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石阶下,四处的冷风,快要把自己吹的冻僵了一般,小顺子轻轻的跺了跺脚,一边抬头,看着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凉亭内的福临。

少顷,咬了咬牙,小顺子一步一步的踏上石阶,走到凉亭内,轻声说道:“万岁爷,早些回去歇息吧,时辰不早了。”

抬起头看了小顺子一眼,又看了看四周,福临方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裹紧身上的厚裘,跟在小顺子身后下了假山。

二月,在后gong难得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太后的身体,也不似从前那么虚弱了,大部分时候,若不是在坤宁宫待着,若凝便会去慈宁宫,陪着孝庄说说话儿,日子,难得的静谧。

“丫头,你可怨哀家?”

午后,太阳和煦的照进院子里,懒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慈宁宫殿门外的廊檐下,孝庄躺在摇椅里,看着在一旁静静的坐着给自己削苹果的若凝,轻声问道。

手下一顿,蜿蜒了很长的苹果皮,断在了白玉盘里。

不解的看向孝庄,若凝轻声说道:“太后娘娘对妾身一向疼爱有加,妾身岂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如何会怨太后?”

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孝庄转过头,定定的看着若凝,叹了口气说道:“那年,你在南苑侍疾,四阿哥没了…后来哀家说,无论日后你抓出了是谁对四阿哥下此毒手,哀家都许你给四阿哥报仇。这是哀家主动许诺的,无论何时,都作数。”

“是四阿哥福薄…”

想起了那时的事,若凝的眼中,带出了一丝不忿。

“哀家总是在想,若不是哀家执意要将你指给博果儿,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也许,宫里的那些女人就不会那般针对你,皇帝就不会为了保护你执意要给你皇贵妃的名分,也许,后来的这一切,便都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说着,孝庄又想起了当年指婚那日福临在慈宁宫摔门而去的情景。

“太后娘娘,一切自有定数,您别这么想。”

恳切的说着,若凝放下了手中的苹果和小刀。

“福临自小就是个稳重的孩子,若你顺利的进宫,也许现在,你还只是个嫔,即便他宠你多些,这宫里的女人,也顶多私底下不忿些罢了,绝不敢谋算这么多,让你连失两个孩子。这一切,都是哀家造成的。”

说到最后,孝庄的眼中,已带了些自责。

“太后娘娘,您千万别这么想,这,也许就是妾身的命。”

轻声的说着,若凝幽幽的叹了口气。

“看着你们这样儿,哀家也跟着难受,很多时候,想起从前的事,哀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低咳着说着,孝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许久,若凝就要以为太后已经睡着的时候,见她又轻声的说道:“当年哀家进宫的时候,姑姑跟哀家说,夫妻之间也好,后gong诸人之间也罢,最重要的,就是和气,以和为贵,这日子才能太平。如今,哀家总算能明白姑姑当年说那番话的心境了。”

说罢,孝庄再未出声,就那么淡淡的睡去了。

一阵微风从掀开的门帘下吹进,殿内的地上,有人影晃动了起来。

“主子,歇了吧。”

看着仍旧捧着书卷在灯前看的若凝,晚晴走到跟前柔声劝道。

“晚晴,你说,人和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歪着头看着晚晴,若凝轻声问道。

像是不明白若凝这么问的缘故一般,晚晴迟疑了下,揣度着说道:“奴婢觉得…信任吧,信任比较重要。”

“信任…”

喃喃的念着,若凝放下手中的书卷,随口问道:“明儿是什么日子?”

“三月十六了,主子,怎么了?”

一边掀开宫灯挑了挑灯芯,晚晴一边面色不解的看向若凝。

“明儿去坤宁宫,我想跟皇后娘娘说说,许我去南苑住一阵子。”

说着,若凝站起身朝内去了,留下了一脸愕然的晚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安身立命

更新时间2012-3-7 18:56:57 字数:3106

“你这是做什么?”

屏退了来请安的一众妃嫔,皇后一脸肃穆的盯着若凝,沉声问道。

见皇后如此郑重其事的发问,若凝莞尔一笑,轻声说道:“要怪,也只能怪妾身心眼儿太小,心思又太重,呆在宫里倒觉得怎么都别扭,所以妾身想去南苑躲一阵子清静。”

斜了若凝一眼,皇后没好气的说道:“如今这宫里还不够清静?你还想怎么躲清静?自万寿宴那晚皇上说有事没事不许在他面前晃悠以后,本宫倒是觉得如今这宫里冷清的多了。”

提到万寿宴,若凝的脸色,一下子又不自然起来,方才还满满的溢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看到若凝如此,皇后心中顿时有点后悔起来,偷瞄了一眼若凝,她柔声说道:“你去南苑这事儿,即便是本宫准了,等到皇上知道了,肯定也会被驳回来的,依着本宫看,不如不提的好,免得火上浇油,到时候越发的不好收拾起来。”

“如今这样,妾身觉得日子难熬的紧。”

看着皇后,若凝为难的说道。

“那怨着谁?这宫里的女人,你见哪个被皇上这么惯着了?要换着别人,怕是皇上理都懒得搭理的,你倒好,越发的使起小性儿来了。”

见若凝的脸色越发的尴尬起来,皇后又换了语气,轻声说道:“无论怎样,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嘛?躲出去就可以不用面对了嘛?”

苦笑了一下,若凝低垂着头幽幽的说道:“如今,怕也只能这样避开了,妾身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想一想。”

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若凝的主意却是一丁点儿都没改变,皇后无奈的说道:“那本宫先去问问太后的意思,看她老人家怎么说吧,到时候,皇上必然也就知晓了,否则,本宫可不敢担这个责任。”

打趣的说完,皇后唤了思冉去带了宛玉出来,几个人笑闹起来。

本以为福临定然不会同意若凝离开紫禁城,离开她的视线,谁知,他竟然微微思忖了片刻,就同意了,并加派了人手护送若凝去南苑,这一举动,让一直紧张担忧着的若凝不由的松了口气。

三月二十五,若凝带着一应奴才,乘车朝南苑去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宫门,看着朝阳遍洒在朱红色的城墙上折射出一抹庄严的暗红色光芒,若凝的心里,却是一下子冷了起来。

福临…

心中喃喃的唤着,若凝只觉得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一触一触的痛着,眼泪,就那么一下子决堤涌落了出来,让坐在身旁的晚晴和岚烟一时慌了手脚。

在南苑的日子,若凝觉得从未有过的闲散,似是从进宫以后,便再未如此悠闲自得过。

可是,不知为什么,每过一日,若凝便觉得,心里的飘渺感,便强烈几分,有时夜里突然醒了要水喝,若凝总是压着嗓子轻声的唤在外殿守夜的人,每每在晚晴或是岚烟举着灯端着水进来的那一霎那,她才发现,床榻上,自己身边是空着的,福临并不在。

到了四月,天气开始暖和起来了,若凝便不再闷在殿内,白日里,有时会带着晚晴和小桂子几个人,去林子里走走。

初九,天色蒙蒙黑的时候,提着白日里备好的物品,若凝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带着晚晴和岚烟,去了林子深处的池塘边。

寻了一块靠近水边的巨石坐好,又让晚晴把篮子里的瓜果点心摆在铺了绒布的草地上,若凝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声说道:“玉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嫩草长起来的淡淡草腥味儿,偶尔,还有林子里传来的细微响动,若凝一动不动的凝望着水面,眼睛,却是慢慢的湿润了。

摆了摆手,示意跟过来的几个侍卫和奴才们走远一点,晚晴和岚烟,也朝后退了几步,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紧盯着若凝。

“宛玉很乖巧,皇后娘娘把她照顾的很好,姐姐就放心吧。”

提起宛玉,若凝的脸上,渐渐的有了一丝笑容。

从身旁的篮子里拿出一个卷起来的画轴,若凝一边展开那幅画,一边轻声说道:“姐姐,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我请画师给宛玉作了幅画,今儿是你的祭日,妹妹就把这幅画当礼物给你带去,以慰姐姐思女之心。”

看到画中一脸可爱笑容的宛玉,若凝拿着画轴的手,却是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带着凄美笑容的脸上,几滴泪顺着脸颊,掉在了画卷上,若凝像是没看见一般,将画放在了一旁,俯在膝盖上,轻声的哭了起来。

“阿玛去了,四阿哥去了,承欢也去了…姐姐,如今我身边,便只有额娘和费扬古了,可他们,却不得时常相见,宫里,便只剩妹妹一个人,好孤单。”

如同罗如玉坐在自己身边安慰自己一般,若凝轻声的诉说着。

“四阿哥去时,我心里好苦,可我知道,我不能哀伤的太久,否则,太后娘娘会自责,皇上也不会心安,所以,我告诉自己,总有那么一日的,她们,定然要为我的儿子偿命。可这一次…”

想起除夕那夜发生的事情,若凝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撕裂了一般,难以言喻的伤痛。

“姐姐,你那么聪慧,一定能猜到是谁的,对嘛?”

带着泪的脸庞上,一抹决绝慢慢浮上,看着闪出光亮的水面,若凝像是在下决心一般,沉声说道:“那一天,很快就到了,姐姐,你且等着,妹妹很快就能为你报仇,为四阿哥和承欢报仇了…”

说罢,若凝从脚边的绒布上端起了酒壶,又拿起了一个酒杯。

“姐姐,妹妹敬你…”

轻轻一翻手,若凝将第一杯酒缓缓的洒入了草地。

“四阿哥,承欢,额娘没有护好你们,是额娘对不起你们…”

又斟了一杯酒,若凝喃喃的说着,一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月牙儿悄无声息的升到了空中,天地间,已起了清凉的风,而若凝,依旧自斟自饮的坐在池塘边,不时的,对着湖面说话儿。

不远处,晚晴和岚烟,一脸不忍的抹着泪。

福临轻声走到池塘边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皇…”

看到脚下有人的影子,晚晴一惊,顾不得招呼岚烟,便转过了头,却看见了一脸自责和怜惜的福临。

晚晴正要呼出口,却被福临的眼色,止住了口。

拉了拉岚烟的衣袖,二人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无声的给福临请了安,疾步退后,和侍卫们一起站在了远处。

“姐姐,我其实并不怪他…”

听到若凝喝完了杯中的酒,又开始说话,福临停住了朝前的脚步。

“这宫里,有人敬他,有人怕他,还有人算计他,唯有到了承乾宫,他才能好好的歇口气,我怎么舍得怪他怨他。可是,我好累…”

许是醉了,许是累了,若凝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子难言的萧索。

“没能护住孩子,他心里,怕是比我还难过的,可我只能冲他去,否则,妹妹真的要憋出病了。”

幽幽的说着,若凝手里的酒杯,落在了草地上。

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里面还有酒水摇动的声音,若凝目光迷离的从脚下捡起了掉落的酒杯,又斟满了酒。

“舒贵人的事,我不想知道,因为我知道,他的心里,始终都只有我,可是,我恨她们,恨她们在那个我最伤痛的时刻,提起这件让她们以为皆大欢喜的喜事。姐姐,你知道我有多恨嘛?我多么想冲上去,撕碎佟贵妃的脸,可我没有,我是皇贵妃,我是皇上宠着的皇贵妃,即使心里再痛,我的脸上,都不能有一丝一豪的不甘心,因为我是皇贵妃。”

叹了口气,看到酒壶里再也倒不出酒,若凝像是气恼了一般,一甩手,将酒壶扔进了身边的池塘。

溅起的水流落回去,晕开了一层层的水纹,便连影子里的月牙儿,都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指着开始慢慢拼凑起来的月牙,若凝吃吃笑着,轻声说道:“姐姐,你说如果心也碎了,还会像现在这样,一点点拼凑起来,拼成一个完整的心嘛?”

许久得不到回声,若凝身子一软,趴在了石头上。

“凝儿…”

脚步沉重的走到巨石旁,将若凝揽到怀里,福临轻声唤道。

睁开迷离的眼睛看了福临几眼,若凝伸出手抚着他的脸颊,柔声说道:“福临,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也别怪我,好嘛?”

未等福临回应,若凝抬起的胳膊,落了下去。

连连的点着头,福临一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一边将脸贴在若凝冰凉的脸上,轻声说道:“凝儿,都是我的错…”

抱着若凝朝寝殿走去,福临的心里的恐惧,也一点点消散开来。

唤了晚晴和岚烟伺候着若凝梳洗完毕,福临径自吃用了些东西,换了寝衣躺在了若凝身边。

抱着若凝瘦削的身子,福临的心,终于有了从前的踏实感。

“福临,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立命…”

仍旧醉着的若凝豪无知觉的喃喃说着。

身旁,福临的眼中,却是现出了浓浓的歉疚。

第一百六十九章 心心相印

更新时间2012-3-8 18:52:31 字数:3036

天蒙蒙亮的时候,若凝只觉得口干舌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看见身边,福临正静静的睡着。

舒展着的眉头,轻轻柔柔的呼吸,让若凝顿时心内安定起来。

犹记得那些日子,自己冷冷淡淡的对他,本以为,心内定是怨怼着他的,可是,每每看到他落寞离去的背影,若凝却觉得心里也拉扯着难受起来。

夜里,早早儿的就让小桂子吹熄了宫门口的灯笼,有好几次,坐在窗前,心不在焉的看着书,若凝却觉得,福临好似就在门外,一脸忧伤的看着门内的自己。

终于,没办法就这样下去了,躲来了南苑。

可是避开了他,终没能避开自己的心,每日里,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想他在做什么,想他可有按时用膳,夜里可有好好安歇。

而此刻,若凝浑然觉得,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竟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回想起自己昨夜是去池塘边祭奠罗如玉,而此刻,为什么竟会躺在福临的身边?

看着殿内熟悉的不知,看着仍沉沉睡着的福临,若凝好怕,这是在梦里。

片刻,若凝的嘴角,又轻微的弯了起来。即便是梦也好,已经许久都没见他了呢,哪怕能在梦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也是好的。

如是想着,若凝就那么满脸柔情的看着福临。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

眼看福临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好似就要醒了,若凝急忙闭上了眼睛,睫毛,还微微的颤抖着。

静悄悄的看着好似仍酣睡着的若凝,福临动作轻微的将她露在锦被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伸出自己的手臂环住了她。

呼吸着若凝身上淡淡的幽香,福临的心里,慢慢的充实了起来。

似乎是从若凝离宫那日起,自己夜里便再也睡的不踏实了,每每半夜醒来,看到自己是在空荡荡的养心殿里,身边没有若凝,福临就觉得心里像是少了什么一般,让他格外的不安定。

春闱刚结束,难得朝廷里能悠闲些日子,等到过完了四月,从端午开始,朝廷里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了,怕是再也没有时间能让他随心所欲的做什么了,想到此,福临手忙脚乱的把政事交代给了几位辅政大臣,带了几个近身侍卫,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南苑。

还好,一切都刚刚好。

抱着微醺睡去的若凝,看着脚边草地上随风展开的画卷里宛玉童真的脸孔,福临心中因为早夭的两个孩子所带来的遗憾,也随着深邃的夜色,压在了心底。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

不知道睡醒后,若凝是否还会像之前在宫里一般对自己冷漠淡然,福临叹了口气,将那丝担忧甩出了头脑。

殿外,奴才们已起身开始打扫庭院了,听着轻微的洒扫声,问着身边福临身上的淡淡龙涎香,若凝一时间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刚进宫时一般。

头窝在福临胸前,不一会儿,若凝便觉得有些气闷了,轻轻的动了动,见头顶处的福临并无动作,若凝放心的抬起了头。

一抬眼,便看到了一双漆黑澄澈的眼眸,和眼眸中小小的自己。

就那么深深的凝望着,仿佛时间停住了一般,若凝的心里,却是一下子软了起来。

带着一丝羞赧的低下头,若凝动了动身子,更紧的凑到了福临怀里。

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腰,若凝轻声说道:“一睁眼就能看到你,真好…”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连同僵直的身体,在看到若凝那双充满了依赖和眷恋的眼眸,听到了她柔情无限的话语后,一下子舒缓了下来。

没有疑问,没有解释,隔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冰冷的屏障,一瞬间消失殆尽了。

心内的澎湃像是一阵暖风一般,在福临的心里层层叠叠的袭来,环住胳膊,紧紧的抱着若凝,福临轻声说道:“凝儿,有你在身边,真好…”

两个多月来,心里的那份空虚和不踏实,让若凝一下子有些鼻酸起来。

从福临胸前仰起头看着他,若凝轻声问道:“是我任性了…你怪我嘛?”

微微一愣,福临低下头在她眉间印下一吻,柔声说道:“都是我的错,不怪你。你…可怪我吗?”

仰起头在他唇角处吻了一下,若凝轻轻的摇了摇头。

静谧的甜蜜,在二人心中荡漾,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

“昨夜,我喝醉了呢,可说什么浑话了?”

思及昨晚的失态,若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