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个伯父对他一直不错,他不愿意相信暗中害他的就是皇帝。

太后冷笑,“他要害你,在人意料之中。他不想害你才是稀奇呢。你想想,这个皇位本应该是你父亲的、本应该是你的啊。你父亲若早生几个月,皇帝之位轮得到他?你年纪已经长成,又如此英明睿智,受人爱戴,比他任何一个儿子都强得多。他心胸狭窄,心肠恶毒,必定要将你除之而后快了!”

“我和皇伯父终究还是会成为敌人。”宣王有些难过。

皇帝对他还是很好的,至少表面上很好。

太后冷冷的道:“生在皇家,便不要奢望骨肉亲情了。这皇位只有一个,你想坐上去,他也想坐上去,大家不拼个你死我活,如何能够?英儿,你是哀家嫡亲孙儿,先帝所有的孙儿之中,你的身份最为尊贵,最有资格承继皇位。你放心,是你的便是你的,便是暂时被别人夺了,将来总是要还回来的。”

“是,祖母。”宣王想到有一天属于他的东西会还给他,想到总有一天皇帝宝座会是他的,不由得热血沸腾,激动难捺。

他祖母是先帝的皇后,他是先帝嫡孙,这帝位天生便应该是他的!他会成为天下至尊,英明神武,仁慈宽厚,万古流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119章客气

“张冲必须杀了。”太后眸光凌厉,杀气腾腾,“胆敢向皇帝进献害你的毒-药,为讨好皇帝不择手段,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可张冲是北远守将,深受皇帝伯父信任,恐怕想动他会很难。”宣王有些犹豫。

太后面罩寒霜,咬牙切齿的道:“你就这样白白被他们谋害、折腾了不成?不,谁敢动你,哀家定要他付出血的代价!皇帝暂时还不能将他怎样,一个小小的张冲,难道还奈何他不得了么?”

宣王唯唯,“祖母说的是。”

被太后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不能轻易放过张冲。要不然皇帝还以为太后和宣王软弱无能好欺负呢。

宣王求见他的皇帝伯父,将有两个人爬到他门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断气身亡的说了说,“…侄儿本不敢拿这等小事来打扰陛下,只是这两人死得离奇,侄儿不敢不报。”

皇帝对宣王向来是格外慈爱宽和的,道:“英儿,你和朕何需见外?这两个人的尸首交给刑部,让刑部好好查查来历,务必把这桩无头公案给查清楚了。”

宣王谢过皇帝,将这两人的尸首交给刑部。刑部侍郎卢鸿主动请缨,要彻查此案,反正这不是什么好差使,很麻烦,也没人跟他争,刑部尚书痛痛快快的便同意了。

有腰牌在,所以卢鸿并没费什么事便查到了这两人的身份,是北远守将张冲的两名下属。卢鸿拿了腰牌亲自到张冲府上询问,“敢问贵府可少了两个人?这是从尸首上找到的,似是张将军的下属。”

张冲大惊。

他派出去的两个人李青李红昨晚一夜没回来,他已觉得不对劲了。今天清晨加派人手去了桂园,可卫夫人已经离开了桂园,不知所踪,也完全找不到李青李红。他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刑部有人拿着腰牌上门了,让他如何不惊惧?

有腰牌在,张冲不好抵赖,只得跟着卢侍郎回刑部看了尸首,认出一个是李青,一个是李红,都是他的下属。卢侍郎松了一口气,“既知道身份,那便好办了。”

卢侍郎翻转面皮,拍案问道:“张将军,你为何要下毒害你的下属?军中自有军法,便是李青李红违了军规,你也不能行此私刑吧!”

“什么下毒?”张冲莫名其妙。

卢侍郎冷笑,“装的可真像!李青李红是中毒身亡,你看不出来么?”

张冲心里把卢侍郎骂了又骂,板起脸道:“看不出来。”

卢侍郎破案心切,审问起张冲。张冲不服气,拉着卢侍郎要去面圣,“你把我当犯人了么?咱们到陛下面前分辩分辩。我虽称不上有功之臣,却也是朝中大将,你须冤枉不得我!”

卢侍郎被张冲拉着到宫中面圣,半路遇到燕王,燕王是个粗人,看到卢鸿和张冲拉拉扯扯,面红耳赤,随口问了几句,抱着张冲用力拍了几拍,“本王虽和你不熟,但你在北方打仗,本王也在守卫边疆,咱们是同道中人!张冲,你是个铁汉子,可要挺住了啊!”

燕王力大,张冲被他拍得骨头生疼,却甚是感激他这一番情意,忙不迭的道谢,“多谢王爷!王爷的知遇之恩,下官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燕王哈哈笑,又抱着他拍了好几下才把他给放开了。

燕王大踏步走在前头,张冲扯着卢鸿,两人也去了皇帝的紫宸殿。到了紫宸殿之后,皇帝召左右丞相、燕王等人商议北方的军事,张冲和卢鸿在殿后侯着。皇帝议完正事,才召见了张冲和卢鸿二人。张冲为自己鸣冤,卢鸿却振振有词,“那两人是张将军的下属,中毒而死,所中的毒和宣王殿下之前所中的毒一模一样,敢问张将军有何解释?张将军,这两个人可是忍着巨痛要往宣王府爬,最后没爬到便断了气。他们分明是向宣王殿下报信去的啊。”

“这是诬陷!”张冲大怒,亦极为惊恐,“我从不知道宣王殿下所中的是什么毒!我对毒-药一窍不通!”

他和卢鸿面对面站着争论,卢鸿这个人说起话来喜欢挥舞手臂,张冲不知不觉受了他的影响,也挥舞起手臂。清脆的声音响过,一个绿色的葫芦小瓶从张冲袖中掉落在地上,地板金砖铺墁,结实的很,可这小瓶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竟然没有碎。

“这是什么?张冲你身上掉下来的这是什么?”卢鸿立即高声叫起来。

那绿色小瓶静静立在地上,从皇帝到大臣,人人盯着它瞧。

“这像是…巨毒之药啊。”一位年老的官员颤巍巍的说道。

皇帝脸色大变,官员们也是脸色大变,卢鸿喝道:“张冲大胆!竟敢携带巨毒之物入宫!你这是意图谋害陛下么?”

张冲愕然,“不,不是我的!”

卢鸿怒目圆睁,“明明是从你袖子里掉出来的,不是你的,却是谁的?”

在场的大臣们有的皱眉不语,有的指责张冲,“你身上掉下来的东西,不是你的,难道是我们的?太没担当了。”

皇帝命人急如太医,将小瓶中的东西检测了。太医开瓶看过,脸色大变,“巨毒之物啊。”卢鸿拍掌,“好啊,张冲你果然携带巨毒之物入宫,你该当何罪?!”

张冲脸色惨白,目光死死盯在燕王那张透着豪迈和爽快的脸上。

都说燕王是个粗人,都说燕王这个人没有城府,从不算计人,收拾起人都是明着收拾的,从不耐烦暗地里搞鬼。呵呵,传言哪里能信?张冲知道他自己根本没带什么巨毒之物,他方才只和燕王一个人亲密接触过,燕王抱着他拍了又拍!

“王爷,您对下官真是有心啊。”张冲眼中闪着幽幽绿光,犹如旷野上的饿狼一般,“您方才抱着下官拍了拍,下官袖中便多出这所谓的巨毒之物…”

“你敢诬蔑老子!”燕王登时横眉竖目,一声怒吼,震得大殿都跟着抖了抖,“老子生下来便是个粗人,这个老子认了!但老子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哪是你这种卑鄙猥琐的小人可以诋毁的!”

“王爷莫跟他一般见识。”“王爷莫生气。”“王爷的为人谁不知道?张将军他这是情急之下昏了头,信口胡说了。”众大臣七嘴八舌,纷纷劝燕王。

张冲气得脸煞白。

妈的,愣是没一个人相信他,全相信燕王那个貌似直爽实则奸诈的小人!

“陛下。”他脸色苍白,哀求的看向皇帝。

他是皇帝的亲信,这些年来,他为皇帝办了不知多少隐秘之事。他相信皇帝还是器重他的,毕竟他很有用,不是么?

皇帝眉头皱得能夹苍蝇了,“朕数十年来也没听说过燕王栽赃陷害过谁,张冲,你一定是弄错了。”

张冲大惊失色,“陛下,臣所言全部属实,真的是燕王爷…”

燕王不等他把话说完,怒气冲冲从皇帝桌案上抢了个厚重的砚台,敏捷有力的对着张冲的额头狠狠砸过去,“老子让你再胡说”!

张冲额头被砚台砸中,鲜血顺着额头流到脸颊,浓浓的一注,看着很是吓人。

燕王这一砸非同小可,简直有开碑裂石之力,张冲这血肉之躯哪里抵挡得住?呆呆站了片刻,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前倒去。

皇帝和众大臣都看呆了,连卢鸿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燕王哈哈笑,“不经打,这人真不经打。我这一个砚台砸过去,我家小四才三岁的时候便能躲过去了,他这么大的人了还傻站着挨打,笨到家了啊…”哈哈笑了几声,向皇帝请罪,“陛下,臣御前失仪,请陛下降罪。臣这个脾气从小就这样,算是改不了了,一旦生起气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手里有什么算什么,非把人砸晕了不行。”

他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嘴里说的是御前失仪,请皇帝治罪,其实根本就没当成回事。

皇帝若是不怪罪他吧,心里怪难受的,毕竟燕王当着他的面就敢砸张冲的脑袋了,简直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如果怪罪他吧,罚的重了皇帝不敢,罚的轻了又没啥用。皇帝真是左右为难,思来想去,脸色变幻好几遍,勉强一笑,“燕王生性如此,朕不怪你。燕王罚半年俸禄,给张冲养伤,也便是了。”

“包在我身上。”燕王大包大揽。

卢鸿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官员,时刻不忘自己的使命,“陛下,这张冲本就可疑,又携带巨毒之物入宫,应该由刑部关押,细细审问。”

其余的大臣纷纷附议。

燕王哼了一声,“你们在说什么,本王根本不懂。不过,要把这个人关到大牢去,本王也附议。”

大臣之中有人哭笑不得,有人肚中暗乐,都觉得这位燕王爷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张冲往他身上泼脏水,那是自寻死路了。

皇帝虽然有心回护张冲,但证据太明显,那瓶巨毒之物是当着众大臣的面掉出来的,赖也赖不掉,只好同意了卢鸿等人,“好,暂且将张冲关入刑部大牢。”

张冲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在幽暗潮湿又坚固无比的大牢里了。

“我得意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会有今天。”张冲躺在简陋的床上,眼神茫然,“自从灭了卫氏族人,我便得到了陛下的信任,飞黄腾达,官运亨通啊。”

想到卫氏族人,张冲打了个寒噤。

那晚他和故友相聚,去了醉仙楼,一起喝酒喝到很晚方才醉熏熏的出来。醉眼朦胧中他看到一个女子,那一瞬间他吓得酒都快要醒了。卫家人!这女子长得像极了卫家最后那个活着的那名少女!他挣脱朋友,装作醉酒想吐跑到一边,躲在车子的阴影,听到她身边的人叫她“卫夫人”。

张冲眼睁睁看着卫夫人上车走了,跟朋友打听这个人。朋友以为他是好色,笑着劝道:“你莫要打她的主意了。她是桂园的山长卫夫人。虽然卫夫人只是开着个女子书院而已,但在桂园读书的女学生有来头的太多,你未必惹得起。卫王府的小郡主,会宁侯府的千金,毛老将军的孙女,这些哪个是好惹的?还有燕王四王子的未婚妻,也是卫夫人的得意门生。”

张冲口中答应了那朋友,却不死心,还要继续追查卫夫人的身份。他本想当晚就查,但卫夫人先回桂园,然后去了石桥大街,张冲不敢在京城官员家中胡来,只好暂时放下了。第二天卫夫人回桂园,他便迫不及待派李青李红过去了。谁知不止李青李红丢了性命,他也被牵扯到了谋杀案中。

张冲是皇帝亲信,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皇帝面前的一条狗罢了。真涉及到毒害宣王这样的罪名,皇帝哪会保他。张冲倒是想原原本本把所有的事全告诉给皇帝,把他疑似看到卫家后人的事说出来,可当年是他向皇帝包胸脯担保,说他已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把卫家人杀干净了。这时再说出卫夫人的事,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他不敢冒这个险。

“一定要洗脱了这个罪名才行。”张冲心中焦急,“宣王乃先帝嫡孙,谋害宣王,死路一条,我无论如何不能承认。可是,如何洗脱罪名呢?李青李红是那么死的,临死之前还在往宣王府前爬,我身上又掉下了所谓的巨毒之物…”

想到那个小绿瓶,就想到燕王的陷害,张冲不由的心生疑窦,“我和燕王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如此阴险恶毒的害我?难道我在北远之时曾经得罪过他么?是了,我想起来了,前年戎人入侵,燕王要北远军从右翼攻击戎兵,我拖拖拉拉去得晚了。嗯,燕王要么就是因为那件事把我给记恨上了,要么就是觊觎北远的兵权,要把我撤下,好换上他的人。不行,燕王势大,我无力和他抗衡,尽快和他修好,才是正理。只求他不再害我,我就烧高香了。”

张冲这时急于向皇帝求情,向燕王赔罪,还要设法向宣王、太后解释,要做的事实在很多。可他却关在大牢之中,便是长袖善舞也施展不出本事,只好大声唤来狱卒,许下重酬,让他到将军府送个信,把他儿子张民叫来。

张冲进到牢里的时候昏迷不醒,身上值钱的东西早被狱卒翻走了,这时想要贿赂狱卒也没现钱、现物,只好再三央求,许诺若把张民叫来,便酬谢狱卒十两白银。狱卒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很贪财,讨价还价,让张冲加到二十两,算是成交了。

他儿子张民今年二十岁,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风尘仆仆赶过来,见了张冲便哭,“爹,我四处求人,平时交好的人家,没有一家肯见我的,这可如何是好?”

张冲叹气,“事态炎凉,这有什么稀奇的?犯不上为这个哭。儿子,当年爹不过是名小吏,若不是为人机灵有眼力劲儿,运气又好,立了桩大大的功劳,也做不到这北远守将。儿子,莫哭了,爹交待你几件事情。”叫过张民,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张民连连点头。

张冲吩咐张民拿银子给狱卒,张民没带现银,让狱卒跟他回张家取,说好了再加十两,给三十两。狱卒倒也乐意。正好狱卒到了交班的时候,便和张民一起回家拿钱去了。拿了钱,狱卒眉花眼笑出来,在一个小巷子里冷不丁被人打晕了,三十两银子被偷走了,连衣服也被剥了去。

张民回家之后和他母亲李氏商量了,紧着要收拾家里的珠宝玉器往宫里送,往几家达官贵人家里送。李氏爱财,很是舍不得,可家里又实在离不开张冲,只好含泪收拾金银财宝,看着张民拿着这些东西出了门,心如刀割。

那都是真金白银啊,她是真舍不得啊。

张民按着张冲的指示把东西送到了东安巷一栋不起眼儿的宅子里。好半天,宅子里出来了位声音尖尖的青年男子,“这东西我家大人不要,你拿回去吧。”

张民是听张冲吩咐过的,知道这家主人很有良心,收了钱一定管办事,心急火燎的想把钱送出去,堆起一脸笑,“这位大爷,烦您行行好,在贵主人面前说说好话…”

那人冷笑道:“你当我家大人要钱不要命么?张冲身上掉下来的那瓶东西已经查明白了,就是宣王曾经中过的毒。宣王殿下在陛下面前垂泪,太后娘娘更是和陛下不依,陛下狼狈不堪。这个时候你们便是送再多东西,我家大人也是无能为力的了。东西拿走,你们自求多福吧。”说着话,便下人把张民撵出去,不肯再和张民废话了。

张民从这家出来,失魂落魄的。

连这家都不敢收钱,可见张冲现在有多糟糕。天塌了,张家的天塌了…

张民又到宣王府、燕王府去了,没一家主人肯见他的。

他愁绪满怀,不知道回家之后应如何向李氏交待,索性也不回家了,带着这些金银珠宝到花街柳巷风流了一夜。

就在这一夜之间,刑部大牢出了事,失火了,包括张冲等几名犯人被烧死在石牢中。火很大,被烧死的人面目焦黑,惨不忍睹。刑部大牢失火是件大事,朝廷为些追责了多人,但张冲之死却令皇帝长长松了口气。很好,张冲死了,罪名也坐实了,所有的罪责让张冲一个人背便是。

张冲的妻子李氏和儿子张民哭哭啼啼为张冲办了丧事。丧事十分冷清,来吊丧的人寥寥无几。李氏和张民之前也是过了二十年好日子的,到了这时哭天怨地,怨天尤人,但世情如此,没什么办法可想,只好扶灵回乡。回乡的路上这母子二人带了数十名家人、许多金银财宝,大概是他们带的财物太多,惹人眼红,路遇劫匪,母子二人均死在劫匪刀下,从人四散奔逃,金银珠宝被劫匪一扫而空。

请看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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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时候,张冲却还没死,被囚禁在郊外的暗室之中。

“娘,您若不想见他,不见也一样。”陆晟扶着卫夫人到了门外,见卫夫人停下脚步,便善解人意的说道。

卫夫人脸上闪过绝决之色,“不,我要见见这个人!”

她不能总是躲避。现在陆晟就在她身边,她却连当年如何生下陆晟的事都不记得。对陆晟来说,不是太不公平了么?母亲的记忆里没有他。

燕王大步流星从后面追过来,“我带了把刀。你想亲手杀了他当然可以,要让人代劳,我替你动手!你想怎么杀,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对,告诉我一声就行了。”陆晟柔声道。

卫夫人眼眶一热。

她一直不大喜欢燕王,她也不记得当年和燕王有什么样的纠缠。不过,就在这一刻,她觉得燕王也有几分可亲。毕竟燕王还是很替她着想的,不是么?

燕王和陆晟陪卫夫人进去,看到张冲那张惨白、慌张、邪恶、不知是想哭还是想要狞笑的脸,卫夫人一阵恶寒,手脚冰凉,“我见过这个人,我一定见过这个人…”

陆晟心疼,抱紧了卫夫人,燕王见卫夫人身子在发抖,也从另一侧抱住了她。卫夫人没有察觉,没有挣扎,眼睛死死盯着张冲,“…我抱着孩子上船,要逃回老家,可我上船后竟然看到了你!我那时浑身仿佛结成了冰,看到你像看到恶魔一样…我把孩子抛出去,抛给乳娘,放孩子一条生路,我知道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没有。是你自己跳下水的。”张冲脸红一阵白一阵,快绝望了,还想为自己辩解。

“是我自己跳下水的。”卫夫人玉容惨淡,“我若不跳,你又岂能容我活下去?你把我的家人全害死了,难道会留下我么?我受尽折磨侮辱之后,你也依旧是要置我于死地的。”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张冲眼中全是恐惧,失声大叫。

燕王怒道:“敢在老子面前鬼叫!”长刀出鞘,亮光闪过,在张冲脸上刺了一剑,张冲登时满脸是血。

“爹!”陆晟低喝。

他当然不是为张冲鸣不平的,他是怕吓着了卫夫人。

燕王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看着卫夫人,堆起一脸笑,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有没有吓到你?这人样子丑得很,你若不爱看,我陪你回去吧,好不好?”

陆晟背上一凉。

他不记得燕王曾经这么说过话…燕王这语气,怎么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没事,我不是娇娇女。”卫夫人凝视燕王,眼神柔和,“我见过太多鲜血和杀戮了,不害怕。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是你把我从雪堆里扒出来,救了我…”

“自己人,客气啥?”燕王没想到能有这待遇,乐得快傻了,呵呵笑。

(本章完)

第120章婆婆

卫夫人美丽温柔的面颊上现出歉疚之色,“对不住,我当时委身于你,其实并不是喜欢你,而是另有所图。你救了我,对我一直很好,但我只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卫家的、强健的孩子…”

陆晟心里有些难过,不知是替燕王,还是替卫夫人,还是为他自己。

燕王道:“不管怎样,你和我在一起便好了。不是真心喜欢,另有所图,这都无所谓。咱们相处时日太短,若日子久了,你多多少少会有些喜欢我的。”

卫夫人神色更加温柔,歉疚之意也愈浓,“你一直以为我抛下你和孩子走了,再不回来了,是么?其实我是要抱着孩子离开你的,上船之后遇到张冲,才打乱了我的计划。”

“为什么要离开?”燕王柔声抱怨,“咱们和儿子守在一起不好么?”

卫夫人凝视着他,眸光深沉,不知是悲是喜,“你当时并没告诉我你是燕王,但你家中豪富,妻妾成群,却是可以想见的。你家那样的深宅大院,只怕我进得去,出不来,以后一生都会被锁住,再也逃不开了。我的儿子不能由我亲自教养,卫家旧部联系不上,安大娘他们不知会有多失望伤心…”

“儿子为什么不能由你亲自教养?”燕王愕然。

卫夫人蹙眉,“你家的规矩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谁告诉你的?”燕王眼神凛冽。

卫夫人摇头,“我不知道。我忘了是谁告诉我的。这些不重要,莫要再追究了。总之我不会肯留在你身边,一定要带着孩子走掉的。”

“她要我,不要你。”陆晟看着燕王咧嘴笑。

燕王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卫夫人温柔抚摸陆晟的头发,“咱们分开二十年,确实很遗憾,却也并非没有好处。二十年前我满心执念,一定会让阿晟姓卫,把他当卫家人培养,那他背负卫家的重担。现在不一样了,那些念头我早已放下,所以阿晟只做我的儿子便好了,我对他没有奢望,没有任何要求,是最单纯的母子情。”

“娘。”陆晟深受感动。

“我对你也没有任何要求。”燕王忙表白道。

“甚好。咱们以后为了阿晟和睦相处,彼此客客气气的吧。”卫夫人面带微笑,干脆利落的说道。

燕王满脸失望,“客客气气的干啥?都是自己人,客客气气的多疏远,亲亲热热的不行么?”

卫夫人不再理会燕王,对陆晟道:“儿子,你带有刀剑么?借给娘用一用,好么?”

陆晟自背上取出一把泛着幽幽蓝光的宝剑,“有剑。娘,让儿子替您动手吧。”

卫夫人点头,“好,你替娘动手。这个名叫张冲的人杀了我卫家大大小小共十三口人,你在他身上刺上十三剑。是死是活,看他的运气。”

“让我来让我来。”燕王忙拨出刀,“别说十三下了,我一下就能致他死命。”

他一心讨好卫夫人,迅速转着念头,“让他一刀致命太便宜他了。哎,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一个时辰来扎他一刀,扎他要害,又让他不得一时便死,让他受尽折磨…”

张冲恐惧大叫,“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朝廷命官,我执行的不过是皇帝的命令罢了!我…我办的是公事,你们不能对我用私刑!”

陆晟心念一动,手中泛着幽蓝光芒的宝剑指向张冲面门,喝道:“好端端的,皇帝为什么会对卫家人动了杀念?是不是你挑唆的?”

“不是我,不是我!”张冲濒临绝境,还徒劳的挣扎辩解,“是皇帝坐在那宝座上七猜八猜,看着谁都像是要图谋帝位的…”

“皇帝会遭报应的。”卫夫人想到亲人的死,心痛难忍,“你们的太-祖皇帝不是答应过么,既然放了那个两岁的小皇子,便永远不会加害他和他的后人。皇帝违背他祖先的誓言,一定会有报应的。”

张冲还在哀求解释,燕王哪里肯听,一刀砍在他大腿上,张冲惨叫,“你们杀了我吧!”

燕王冷笑道:“哪有这般痛快?总共十三刀,砍完了才许你死。”

张冲哀求卫夫人,“你是女人,一定心软,你让他一刀杀了我吧!”

卫夫人道:“你杀我家人之时,可曾起过怜悯之心?你杀我家十三口人,今日还你十三刀,已经是便宜你了。”

外面传来激越的啸声。燕王出去,过了没多久拎着两个人头进来,扔在张冲面前,“你的家人。”张冲睁眼望去,见地上两个人头正是他妻子李氏和儿子张民的,五内俱焚,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我的儿啊,爹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儿子啊!”眼中流血,目眦欲裂,痛苦愤怒到了极处。

卫夫人不愿再看这个人的丑态,抽身出来,到了室外。

“娘。”陆晟紧跟在她身后。

卫夫人呼吸着外面清甜的空气,叹息道:“儿子,这个人以后娘不愿再见到,以前的事也不愿再回想了。如果没有张冲,我会抱着你上船逃走,寻找卫氏旧部,以后把你培养成卫家的主人。这样对你并不公平,你不需要背负卫氏祖先的苦难和仇恨,把以前的事全部忘记吧,平安度日,迎娶阿稚,和她一起在燕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对啊,咱们一起回燕地,过无忧无虑的生活。”燕王从后面追过来了。

“我只要儿子。”卫夫人带着些歉意,语气委婉而坚决。

“早说过了。她要我,不要你。”陆晟顺手把燕王拨到一边儿。

陆晟扶着卫夫人走了,燕王双手叉腰在后面着着,又气又急,“这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子,怎么就不知道替他亲爹说句好话呢?这个臭小子!”

侍卫飞奔过来禀报,“王爷,因为张家那件劫案,官府在大范围搜查,恐怕这里也会搜查到的。”

燕王正没好气,挥挥手道:“知道了。”

他亲手把张冲砍上十三刀,张冲死得异常痛苦。死后燕王命人把他的尸体喂了饿狼。官兵搜查到这里的时候,只看到一地的骨头。

陆晟很少有事是瞒着云倾的。这件事也讲给她听了。云倾听了,感慨万千。

世事难料啊,皇帝不知怎地想起了卫氏后人,要将他们斩尽杀绝。谁知道卫夫人死而复生,和燕王生下陆晟,最终陆晟率兵攻入京师,又挥师南下,攻占婆留,江山再次易主,成了陆家的天下。陆晟身上流着卫家的血,他也算是为自己的母族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