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久久无语,绍太后小心翼翼地问他:“帼雪公主…人怎么样?”

封绍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谁?”

绍太后往跟前凑了凑,笑眯眯地压低了声音:“就是…帼雪公主啊。”

“没听说过。”封绍懒洋洋地又阖上了眼皮:“她是干嘛的?”

绍太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两声才结结巴巴地说:“她好像…是我的儿媳妇。”

“又乱认亲戚!”封绍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老妈你从宜阳殿出去,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出了重阳宫的后门,就是内苑:那里面关着的几十口子才是你老人家正宗的儿媳妇呢。”

绍太后不为所动:“我说的是二儿媳妇。”

封绍懒洋洋地又趴了回去:“那你认错人了。”

“啥?!”绍太后手里刚拈起来的一粒松子“啪”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几根翘如兰花的手指也不知是要去捡松籽,还是要去点他的脑门。神色却是一副乍惊乍喜的恍惚:“儿子,你说的是真的?没骗我?”

封绍嗯了一声,没有抬头。在她的视线之外,唇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了起来。

绍太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叠声地问道:“是哪家的闺女?皮肤白不白?眼睛大不大?性格好不好?女红做得怎么样…”

封绍懒洋洋地摔开了她的手:“老妈,你的问题还真多。”

“我还不是关心你嘛!”绍太后幽怨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个臭孩子,故意吊我的胃口是不是?”

“当然不是啦。”封绍笑嘻嘻地望着她:“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晚上睡不着觉呢?只要你放我出去,我立刻一五一十地统统告诉你。”

“你…”绍太后的手指头抖了又抖,终于还是耷拉下来了:“儿子,我说了不算啊。”

“原来这大半天的,我都白说了?” 封绍泄气地趴回了桌面上:“算了算了,等以后你们婆媳打架,你可别指望我会帮着你啊。古人早就总结过了:儿子这种东西,是娶了媳妇就会忘了娘的。你可别指望我颠覆这条规律。”

绍太后举着袖子就盖住了脸:“苍天啊…”

“得了,得了,”封绍连耳朵都懒得捂起来:“老妈,你这一套把戏玩了十好几年了,也不知道换换花样。”

绍太后悻悻地放下了袖子:“你真不说?”

封绍点头:“打死都不说。”

绍太后面露凶光,一把操起了立在窗边的交椅:“那我现在就打死你!”

狼哭鬼嚎的惨叫从宜阳殿的内殿绕到了殿外的花园里,再从殿外的花园绕回了内殿。被追杀的那一个精神百倍地一路惨嚎,而扛着楠木交椅的绍太后却招架不住了。一边弯着腰驻在椅背上呼哧呼哧直喘气,一边指着封绍哆哆嗦嗦地撂狠话:“臭小子!今夜哀家饶你不死,等哀家休息休息,咱们明天接着算账!”

“得,又变成哀家了…”封绍撇了撇嘴:“那我就不送了。美人慢走!”

绍太后被宫娥们搀扶着,气喘吁吁地回去养精蓄锐了。

封绍指挥内侍们关闭了院门,又将内殿的宫娥一个不留地打发了出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吹灭了蜡烛,冲着床幔后面轻声喊道:“行了,出来吧。”

夜风穿堂而过,蝉翼般的纱幔轻柔地起伏,宛如波浪。

“出来吧。”封绍不耐烦了,摸着黑在桌边坐了下来,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用那么小心。宜阳殿屁大的地方,我要是再料理不干净,还怎么管你?”

纱幔随着夜风飘起来又落了回去,摩擦着乌木大床的床柱发出柔和的沙沙声。

“你给我滚出来,”封绍一杯凉茶下肚,反倒勾起了满肚子的火气:“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爷我还等着睡觉呢。光头有信了么?”

纱幔后面,一个暗色的人影缓缓踱了出来。夜色模糊了彼此的视线,可是熟悉的气息却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一瞬间便淹没了整个世界。

封绍张大了嘴呆呆看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暗色的人影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冷冽的眼神穿透了黑暗,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你在等光头的回信?”

封绍还没有回过神来,压根没有听见她的这句问话。

秋清晨冷冷一笑:“在边州的时候,光头说他是自己出来找救兵的。又说你被软禁,可是带我进宫却又轻而易举——看来你们两主仆,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是一个比一个高明。居然连我也骗,我看他真是活够了!”

封绍的脑海里还在嗡嗡作响,身体却先于意识一步做出了反应。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还有出现在这里的这个人,混杂在一起让夜充满了一种迷梦般不真实的味道。他迫切地需要证实一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纠结太深而衍生出来的幻觉,还是…

再一次近距离地闻到秋清晨身上清冷的味道,封绍的意识反而更加地恍惚,仿佛一团糨糊,什么都无法再深入地思考。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封绍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秋清晨还在气头上,虽然不敢出声,双手却按在他的胸口竭力地想要推开他。

夜色模糊了一切,感官的知觉却因她挣扎扭动的身体而飞快地苏醒。封绍的舌尖急促地卷过她的唇角,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迫切□着她的嘴唇。在她渐渐急促的喘息里不顾一切地长驱直入。紧紧环在她腰后的手指也顺着她短衫的下摆游了进去。

“晨晨,晨晨,”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让这个名字在这一切令人着迷的狂热之上盖上了真实而醒目的印戳:“我没想到…我以为你现在还在边州…”

秋清晨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却又被他强势的亲吻堵住了嘴。这是他的秋清晨,从灵魂到□一分一毫都不例外。

秋清晨俯卧在床上一动不动。经过长途跋涉的身体还处于疲劳的状态,又因为刚才激烈的欢 爱而酸软到没有丝毫的力气。心里虽然还有一些小小的沮丧,但是悬挂了很久的心毕竟是落回了原处。

“我并设有要光头把你拐到盛州来。”封绍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的后背,偏着头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她裸 露在被外的肩,声音因为激情的余韵而略显沙哑:“我只是让他跟你传个信儿。毕竟我离开安京的时候太匆忙,你那时候又懒得见我…”

秋清晨没有出声。

“他不该带你来的。”封绍在她的肩头轻轻咬了一口,听到她模糊的一声呻吟,觉得血液里又重新燃起了烈火:“你怎么不问问我?”

秋清晨迷迷糊糊地反问他:“问什么?”

封绍继续咬着她的肩膀,低声笑了起来:“问我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啊。”

秋清晨睁开眼,昏沉的意识瞬间恢复。

“我不想知道。”秋清晨推开他坐了起来:“既然你平安无事,吃得饱,睡得好,每天还有精力陪着长辈共享天伦之乐,那就说明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封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听我解释!”

六十七

封绍抓着她的手腕语声急切,“你听我解释!”

“我来不是为了听解释的。” 秋清晨却不由分说打断了他的话:“何况,要解释我也该去找李光头。”

封绍心里再次浮起了淡淡的不耐。她语气里的淡漠多少让他有些不舒服。但是这重逢来得太过意外,他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跟她争吵。

离开安京的时候,封绍的确有点意气用事。但是一旦分开,思念便将那原本就有些牵强的醋意一丝一丝消磨得干干净净。还没等他想出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回去她身边,楚国有意无意地向边界调兵的举动又引得他不得不先回盛州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能因为光头的几句话就潜到盛州来。虽然李光头的做法多少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是不管怎么说,人既然已经来了,有些事就不得不尽快地提上日程。

秋清晨想的是:李光头这小子明明说封绍被关在宫里,连句话都带不出来。可是到了盛州,被阿十领着换了身侍卫服色,轻而易举就混进了宜阳殿。如果说是李光头急于打动自己的同情心而故意危言耸听也未尝不可。然而…

万一要不是呢?

或者,阿十和他之间这种看似隐秘的小动作原本就在烈帝的掌握之中呢?

又该如何?

秋清晨叹了口气:“阿绍,你有没有骗我?”

在她的后背上滑来滑去的手停顿了一下,封绍温热的气息又紧贴着她的脖子凑了过来:“为什么这么问?”

秋清晨怕痒似的缩了一下,“因为你有事瞒着我。”

封绍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好吧,我的确有事瞒着你。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能说。”

秋清晨想起了福宝说过的那些话。不想承认自己的情绪的确是因此而低落。

封绍用力扳过了她的身体,凑过去贴近了她的嘴唇浅浅地厮磨。仿佛一只急于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不知该如何表达心底里的急切一样,最好后抓住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低声说道:“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埋藏在心底里的隐痛因他的一句话被再度抽起。刹那间秋清晨甚至有种尖叫起来的冲动:如何信?该如何信?

按在他胸口上的手微微发颤。指尖虽然冰冷,掌心里却满是冷汗。

封绍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她心头的激荡。他用力收紧了双臂,将她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如果真的可以将她嵌进自己的胸膛里去,那他灼热的血液是不是可以洗刷掉她根植于心底的恐惧?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在她最最信任的那一刻将那把该死的刀送进了她的胸口里去——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信我”?

封绍重重地吻了下去。近乎粗暴的吻,在她光裸的肌肤上啃咬出模糊的斑痕。因为被夜色模糊反而加倍地衍生出淫 靡的氛围。萦绕在他们周围的空气再一次变得灼热,肢体交缠,床帐间暧昧的喘息也变得越来越凌乱。

世界再一次缩小到了只能够容纳两个人的程度。

封绍重重地进入她身体的最深处,离开,然后再一次重重地进入。让那些几乎涨裂了自己的愤怒和愧疚,在每一次嵌入所激起的呻吟里统统化作层层堆叠的快 感。那些无法解脱的负疚和痛楚,在这一刻只能用欲 望来掩盖,用高 潮来转移。

极致的快 感令神智模糊。他已经无法分清耳边的声音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被自己呼喊出声。只知道它一遍一遍地盘旋在两个人的头顶,象最无辜的叹息,最无心的梦呓。

“还有以后,不管怎样…我们还有以后…”

一路风餐露宿,秋清晨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夜。又刚刚经历了那么激烈的欢 爱,虽然明知宜阳殿不能久留,可是靠在封绍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耳膜,一下一下地,仿佛带着某种催眠般的魔力。不知不觉还是睡了过去。

封绍却无法入睡。他在这宫里从小长到大,再清楚不过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的主人是多么谨慎的一个人。用脚也能想到自己的人在宫里出来进去是得了那个人的默许。那么,在这种出来进去的看似寻常的行为之下,他暗中所做的那些事想来他也是清楚的吧?即使他猜不到实质性的内容,但是封绍瞒着他暗中做小动作,他一定是比谁都清楚。

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反而比完全的严厉更加令他惶恐——去了一趟赵国,身边的很多东西都变了。就连自己也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封绍了,又怎么能指望所有的人还是原来的样子?

更何况,他们原来的样子自己压根就不曾费心去了解过。

倾听着身边的女人绵长的呼吸,封绍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团墨色渐渐变得稀薄,渐渐透出了朦胧的亮色。竟有些不舍这夜就这么过去了。

门外传来宫娥的声音,糯糯地提醒他:“王爷,该起了。”

封绍低低也应了一声。没有他的吩咐,他们自然是不敢随意进入他的卧房,但是转头看看怀里沉睡的人,还是决定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就算她不说,他也能猜到这一路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宫娥们已经备好了洗漱用的东西等在门外了。虽然封绍的起居向来没有什么规律,但是住进了宫里之后,睡懒觉的机会还是不多。原因是…

“少爷!”门外传来自己的贴身侍卫熊猫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有敌情!”

封绍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糟了!糟了!”

秋清晨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看着手忙脚乱穿衣服的封绍,眼睛里迅速地恢复了清明。一边满床找衣服,一边问他:“怎么了?”

封绍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已经传来了一个女人兴致勃勃的喊声:“儿子!出来玩!”

“玩!玩!”封绍忿忿地嘀咕:“迟早要被你玩死了!”

自己被困在宫里搞不好就是老娘出的点子。自从自己被关进了宫,她的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多姿多彩…

“别进来!”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封绍急得大喊;“你别进来!我房里还有别人!”

“啊?”短促的惊叫,然后就是因兴奋而明显挑高了的声音:“真的呀?是宜阳殿里的丫头吗?哪一个?”

秋清晨想起昨天那个活力四射的太后娘娘,脸多少有点发黑。她现在知道封绍到底是随了谁了。一边摇头,一边迅速地套上侍卫的外袍,将自己收拾利索。

秋清晨到底过了多年的军旅生活,行军中遇到突发情况那自然是家常便饭。三下两下绾好了男式的发髻,一转头看到封绍还在跟自己的亵衣带子赌气,垂头一笑走过去帮他。

封绍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她的腰,把嘴唇凑过去在她的鬓边轻轻摩擦,一边小声地安慰她:“你别急。有我在,宜阳殿暂时还是安全的。”

秋清晨嗯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封绍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凑到唇边亲了一口,正盘算她帮自己穿衣的时间够不够来个深吻,就听卧房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绍太后一头撞了进来:“是哪个丫头啊?只要你喜欢,哀家立刻就封她做…”

话音未落,一眼瞥见了秋清晨疾速掠向床后的身影。绍太后呆了呆,捂着脸尖叫了起来:“阿绍你个兔崽子,连侍卫你也拖上床?!”

“老娘你可真能煞风景!”封绍欲求不满地舔了舔嘴唇,满腹怨气地瞥了老娘一眼,“你也不想想,你把我关了这么长时间,我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郁闷,极度压抑的状态之下,精神早就被你折磨垮了。受到这种精神和□上双重的摧残…我自然就会有些不正常,于是…我就开始断袖了。”

绍太后目瞪口呆。

封绍扯了扯外袍的带子,继续发牢骚:“你不好好检讨检讨自己的责任,还冲我发脾气!我可不是吓唬你:我要是恢复不过来,你就等下辈子抱孙子吧!”

绍太后喘了一口粗气,左右看看都没有发现什么趁手的凶器,很不甘心地又拎起了那把楠木交椅:“我不准!我就是不准!”

封绍跳得比她还高:“我还不准呢!你当我是愿意的?”

“一大清早的,这又怎么了?”一个威严的声音蓦然响起,宜阳殿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秋清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烈帝。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了封绍所有的家人,虽然说有些诡异,却也令人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总比隔着界河看到他要好。天下人都知道这位烈帝自诩文武双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御驾亲征。

透过层层纱幔,她看不清楚烈帝的五官,只能看出兄弟俩身高体态十分相似,而烈帝的举止却明显地透着封绍所没有的雍容沉稳。初升的阳光洒落在他明黄缂丝的衮服上,日月星辰的图案折射出丝丝缕缕的金光,耀眼得令人无法不能直视。衬着封绍的衣冠不整,明显地显出身为帝王不怒而威的气势。

看到所有的人都还处于痴呆状态,烈帝的目光微显不悦地望向了绍太后:“儿子特意赶在朝会之前去给母后请安,没想到母后一大早就跑到宜阳殿来了,连早饭也不好好吃。”四平八稳的语气,却暗含着埋怨。

绍太后干笑了两声,象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烈帝转头望向了封绍,轻轻哼了一声:“你看你什么样子?就算无事可做…”

“我自然是无事可做,你应该知道啊。”封绍懒洋洋地拎过了绍太后手里的交椅,挨着门框坐了下来,这样的姿势明显就是在阻止旁人进入房里。

烈帝不悦地皱了皱眉,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们刚才又吵什么?”

问的是封绍,目光却望向了绍太后。绍太后刚要说话就瞥见了封绍瞪起来的一双圆眼睛,那目光里混合了太多的东西:撒娇、孩子气的威胁、还有…哀求。

绍太后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烈帝皱眉,封绍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连帘幕后面的秋清晨也不自觉地握住了腰刀。

“母后?”烈帝小声地提醒她:“母后在想什么?”

绍太后咳嗽了两声,低下头叹了口气:“哀家…正在给他提亲,居然被他拒绝了…”

烈帝忍不住一笑,忙又绷住:“这事你交给他自己办就好了。母后看中的那些娇弱的闺秀,只怕是降不住咱们家的这只活猴子…”

封绍哼了一声,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秋清晨也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烈帝的视线忽然直直地望了过来。穿透了纱幔,和她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

极平静的对视,却让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在那平静之下所掩藏的暗潮。

秋清晨屏住呼吸,后背却不受控制地爬上来一层薄薄的冷汗。

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