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喇嘛在一边叹口气,道:“当时飞鹰盟的宋副盟主传言说小安是被任意毒翻,带去作为人质到盘丝谷求医,我听着总是有点不相信。如今任意那女子已经重出江湖,功力更胜以往,而小安却连一个音信也无,这怎不叫人怀疑?过年时候我偷偷摸进盘丝谷去过,但里面草木房屋早付之一炬,哪里还有什么人。小安不知道会在那里。”

多尔衮握拳沉声道:“都别说啦,我相信小小安一定是躲在一个谁都摸不到的地方练她的鬼画神功,练得昏天黑地,不知道时间飞逝。某一天她大功告成,自会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打上我的书房,再打掉我的汝窑笔洗。法师,松阳大师,你们也不用再去找她,大家留个希望在心里不是更好?”一席话说出,大喇嘛更加坚信,安在多尔衮心中的分量已经重到可以让这个坚毅的男人自欺欺人,说出大违本性的话来。一时无话。

过得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外面传来轻轻地一阵骚动,随即又恢复平静。但大帐里的人却觉得这恢复后的平静静得异常,静得实在太静,不象是外面有队士兵正举火烧烤的平静。连劳亲都从父辈们疑惑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忙掀帘出去察看。果然古怪,只见全部将士如同中魔了似地齐齐地看着中心的一个火堆,劳亲看见那火堆旁坐了个白纱如云的美丽如仙女下凡的姑娘,正用一把小银刀优雅地切着烤好的野味,旁若无人地管自己吃着。而边上一穿着土布衣服的精壮男子却是双手捧着一条生鹿腿撕咬,鲜血早涂满他的脸颊,被火光一映,显得分外狰狞。

劳亲忙缩回帐里报告给阿玛:“阿玛,很奇怪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男一女,拿了我们的东西就吃,大家看着他们吃却都象被定住似的看着,没人赶他们一下。”

大喇嘛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好啊,她自己找上门来了。”边说边掀帘出去,果见众将士如劳亲说的被定住了一般。那女子见这边又有动静,眼波流转,稍稍抬眼瞥了大喇嘛一眼,又回眸吃自己的。大喇嘛顿时了然,什么定住不定住的,这女子分明是使了与魅惑魔音同出一祖的魅惑神目,内功粗浅的人经她一瞥,早魂驰目眩地定在当地,非得等她走后很久才能恢复过来。劳亲胜在年幼,心无欲念,这才得以不受其之影响。

对付这种魅惑伎俩,只要内力胜于她就行。于是大喇嘛使出七成内力,双手合十,朗声念了句“阿弥陀佛”。效果非常明显,被魅惑的将士一个个如大梦初醒般回过魂来,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该干吗干吗去,立即就有人上来驱逐这两名不速之客。

任意被大喇嘛充满内力的佛号所惊,慌忙收回魅惑神目,免得被其反噬,当众出丑。抬眼只见那边大帐中又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人丰神俊朗,卓尔不凡,出来后随众人目光也看向她。任意看着那似是漫不经心的目光,忽然觉得心中被重重的扯了一把,脑袋里一片混乱。大喇嘛不知缘由,见任意一双妙目定定地看着多尔衮,怕她又故伎重施,便运内力于喉咙,沉声问道:“姑娘可是江湖人称雪蛛毒仙的任意姑娘?”

任意弥茫间忽觉一阵雄浑内力袭来,忙收神定气,运功抵抗。大喇嘛见此也不欲与之小女子为难,便收回内力,但依然盈于四肢,密切提防。任意忽觉压迫全身的内力倏然离去,心里明白,眼前那老喇嘛之内功修为已达化境,不是她所能抵敌的,干脆散内力于百骸,示意对方自己全无敌意。这才轻声回答:“正是小女,法师有何见教?”她声音本就柔美,即使没使上魅惑魔音,旁边听的人还是觉得心神荡漾。

多尔衮大惊,说曹操,曹操就到。想到安的下落就着落在她手上,心里非常复杂,想了想对任意道:“过来,帐里说话。”说完,自己先旋身进去。

任意自长成以来,自负貌美,见过的男人无论老幼,俱都拜伏在她的石榴裙下,随她驱使。即使是不用上魅惑功夫,也没人这么不把她当一回事地随意对待,心下更觉得这男子魅力无限,是个奇男子。当下吩咐阿弟几句,提裙跟了进去。大喇嘛密切注视着她的动静,怕她心生反复,做出什么花样出来。

任意不以为意,微笑着进到里面,虽没人请她坐下,她自己挑了个正对着多尔衮的位置席地而坐。坐舒服了也不见多尔衮说什么话,干脆自己来:“这位将军让小女进来,有何见教?可否请教将军的姓氏?”

劳亲知道阿玛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便自豪地代答:“我阿玛乃大清摄政王睿亲王爷。”

任意一惊,心想怎么会撞到不该撞的人手上,她怎么也没想到权倾大清朝野的多尔衮会是如此一个年轻英俊的人物,早知是他们,她早远远避了开去,哪里还会自投罗网。因如今飞鹰盟正倾全盟之力也在合力围捕她以报杀盟主之仇,她的麻烦已经够多,真不想再惹上一二。

多尔衮见她目光闪烁,便知她心中一定为藏有安的消息而不安,也不迂回,直接就问:“任姑娘,请你如实告诉我们安的下落,我们正在找她。”

任意想到安曾是多尔衮的心爱,心里没来由地忽然涌上一股酸意,连自己都觉得好无聊,他能和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生出什么别的感情来。但心里还是不舒服,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别扭地道:“我现在和她没联系。不知道她的下落。”

多尔衮不知道她还有这层别扭心理在,还以为她是狡赖,心中厌烦,凝着脸冷笑道:“那你告诉我,你带着昏迷不醒的安去盘丝谷干什么去?又干了些什么?”

任意见多尔衮对她动气,心里非常慌乱,只想着快点让他高兴起来,别再板着脸让她难过,忙如实答道:“是我带昏迷的安去盘丝谷的,当时我也中毒太深,昏迷不醒,所以没替安解毒,到盘丝谷时她已中毒过深。幸好盘丝谷主万人屠花春花医术如神,倾尽全力稳定她的病情,然后才出手救我,算是感谢送安进谷的我。今年年初我出谷之时,安虽然还没苏醒,但情况稳定,料也无大碍,据说不久可以痊愈。”

大喇嘛在一边插话道:“据我了解,安当时中的是和飞鹰盟众人一样的毒,当时飞鹰盟众人被埋在雪堆里一个时辰便解了毒,可见这毒并不难解。你当时也是清醒的,一定是不想让安清醒过来坏你求医好事,所以才不施援手的,我说的对不对?安在去盘丝谷路上一直昏迷不醒,否则依你的本事,还没办法拦住她回家,对不对?安是在你的刻意拖延下才延误了解毒良机,以至至今昏迷不醒,对不对?”

任意估计目前局势,她就算把全身所带的毒全使出来,即使加上外面的阿弟,可能也不是对面这老喇嘛的对手,何况毒药无眼,弄不好袭上多尔衮,那是她想都不愿意想的。但老喇嘛的问话又句句带刀,刀刀切中要害,她知道即使她不予回答,答案也已不言自明。她如果否定了,当场的诸人也不会相信她,她都已经看到多尔衮的那个儿子满脸悲愤,手握拳头,似乎恨不能扑上来揍她一顿,想来其他人心里也有同样感受。干脆,爽快承认了,一样的结果,倒落得爽快。于是挺身挑战似地看着多尔衮道:“大师傅分析得一点不错,恰如亲眼所见一般。”

劳亲叫道:“阿玛,是这臭女人害的安妹妹,一定不能放过她。”任意听着只是微微一哂,看都不看他一眼。

大喇嘛见她如此强硬,心想这倒与她性格相符,也是安运气不好,撞到象她这么个冷血冷心的人手中。便接着问道:“可是我今年春节过后去盘丝谷,却见里面一片焦土,人烟全无,不会也是姑娘杰作吧。”

任意又是一惊,心想这老喇嘛着实厉害,一料就料到她头上来了。但她还是目光定在多尔衮脸上,不屑地道:“不错,大师傅所料一丝不错。我不欲与人牵牵挂挂,一把火烧了盘丝谷,也好打消花春花往后对我追讨人情。”有一个原因她没明说,因花春花后来渐渐悟出安是被她所误,于是在她的药中不时加点大黄什么的让她上吐下泻,吃尽苦头。她隐忍至全身毒气除光,一把火烧了花春花苦心经营多年的盘丝谷,算是出口恶气。

大喇嘛点头道:“这样,这倒也符合你的性格。不过王爷,千子劫王洛阳与万人屠花春花不是泛泛之徒,盘丝谷也不是什么地势险要的所在,救出安这么个小小的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任姑娘所言句句是实,安的情况倒是值得期待。”

见多尔衮点头称允,大喇嘛又接着道:“既是这样,任姑娘施害于我们小安,本是罪不容恕的,但今日任姑娘也算是给我们带来小安的好消息,也算是有功。王爷,你看放她们离开可好?”

多尔衮不明白大喇嘛为什么会这么说,因大喇嘛平日要求不多,他一般不会在众人面前驳回大喇嘛的意见,现在大喇嘛这么说,明摆着是要他答应放人。心想江湖之人,还是由大喇嘛去处理的好,于是对紧盯着他看的任意道:“既是法师有言,你走吧,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

任意听这话心中一揪,心想世上怎么有这么无情的男子,居然对她一点不假辞色,当她是寻常脂粉一般。心中顿时大恸,捂胸缓缓站起,低头走出。但掀帘之时,还是忍不住回眸望向多尔衮,却见他早撇开脸与儿子说话了,根本没当她是一回事。她非常难过,出来后一直反反复复想着两人对话的每个细节,想想自己没一点出丑,再细想多尔衮的每一丝细微表情变化,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多尔衮会对她毫不理会。几日的寤寐思想,竟是破天荒地让她情根深种,每日思之念之的全是多尔衮,恨不能现下就插翅飞去一会心上人。但她总算还有一丝理智,知道多尔衮正恨她陷安于危境,此去一定讨不得什么好。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她打定主意再走一趟盘丝谷,找到安打开多尔衮心中的缺口。她相信,她离开时花春花正身怀六甲,一定走不多远,只要细心寻找,不会找不到他们一伙。

劳亲等任意走后,这才敢开口问大喇嘛:“大法师,为什么要放那坏女人走?是她害我们安妹妹的。”

大喇嘛解释道:“那个女人是江湖上最厉害的使毒高手,所以大家才叫她雪蛛毒仙。今儿她如此有恃无恐,就是知道这儿只要有人对付她,她临死放出来的毒也足以害死几个人,而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是身份贵重,一个都伤不得的。我看她进来后一直对着王爷,想是不怀好意,所以也是有点担心她做出孤注一掷的事情来。放她,是不得已。”劳亲点头称是。

多尔衮心中想的是安与他在假山上说过的一席话,他知道安体质特殊,目下依任意所言已经度过难关,看来康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希望应该说很大。想到这儿,心下略为放心,对劳亲道:“大法师心疼自己徒儿心疼得象个无价之宝似的,如果可以,怎么会不替安出头?不过你和小安兄妹情深,也是很好,记得不要忘记,以后小安回来,仍旧好好待她。”

众人竟是谁都没去好好在意任意的临别秋波。

第十三章

四月的武昌,已经有点夏天的燠热。一行人从珞迦山下官道过来,见前面有棵华盖般的老大乌桕,匝下的浓荫看得人心里都会冒出丝丝凉意来。旁边一人叫道:“宋大哥,我们在这儿喝口水歇歇如何?这都走了连三天了,人熬得住,总得让马歇歇吧?”说话之人正是飞鹰盟太原堂堂主庞矮虎。

宋副盟主宋德雨手搭凉棚往前路看了看,道:“都已经到珞迦山了,再赶一赶就是黄鹤楼。弟兄们不要泄气,到得黄鹤楼,大哥请你们吃武昌鱼。”

众人欢呼一声,继续催马赶路。可宋德雨心中却有阴影覆盖,他招手让冷剑秋过来,问道:“你弟弟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吗?”

冷剑秋摇头道:“消息是有过来,可是他说找的人家已经被李闯残部所毁,现在刚发现小王爷的一丝线索。线索据说绝对可靠,小王爷正领着家将逃来武昌,我兄弟说他已经率盟中好手一路盯来,务必近日赶到。”

宋德雨捻须沉吟道:“你到黄鹤楼后立刻飞鸽传书,叫你兄弟务必快马加鞭,找到朱小王爷,而且绝对不能让武昌堂的人探到任何风声。”他想了想,有道:“再有,庞矮虎这人黄汤下去就管不住这张臭嘴,你相机行事,务必不能让去年底那件事情露出半点风声。这关系到你我,还有你兄弟,庞矮虎,和锦州堂,燕山堂,洛阳堂等半数盟中兄弟的身家性命。千万要小心加小心。”

冷剑秋肃然拱手道:“宋大哥放心,我冷家兄弟的性命是你设法救下来的,这辈子惟大哥马首是瞻。”

飞鹰盟为前盟主安大鹰一手所创,盟众遍布全国,下设太原、锦州、燕山、洛阳、武昌、杭州、重庆、广州等八个堂口,由左右两大护盟穿梭联络。如今盟主之位虚设,由宋德雨暂时掌管全局。众人虽然目下相安无事,但内部已是暗涛汹涌,隐隐已成南北夹峙之势,今日黄鹤楼头相会,便是为着解决这个纷争而来。

夕阳西下,本是文人墨客在黄鹤楼头披襟迎风,看暮云飞渡,大江东去的大好时光,可如今楼头的一干武人个个心事重重,况且在他们眼中,这等水天交际的风景,还不如一招盟主绝学“鹰击九天”来的眩目。楼上诸堂堂主,副堂主眼下正凝神屏息看着左护盟冷剑秋模拟着先盟主的成名绝招“鹰击九天”,反不如楼下小兄弟们难得相见,呼朋唤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来得热闹尽兴。

冷剑秋一圈下来,沉腰站定,周围的人都默然无言。半晌,才听宋德雨道:“我知道大家都看出来了,冷兄弟‘鹰击九天’的招式是貌似神不似,画皮画不了骨,但这已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宋盟主去的突然,正当盛年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到留几个传人下来。冷家兄弟是我们盟中得盟主指点最多的人,再加上我平时和盟主略有切磋,三下合起来才有今天这九式,当然也只能领个意思,要想有盟主那般的龙马神威,那是不可能的了。”

因楼上的动静,下面低几级的盟众也悄悄走上来,围站在四周。

武昌堂主适时打个哈哈:“来,大家难得聚到我武昌堂的地盘上来,一定要尽情享受了我们这儿黄鹤楼顶尖儿的茶酒饭菜,吃了后我们堂里还另外备得充足水酒,没有什么外人在,大家可以尽兴把酒叙话。”这一说才把大家从沉闷中拉将出来,想到这儿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议事什么的确实不大方便。这才动筷飞盏,享受黄鹤楼大师傅专烹的精致美食。偶尔也有闻得黄鹤楼大名的人百忙之中往黑沉沉的江面瞟上两眼,见也看不出什么的,就便转回目光了。

一行人酒足饭饱,回到武昌堂叙话。宋德雨进门便动手解下一直背在身上的一个红布包袱,双手恭恭敬敬地捧出一块木牌放到中央供桌上,肃然道:“刚才黄鹤楼不方便,大家洗个手,这都来见过盟主吧。”

众人依次拜过,闹哄哄完毕,广州堂主马三略拍案道:“去年底小弟病得死去活来,正好没赶上盟主大殓,派来回去的兄弟又说不清楚,众位兄弟不要怪罪,这件事如骨鲠在喉,兄弟我非好好搞清楚不可。回去也好向全堂弟子有个交代。”

宋德雨赞同道:“马兄弟说得不错,盟主去世这件事非同小可,务必搞个水落石出不可。当时在场的当事人人除右护盟冷清秋外都在这里,马兄弟可以随便问。”

马三略也不客气,拍案叫了声“好”,取过茶水一饮而尽,直截了当问道:“请问,我们盟主去关外究竟是干什么去?”

宋德雨尴尬地四周看了看,道:“这件事说出来有点——不过也没什么,大英雄好汉子敢爱敢恨,也是不失咱们豪杰本色。盟主去年初遇见受伤的雪蛛毒仙任意,并出手以自己多年功力为之运功逼毒,使得任意得以摆脱危境,有时间可以遍访天下神医疗伤。而我们盟主也因此情根深种。”

马三略一听忙道:“宋大哥,这个地方长话短说,一笔带过吧。”

宋德雨道:“马兄弟有所不知,这一节与盟主去世大有干联,若不说出这一段,后面盟主的遭遇也会看上去很不可思议。所以为真实计,马兄弟还是忍一忍听我说下去的好。如果我说的有什么不对,还请在场几位知情的弟兄指点。”宋德雨喝口水继续讲下去,“那个任意不知从哪里探听到鞑子王爷多尔衮府里有个女孩子,是国医神手万人屠花春花的好友,由那女孩出面,久不理江湖闲事的花春花一定会答应出手给她治疗。于是她就带着她的阿弟一起远赴关外,我们盟主知道后也跟了过去,住在锦州堂安排的地方。”

马三略弹着桌子道:“我们盟主一向是有情有义的人,这么跟过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象旁边庞矮虎却大摇其头,插话道:“为个娘儿们如此兴师动众,我看有点不值。”

马三略冷笑道:“值不值盟主心中自有分教,未必你就比盟主高明。”

庞矮虎拍桌喝道:“马堂主你现在空口说白话好不轻松,那些帮盟主打探任意消息,跟踪任意的弟兄都是锦州堂主临时从抵御鞑子入侵的战场上面拉下来的,他们本可以在前线多杀几条鞑子狗命,如今却要奉命去做这等腻腻歪歪营生。马堂主你不用瞪我,我当初也是这么直接说盟主的。”

宋德雨一见庞矮虎情绪有点失控,忙向冷剑秋使个颜色。冷剑秋会意,伸手搭着庞矮虎的肩膀道:“庞哥,算了,算了,盟主他老人家都已大去了,还说这些干吗?咱们往后只念叨着盟主的好就是了,兄弟我为此失陷于鞑子王府都没说什么呢。走,庞哥既然不愿听这个,我们去外面看看我兄弟有没有放消息过来可好?”说完连拉带拖地牵着庞矮虎出去。

马三略虽然不说,心中也隐隐感觉盟主这么做大节上面确实欠妥,再一听冷剑秋说到他失陷王府的事,亦觉事情比较荒唐。再要问下去,已少了来时的底气。

宋德雨冷眼看马三略脸色阴晴变化,约摸猜知他的心事,但他当作不作理会,依然讲他的。“得知任意送王府里那个小姑娘东西以示结好后,盟主也叫锦州堂主准备了两色礼物,一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千里马,一是一挂价值千金的雪貂裘,以暗示那姑娘我们有人在‘五千埕’等她,但这两样东西并没有把人招来,盟主去世那天,那小姑娘也告失踪,多尔衮一气之下抄了我们辛苦扶植起来的基地‘五千埕’,往后我们就少了个最好的打探鞑子情报的好据点。不过这种损失比起盟主去世来,还是小巫见大巫的,如果盟主活得转来,即使再损失几个‘五千埕’又有何妨?”

宋德雨讲话技巧拿捏得恰到好处,清清爽爽点出盟主折节结交鞑子,自毁盟中基业的事实,又后面轻描淡写地说句好听话,把自己的心迹表上一表,听的人都打心里觉得盟主这么做太是不该,宋副盟主心中委曲含而不发,这等大度越发衬出盟主的无理。

马三略听他说得大气,一时难以调适自己的心态。他是抱着满腹怀疑来的,不想最后发现他所竭力卫护的人竟然如此荒唐,一时有点不知。但他也不是个好打发的人,猛喝几口水后,问道:“请宋大哥继续说下去。”口气之中已经与原先大有不同。

宋德雨捻须轻瞄他一眼,继续道:“一日盟主思念任意太甚,坚持要站在任意所住小屋外等她一点音讯。我们都想任意这个女子既然是号称雪蛛毒仙,一定有过人的毒辣手段,而盟主又用情太深,对她必不做提防,为防盟主有个三长两短,必须得有人跟着盟主,但我们又怕锦州堂低几阶的弟兄知道内情心生不满,于是我们几个在锦州的老兄弟商量了都跟去保护盟主,这其中有锦州太原燕山洛阳等四大堂主,和跟盟主出来的我和冷家兄弟。”

武昌堂主听到这儿,叹道:“我去年奔丧时候没听宋大哥说到这一节,现在听来,心中真是百味杂陈。兄弟们都是过命的交情,这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德雨叹到:“去年盟主大殓时候,我心中悲痛,整件事情说得不够详细,听的人不能理解也是有的。今天马兄弟提出来很好,说明盟中有这想法的不在少数,当然这也是为我们盟主着想,为盟主好的事情。但反过来说,这件事情若不明确了,往后盟中兄弟心里互存了一个疙瘩,不利往后弟兄们的感情。所以今天还是说开了的好,解决掉一个心结,也有利于我们往后更好地做事。马兄弟你说对不对?”

马三略此是非常被动,见问,只得点头道:“宋大哥说得有理,还请宋大哥辛苦,再说下去。”局面已不是他所能掌控,他只能尴尬地顺着宋德雨的话说。虽然他知道再说下去,盟主的老脸就得一点一点被剥落下去,可能下面露出来的面皮不会好看。

宋德雨也没什么多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再说:“如此站了三天后,冷家兄弟担心盟主和其他堂主身体,约得锦州堂几位高手一起去鞑子王府掠人,心想一小小女孩子能有多少难对付了,只要把人掠来,她还不是得乖乖听咱们的,这样一来,任意性命得保,她难保就心怀感激,从了我们盟主,这岂不是美事一桩?可惜冷家兄弟的完美计划被人家识破,不仅人没掠到,除冷清秋以外的弟兄全部失陷于王府。冷清秋含羞带伤回来,被盟主责备了一通,这本是盟主爱惜兄弟们的意思。”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喝一口水。

但在其他人听来,却是都在心想,冷清秋这顿责备挨得冤。

宋德雨略歇一歇又道:“冷清秋挂着失陷弟兄们的安全,恳求盟主允许再带人回去把人救出来,我当时也要求同去,包括庞堂主也要求同去,干脆大闹一长鞑子王府,不信就救不出人来。但盟主大概是考虑到把损失减少到最少吧,没有同意。大家争执间,谁都没去注意原来歇下去的火堆又旺了起来,说来惭愧,我也是后来苏醒回来被太原堂神医提醒后才想起来的,一定是任意这个妖女趁我们不在意,悄悄在火堆中添了毒柴。大家都倒下,我软到在地是还看见盟主站立着,想是盟主神功盖世之故。后面怎么样我是听恰好在这时候赶到的锦州堂弟兄们说的,可能是那妖女最恨我们盟主,先下手杀了他,但幸好我们的兄弟这时候赶来,她不及再杀其他人,匆匆逃走。事情就是这样,马堂主还有什么疑问没有?如果没有,可以请庞堂主进来了,我们讨论一下本盟面临的几件大事。”

在边上听着的冷剑秋补充道:“当时那妖女使毒,天上掉下一团东西。又恰探知那个王府的小女孩失踪,于是宋大哥以此为据,亲自赴鞑子王府以提供消息为由要求释放我们失陷弟子。多亏宋大哥足智多谋,勇气过人,冷某才能有今日与各位相聚的机会。”说完冲宋德雨深深一躬,这才出去唤庞矮虎进来。

宋德雨见此笑笑道:“冷兄弟客气,鞑子王府肯放人,还不是忌怛于我们分布广泛的全盟众家兄弟,以我小小一人之力,哪里救得出人来了。不过我那天与鞑子王府里的一个喇嘛过了一招,确信那喇嘛功夫深不可测,我绝对不是对手。大家也注意了,以后碰到那人一定要慎之又慎。”见庞矮虎进门,招呼他坐下,这才又道:“好,咱们一鼓作气,把一些棘手问题解决一下。以前有盟主在,盟主天纵英明,举手之间便可以把这些问题解决了,我们现在只好把兄弟们聚到一起讨论,也算是求个三个臭皮匠的意思。锦州堂主,你把打听到的两件事与大家说一下。”

锦州堂主忙坐直了道:“众家兄弟,据我堂安插在鞑子军营的细作说,妖女雪蛛毒仙任意在鞑子军营出现,还进多尔衮大帐与之交谈片刻,据说,妖女身体已经康复,来去如风,还是那个武功高强的野人男子跟着她。此其一。其二,妖女现身当晚,我大明守边主将吴三桂派员与多尔衮密谈,后面几天,多尔衮立马拔营接近山海关,两下互动频繁,看来吴三桂有投降叛逆之嫌。”

两件事情说出,顿时满堂哗然。宋德雨待众人议论一会儿,这才大声道:“弟兄们,锦州堂探得的两件都是我盟大事,我看大家也不要说别的,目下我飞鹰盟面临的是家国大难,于家,毒杀盟主仇人已现踪迹,我飞鹰盟全盟兄弟务必同仇敌忾,紧密联络,互通信息,取妖女任意首级谢盟主灵前。不过此女诡计多端,恶毒无比,遇此人,只要有机会,一个字,杀!免得押解途中夜长梦多,徒生异变。这一点大家以为如何?”

锦州堂主是与宋德雨一起围攻安飞鹰的诸人之一,与当时在场诸人一样各自怀着个极大鬼胎。他也巴不得任意最好是口都没开就被一刀毕命,因此是竭力拥护宋德雨的提议,但又怕表态得太踊跃引起别人怀疑,只得收住心情,貌似平淡地道:“宋大哥思虑周详,虽然说得不多,但体恤总家兄弟的心思却是殷殷可鉴。妖女任意既是被称作毒仙,使毒本事自是千变万化,让人防不胜防。这种人即使捆在身边,也得防她指甲一弹,弄出些什么毒手来害我弟兄性命。所以见了就杀,杀了得用布裹其头,千万不可用手接触,免得不知不觉间中了什么毒来。宋大哥说的这一条我赞同。”

被他这一补充,众人都觉有理,于是纷纷表态表示赞同。

宋德雨虽然不知道太原锦州洛阳燕山四个堂主会说出什么话来,但也猜得到四人与他一般心思,一定会竭力掩盖当日那个事实,所以也不用引导,非常自然地等他们自己说出来,反而更能服众。

等众人的议论告一段落,宋德雨才捻着胡须轻咳了声道:“第一件家事是通过了,大家没异议了吧?那好,第二件还是家事,但这件家事是由国事衍生出来的。我们把飞鹰盟总堂迁到武昌如何?”

话语一出,满场哗然,连武昌堂主都惊得瞠目结舌。

第十四章

却说宋德雨四周打量一下,不紧不慢地道:“这件事事出突然,我也是刚刚才有这想法,拿出来与诸位兄弟讨论。吃饭时候我收到飞鸽传书,说是吴三桂已然献关,并反戈一击率部助鞑子军队进攻大顺军营。虽然还不清楚战况如何,但大顺军队少了山海关之险,在后面一马平川的战场上恐怕很难抵敌满人骑兵精锐的攻击,满人占领北京将不可避免。我估计满人占领北京后不会就此裹足不前,一定会大力肃清北京附近地区的武装势力,同时强征壮丁挥戈南下。我盟总堂在天津,多年培植,早已树大招风,想要逃过满人耳目几不可能。所以我想到武昌。”

庞矮虎最反感江南的温山丽水,尤其是一口米饭就非常吃不习惯,所以头一个跳出来大声反对:“依宋大哥的意思,那以后满人打到长江边上,我们是不是又该迁到广东去了?好汉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决不能夹着尾巴当逃兵。”

此话一出,顿时招来几个年轻副堂主的大声喝彩,几个老成持重的虽然没有表态,但目光中也流露赞许。四个南方的堂主本来担心他们北方堂主和副盟主联手,但一看副盟主一口建议把总堂迁来南边,庞矮虎又跳出来第一个反对,对宋德雨的戒心不由减了几分。

宋德雨笑骂道:“你这庞大炮,怪不得盟主以前这么叫你,你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再说,这改不掉的急性子。”宋德雨喝口茶,把茶碗盖细细地扣到杯上,这才又道:“我是考虑到满人侵入中原后,立都一定会选在靠近他老家的地方。按历史经验,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满人对京城周围的安全问题会管的严一点,但触角伸到南边时候,他人力有限,不再可能对汉人的事情涉足太多,相对而言,管得就会泛一点。而且武昌自古就是九省通渠之重地,上可逆江到重庆堂,下可顺流到杭州堂,盟中交通音信非常方便,而且前有大江天堑,后有湘西崇山峻岭可退,进退自如,方便我们掌握主动权。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与总堂所在地天津共进退,但走了一个盟主,我们已经群龙无首,如果总堂危殆,八大分堂又将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退一步,忍一忍,保存实力,只为往后更好地打击鞑子。古有卧薪尝胆,我们如今搬一个家又有什么?我看更能激起弟兄们的愤慨。大家看看我的意见可不可行?如果反对,那就当我这话没说过,今天聚头结束,我就立即打马回天津,与总堂共存亡,如果行,今天就飞鸽传书过去,命令总堂即刻搬迁。”

南方诸堂主听了心中都是一热,武昌堂主心中更是打起小九九,自古以来京兆尹与别府太守一样官阶,但京兆尹却一定是皇帝心腹,地位自是与别家大不相同。想到宋副盟又是特特地选他武昌堂做这次重要聚头的东家,其中的深刻含义非常值得细细品味。心中早暗暗同意了迁总堂之说。

庞矮虎直性子,听宋德雨这一说又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嚷道:“宋大哥早说就是,我庞矮虎一听有理哪里还会反对,好了,我第一个赞成。最好武昌堂今天就给我腾个位置放咱太原堂的东西。”

武昌堂主本就有心同意,但碍于地主,说的又是他的地盘,不好冲得太前表态,见庞矮虎一说,乐得顺坡下驴:“这个好说,我现在就吩咐给你腾地方去。”虽没挑明,但也是表了个态。心中对宋德雨更是亲热几分。

其他三位南方堂主前思后想,自然知道总堂搬迁对自己有利,又不好表现得太露,都婉转地表了态。情势既然已一边倒,三位北方堂主也只好同意。

宋德雨并不做太多表态,手一虚按,对诸人道:“这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想来我即使不说,大家也一猜就知。”他不说明,众人也了然于胸,“盟主去世已过不少日子,如今形势变化多端,再往后下去,恐怕容不得我们再聚一起讨论决定盟中大事。不知道大家对盟主之人选有何看法。”

庞矮虎嚷嚷道:“本盟之中,也就宋大哥最有资格坐这位置。其他人论资历,论武功,论见识,都比不得宋大哥,我就推举宋大哥。”

武昌堂主刚好受宋德雨送上的大惠,自然很知道投桃报李,便赞道:“本盟之中,我看除宋大哥外再无人可出其左了,我也推举宋大哥当我们的盟主,总不成我们从外面找个不知根底的来吧。”

宋德雨笑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一是武功差先盟主太多,实难担当这个重任。又因这往后局势更是复杂纷烦,吴三桂既然已经献关,我们原与大顺李自成订的君子协定也已可作废,所以这后面的事情,我们得想着怎样把鞑子赶出中原了。我看得有一个号召天下的人物来做我们的盟主才好。我与东林党一些见识高明的夫子商量过,他们提议,当此家国存亡之时,我们如果推举朱明后人做我们的盟主,提出反清复明主张,一定天下人心归附,万众响应,我们抗击鞑子的力量便可更胜一步。所以我来前派冷清秋去长沙商请一位朱家后人前来与诸位相见,大家如果看着合适,我们请他做盟主如何?”

众人闻言一时哗然,来前想过多种可能,但都没想到这一点上,飞鹰盟立盟之初,原是与朱明作对,杀贪官,反朝廷,后与李闯订盟互不干涉,才开始转为抗击清军入侵。不想宋德雨提出要请朱明后人为主,都很想不通。但静静一回想,却也是道理。正议论不绝时,一盟众捧信鸽进来交与冷剑秋。

冷剑秋取下交与宋德雨。宋德雨飞快一阅,喜道:“大好消息,清秋兄弟已在衡阳追得朱家公子,并同时寻得一名小姑娘,怀疑是与先盟主去世大有干系的叫安的女孩,眼下正快马加鞭来武昌途中。很好,这段路不远,我们等等就是。剑秋,你领些弟兄去路上接应一下,千万保证朱公子毫发无损。这个叫安的女孩子也就你一人照面过,如果有她在我们手中,鞑子睿亲王也得思量再三。”

话音刚落,忽听得屋外有人喝道:“什么人,胆敢夜闯我们飞鹰盟。”说话间听得有人纷纷饶过议事堂屋追出。众人神色一变,心里俱想来人好生了得,居然来去如风,堂中众多高手竟无一人听出。宋德雨最先赶到天井,见人迹渺然,哪里还见得到什么人,连追出去的弟兄也不久怏怏而归,俱说来人轻功了得,出门便失了踪影。众人心头不免添了一丝阴影。宋德雨更是叹道:“要我们安盟主依然在世,那里还会出这等任人来去自如之事,哎。”

众人再无议论之意,纷纷垂头散去。宋德雨与武昌堂主正要走,忽听一盟众来报:“有个女子来找宋副盟主,但说什么也不肯落轿。”

武昌堂主疑道:“这么晚还有谁来?看来来人一定是有要紧事情了,宋大哥如果累了的话,兄弟先给那女子安排个住处,明天说话。”

宋德雨想了想,恍然道:“快快有请,一定是先盟主夫人。再请散去的兄弟回来,夫人深夜来访,定是有要紧事情要说。”

谁知安夫人进了府门还是不肯落轿,宋德雨见此忙迎上前道:“夫人辛苦。德雨率众家兄弟给夫人请安。”

安夫人不出来,也不掀轿帘,只是在里面轻声道:“未亡人给各位叔叔请安了。亡夫过世后,我收拾遗物,找到一些信函和手稿,想还是交给盟里兄弟保管的好。其中有一本记录的是亡夫练功心得。未亡人揣度事关重大,因此一刻不拉地赶来想尽快交到盟里兄弟手上,免得夜长梦多,途中有失。另外,亡夫生前曾经有言,说是江湖凶险异常,如果哪天他有个三长两短,宋副盟主是最佳接替人选。这些武功心得希望宋副盟主和冷家两位兄弟不要嫌弃,有空翻翻练练,强身健体也好。”

话虽然说得轻,但大家都是内力精湛的人,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宋德雨忙上前接过轿里递出的一个布包,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于胸前,替众人谢道:“多谢夫人于悲痛之中还顾全飞鹰盟事务,。现在这儿站着的都是盟里的好弟兄,请嫂嫂出来受众家兄弟一拜。”

安夫人拒绝:“未亡人蓬门弱质,当不起众位叔叔的大礼,况且亡夫生是飞鹰盟人,死是飞鹰盟鬼,我送他的东西上来,不过是尽个本份而已,叔叔们不必过礼了。如果众位叔叔没别的事,未亡人也不打扰,先告辞了。”

旁边马三略急了,叫道:“嫂嫂远路赶来,少说也走了个多月的路。说什么也得在这儿歇歇再走。也让老马还你上回款待之恩。”

安夫人笑道:“是马叔叔吗?上回你来也没好好款待于你,匆匆裹了五十只汤圆,幸好马叔叔不嫌。我还正内疚着呢,让马叔叔一说款待之恩,我羞也羞死。天不早啦,叔叔们还是歇着去吧,我路上休息过了,还要急着赶回去,请马叔叔见谅。对了,宋叔叔,亡夫还有些盟中大事要我对叔叔说,请叔叔随我出来,找个开阔无人地方我说与你知。”

庞矮虎一边嚷道:“好了,好了,这下问题解决。既然是安盟主说的,我们就照他说的做。今天大家都在这里,嫂嫂也在,我们就拥了宋大哥做我们的新盟主。而且有安盟主的武功笔录在,这功夫高低之说也是不成立的了,大家说如何?我老庞先要拜下去了。”说完果真行起参见盟主的大礼。

众人齐齐叫好,也照着施礼,乱哄哄闹得宋德雨抓起这个,那个拜下的,推也推脱不的,最终只得受了大礼。叹道:“兄弟无德无能,得大家这么推崇,心里真是惶恐得很,但怕识浅力薄,无法担此重任,好了,闲话也不多说,事已至此,今儿我给大家行个礼,万望大家以后遇事多替我出个主意,担个道义,我们这么多个臭皮匠聚沙成堆,总也能追着安盟主后面死命地跑的。只是那个长沙的朱公子可怎么办的好,我看还是请他来吧,他终究也是朱明后人,再不济也是个汉人,我们总得想方设法把汉人们保护周全了的好,大家看如何?”

大家正叫好着,忽见安夫人的轿子缓缓走开。宋德雨见此忙与众家兄弟拱手作谢,一边也紧紧跟上。

武昌堂本就偏僻,走没多少时间,便到一片苇荡,芦苇才只长出一尺来长,月光下更显得荒凉寂静。安夫人谴开轿夫,低声道:“德雨哥,你瘦很多。”

宋德雨四周探过一遍见无人这才道:“素馨,你也还好吧?你真傻,跑那么远路也不怕累着。”

安夫人叹道:“德雨哥,我不来,马三略会服你?我想见你风风光光地坐上盟主宝座,把那死鬼抢去的东西全抢回来,最好把名字也改掉才好。德雨哥,你实话告诉我,安大鹰是不是你杀的?”

宋德雨想也不想地说:“是的,是我亲自动的手。但可惜了当时情况危殆,我只得一刀毙了他的命。”

安夫人又叹了口气道:“好,好,德雨哥,虽然没法多割几刀,好歹我也是出了气了。想当初他杀你我全家的时候用的也是一人一刀,霸我身子的时候也是一刀架我脖子相逼。多少年了,我天天咬牙切齿誓报这个大仇,总是没有机会。德雨哥,那天我听到他的死讯,就想着一定是你亲手做的,你一定不肯交给别人杀他的。我又高兴又担心,今天我是一定要来的,见你没事我才放心。”

宋德雨握拳重重击了一下轿杠,狠声道:“当年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出门去学武,怎么也可以抵挡得一阵子,也不会让他杀掉你我家那么多口人。你也不会委身给那个恶人受尽委屈。素馨,你回家等我,处理好这些,我立刻过来与你相聚。什么飞鹰盟不飞鹰盟的,我什么都不求,只要与你厮守过完下半辈子就够了。”

安夫人静了好半晌,才泣道:“德雨哥,你大仇已报,该找个好的结婚了。你就别再等我,我都不是个清白之人了,当年要不是我长得招花引蝶,哪里会招致这等惨祸?对了,光顾着说话,我这儿还有本那贼人死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武功密笈,你看着有用就用,没用就扔了吧,我也不懂的。”

宋德雨不接,只是盯着道:“素馨,你我青梅竹马,你早就知道我隐姓埋名,忍辱负重,熬那么多年等的是什么。我要他个盟主做什么用?我要的是你,要与你堂堂正正扬眉吐气地做对夫妻。我如今暂时不离飞鹰盟,为的是要把安大鹰的真面目慢慢揭示出来,把他搞倒搞臭,让他万劫不复。素馨,你相信我,这事今天已经略有眉目,后面我会依着我多年详细规划一步步做来,妹子,这么多年你已经忍下来了,你千万再等我两年半,凑足那贼子三年死期,我们就结婚。妹子,你若不答应我,我不接那书。”

安夫人在里面早泣不成声,哽咽着道:“德雨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你放心去做吧,从那贼子死掉那天起,我已经对自己说,从今以后我又是素馨了,我爱姓谁的姓就姓谁的姓,你放心好了。”

宋德雨长出一口气,这才接过那本密笈,在轿旁静伴很久,等素馨哭声歇了很久才长揖离去。

第十五章

山村野店,又逢兵荒马乱之时,难得有今日这样客人坐满三桌的时候。可惜买不到新鲜猪肉,好在客人也不计较,于是老板笑嘻嘻地哼着小曲儿趴鸡笼里抓了只肥母鸡跑后园杀鸡拔毛。老板娘早眼明手快地炒了个青椒腊肉丝,分三盘端到三个桌上。乐呵呵地一扭身又烫了一壶烧酒送到两个轿夫桌上。

靠东窗那张八仙桌旁坐了一男两女,其中一白衣如雪,腰上系了条鹅黄带子的女子正是任意,打横坐的当然是她阿弟,另一女子长得浓眉大眼,正与阿弟双手比划着说得高兴。任意看着她夹块腊肉比画着要阿弟吃,心想要阿弟穿上规矩衣服她都费了三年口舌才好,劝阿弟吃熟肉的努力她早在几年前就放弃了,她一才认识几天的女子能变出什

么花样来呢?

与这女孩相遇说来也是缘分,前两天她正爬在大树上面掏鸟蛋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了一只,正好被阿弟接着。阿弟看着好玩把钢叉一扔也爬将上去一起掏,下来两人就成了对眼的朋友。任意见女孩子如此对阿弟胃口,心里也是喜欢,难得有遇到一个阿弟一眼就喜欢上的人,心里便留意起来。

不曾想那女孩子一副聪明机灵相,竟然也是个哑巴,任意心里叫了声“可惜”,又为阿弟叫了声“正好”。于是接下来问名字就费劲了。女孩子看来是个野丫头,不识字,见任意问她名字,她便手一举,给任意看手里的蛋。任意狐疑再三,觉得她不是没听懂或者说是捉弄她,便顺着她指点问:“你叫蛋儿?蛋蛋?还是鸟蛋?”

女孩摇头否认,冲着一只跑过的母鸡双指一圈装了个鸡蛋的手势,又指着自己伸出舌头眯细大眼很不屑地小指头一伸,任意略微一怔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你叫小蛋?”

女孩开心地扑上来就给她一个大拥抱,虽然夹着股汗臭,但任意一点不排斥,反觉得这女孩子可爱得很。而小蛋与阿弟“说话”反而方便得多,两人指手画脚地谈得热火朝天,他们要离开她也不舍,最后思量再三,冲园后面她父母坟墓磕了几个头也跟了上来。任意并不反对,她很喜欢阿弟有了这么个投机的好伴。

小蛋全无武功底子,但山上山下跑惯了,身手灵活得很,人也聪明。几天下来,有阿弟耐心教着,她已经粗粗会了几式招数,即使摔得鼻青脸肿地,也开心得乐哈哈的。唯有见阿弟吃生肉非常不惯,看了就呕,害得阿弟只能远远避开了去吃,吃完还非得全身洗净这才可以回来。两人都无机心,好便好了,这两天走路都拉着手,非常亲密。令任意看了老是想起多尔衮对她说的那句“过来”,现在她做梦都是那两个字。

任意看着阿弟面对蜡肉的窘样真觉得有趣,忽然闻到哪里传来一股“七步穿肠”毒的气味。这种味道换了旁人或许还以为是什么甜香,但闻到使毒高手的任意鼻子里,当然是当小菜一碟来看。当下她不动声色地周遭一瞥,见香味来自西窗一个中年美妇,看她娇怯怯的样子似是不会功夫,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这么种江湖人避之不迭的毒药的。

任意见她把“七步穿肠”倒进自己面前的茶杯里,一脸愁苦地端起又放下,眼泪一滴滴地全落在杯子里。任意想回头告诉阿弟,忽惊见阿弟正把那块腊肉咬进嘴里,也是愁着眉目地咀嚼。不由欣喜地看了小蛋一眼,见她也是高兴得直拍手。阿弟见两人都那么高兴,只得硬着头皮吃下他平生第一块熟肉,下去后一回味,觉得也不那么作呕,又想着要让小蛋高兴,便伸指又拈了块来吃,看得任意和小蛋都欣喜若狂。为分散他吃不喜欢东西的恶感,任意顺便轻轻告诉他西窗那女子的事。阿弟只是淡淡看了那女子一眼,这种生生死死他见多了,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旁边的小蛋一听却急了,扭头看看任意又看看那妇人,终于按捺不住跳将起来,跑去那桌一手抢过正举到嘴边的杯子隔窗扔了出去。那妇人一惊,怔怔看了她指手画脚气愤地指责她了好久,忽然“哇”地一声趴在桌上大哭。

小蛋天性淳朴,见这架势,顿时不知所措,跑来想拉阿弟帮忙,阿弟要他杀个人是小菜一碟,但这种劝人不哭的事情却是从没干过,又不愿意拂逆小蛋的意思,只得把任意往西窗拉。任意笑骂了句“头痛,烦得很”,但眼见阿弟已离不开小蛋,为他着想,只得破天荒干那与人为善的婆妈事。

走近那哭得伤心的妇人,任意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再看看与她同来的两个轿夫,也是一脸惊异束手无策的样子,任意头都大了。自小至今,她只知道快意恩仇,喜欢了,千依百顺,不喜欢了,拔刀相见,所以才会一把火烧了花春花的盘丝谷。她从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自杀,这种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她是说什么都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去做一做的。反正想不出办法,她也只有执住那妇人的手握着,但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这妇人正是素馨。她如今大仇得报,又帮着宋德雨登上盟主宝座,心事已了,想着自己已经很不清白,怎么也配不上德雨哥,早万念俱灰,来武昌前就已打好了一死了之的主意。但一想到德雨哥临别那番情真意切的话,又柔肠百结,死不下手,心中反反复复,眼里珠泪如雨。现下毒药被人夺去,顿觉这么多年来所受委屈全部涌上心头,索性放开了架子,稀里哗拉哭个痛快。

悲苦中感到有只柔滑小手轻轻握住她的,静静地陪着她哭,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却奇迹般地温暖了很多。慢慢收住哭声,抬头见是一眉目如画的女子正凝神看着她,心中好生感激。任意见她不哭,便稍稍使劲握了下她的手,便含笑起身要走,素馨忙哽咽着道:“多谢妹子,我,我再不会了。”

任意知道她说的不会是什么意思,也不回答,冲她笑了笑就回座去。小蛋却是非常高兴,满意地拉着阿弟的手回座。素馨很感激任意,这当儿她如果盯着追问这追问那的,她倒反而为难,不知道怎么启齿。反是任意歪打正着地只是握着她的手,让她心中温暖,死志悄然消失。当然的,心里对任意也是好感万分。

恰好这桌白宰鸡上桌,任意本就没想居功,管自己吃饭,好在鸡肥急切难蒸透,两只鸡腿里面还血水横流,正好让小蛋拿来塞给阿弟吃。这等半生不熟的东西正好是两方各退一步皆大欢喜的结果,于是阿弟开始了吃煮食的崭新日子。

两根鸡腿下肚,尤嫌不足,阿弟只得让任意叫再杀只鸡蒸半熟了来吃。正等间,阿弟忽闻有小队人马各从路两头赶来,便与任意打了个招呼。任意虽然武功不下于阿弟,但阿弟从小被抛在山野跟野兽一起长大,听风辩音工夫自然高人一等,过得一会儿任意才听到,笑道:“一边的人全是有点功夫的,另一边的有点杂,嗯,不会是冷家兄弟一个回一个迎刚好在这儿遇到吧,这倒有点麻烦了,待会儿得多对付几个人。”

阿弟点点头,见小蛋不明白,便简单告诉她前儿任意亲去探了人家的底子。原来那晚夜闯武昌堂的正是任意,她本来不过是路过好奇飞鹰盟聚什么会,不想却意外得到安的消息,于是大喜之下对飞鹰盟也失了兴趣,回客栈一早拉了阿弟小蛋就走,预备中途拦住冷清秋夺人。想到凭安就可以如愿见到多尔衮,她心里有喜有忧,不知道多尔衮见了她会作何表示,这几天她心里不知预设了多少个见面场景,心中又乱又憧憬。随着人声的渐渐接近,她一张悄脸也是阴晴无常,看得旁边的阿弟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可以让一向镇定应敌的任意神色大变。

先到的是那队有点杂的。任意冷眼看去,见几个劲装武人拥着两个孩子,男孩一身锦衣,大约十五六岁年纪,长得文采辉煌,气势不凡,可能就是所说的朱家公子了,难得的是他处于冷清秋胁迫之下尤能保持如此从容不迫的风度,小小年纪看来是不可小觑了。被他抱下车来的小姑娘一脸黄瘦,头发稀稀拉拉,下车后走路轻飘飘的,似是有病,只得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可不是安是谁。

任意一向不会内疚,但见了安那模样却担心非常,知道她现在这样状态就是她任意所致,把这样的安领到多尔衮面前去,不问可知她结局如何了。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先有个飞鹰盟弟子进店探查一番,见没啥闲人,才让安他们两个进来。安进门一看阿弟也在,猜想旁边那个美貌女子一定就是把她害成这样的任意了,心里一惊,不知道他们在这儿是为什么而来,究竟会生出什么枝节。旁边的朱家公子明显觉察得出她的手紧了紧,也顺着她眼光往任意这边看,但他没什么武功,自然看不出什么花头,不过也是慑起了心神,拉安坐于西窗素馨旁边一桌。

冷清秋最后进来,见任意宛然在目,大吃一惊,但这时退走已是不可能。而且江湖上人最讲究的是头可断血可流,缩头乌龟决不做。只得硬着头皮进门,来到安这边一桌,却又惊奇地发现安盟主夫人也在,两眼显然是刚哭过还红肿着,冷清秋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心伤安盟主之死。当下率盟下弟子大礼见过。

安对着素馨上下一打量,冷笑道:“这么好看的一位夫人,真没想到你们安盟主贪心不足,还要去倒贴任意这魔头的冷屁股,这种人,嘿嘿,活得稀里糊涂,我看死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素馨在心里叫了声“说得好”,但脸上自然不能表露出来,为怕这个小姑娘吃苦头,忙道:“小妹妹别管大人的事,快去后面洗洗手等吃饭。”

安自然不会照她的做,但对她的心思还是猜到几分,惟是不知道她怎么肯帮那个忙。但安很清楚,被飞鹰盟挟持,最终一定是拿她与多尔衮谈条件,她很不想做人质,但目下身体虚弱,又逃不走,只得乖乖跟着。如今见到任意在座,她眼睛骨碌一转,顿时有了挑拨鹬蚌相争,她渔翁得利的主意,见素馨与她说话,她故意装傻道:“夫人你有所不知,你家安盟主抛下你去追的就是南窗那边坐着的任意姑娘。而且你别看现在这位冷清秋大护盟对你恭恭敬敬的似乎很老实,当初他那两兄弟可是安盟主追任意姑娘最得力的帮手,千方百计地想法儿讨好任姑娘。要不我怎么会认识他呢?”

一席话说得冷清秋尴尬万分,但当着夫人面又不便发作,只得瞪眼瞅着安生气。素馨虽然对安大鹰四处拈花惹草不以为意,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眼任意,笑道:“任姑娘美丽大方,心地善良,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这不奇怪。”

安一听反而与冷清秋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然。那边的阿弟更是忍笑不住,一口鸡汤全喷到地上,说任意美丽大方没错,但说什么也是与心地善良搭不上一丝小边的。任意自己也忍俊不禁,莞而一笑。店内气氛倒是一下松懈不少。

但好气氛持续不长,冷剑秋率众到来,使店内两方顿时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第十六章

虽是小小一个饭店,里面也没几个人,可各人想的事情却是各有其妙。安只想着两方快快打,最好打个你死我活,她就可以轻轻松松逃脱。飞鹰盟两冷带来的弟子赫然见到本盟杀主仇人,不消吩咐,早纷纷拔刀相向,只望一声令下,立即拼死杀上去。反是冷家兄弟心中最是矛盾,心里知道杀安大鹰的究竟是谁,却又不能明说,而且早就领教过阿弟的功夫,如今再添个完好的任意,他们也知道不是对手,但看眼下情形,他们只有硬着头皮上,而心里却都盼着奇迹出现。而素馨早就知道安大鹰非任意所杀,且即使真是任意所杀,她也只有感激的份儿,何况任意她们刚刚又才救过她一命,她常听安大鹰说起冷家兄弟武功进步神速,很怕两兄弟出手伤了面前美丽优雅的姑娘,心里暗自揣摩着该如何帮任意。两个轿夫和老板两口子一见众人刀子拔出一副拼命样子,早吓得“妈呀”一声都不敢叫,远远逃了开去。朱公子知道逃不走,只得拉着安走远一点,立到素馨身后。只有任意气定神闲地自顾喝自己的茶,她早从江湖上得知飞鹰盟指她是杀盟主凶手的事,但她心高气傲,并不屑于与人解释,且以前也见识过安家兄弟的本事,知道自己稳操胜券,因此反而不急。

安见两下对峙,都无动作,略一思索便知端的。她是惟恐天下不乱,方便她混水摸鱼,朱公子见她目光闪烁,猜知她要有所图,但见面前形势吃紧,怕她好汉吃了眼前亏,摆摆手叫她别说话,但安岂是那么安分的人,早开口说话了:“我看两位冷大护盟还是歇一边儿喝你们的凉茶,任意要是那么好对付的话,你们安大盟主当初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早便霸王硬上弓了,哪里还会得苦苦守于屋外,做那么些水磨功夫。如今人家身体恢复,有的是对付你们的手段,我看你们不如回去搬班救兵来再说,这么不知好歹硬拼,到时还得麻烦我们娇滴滴的安夫人费劲替你们收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