要想办法了?”何氏慢慢问道。

云三爷满腹心事,但倦意上来,声音便有些含混,“大概要到宫里走路子吧。若走通了宠妃的门路,陛下允准了,也便没人敢说话了。”

“如此。”何氏低低的道。

云尚书是一家之主,他若执意如此,也没人拦得下他。

接下来的几天,云尚书等人忙忙碌碌,四处送年礼、喝年酒。云倾也没闲着,在锦绣里招待了她的小姐妹,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等人全给请来了,桂园七姐妹新春团聚。

“你们过年跑山里了,想你们了都逮不着人啊。”毛莨笑着打趣。

赵可宁道:“我一到过年便成了磕头虫,到宫里、到各家王府,见了长辈便要磕头。你们倒舒服,泡温泉去了。”

冯慧中冯莹中也对进山过年这件事很羡慕,“我们就是想,也不能够啊。”

说笑着,云倾命人摆下桌椅、酒菜,七位小姑娘围着一张小圆桌喝起果子酒,其乐陶陶。

之后的几天,云倾一家一家回拜,毛将军府、会宁侯府、卫王府等都去了。去卫王府的时候恰巧遇上了于雅猛,于雅猛穿了身如火一般热烈的大红,微带醋意的问道:“听说你过年到山里去了?你可真会玩。”

云倾笑道:“你家是大家族。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树大根深,枝繁叶茂,阔亲戚众多,若有了什么事,随便一找便能找着能帮忙的人。这一点我和你比不了。你也就不用和我比过年能不能进山泡温泉了。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吧。”

云倾对于家没好感,于雅猛就是个好胜心强的小姑娘,有什么事全放在表面上了,这样的人云倾虽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

暗地里阴人的才让人防不胜防。明着较劲的人不管合理不合理,至少是阳光的。

“可我还是想和你比上一比。”于雅猛挑衅的看着云倾。

“比啊。只要光明正大的,想怎么比就怎么比。”云倾笑。

“就这么说定了。”于雅猛兴致勃勃。

侍女报“宣王殿下到”,云倾便想要避开,于雅猛眼中闪过丝兴味,一把抓住她,“哎,我宣王表哥形容昳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没有哪家小姑娘不暗中喜欢他的。他来了你不想偷偷看一眼?”云倾微笑摇头,“不想。”于雅猛失望的叫道:“为什么啊?”云倾一笑,“我家不缺美男子,不用在外头偷偷看别人家的。”

于雅猛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

云倾笑笑,挣开她的手,扬长而去。

这些天云倾要出门喝年酒,云仰也要拜会同窗,大家都很忙。不过最忙的还是云尚书,他白天异常活跃,亲自出门拜访了许多朝中权贵。到了夜里,他书房的灯火简直是彻夜长明,没有熄灭过。

“叔祖父不听人劝,是成心要惹怒左丞相了。”云倾跟云三爷、何氏都说过,“最后叔祖父还是得辞官,而且辞官之后没人带契他了,想想就替他犯愁啊。”

何氏很赞成小女儿的话,云三爷却叹息道:“总之叔叔要我做什么,我听话照做便是。”云倾不由的咬牙。必须赶走云尚书!他也不知怎么养大的云三爷,云三爷太听他的话了。赶走他,越快越好!

云尚书多方奔走,最后还是绝望了。

不只朝中权贵的路子走不通,宫里的路也走不通。

云尚书这一番奔走不光没用处,还得罪了左丞相。

云三爷很听云尚书的话,云尚书不死心,他便帮着四处打探消息。族长很是气闷,“总是跟我说过两天便能摆平了,但是这些天也没起色,不是哄我的吧?”想了想,把云三爷叫去细细问了番话。云三爷对伯伯、叔叔都是尊敬的,对云尚书言听计从,对族长也是毫无隐瞒,便把这些天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族长大怒,“事情到了这一步还不认命,非要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了才行么?”

“你辞了官,云家的名声也就保全了,我也就有脸回家见父老乡亲了。”族长把云尚书叫过来,大发雷霆,逼着云尚书辞官。

云尚书朝中的路子又走不通,又有族长逼迫着,万般无奈,眼中含着两包热泪,亲笔写下辞呈。

十几年寒窗苦读,数十年辛苦经营,方才做到了尚书之职。今天竟然要被迫辞官,云尚书心痛万分,心头滴血。

王夫人、杜氏、云湍、程氏等人如丧考仳,失魂落魄。

程氏是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的独生爱女,从小在富贵丛中长大的。她长大成人后登门求婚的人很多,她偏偏爱上了俊美爽朗的云湍。云家在朝中算不得什么豪门,本来她便算是低嫁了,现在云湍没了官职,云尚书竟然也要辞官回乡了,让她如何能忍耐?她都没脸见昔日的姐妹了!

程氏自然不跟对王夫人说什么,一腔怨气全撒到了杜氏身上,也不管杜氏还“病”着,只管找到大房,难听话一句接着一句,“云家缺钱使么?缺钱你告诉我,我周济你!你出去放高利贷把全家人都给坑了算怎么回事?你眼皮子浅,净看见些蝇头小利,却带累了四房,带累了大家!”

杜氏脸黄黄的,少气无力,“大爷不在家,没人护着我,就由着你欺负吧。你这没良心的,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因为你们四房,大爷也不能吃这一番辛苦,也不能不在家,不能护着我…”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放高利贷的事是她没理,所以程氏骂她,她虽也还嘴,却泪流满面。若是她有理,哪会这般软弱?

云儒、云仪心疼杜氏,虽然放高利贷这事是杜氏没理,云儒还是和程氏打闹,云仪比云儒聪明,拿话堵程氏,“放高利贷的事又不是我娘一个人的主意,家里还有位长辈也是知情的。四婶婶有胆气,有风骨,这便跟长辈闹去吧,莫找软的欺,只会在我娘这里逞威风。”

程氏冷笑,“你是让我去找夫人么?”云仪道:“我可没这么说。四婶婶,总之高利贷的事不是我娘一个人闹出来的,你是定国公府的姑奶奶,威风凛凛,莫要柿子只拣软的捏。”程氏怒道:“我就拣软的捏了,如何?”话音未落,云儒已一头撞到她怀里,“让你欺负我们,让你欺负我们!”云儒是个半大小子,又有点胖,程氏被他撞的胸口生疼,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好啊,你敢犯上!敢打婶婶!”程氏气得浑身发抖,抓住云儒打了几下屁股。

云儒便撒起泼,“你打!我给你打!你不打死我不算本事!”抓起程氏的手硬要程氏打他。

杜氏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要打死他,先打死我!”扑到程氏身上,尖利的指甲在程氏脸上抓了一道血痕,程氏登时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云仪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心中焦灼不安,陪着笑脸道:“娘,四婶婶,快别吵了。爹爹和四叔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大房和四房须得亲如一家啊,怎么能吵成这样?”云仪只管劝,杜氏和程氏只管打,哪里听她的?

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外面有两个侍女泪痕满面的跑进来,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叫道:“大太太,大爷被抬回来了!”

恍若炸雷响在耳畔,屋里的人都惊呆了,杜氏和程氏竟然忘了厮打扭扯。

“什么?你说什么?”杜氏嘴唇发抖,脸色惨白。

程氏忽然幸灾乐祸的笑了,“我家四爷是被抬回来的,你家大爷和四爷真是亲兄弟,一个命啊。”

杜氏阴沉沉的看了程氏一眼,程氏背上生寒,接下来的嘲笑讥讽话竟然没敢再说。

云仪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扶住了桌子,她满心恐惧,颤声问道:“我爹他…他还好么?”程氏正想讽刺一句,“他是被抬回来的,你说好不好?”见杜氏眼神疯狂,云仪脸色苍白,母女两个都够吓人的,眼珠转了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程氏哪里知道,云仪这话问的并不是云大爷好不好,而是问云大爷是不是还活着。云仪经历过前世,知道云三爷被抬回锦绣里的时候已经是气绝身亡,她哪能不害怕?哪能不往这里想?

“大爷他…他已经…”侍女说不下去了,伏地大哭。

云仪心头一阵巨痛,眼睛翻白,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杜氏却尖叫一声往外跑,“大爷,大爷你不能丢下我!”她眼睛发亮,发髻散乱,好像疯了一样,程氏见了她这样心里打个突突,不知不觉往后退了好几步,侍女婆子们却都慌了,哭叫着跟在杜氏身后,“大太太,大太太!”

萧瑟冬风中,云大爷的尸身放在院子当中,透着几分凄凉哀伤。

云尚书和王夫人瘫坐在他身畔,这对老夫妻欲哭无泪,看着心爱的长子没了气,人都已经傻了,哭都不会哭了。

杜氏哭叫着扑过来,“大爷,大爷你不能丢下我!不能丢下咱们的儒儿、仪儿!”她扑到云大爷已经没了气的尸体上号啕大哭,哭声凄惨,人人落泪。

云儒、云佳、云俏都扑过来叫“爹爹”,云仪也被丫头扶着过来了,见到云大爷的尸体,云仪觉得天好像都塌了,哀嚎一声,重又昏倒。等她悠悠醒来时,云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在院子里,哭声震天,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云仪也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眼神木木的扫过众人,落在了云倾脸上。

云倾此刻也是泪流满面。

她看到眼前的云大爷,便想起前世云三爷被抬回来的场景,想到前世自己父母、哥哥的悲惨遭遇,哪能不哭?

云仪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朝云倾扑过去,“都怪你!都怪你!”她两眼冒火,想掐住云倾的咽喉,“这一切全是因为你!”如果云倾不是重生的,如果云倾没有预先防范,那现在躺在这里气绝身亡的应该是云三爷,不是她的父亲云大爷!云大爷怎么能死呢,他是云家长子,云家以后的荣华富贵都要靠着他,云仪的将来都要靠着他…没有了他,云仪便会成为孤女,身价一落千丈…

舒绿和自喜都在云倾身边呢,舒绿机灵,自喜忠心,哪能让自家姑娘被云仪掐着了?舒绿忙伸手去挡,“四姑娘有话好好说,莫要动粗。”自喜扑到云仪背上,“你快放开我家姑娘!”见云仪不肯放手,自喜一急,张嘴便咬住了云仪的耳朵,云仪奇痛入心,大叫一声,放开了云倾。

云仪这一闹,却把杜氏提醒了,她眼睛通红,指着云三爷怒斥,“若不是你贪生怕死,不肯出使高丽,我家大爷何至于落到这一步!”云儒、云佳、云俏扑过去和云三爷大闹,“你怕死,你害我爹!赔我爹爹来!”云仪摸着血淋淋的耳朵,惨笑道:“六妹妹,现在你爹好好的,我却没了父亲,你是不是很得意,很高兴啊?”

云三爷本来正是哭他的大哥,被杜氏这么一骂,被云儒、云佳、云俏这么一扑,又是惊愕,又是生气,“这话你们也说得出口!”如果说云家子弟定要有一个因为出使高丽丧命的话,为什么那个人应该是他,而不是云大爷?他就该死么?

最令云三爷伤心的是,王夫人也恨恨的看着他,“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云尚书笑的凄惨,“潜儿,怪不得那天你不肯见我。为了躲避我,宁愿把燕王这样的恶人搬出来。你看,你不肯去,你大哥便没了,我的长子就这么没了…”云三爷遍体生寒。

“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人的话,叔叔一定希望是我,而不是大哥。”他木木的想道。

何氏和云仰都急了,和晴霞等侍女将云儒、云佳、云俏的手掰开,推到一边,何氏大声道:“你们没了爹爹,跟我三房有什么相干?是你们的四叔御前请旨,才会有这些祸事!”云仰怒目圆睁,“有本事找你们的四叔去!”云儒、云佳、云俏真的冲云湍扑过去了,“不是因为你要出风头,要在陛下面前讨好,我们不会没了爹爹!”

程氏忙出面护着云湍,大声斥骂,“云儒,你给我滚开!”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杜氏兜头重重一掌打向程氏,打得程氏两眼冒金星,“不是因为老四,我家大爷能没了?今天我要把你们两口子打死了,赔大爷的命!”抓住程氏、云湍,一顿痛殴。

云儒、云佳、云俏过去帮杜氏,云攸、云佼哭着去拉程氏,云湍虽是万分内疚,但也被杜氏打得急了,“大嫂,大哥没了难道我不伤心?难道我愿意这样?他是我亲哥哥!”程氏叫道:“你丈夫都死了,还敢这么嚣张,不知道以后云家以后要靠我家四爷支撑门户么?”杜氏听了这话更是心头火起,咬牙去撕扯程氏,疯了的人力气格外大,程氏两绺头发硬是生生被杜氏拽了下来,揪心疼痛,程氏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什么仪容,杀猪般的哭叫起来。

大房、四房打成一团。

若是放到往日,云三爷早奋不顾身的过去阻止了。今天他却是接二连三被伤了心,呆呆的坐在一边,神色茫然。

云倾和何氏、云仰一起过去拉他,“咱们回家吧。”

云三爷温柔的应了一声,“好,咱们回家。”

他被妻子儿女扶起来,步履蹒跚的走了。

后面哭声震天,打闹得厉害,他没有回头。

云三爷一家人去向族长辞行,云三爷黯然无语,何氏含泪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说,“大爷不该死,难道我家三爷便该死么?叔叔养大了三爷,我们感恩,可也不能把命给搭上啊。再说了,这本就是因为四弟冒冒失失才惹出来的事,为什么应该我们来填坑?”族长性情方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三郎,三郎媳妇,放心吧,有我在,云家不会办那么没品的事!你们回石桥大街吧,这里的事别管了。”

这年正月,云尚书因长子出使高丽中途殒命,悲伤过度,请求致仕回乡。皇帝悯其情,慨然准了,赏了全俸,又因其长子因公殒命,特加抚恤,准其幼子恩荫出仕。云五爷被任命为礼部行人。

云尚书和王夫人致仕回家,杜氏带着她的儿女们回乡守孝,一行人离开京城回原籍。云五爷新得了任命,云湍还在养伤,都没跟着一起回去。方氏和李氏同是庶子媳妇,这些年来在锦绣里也算是相依为命,有些交情,见云佩已经十二三岁了,若是跟着云尚书回乡,婚事便该没有着落了。因此竭力劝说王夫人,让李氏和云佩留下来。王夫人对李氏和云佩又没什么感情,有她们不多,没她们不少,便同意了。

因为族长要和云尚书、王夫人同行,所以这一行人很快便动身了,没在京城多逗留。

云倾和父母哥哥前去相送,别人倒还罢了,云仪眼睛红红的,目光中全是仇恨和怨毒,“云倾,若没有你,我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你欠我的,有朝一日全部要还回来。”

云倾怒极反笑,“你有本事便来拿。”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笑

云倾欠云仪什么?

三房欠大房、四房什么?

云倾扪心自问,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和她的父母、哥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锦绣里的事,只不过前世她们一家四口被利用被牺牲,今生她不甘心再重复那样的悲惨命运而已!云倾只求能保住父母亲人,她害过云仪么?害过云大爷、云湍么?明明是云湍冒失莽撞惹出来的事,和云倾有什么相干,和三房有什么相干。

现在死的是云大爷,云仪便怨恨起云倾来了,说云倾欠了她。这真是笑话了,难道云倾重生一回还像前世那么凄惨,还让云三爷慷慨赴死,这样才是对得起云仪么?呵呵,要对得起云仪这样的人,付出的代价可真大。

“你抢了我的!云倾,你抢了我的!”云仪被愤恚和怨仇冲昏了头脑,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父母双全春风得意的人明明应该是我,你抢了我的,把父亲英年早逝的孤女命运甩给了我!云倾,我恨你,恨死你…”

云倾慢吞吞的道:“你恨不恨我,难道我会在意么?”

熊熊怒火在云仪胸中点燃,差点儿没把她整个人给点着了。

“云倾,你等着。”云仪恨恨的道。

“随时恭候。”云倾微笑。

“仪儿,快回来。”杜氏过来拉云仪,带着怒意暼了云倾两眼,尖刻的道:“和没良心的人有什么可说的?白费了辱舌。”

云倾这时却已不生气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欣赏起杜氏、云仪母女又是愤怒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杜氏拉起云仪,气冲冲的催促,“理会这种人做什么?快走!”

“云倾,我还会回来的!我不会认命,一定会胜过你!”云仪被杜氏拉着快步向前,还回过头,不甘心的大声说道。

“随便你。”云倾笑吟吟。

云仪这样的宣言,云倾只当听笑话了。

云三爷把一包银子恭恭敬敬的送给族长,“大伯,本来我应该送你和叔叔回去的。只是我今年因生病已歇了大半个月,不便再请长假。这些银子是我孝敬给族里的,若族中有用处,只管随意使用。”

族长推让了几句,见云三爷意诚,便接了过来,“也好。咱们族里有些贫寒子弟无力读书的,这些银子也可以周济给他们。三郎对族里的心意,回去之后,我会告诉大家的。”

云三爷谦虚几句,又将一包金银赠给云尚书,“叔叔,侄儿不能随身服侍,这些给您路上花用,莫要委屈了自己。”云尚书是全俸致仕的,就算辞了官也还是被称为“云尚书”“云大人”,将云三爷的赠银随手交给仆人,道:“三郎有心了。”神情异常冷淡,语气更是冷冰冰的,听着便有寒意。

云三爷难过的低下了头。

何氏站在云三爷身边,红了眼圈。

族长看在眼里,叹息着摇头,对云三爷很是同情。

族长、云尚书一行人上了车,渐渐去的远了。

和云大爷的灵柩同行,这一行人总是透着凄凉哀伤的意味。云倾看着一辆一辆素色马车消失在远方,却开心极了,漆黑明亮的眼眸之中笑意盈盈。

云三爷还在痴痴张望,云倾拉起他的手,“爹爹,好冷啊,我想回家。”云三爷回过神,一迭声的道:“阿稚冷了么?好好好,回家,回家。”一家四口上了车回城,云倾靠在云三爷身上,乖巧的像只小猫,云三爷以为她真是冷了,命侍女拿过披风披在她身上,心疼的揽住她。

何氏和云仰坐在对面,云倾调皮的冲他们眨眼睛。

何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云仰也笑,心中暗道:“阿稚真淘气啊。不过她这样也对,爹爹别的顾不上,就想着阿稚冷不冷了。”

回到石桥大街,云倾陪父母坐了会儿,便悄悄溜走了,去了韩厚朴原来的书房。

不知怎地,她预感到陆晟也在,预感到陆晟今天会来见她。

小心的推开屋门,果然有一个人盘膝坐在地毯上,星眸熠熠,嘴角蕴笑,面目生辉,正是云倾预感到的那个人,陆晟。

陆晟拍拍自己旁边的地毯,“坐。”

云倾依言过去坐下,叽叽咕咕的告诉他,“…云尚书走了,王夫人走了,锦绣里只剩下云湍和云五爷,这俩人是我爹爹的弟弟呢,按理说得听我爹爹的…”

陆晟很有耐心的听她讲着些琐屑小事,神色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