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虽然火炬高然,有不少人正挥汗如雨地挖坑做坟,埋葬那些勇和的手下,也有不少人剖木为棺,把兄弟们的尸体安放进去,但安还是觉得这儿阴风阵阵,令人遍体生寒,全无前夜的慷慨悲壮。众人的脸上都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悲痛。大家默默地干着自己手中的活,只有偶尔才低声地对即将入殓的弟兄说一两句贴心话。

忽然一声夹杂着叹息和抽搐的话语轻轻传进安的耳朵里,“你们去世,我很难过,但是你们死去,我也得了重生。此刻,我是亦喜亦悲啊。”安识得这个声音,这正是宋德雨在说话。仔细搜寻过去,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七口做得最是齐整的棺材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后面也再没说一句话。很久才有一个手下小心翼翼地过来请他回去休息。可他还是站到最后一个死去的弟兄入殓,这才被人扶着离开。

安望着宋德雨远去的身影,对他“但是你们死去,我也得了重生。”这句话茫然不得其解。她不由得由近往远回忆与宋德雨的交集,又回想别人对她提起过的有关飞鹰盟的事情,忽然手掌一拍,不由自主地道:“有了。”

这宋德雨以前处心积虑为首杀了安大鹰,虽然当时在场诸人可能结成联盟,没给他说出去,但毕竟这是他一段心病,做事说话之际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得罪人某一知情人而使事情败露。而死人是最保守得住秘密的人,所以他虽然为失去兄弟而悲哀,但未尝不是大松一口积郁之闷气。一样知情的任意如今也受了他的大好处,当初就是他下手救的阿弟和小蛋,不用挑明,任意也知道该怎么做。这一仗,对宋德雨个人来说,当真是意外之喜。

但是真是意外吗?如果飞鹰盟在已经得到熟悉地形的山贼帮助,可以不必顾虑对手对地形熟悉程度,而多等几天,汇合另外几堂人手的话,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可能还有其他的如果,但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宋德雨心中永不会揭封的秘密,谁又能知道他的所思所想?看在众人眼里的是他拼死拖住几名鞑子武士,不惜遭焚的场景。人心,真是深不可测。宋德雨是好是歹,安决定不管他,叫她难忘的也是他在火光中的视死如归,这一切真金白银,决计假冒不来。或许这七人亡命,还真是上天对宋德雨的眷顾。

回家路上,安着实郁闷,原来还想过到济南拐一遭,现在也没兴趣了。回到王府,先去见多尔衮。到书房见里面已经坐着其他三个人,一脸严肃地似乎在议事。安认出一个是豫亲王多铎,一个是劳亲的亲爹英亲王阿济格,再一个就是老朋友范文程。

多尔衮一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便问了句:“不顺利?”

“怎么可能,勇和的人全歼,飞鹰盟也损失过半,原气大伤,估计几年里面恢复不起来。”

多尔衮深视着安,心里已经明白她的所思所虑,边不再继续,换了话题:“劳亲妈妈他们都已经搬过来了,她很想着见你呢。”

安撅着嘴看范文程一眼,道:“那皇上和太后也搬来了吗?好快啊。”眼睛一亮,与多尔衮一对视,两人心照不宣。

多铎不由发问:“你怎么知道皇上他们也来了?”

安胸有成竹地道:“别人已经在怀疑我们王爷想在北京占山为王,如果王爷的家眷早早搬来了,而皇帝还没来,那更坐实了人家的猜疑,我们王爷怎么会轻易授人以柄?”

多铎笑道:“小军师的确厉害,等开春我下江南,你与我一起去,帮我一起决策。”

安一口拒绝:“老祖宗规矩,妇人不得干政。”如果没发生天子山那件事,她可能还会有兴趣,但如今她决定“改邪归正”,怎么可以又操屠刀。

多铎不依,道:“你不可以只帮你们王爷不帮我,帮我就是帮助你们王爷,你们王爷不会不让你帮我。到是我帮你安排一队卫士,让你这小军师做得风风光光的。”

安依然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对多铎道:“对了,豫王爷你下江南的时候千万帮我一个忙,我在济南郊外有座下棋赢来的家产,还有在南京长江北面有个好朋友的家,我明儿画张地形图给你,你千万帮我照看着点。”

没等多铎回答,阿济格插话道:“小小一个家业即使毁了也没关系,回头找豫王敲竹杠成倍索赔。”

安话一说开,人轻松了点,笑道:“不少呢,大名府郊外也可以数一数二了。要赔的话,不把豫王爷吓得不敢回京城。”

多铎道:“那你就更有理由跟我下江南了,你自己的东西得自己去护着。”

安给他一个鬼脸:“不,我请我们王爷给你下死命令,看你做不做到。”

多尔衮笑骂道:“越来越顽皮,当心让范先生看着笑话。赶紧回去修整一下,我们吃了饭我带你进宫。”

一听进宫,安忙推谢不敏:“不用,不用,我最怕磕头施礼的。”心想:不用你带我也进得去,自己遛达遛达多好。

多尔衮识透她的小心思,笑道:“你自己溜进去总没我带着看得透彻。去吧,一会儿我让人来叫你吃饭。”

安走得很不甘,扼腕叹息自己输在经验欠缺。去见了师傅后这才回屋休息。

皇宫是前朝留下来的,虽然已经修缮,但因时间紧迫,也就堪堪修了一小部分要紧等用的。多尔衮也不知哪来那么多时间,拉着安的小手,叫谁都别跟着,不厌其烦地耐心地指着给安看,这儿是前明崇祯皇帝砍掉公主手臂的地方,那儿是皇帝接见朝臣的南书房,这个大铜缸是什么用的,那个大铜鹤是做什么的。

安看得津津有味,不过还是笑道:“如果是范老夫子来解说的话,一定更加精彩。他对历史知道得很清楚。“

多尔衮笑道:“你贪心不足。”

安不以为然:“是我求知欲强才是。不过看了那么多,其实别看皇宫里面华服美食的,大家活得可都不轻松。我才不要来,还是在王府里面自在,没那么多规矩。”

多尔衮点头道:“那是我们该得的,你说我们小时候,就说你吧,你每天最担心的是什么?我们何尝过过一天轻松日子?”

安道:“说的是,我和哥哥自有记忆起,每天想的是怎么活命,怎么避免伤害。天天提心吊胆的,做事说话都得看人眉头眼角。我想皇宫里面的人也未必比我活得还辛苦。”

多尔衮叹了口气,道:“这是我们的命。虽然我小时候比你多过几年好日子,但后面的尔虞我诈比你经历更多。你说像我们这样从小就过惯疲于奔命日子的人,打小就为活命奋战的今天的人,一碰到危机会有什么反应?”

“早早地发现危机,然后千方百计地灭危机为无形。”安觉得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对啦,对于在危机中崛起的人,已经习惯主动解决危机,而不是被动回避,因为我们早已知道,我们别无选择,我们的身份,我们的智慧,我们的力量,决定了我们即使不想制造麻烦,危机也会找上我们。我们能做的是什么呢?我们只有运用我们的头脑,超前一步灭危机于母胎。解决异己,消灭顽敌,为自己创造最安全的生存环境。”

听到这儿安立刻明白,多尔衮一定是看出她的心事,所以才花那么多时间陪她逛皇宫,不外是为解开她的心结。心里非常温暖,也放开胸怀畅开了谈:“可是我是不是可以表明态度,告诉大家和平相处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安说完这些,连自己都觉得幼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还好多尔衮倒没笑她,认真地道:“不可能。首先,人人都要过好日子,有的想拿大权,有的想赚大钱,有的想阅尽天下美色,但权钱美女有限,大家只有竞争,有竞争就有弱肉强食;其次,我们已经拥有的是别人最馋涎的东西,你的智慧,我的权势,我们只要不时刻警惕,立刻有人要来巧取豪夺,勇和这次对你就属此例;再次,唉,我们自幼为活命而活命,早已本性难移,虽然自己也知道杀伐过重,但碰到情况,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放出手段。我知道你师傅时时在劝导你,这是好事,尽量不作恶。但想改掉本性,难。周围环境也不允许我们现在改。以后看吧。”

安停下脚步,站在御花园的一棵老松下面,对多尔衮的话一时有点接受不了。才刚发誓以后不杀一个人,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不杀,说是防卫时候允许伤人,那象防患于未然是不是也叫防卫?想不明白,很想不明白。

多尔衮笑着俯下身,抚了抚安的小脑袋道:“我和劳亲那么大的时候随大哥出征,看见一场仗打下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象你一样想不明白过,但后来碰到的事情越来越多,也不想啦,有的事情不象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可能终生找不到答案,想破脑袋也没用。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坚强地活着。知道了吗?”

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目光忽然被多尔衮胸口滑出来的一尊小佛像勾住目光。绿松石的小佛像,一模一样地在花二和尚胸口见过。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见安盯视着他的小佛像若有所思,多尔衮若无其事的笑笑把东西收进去,道:“走吧,太阳快下山了。”

安见他笑得古怪,更是有所怀疑。便一把拉住多尔衮道:“等等,王爷,我在一个叫花二和尚的人身上也见过同一模一样的佛像,我相信我不会看错。象他那样的人戴一个这么样的佛像,看上去非常古怪,我想里面一定有缘故。”

多尔衮一听立刻脸色一凝,道:“走,到我在皇宫的书房去,你立即画给我看。这花二和尚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多尔衮相信安超人的记忆力,也知道她人像画得惟妙惟肖。走进书房,摒退伺候的太监,挂着张脸看安作画。等安全部画好,他点点头道:“嗯,胡子是新养出来的,想遮人耳目。”这时的脸色已恢复平静。

安接口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认识他,否则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佛像呢?”

却见多尔衮一把抓下那尊佛像,随手扔出窗外。见安一脸诧异,疑惑地问道:“你真的不认识这画上的人?”

安摇头,却反问:“你不认识花二和尚还是不知道他有佛像那回事?”

多尔衮没回答她,拿起那画又看了看,点着火烧了,然后才凝视着安道:“他不是什么和尚,他叫勇和,是你的头号大敌。看来你这回杀光他的手下,却漏掉最大一条大鱼。”

多尔衮本以为可以在安脸上看见一脸懊恼,不想却见她大眼睛乱转,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忽然见她一脸恍然大悟,道:“太后,是庄太后。是不是?”然后一脸不置信的看着多尔衮道:“哇,那么个小像,就换来一人给她卖命,一人拱手请她来北京。这手段也太利害了,真得好好学学。”

多尔衮顿时一脸尴尬,王顾左右而言他:“身边有个聪明人有时也不是件好事。”

安却忍不住问道:“王爷,庄太后究竟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是不是许了什么好处?”

一听这话,多尔衮这才恍然,这小东西虽然聪明绝伦,但毕竟年幼,人情世故习得马马虎虎,儿女私情恐怕是一窍不通。这才释然道:“人家是个疼爱孩子的好母亲,看到她对儿子那么好,你能不同情吗?”

安觉得这解释不对,如果单为这个,多尔衮为什么要把小佛像狠狠地扔掉?一定还有其他缘故。可是人家不肯说,她也不好再刨根究底,心想以后总有知道的时候。

多尔衮见安一脸的不置信,歪着脑袋探究地看着他,只得道:“我是谁?勇和是谁?我不要别人都有的东西。”

其实多尔衮说的是实情,他前此沉醉于庄太后的智慧体贴和温柔,把小佛像看作是她的定情信物,温柔地贴胸收着,现在才知,这只是她庄太后作为一个美丽女子的手段。不知朝中还有多少类似的小佛像,有多少人为她赴汤蹈火。这种信物,不要也罢。可安不知道底细,又觉得多尔衮答了不如不答,脖子一扭,道:“欲盖弥彰。哼,不说就不说。走吧,我们回家吃饭去。”

不知为什么,与多尔衮一席交谈,虽然没解决什么问题,但觉得心情轻松。回家路上,安不由得感慨道:“其实我还是运气的,以前是哥哥对我好,现在是王爷你对我好。而且都是真心对我好。王爷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没那么运气了吧?”

多尔衮微笑的道:“不,我的弟弟多铎一直是我最好的亲人,现在我又有了你。其实你师傅对你我都很好,但因为气味不相投,中间总归是隔着一条暗沟。”

“我师傅会不会怪我不通知他就独立行动?”

“不会,你师傅知道,鹰长大了就要独立飞翔。”

安这才放心。

第三十三章

回到睿亲王府,老远瞅见鹤龄在府门口铁塔似的矗着,不知在干什么。多尔衮若有所思地道:“你查出当初给勇和送信的人没有?”

安轻声道:“没查过,但我想现在勇和手下的精英全没数覆没,他自己也成了无根之木,再没那么大财力和诱惑力来组织起类似以前那样足够对抗我们的组织了。所以不值得为他花太多心思。即使府里有谁以前投靠过勇和,他现在也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即使还不清楚,估计也联系不到勇和了。”

多尔衮微笑道:“你比以前大度了。我也不想追究,否则让外人看笑话。但是我找机会要放给他们几句话,告诉他们我既往不咎的意思,也好让有过异心的人放心用命,免得再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辫子支使。”

安悄悄道:“你这叫慷她人之慨。不过我这人情做给你。”

多尔衮一笑,道:“不过我到今日才算真正明白勇和为什么处心积虑地对抗我。”

安道:“那当然,我早知道他后面站着个庄太后了。”

多尔衮笑而不言,其实他心里明白全不是安所说的那回事,估计是勇和对庄太后用情太深,甘受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而另一方面,因庄太后总是有意无意地流露对多尔衮的好感,引发勇和的恨意,是以如果庄太后交代他一点对付多尔衮的任务,他却要几倍放大地来完成。如果依这么推想下去,事情恐怕还没完。多尔衮对安轻声道:“你说勇和往下会怎么行动?”

安愣一愣,这问题她没考虑过,见问,一时之间也难以回答,而且又到了门口,只得道:“让我好好想想。”

鹤龄听得身后有人,只扭头看了看,见是王爷,却也没有转身迎接的意思,反而叉开手拦住他们道:“你们留步,危险。”声音里全是紧张。

安才在吃惊,只听得里面一抹柔美清丽的声音响起:“如果我要使坏,还肯捂着毒粉不用,这不枉废了我雪蛛毒仙的美名了吗?”

安一听大笑,忍不住鬼鬼地瞄了多尔衮一眼,见他微笑着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声道:“鹤龄先生请收手,任意姐姐是来找我的,不会有什么事。”

鹤龄犹豫了一下,回头见多尔衮点了点头,这才让开身。随着他的退开,其他家丁也陆续退下,可一边退,一边都偷偷止不住地抬眼不时地往一个方向看,不久就见那个方向走出一个着淡绿衫子的女子来,不是任意还有谁能那么招人眼光?可能有了济南黄员外,不,现在是她安的家底的支撑,那件衫子自然是用了最好的面料,柔和的丝光映得任意更是肤光如雪,面若芙蓉。连安都伸着脖子贪看几眼。

多尔衮眼中闪了闪,拉着安前去走到任意身边,微笑道:“既是安的朋友,过来,一起吃饭。”

三言两语里竟又是一个“过来”,这俩字任意天天都要回来上好几遍,此刻又得听见,忽如滚雷碾过一般,把她定在当地,心中百味杂陈。安被多尔衮拉着走出几步,没听见任意跟来,疑惑地回头见她微微地傻笑着呆立着,虽然她不解风情,也略略猜到三分,忙伸手拉上任意,一起前往多尔衮的大院子。

席间,只有安一人喋喋不休,而任意则似心不在焉,多尔衮更是除了看菜,只偶尔抬头看看两人。

“阿弟和小蛋伤好了吗?”

任意似被话给惊醒,慌着答道:“阿弟幸好当时宋德雨救得及时,没有大碍,他身强体壮,很快就恢复了,麻烦的是小蛋,她怀着孕,又没武功,所以请大夫调养了好长日子。”

安心想,要不是小蛋的事拖着你,恐怕你早寻过来了。她笑着道:“宋德雨我这回送了他一个大人情,所以你也不用赶着还他人情了。黄员外在准备后事了吗?”

任意又是慌慌地答道:“啊,是,他家产反正都交给你了,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但他也懒得再管,我托盛大官人替我管着。”

安想这盛大官人爱慕任意得入魔,应该怎么都不会乱来。本还想再问点什么,但见任意都没了魂魄,也不好再打扰她,只得闷闷地吃完饭,拖着不情不愿的任意回房安歇。走出门时候,安偷偷地回头一瞄,正见多尔衮定定地看着他们,心里暗想:嘿,有门。

回到自己的屋子,却见劳亲和汪洋早等在客堂,见汪洋给任意施礼,这才想到汪洋是任意派过来的人,理该来见过旧主。完了后就见三人一起呆呆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任意估计是还沉浸在与多尔衮共餐的狂喜里,而汪洋,呸,还有劳亲,都只知道傻笑,不知道说话,安闷闷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头火起,把劳亲和汪洋一手一个拎出房门,关在门外。

双胞胎姐妹等劳亲一走就来劲了,一个说:“这个姑娘好看得连这么小年纪的小王爷都发呆了。”

另一个忙抢过话头:“王爷书房里挂的画儿上的美人都没这为姑娘好看。”

安打断他们:“什么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以后都叫任小姐。”

“是,任小姐带着衣服来吗?要不要我去问格格们要几件?”

“任小姐刚吃完饭,快喝杯水漱漱口吧。”

“哎哟,刚刚门口送进来一包东西,会不会就是任小姐的?哎,你敲我脑袋干什么?”

“你怎么才想起来,真笨,快去拿来。”

“什么什么啦,要不是我想起来了,你还要问格格借衣服去呢。”

“胡说八道,我这不是正捧着茶吗?要不,早把布包拿来了。”

“强词夺理,强词夺理,厚脸皮,厚脸皮。”

安见他们围着任意大献殷勤,又吵个没完,把她这小主人不知抛到脑后哪个地方,不由哭笑不得,大喝一声道:“快去端水,伺候任姐姐沐浴更衣。再把那八个丫头叫来,我有话吩咐。”

双胞胎姐妹这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忙活去,嘴里一边还说话:“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有……”

乘着双胞胎伺候任意沐浴的时间,安吩咐八个丫头照着任意换下的那件淡绿衫子赶制几件衣服出来,接着又眼花缭乱地挑了半天人家送给她的衣料,才把事情搞定。熄灯上床,安才觉得真的很累,连日奔波回来又没稍事休息,很快就进入梦乡。

朦胧中,迷迷糊糊听得有人起床,惊醒过来一看,是任意双手握拳紧贴在胸口,身子朝门口晃一晃,又缩回来,如此再三,安糊里糊涂地想,她要干什么去。

过得一会儿见任意终于鼓起勇气,拉开门快步出去,安忽然警觉,猛地起身,在后面蹑手蹑脚跟上。只见任意就顺着原路返回多尔衮的住处,伺左右没人时跃过墙头。安不解,她这么晚干什么去?不会对王爷不利吧。

忽然只听里面一扇门打开的声音,安与侍卫打个手势也跳进墙内,只见多尔衮持着一盏薄牛皮小灯站在门口,用一种安从来没听见过的柔软而低沉的声音轻轻道:“自从关外一见,我一直就在想着你,过来,过来。”

这“过来”二字与全话的意思如催眠般彻底击溃任意残存的矜持,她如着魔般一步一步地投进多尔衮的怀里。

安若是稍解风情,一定会在心里画个大问号:咦,王爷白天还珍而重之地贴身挂着庄太后送的小佛像,现在怎么又对任意大肆放电了呢?

可此时安只觉得自己大功告成,帮了任意一个大忙。施施然回房高卧。

第三十四章

出门时久,回来睡自己的床反而不习惯,有点认生。但还是睡到太阳晒到肚皮才起来。洗漱吃饭后,出门想去多尔衮那里。才出自己的门,却见汪洋孤零零地站着,见有人出来,猛一抬头,可一见是安却满脸失望,他向安行礼后问:“请问安姑娘,我们小姐在吗?”

安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明白他嘴里的我们小姐应该指的是任意。不由“哎哟”一声,昨晚糊里糊涂,都差点忘了这档子事。“难为你一早就过来,你们小姐不在我这儿,你和我一起过王爷那儿找她去吧。”

不想却见汪洋怔在当地,脸色非常难看,牙齿紧紧咬着下唇,隐隐有鲜血流出,安不知所措,忽然想到他昨天拉着劳亲过来是看任意的眼神,不由暗想:“不会吧,他最多也就与劳亲一样大小,不会也给任意迷住了吧,那可千万不能带他去王爷那里了,否则小孩子家家的,做出什么难看举动来,对谁都不好。”

她拿手在汪洋面前晃晃,笑道:“醒醒,醒醒,劳亲在哪里?我们去找他去。”

汪洋却回过神来道:“小王爷在小校场打布库,我们别去打扰他,还是找小姐去吧。”说完倔着头就去多尔衮的院子。安不放心只得跟过去。

两个院子离得最近,几乎是跨几步就到。却见大喇嘛神情严肃地站在院门外,全没了一贯笑嘻嘻的样子,一见安就一把把她拉到僻静处,道:“不用进去了,王爷已经吩咐出来,谁也不见。听说昨天进去一个女子,你知道是谁吗?是任意吗?”

安伸伸舌头,道:“我看见任意进去的,不过是王爷自己开门请进去的,所以我就不管了。那王爷就不打算上朝了?”

大喇嘛点点头道:“那就是了,昨天鹤龄先生告诉我任意来的事,我总觉得要出点事情。”

安挤眉弄眼地笑道:“师傅不怕,任意看见我们王爷,迷得魂都没了,一定不会出大事情的,不信我喊一声,看里面怎么答应。”

大喇嘛见安这么说,神色略为松弛了点,道:“胡闹,你这一喊,叫他们怎么回答你?”

安一听不由很不好意思地做个鬼脸道:“那算了,我看劳亲打布库去。”

大喇嘛与她一起走离,叹道:“我就怕任意在江湖上时日久了,脾气太过倔强难驯,现如今两人才在一起,王爷眼里自然只有她一人,但王爷现在已经妻妾成群,任意怎么可能永远一人独专,依她的个性和以往杀人不眨眼的记录,我担心以后她以后会搅出什么乱子来。”

安对此没经验,想不到那么远,只得道:“他们就是那回在关外认识的,都互相记着彼此。我发现现在头好大,有那么多事像炸弹似的随时会爆发,我也怀疑任意生起气来会干出什么杀人下毒的事来,她这人总归太危险。还有勇和,他现在落了单,更不容易找到,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哎呀,这都是我无心种下的祸根啊。”

说到勇和,安忽然想起自己前一阵连师傅都不与商量的事,不由看着师傅心虚。大喇嘛看着她那样子反而笑了,道:“还是王爷最知道你,说你毕竟还小,少年人贪功心切,做事少了考虑。不过也别太担心,勇和除非永不起事,否则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安一听师傅这么说,立刻明白自己与王爷打招呼下两湘后,王爷一定为她回来后处境考虑向师傅编了个她好功心切的理由。想到师傅被他们蒙在鼓里,她颇觉不好意思,但再想想,如果再遇上这种情况,她还是会那么做的。不过以后再这样做的话,一定要学学王爷,为自己编个圆满的好理由。正如王爷昨天所说,这是命,她以后遇事,那习惯性的思路是用不着再改了。

小校场里有很多人,但安一眼就看见劳亲站在打布库的人群最前面,跟着鹤龄,一招一式做得很是认真。安轻声问道:“师傅,劳亲也练武吗?练得怎么样了?”

大喇嘛道:“他现在拜鹤龄先生为师,练的是刚猛那一路,适合他以后骑马打仗冲锋陷阵用。多尔博拜了松阳大师学,不过松阳不喜欢他,教得马马虎虎,多尔博也不想学,所以一直拖着。你慢慢看,我别出去巡巡。”

安内疚地抱抱这个老好人师傅,看他走了,自己也轻轻滑到人群最后面跟着打。一轮打下来,鹤龄交代两句离开,劳亲转身看见安,只笑着招招手,随即对那帮与他差不多大的一起练的人喝道:“各人去搬两把石锁来。”说完自己也去拿。安认出那帮人中有劳亲的小厮,多尔博的小厮,还有几个锦衣灿烂的,估计是别个官家的子弟,想着攀附王府的权贵,找正这机会把子弟送进来先与王府小主子混熟,以后可以便宜行事。

石锁就不搬了,干脆回忆着刚才打过的拳再回一把火。一边看着劳亲很是那么回事地指挥着众人行事,全然没有见了多尔博时的那股懦弱样。可见他从小受母亲约束,已经养成退避多尔博的习惯。这也是命。

一会儿劳亲又在那边嚷:“弓要拉开,拉得开才射得远。你,姿势不对,看我的。”

安一看,果然他拉得如同满月一般,不由拍手道:劳亲,这么多日子没见,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了哦。下回豫王爷出征,你可以跟着去真正上阵了。”

劳亲收回弓,得意地道:“安妹妹,我已经可以举起五十斤的石锁了,阿玛答应过我,让我下回跟英亲王一起出征。”

安一想,对啊,当然应该是让他跟生身父亲去才是。“你如果去打仗的话,我给你去做军师,保证不比诸葛亮差。”

劳亲握住安的手大笑:“还从来没听说过女军师呢,但是安妹妹一定是我们大清最好的军师。有你帮着,我们一定会给阿玛挣脸。”说完拉着安走,“我额娘一直念着你呢,你今天有空一定要去看看她。”

安想起侧福晋孤寒而美丽的脸,又想起是自己引任意入室又分了他的丈夫,心里不安,颇没胆量去见她,只得道:“不了,我要去看看豫亲王,你一起去吗?”劳亲不知就里,换了件衣服就跟上。

不想多铎见了两人,劈面就问:“你们王爷呢?怎么什么都不说就不去上朝?庄太后问我要人,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劳亲闻言也一脸疑惑地看着安:“我阿玛今天没去上朝?”

安不知道怎么回答,觉得如果直说那些话很八卦,想了想,只得给他们背《长恨歌》,她知道白乐天的诗容易上口,多铎应该知道。

果然,多铎听到“从此君王不早朝”时打断她:“昨天还好好的。”

安不欲解释,免得人家怪她引狼入室,笑道:“我也是今晨走不进书房才知。”而劳亲却还是不知出了什么事。

多铎问道:“你说,庄太后问起来我该说什么?”

安笑言:“王爷怎么问我。我只会背诗。”

多铎也笑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有话要说。我早知道你狡猾。”

安顿足道:“还不是向王爷求情,保全我在济南的家产。”心里却想:两兄弟一般狡猾,不过大的含蓄,知道拿眼睛杀人,面前这个道行还浅一点,说话太急,容易对付得多。

多铎也知道她不会说实话,否则怎么会有狡猾的“美名”,也顺着她笑道:“已经与你言明,做我师爷,一切好说。否则免谈,啊,我还可以征用那里做我的临时府邸,和主人认识,到底安全一些。”

安忙笑道:“王爷这主意不错,你到济南,我捧着宅子孝敬你还来不及呢,何况你住我那里,那里不就铁桶般安全了吗?毕竟是王爷,想出来的主意一举多得,劳亲,我们就没那么周全了吧?”

多铎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家人远远跑来,便大喝:“跑这么急做什么?”

那家人却还是不停,到门前扑地跪倒,回道:“王爷,庄太后有请。”

多铎忍不住看着安:“你知道她要来叫我?所以你来看我?”

安笑而不答,昨天他们在皇宫多尔衮的书房扔出一个绿松石小佛像,又在里面烧了一张画像,太监宫女还不急着汇报给庄太后去?那里一定是庄太后重点布控对象。而今天多尔衮又意外地无缘无故不去早朝,庄太后还能坐得安稳,自然要找多铎探探口风了。她今天来多铎府,就是要先给多铎一点信息,好让他传达给太后,搞得太后更无所适从,坐立不安。

多铎紧着换上朝服,一把抱起安道:“你别笑得得意,你刚才背的诗太长,我背不下来,干脆你随我一起进宫。”

安轻轻一挣逸走,站屋外笑道:“我又不是你豫亲王府上的人,跟着你去见太后象什么,不去。”

多铎见她竟然能逃脱他的掌握,心里吃惊,怪不得多尔衮当她如珠如宝,这么小女娃子果然样样出色。但见她说了不去,却又站在门口不走,心里明白她是要谈条件,只得笑骂道:“小东西,换成是你们王爷,你还敢那么待他?不让他捶死。好吧,明天你把你那宝贝宅子的方位画给我,我叫人看着点就是了。走吧,赶进宫去刚好吃饭。”

安眉开眼笑,道:“我们王爷不用我要求,什么都会给我想好,而且想得周全大方,才不象你那么小气。”边说,边拉着劳亲道:“劳亲,你还是回家去吧,皇宫你还是不去的好。”劳亲点头道:“是的,你们说话像打哑迷,我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啥意思,我会与大法师说你进宫了的。”

多铎知道事情一定不那么简单,否则安真的不会无事不登三宝殿,而庄太后也不会因为多尔衮才一天不上朝,就急着找他打探消息。这里面有什么隐在水面下的汹涌。所以他只有带安去,内情她一定知道,叫她回答精明无比的庄太后去,免得他多说多错。

庄太后见到安,立即堆下一张笑脸,亲昵地拉着安的小手,一叠声的吩咐宫女取糖果糕点招待小客人。安极不喜欢她,也不想装假,被她拉着觉得别扭,装着去拿奶卷儿,把手抽了出来。而这动作在庄太后看来,表明了的是多尔衮的态度,心里忧虑,脸上却一丝不露,依然笑吟吟地对多铎道:“你倒会办事,知道我要问你睿王的事,就事先把睿王的小军师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