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笑回:“小安正与劳亲来我府里找孩子们玩,我问起睿王的事,她给我背了首唐诗听听,那么长的东西我记不下来,只好把她一起抓来见太后了。小安,把你刚刚背的诗再给太后说一遍。”

安笑道:“哪里是什么难的事情了,豫王爷是存心偷懒才是。这首诗是唐朝乐天居士的《长恨歌》,王爷既然不愿意背,那只有我献丑了。”于是从“汉皇重色思倾国”背起,叽叽呱呱背到“从此君王不早朝”时一把刹住,笑道:“豫王爷就叫我背到这儿。”两眼睛笑眯眯地直盯着太后。

却听得门口有人朗声道:“这诗大肆议论皇帝是非,该打。”

多铎回头,见是小皇帝板着脸进来,只得行礼。安却头也不回地依然看着庄太后,居然看得她别过脸去对皇帝道:“皇帝功课结束啦?饿不饿?先吃点小点心。”

安本来以为应该在庄太后脸上看到一丝轻松,却以外发现她笑着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黯然。她想不通了,怎么会反而不轻松?不会是装出来的吧,要装出眼神来,那也真太神了。

不想皇帝却坐到庄太后身边,直指着安道:“你见朕不拜,还妄议皇帝是非,真是好没教养,跪下。”

安本性随和,刚才光顾着盯太后没注意,现在见皇帝进来本来也会跟着多铎行礼,但见皇帝如此自以为是,她心里冷笑一声,偏负手站着,仰着下巴理也不理。多铎也不发话,捏着下巴看太后怎么处理。

皇帝福临见安一付不拿他当一回事的样子,大怒,喝道:“还愣着看什么,把她拿下,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可太监都不敢上前,他们知道,这小姑娘是多尔衮的心腹,宁可惹皇帝生气也不能惹到多尔衮。

福临气得小脸通红,眼珠子在眶里面打转,小手紧紧捏着拳头,噌一下跳下炕,就想自己动手。多铎见此只得上前把安拉开,对庄太后道:“小孩子不懂规矩,太后皇上见谅。”

安却冷笑道:“皇帝一个小拳头有什么打紧,那个现在化名花二和尚的人又给我吃刀子,又喂我吃炸药的,我也不是好好地活着。有人不自量力,不识时务,那才是真实可笑呢。对了,回豫王爷,我刚刚前几天给你把花二和尚布置到江南的死士杀个精光,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你不必谢我。”说完袖子一甩回身就走。

庄太后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心中有是一惊,千头万绪一时涌上心头,她也不欲多说,起身面无表情地道:“小姑娘太没教养,多铎,叫睿王管教管教她。”说完拉起极不甘心的福临转回内室。

多铎忍着直到走出门外,才畅快地笑对安言:“我带你来你就闯祸,虽然我看得很痛快,但你们王爷一定不放过你。”

安“哼”了一声,道:“要不是我师傅和王爷一力拦着,哼。”

这“哼”后面是什么,多铎不问也知,想想她对着太后说的话,心想原来是事出有因,那倒也不算太狂妄。

第三十五章

三天相对平静无事,但安的小院却是门庭若市,来问她求要她最新调配出来化妆品的人络绎不绝,主子们是不必说的,有点头脸的下人也找双胞胎姐妹要。安干脆一顿卷包全交给侧福晋处理,于是侧福晋冷落多年的门庭一下大热。

王府,只有晨光未曦的清晨是安静的。一个淡黄轻衫的美妙身影轻轻掠入安的小院,双手一挥送出一阵白烟,静侯几分,便大喇喇推门进入。走进里屋,却见安大眼溜溜地躺床上看着她,不由一愣:“你醒着?”

安起身道:“有人这么在我院里动作,我再不醒那还叫江湖上人人称道的飞天小狐狸吗?你这么早出来一定有什么大事吧?”

来人正是任意,她脸上神情非常复杂,有甜蜜,有幽怨,眼神甚至有点空洞,她似乎下了很大勇气才费劲地道:“本来我是想悄悄地走的,没想到你居然没被我的魅惑三步倒给迷倒。那我这写了半天的信也不要你转交给王爷了,你帮我告诉王爷,这三天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会永远记着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既然那么快乐,你为什么才来了三天就走?”安不解,下床拉住任意的手,怕她逃脱似的。

任意凄美地一笑:“王爷岂是我一个人能全部拥有的,与其往后争风吃醋,不如现在走,他还会记得我的好。起码这三天三夜,我是全身心地拥有他。而且,安,安,哎,安,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在王爷身边三日,却怎么都走不进他的内心,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上回对我似乎没什么反应,这回却为我抛弃红尘俗务。我别说是捉不住他的心,连接近都好难。我觉得在他身边很危险,很无力,很怕。所以我还是趁早抽身的好。有这三天,我知足了。”

安听得晕晕呼呼,任意也看得出她不能理解,叹了口气道:“你别想啦,这种事你长大了自然会知道。再拜托你一件事,我这儿有把师傅传给我的日月心锁,你把这日匙交给王爷好不好?”

安见是一条黑珠儿线与金线捻成的绦子,下面串着一把小巧玲珑的钥匙,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失地道:“你不声不响地离开他,为什么还要叫他记着你?”

任意茫然道:“如果他要忘记我,就有一百把金锁又有什么用呢?算了,既然走了,也别拖泥带水。安,以后我会来找你。”

安一把抓过金锁道:“不要带走,王爷我不管,起码他戴着我可以睹物思人。”

任意低头不语,在微明的晨曦中犹如一朵将放未放的莲。安忽然想起道:“汪洋怎么办?他在小院外等了你三天三夜。”

任意一叹道:“等我的人还少吗?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力气管他们?安,我走了,你照顾好王爷,嗯,你自己也保重。”安心想,还是把王爷放在前面,顺便才捎上我的。原来男女感情居然可以发展得那么快,而且可以让人见色忘友。奇怪了。

才见任意离开,就听见外面大喇嘛轻轻唤了声:“安,出来,师傅有事找你。”

安忙披衣出去,见师傅看着任意离开的方向道:“我错估了她。没想到她一小女子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不过她那几把迷烟放得太霸道,盍府只剩你我和松阳鹤龄四个还醒着,这要来个不怀好意的,可怎么好。他们两个已经各守南北两头了,我管着王爷这儿,你给我窜到天上去,发现什么立刻报我。”

安笑道:“那么复杂干什么,我追上去问她拿解药来不就得了?”

大喇嘛忙止住她:“任姑娘也不容易,现在正伤心,我们还是不去打搅她。况且她下手不重,一个时辰就都可以醒过来了。”

安忍不住抱抱师傅:“师傅,你心肠最好。我与任意姐姐那么好,可就没想到那一层。”

大喇嘛抱起她,笑着往空中一抛,道:“你能知道已经可以啦。上面看仔细一点,这时候可容不得一点差错。”

安嘻笑着道声“明白”,把自己当大风筝似的围着王府打圈。可还是忍不住想到那把金色日锁。既然任意是把之做位信物交给多尔衮,那么庄太后送个绿松石小佛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想说她爱多尔衮吗?天哪,那不是乱了吗?她是太后啊。不过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王爷那么能干,太后喜欢他也是应该的。那么她为什么又送花二和尚同样的一尊?她不会一心两用对勇和也有爱意吧?那就复杂了。

又联想到那天在王宫多尔衮知道了花二和尚也有类似的一尊小佛后所做的动作,难道王爷贴身佩着佛像也是因为对庄太后有情?看他以前一叠声地赞美庄太后知情达礼,收到佛像后又忙着把他们母子迎到北京,这其中除了自己政治前途考虑,难道真的掺了感情?所以才会在知道花二和尚的佛像后会那么生气,是因为吃醋?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就很容易解释了,怪不得庄太后知道多尔衮扔掉佛像后会那么沉不住气,连着追问多铎原因。原来是底牌被揭穿了,她知道再利用不了王爷,在为后事惶惶不安呢。

但为什么那天她听了《长恨歌》会黯然伤神?不会是她也是真的喜欢着多尔衮吧?这就矛盾了,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人家?估计在儿子与多尔衮之间,她最终还是偏爱儿子一点,所以不得不放任自己的感情变质。呀,这么说,她也是不容易的了。为了儿子而摧毁自己的感情,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很苦。

但多尔衮想的应该不是这样的吧?他一定是很有受骗上当的感觉的。在盛怒之下他控制住自己不喜怒形于色,那是他的本事,不过怎么会一下就和任意打到一片了呢?难道他是在制造那么个另有所爱的假象来刺激庄太后?看庄太后的表现是真被刺激到了,那么任意呢?她说她这几天一直接触不到多尔衮的心,难道就是因为多尔衮压根就没真心待她?这对任意就太不公平了。说什么都不可以。安想到这儿,恨不得跳下去抓起多尔衮责问。

但清凉的晨风让她清醒过来。多尔衮自己正恨着吃庄太后闷亏的时候,问他去讨任意的公道,可能效果适得其反。不如慢慢看时机而定。但安想,我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我和任意是生死之交,是断断不可以看着她吃亏的。王爷虽然对我好,但我还是要有自己的原则的。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错的。

所以当全宅人从迷药中清醒,开始新的一天生活时,安以一种全新的角度来看多尔衮了:原来睿智的王爷也有着人道儿的时候。这形象似乎要比原来刀剑不入的时候更可亲一点。所以在听大喇嘛给多尔衮汇报这三天事情的时候,她一直笑咪咪地看看师傅,看看多尔衮,觉得人心其实是多么值得探究啊,不知道师傅有什么软肋。

好在两个大男人都是沉得住气的,要换了别人一定会毛骨悚然地问上一句:妹妹因何发笑?多尔衮直到听完所有汇报才皱着眉头对安道:“你笑什么?闯祸了知不知道?”

安笑嘻嘻地道:“闯祸倒是不觉得,但现在想来觉得多此一举。”依然偏着头,两手手指斜压着嘴唇,一副神秘样。

多尔衮不以为然的道:“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

安立刻摇头:“当我在济南客栈外看着我住的地方被炸飞上天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放过主使的人了。不管她是谁,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庄太后我已经看在王爷面上对她客气了的,否则她哪里还能那么逍遥。”

大喇嘛不插嘴,因这是实情,他也很愤慨于庄太后指使人欺负他的宝贝徒弟,而他也知道多尔衮对庄太后的暧昧心思。所以不予置评最好。

多尔衮只得骂多铎:“多铎呢?他也不阻止你?亏他是个大人。”

安笑着一哂道:“豫亲王与庄太后并无交情,出来对我大竖大拇指,看来还开心得很。大家都在奇怪王爷怎么那样护着他们母子,前儿还对大臣们训话,说他们目中没有皇帝,叫他们以后要尊重皇帝。唉,但他们知道什么呀,瞎闹。”

多尔衮顿时明白她今天一直笑嘻嘻的原因了,原来是她自己猜到了什么。老脸难得地一热,岔开话题,问道:“知道任意去哪里了吗?她与你说什么了?”

见他状似不在意地问起任意,安不由替任意委屈,撇开脸道:“她已经让我去皇宫背一遍《长恨歌》了,还不功成身退,在这儿碍什么事呢?”大喇嘛一听知道她心里不平,但也就只有她敢说出来。

多尔衮只得尴尬地道:“胡说。”隔了会儿又说句“胡说”,却也想不出更确切反驳的,大家那么熟知,抵赖也没用。

安本还指望他说点解释的话,但听他只有两个“胡说”,替任意心凉,于是那把日锁也不取出来,只管梗着脖子不理多尔衮,多尔衮见此哭笑不得地对大喇嘛道:“大法师,看看你的宝贝徒弟,骑到我们头上来了,越来越无法无天。”

安冷笑道:“你欺负我朋友,这事做得很没道义,本来我还不想提的,免得伤了我们的和气,但你自己要先说出来,那我也忍不住啦。我虽不致与你翻脸,但也要与你冷战两天,否则我就太不够义气。”

这一说,多尔衮与大喇嘛反而笑了出来。多尔衮笑道:“我与任意的事与你也说不清,你还小,很多这类事情以后才会明白。不过你爱惜朋友,顾及义气,那是好事情。也是你做人的道义。”

安没想到多尔衮会这么说,那难道他不提任意的事是因为与她说无疑对牛弹琴?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借口,但人家既然那么好脾气地说了,总也不好老是不理他,只得道:“好吧,就算是我不懂。但你刚才还怪我冲撞庄太后和她儿子的,你也得收回。”

连大喇嘛都要:“有那么与王爷谈条件的,这是真的胡闹了。”

多尔衮却笑道:“大法师放心,这孩子其实懂道理得很,自有自己行事的一套分寸,不会胡来。我就喜欢她这一点,处在我们这些权贵中间不卑不亢的,对下面人也不欺不压,为人坦然得很,有真性情。而且还有三分小狡猾,越发可爱。我有时候拿她当自己孩子看待,有时侯当她是诤友益友,她不会真的胡闹。”

这一席话听得安又感动又不好意思,但又不肯承认,道:“王爷你这是拐着弯叫我不许胡闹,我是知道的,哼。”

大喇嘛笑道:“王爷这就把她宠坏了吧。看看,效果那么好。”

安为免尴尬,只得扯开话题:“你们说庄太后这几天会怎么咬牙切齿地恨我呢?我那天在背《长恨歌》的时候发觉她还是对王爷有新欢感到不开心的,不过她心里有王爷,估计火气也不会出到王爷头上去,一定又把我恨个彻骨了。她手头还有类似勇和的人吗?”

大喇嘛见又轮到多尔衮一脸尴尬,笑道:“我这儿倒有个花二和尚的消息,有人说在武汉一带看见过他往南走。最难预测的是他的动向,而他的动向也是最危险的。”

多尔衮却没回应大喇嘛的话,拉过安到自己身边,很认真地道:“小安,我们是亲人,自己人,我是不会把庄太后放在你前面考虑的。而且你也已经猜到庄太后这么做所为何来,你说我还会对她有幻想吗?但她毕竟是当今皇上的母亲,既然皇上还坐着那个位置,我们就得给他们三分薄面,这不是为任何人,这是国体。我如果打破这个国体,搞得上上下下对皇上没规没矩的,即使我以后做了皇帝,人家也扭不过来对皇帝的心态,到时候我在,还压得住,我不在时,他们也一样对我的继承人,那我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你汉人历史看得多,一定可以找出前车之鉴的,你说是不是?目前虽然已经迁都,但局面未定,我们还不能操之过急,所以有什么委屈先忍一忍,有的是机会。”

安听得连连点头,很感惭愧,嚅嚅地道:“是我错怪王爷了。”

多尔衮笑道:“既然知道错了,还不快把奏章给我拿来,我们也该干点活啦。”

大喇嘛也笑着松了口气。他考虑得与多尔衮差不多,但皇位的事他不好说,所以知道劝安忍让也很勉强。现在既然多尔衮说了出来,那是最好,否则安一直想着要庄太后好看,那也是个大麻烦,因她现在已经越来越强,说得到,也做得到,谁知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大乱子来。

第三十六章

范文程虽为帝师,却还是第一次走进后宫。他很清楚,这一程即使他只是被小石子绊一下都会被传到多耳衮耳朵里。但是他不能不来,因为庄太后给他的手书上有三滴血。

在他进入庄太后宫门,听见后面一声关门声时,更是心惊肉跳,知道今晚面对庄太后已难以善了,不知出宫回家路上还会面对谁。他被苏茉尔一径引到屋里,然后苏茉尔悄悄退出,他左右一看,屋里只剩他一人。

正费解间,只听另一道门轻轻一响,又是轻轻关上的声音。只见庄太后从后面转出来,远远见了他,就哭叫了声:“范先生救我们母子。”边说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范文程大惊,连马蹄袖都忘了甩,赶紧也跟着跪倒磕头,惊声道:“太后请起,折杀奴才。”一边连连磕头。

庄太后也不起来,哭道:“范先生不知,前几天我传多铎问话,不想他带来的多尔衮身边的安肆意侮辱皇帝和我,她一小小孩子知道什么,这几天我左思右想,是不是我们离开故都,更方便多尔衮行事了呢?多尔衮是不是已有打算,所以这小姑娘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呢?历朝下野的皇帝全无好下场,所以求范先生看在你是帝师的份上,千万救我们母子性命。”说完,早嚎啕大哭。一边哀言:“可怜大行皇帝过世得早,否则哪会有今天。”

范文程来时已估计到是这话题,因此心中大致有了腹稿。他也很清楚多尔衮目前的势力,即使大行皇帝还在,也未必克制得了他。但这话又不好实说,他只得缓缓道:“请庄太后升座,否则奴才不敢答话。”

庄太后抽泣着斜坐到椅子上,道:“范先生请起来回话。”

范文程应声起来,道:“太后不必太过看重安的言行,大家都把这当作两个有权势的小孩子的斗嘴,没什么要紧的。朝中大臣都知道皇上虽然年轻,但胸有主见,性格刚直,言行举止颇有大行皇帝的风范。但现在还不是他亲政的时候,这样张扬恐无好处。臣屡次规劝,但总无效果,还请太后以后合作。”因范文程知道,这个太后性格刚烈,不让须眉,皇帝这样性格一定是她教出来,以前她不提,他也不好说,既然她提起,正好与她说明,至于太后肯不肯听,那也要看她造化了,反正他作为帝师,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最终有什么差池。

庄太后低首道:“范先生说得是,竟是我太心急了。”

范文程道:“恕臣斗胆直言,太后确实操之过急了。现在离皇上亲政的年龄还早着呢。”

他不用多说,庄太后是聪明人也早已明白,如果太后行动太频,落入别人手里的口实也越多,无疑这是在授人以柄。凡事都要有理有节,何况是废帝那样的大事?他多尔衮篡位后若要坐稳位置,必得事先握有相当证据方可行事,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即使在皇帝宝座上寿终正寝,还是会落得身后骂名。庄太后知道,多尔衮是个很谨慎的人,这样的事他不会蛮干的。

庄太后起身谢道:“范先生一言,我茅塞顿开。多谢先生不吝指教。”

范文程躬身低首不言,庄太后见此,心中洞亮,叹道:“我也是一时着急,竟没顾上考虑先生处境,先生还是快请回去吧,免得有什么风吹草动的。”

范文程大汗淋漓地快步走出太后寝宫。冷风一吹,后背凉得透心。他也顾不得了,急急走出宫去。不想才一转弯,却见前面灯火通明,多尔衮携着安笑吟吟地看着他。范文程这下汗又吓了回去,忙上前施礼。

多尔衮似不在意地笑对安道:“我朝官服没有玉带,如果有衣带诏的话,你看缝在哪里最合适?”

安笑道:“范先生博古通今,怎么会干冒大险承接什么衣带诏,即使有,人家也不会传给范先生这样的汉人。”

多尔衮大笑道:“如果真有,那我岂不是成了堵路的董卓阿瞒了吗?范先生不认为本王是吧?”

范文程唯唯喏喏,一声不吭。

安觉得多尔衮此时与平时和她相处时态度完全不同,一股的霸气。心想这可能就是他的权术吧。

多尔衮微笑着看着太后寝宫的方向,连道:“看不出,看不出。”说完大笑而走。安觉得他非常豪迈。估计反感的人觉得他整一个奸雄。

待走远了,多尔衮才说:“也好,虽然庄太后动作太多也不会影响什么,但要把她挡回去总归要点力气,而且于我名声不好听,范老夫子这一提示,可以让她收敛许多。安,你的耳朵简直比之顺风耳还灵光。”

安不解:“那你刚刚为什么还对范老夫子来那一手?你瞧把他吓得话都不敢说。”

多尔衮笑道:“再规矩的人,偶尔也要抓住机会点他两句,算是提醒也好,警告也好。人的一根筋只有永远给他抽着,做起事来才会一直守住分寸。而且你以为他怕我那几句话吗?范老夫子要是那么胆小的人,他也做不到今天这地步了。他在太后寝宫的时候确实怕,怕有歪曲事实的话传到我耳朵里。但出来见到我他反而不用怕了,事情已经明摆在眼前,他不用担心歪曲。而我这时呵斥几句,他听在耳里要比我对他冷笑两声离开要受用得多,起码我没怀疑他别的。所以你看,我这还是对他重视。”

安吐吐舌头道:“这么复杂,权术这东西真是门最难学的功课。”

多尔衮一笑,心想这还不是大行皇帝强加给我的。如今正好拿来对付他家孤儿寡母,也真是报应。

说话间,忽听一声冲天炮尖叫冲天而去,安大叫一声:“有人偷袭,王爷下马,大家围起来。”自己反而一跃站在马鞍上。

只听附近轰然一声“反清复明,杀”,顿时从酒楼茶肆秦楼楚馆跳出大量黑衣人,手中拿的武器各不相同,飞速接近他们。安明白这是汉人想谋杀多尔衮。她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与多尔衮感情深厚,自然由不得他们出手,当下手指连发,一一齐根削断他们手中的长兵器。但这一点都没阻止行刺多尔衮的脚步,反而在远处又传来一声:“奶奶的,和尚说的是真的,这小娘皮真的功夫怪异得紧,哥哥,我们去捉了她来拷问。”随着话音,又见几个黑影从街角冒出来。

安知道再不能手下留情,而且急切也找不准各人穴道,只有聚集所有力气加大发射的能量场,把来人一一击倒。嘴里叫道:“你们只管保护王爷,不能让任何人撕开口子。”

偷袭的人见势不妙,己方在安莫名其妙的功夫下全无招架之力,领头人一声口哨,大家拖上被击倒弟兄立刻四散逃开。只剩新冲上来的四个人见事不好,一时犹豫着走还是冲,姿势怪异地站在原地,安见此道“你们是花二和尚叫你们来的吗?”

有一人大声答:“花和尚说得没错,这小姑娘武功厉害,但刚才那么多高手打不过她,我们也没指望,还是走吧。”

不想另一人叫道:“刚刚那帮人怎么算高手了,说不得我们总要试试,万一人就给我们捉去了。”

安不想与他们多扯,现在是保护多尔衮要紧,便道:“你们离我五十步跟着,不许让别人接近我们,到我们府上后有什么要问我再问不迟,但如果你们多走一步,我神气无比的功夫你们再别想学到。”

说完骑马断后,护送多尔衮回府。没出几十步,只见大喇嘛率人来迎,安才松口气,招手让那四人过来,问道:“花二和尚是在哪里碰到你们的?”

其中一人道:“我们兄弟四个本来要去挑翻少林寺的,但到山脚下时候,碰到花二,他说京城有个小姑娘,比少林的慧觉大师厉害多了,只要我们抓住你回去好好拷打,以后拿小指头都可以对付慧觉。”

另一个道:“姑娘,我们已经告诉你了,你得教我们一招,否则很不公平。”

安见四人一般长相,都是五大三粗,头脑简单的汉子,他们也想来抓她,好笑地道:“嗯,你们本来是准备去少林寺拜师的吧?凭你们的本事,只够与刚才几个刺客交两手,想和慧觉大师见面都不容易。”

一人道:“谁说的,不相信你下马我们打一仗,看谁厉害。”说完还真挥起熟铜棍泼风也扫过来。不想其他三个立刻一起上前抱住他,骂道:“不长脑袋的笨蛋,把人打坏了还怎么说功夫给我们听。”那人一听立即收住铜棍,却收不住前冲的身子,脑袋重重磕在自己的兵器上,立刻鼓出一个大包。

安基本上已经知道这四人是有点像双胞胎姐妹那样的混人了,便与师傅打个招呼,把四人领到王府校场,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了,你们也自报家门吧,别告诉我你们没名字。”

不想四人扭捏了一把,推来推去谁都不肯说,最后那个头上起包的急了,道:“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兄弟四个一胎所生,生老大时候大家说,是个瘦小子,所以老大叫‘瘦小子’,生出老二时候大家吃惊,说是双胞胎,所以老二就叫‘双胞胎’,不想我们老娘神通广大,一鼓作气又生了一个,这下大家都傻了,说又一个啊,所以老三叫‘又一个’,生我时候老爹大哭,这么多儿子还怎么养得活,说道再别生了,否则都没饭吃了,所以我就叫‘没饭吃’,我们四兄弟天生神力,是练武的好胚子,大家都争着收我们做徒弟。”

安边听边笑,越来越觉得滑稽,觉得四人非常难得,虽然愚笨,但不失真性情,好玩得紧,于是道:“这样吧,既然你们没师傅教,我当你们师傅吧。”

魁梧异常的瘦小子不服道:“谁说我们没师傅教,人家抢都抢不到我们这样的好徒弟,如果你给我们磕三个响头我才勉勉强强考虑做你徒弟。”

安笑道:“那好吧,你不愿意也可以,其他三个决定了吗?如果决定了师傅我先请你们到天香楼吃五香牛肉,瘦小子随他去。”

三人一听有吃,欢呼一声立刻跟上,瘦小子落了单,想也跟着去,但又觉得失面子,搓着手不知怎么好,脑子转不过弯来。没饭吃一把拉上他,嚷道:“没见过你那么笨的,白吃都不去吃,有吃叫她一声师傅又怎么了。走。”

安想原来他们有奶便是娘,想了想,心里便有了主意,在天香楼坐下,先不点菜,笑吟吟地道:“古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你们如果今天吃了我这顿饭,以后就永远得叫我师傅,象对待你们老娘一样对待我,同不同意?”

双胞胎反对道:“不对,是终生为父,但是我们老爹养我们不起,说是带着我娘和我们去逛庙会,结果把我们扔在老林子里,自己回家又娶老婆生儿子的,我们长大后报仇雪恨把他撕了,师傅你不会是叫我们吃完饭也把你撕了吧?”

安忙反驳:“我是女的,怎么能终生为父,所以我终生为母。你们要象孝敬老娘一样孝敬我。”

又一个喃喃道“对哦,她是女的,怎么能做我们老爹的,不过以后也不能叫她师傅了,应该叫她师娘。”

瘦小子一拍桌子道:“对,叫她师娘,她是娘的话,我们也不能再象以前撕那些师傅一样撕她了,而且还要对她千依百顺。对,就这样。”

安听得一惊,不会这四个傻小子把以前教过他们的师傅看成父亲,一言不合就撕了吧。那样的话就不给他们解释师傅不是师父了,免得他们脑子搞不转弯,以后一直设计着撕她。忙道:“好吧,我勉勉强强做你们师娘算了,但以后谁要问你们你们是怎么做我徒弟的,谁都不许说出来,知道吗?这是师娘我的第一个命令。小二,上十斤五香酱牛肉,十斤上好二锅头。”

一边吃一边问他们:“你们撕过几个师傅?撕你们父亲时候是几岁?”

没饭吃满嘴是肉,闷声闷气道:“撕父亲时候是七岁,撕了三个师傅,再没人做我们师傅了。”

不想双胞胎反对道:“不对,那时候我们八岁。”

“你脑子不灵,娘说七岁。”

“你才笨蛋,怎么都记不住,娘就是那年死的,我们就是八岁。”

“放你狗屁,娘死时候告诉我们的,七岁就是七岁。”

“八岁。”

“七岁。”

安问瘦小子:“究竟几岁?”

瘦小子道:“随他们吵去,谁吵到最后,就听他的。”

安哭笑不得,只得插手“别吵啦,都听我的,你们第一次撕你们父亲时候是七八岁,就是七八岁,你们都对。吃饭,不许说话。”

安想起大喇嘛收她做徒弟时候说的话,觉得自己收徒弟以后自己也会头痛万分,但会非常有趣。

但是,这种觊觎她武功的人在花二和尚的鼓吹下估计还会一波一波地来袭,这也是令人头痛万分的事,只好鼓动他们四兄弟去阻拦了。

第三十七章

王府校场,安捧着奇痛无比的头看着四胞胎对师傅诉苦:“师傅,那些想学我武功的人什么招都使了,今天还好把多尔博活着救了回来,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大事故。总不好再收徒弟吧?”

“多少人贪婪地想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如今有一条捷径可以让他们走,谁还不挤破脑袋想尽招术接近那个小姑娘?他摄政王府往后有得好烦啦。”深宫大院,庄太后手拈一枝黄菊,笑吟吟地对苏茉尔说话。

“勇和这回使的招够毒,自己不出面,却怂恿不相干的人为他的目的前赴后继。天天没日没夜地有江湖人士来府里闹事,王爷自然不会说,但今天接多尔博回来时候,福晋的脸色已经够瞧的了。而且我也不好意思看着为我的事搞得合府不安宁。眼看春节将至,难道叫全府的人提心吊胆过新年?”安皱眉大愁。

“勇和总算还有点脑筋,稍加点拨,还是想得出这个四两拨千斤的好法子。要是前阵子他有本钱的时候就想出这法子,局势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一个聪明人就该审时度势,充分调动现有资源,最不伤自己元气地打击对手。”庄太后一刀轻快地剪下多余的枝条,把菊花供在球囊羊脂玉瓶里。

“师傅,我看我还是大张旗鼓地出外避避风头吧,再这样下去,即使王爷不怪我,我也没脸再呆这儿连累大家。”安愁眉苦脸地说出自己的打算,虽然心里是很不愿意离开多年来难得可以安稳生活的王府,更离不开对她真心相待的多尔衮,师傅,还有劳亲。

“终究还是小孩子,难为她一个外人在这种尴尬局面下还有脸赖在摄政王府不走,不过都快过年了,她还呆得安稳吗?我看她是应该离开了。她还是离开的好,我可以省心。”

话音未落,却听门被人一脚踢开,只见福临怒气冲冲地跑进来,一见庄太后,小脸憋得通红地道:“太目中无人了,太目中无人了。额娘,今天摄政王请朕上殿议事,结果那几个大臣冲朕跪拜时连腿都没弯够,也没等朕让他们平身他们早自说自话起来了。后面拜见摄政王的时候却是非等他抬手才敢起来,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可是都没人指责他们,议事的时候也不正眼看朕,气死朕了。”眼泪也不争气地直流下来。

庄太后只得默默地拉住儿子的小手,她何尝不生气呢?但形势比人强,只有忍了。她婉转地劝慰福临道:“皇帝还小,大臣们不懂事,回事儿的时候心急了,就把礼数给忘了,这也是有的。嗯,皇帝怎么可以把摄政王也气上呢?他可是在帮我们的忙啊。”

福临拔出铜拨火棍,狠狠地一边抽打脚凳,一边咬牙切齿道:“要不是摄政王纵容着他们,他们哪敢这样?我抽死你,抽死你们。”

庄太后知道这时候不是教福临对着多尔衮干的好时机,只得违心地一把夺下皇帝手中的铜棍,板下脸喝道:“越发胡说。朝庭礼仪岂是你这么小年纪能弄得懂的。听话,还是要象以前那样尊重摄政王,不许跟他有任何对抗。”

福临听得此话,不由连退三步,也不哭了,捏着小拳头狠狠地道:“你们都一起欺负一个小皇帝,都不把朕放在眼里。朕不会永远被你们欺负的。”说完转身就走。

庄太后强忍着不让自己出口叫儿子回来。他还太小,还无法接受“忍”的含义,又不能永远哄他,搞得他丧失斗志。她只有自己忍痛了。庄太后缓缓转过身,对着一囊菊花暗自饮泣。

苏州城中,时近春节,来往的客商回家的回家,盘点的盘点,外出吃饭喝酒的人较平日里少了几分。城中的大小酒家都早早打了烊,唯有城东的春来酒楼依然灯火辉煌,宾客如云。

一队人马从远处如飞蛾般朝灯火亮处奔来,到得近来一见是家酒楼,都不由自主喝了声好,其中一个锦衣公子扶着一个精壮大汉的手下马,笑道:“走了一天,早累得贼死,大家伙儿进去喝杯酒,大爷我请客。”众人一声呼啸进得店去。小二一见阵势就知道是有钱的主儿,忙把人殷勤往楼上让。

那公子坐定,取过小二奉上的热巾子擦了脸,舒服地靠椅背上四下里打量。忽见西首一少妇正垂首斯斯文文地吃饭,虽有一定年纪,但岁月不减其华,风韵更胜少女。那公子眼睛一亮,斜着脸对同伴道:“好标致的妇人,阿二,过去把这位小娘子请过来一起喝酒。”

众人一阵哄笑,那叫阿二的应声离席,就走向那少妇。不想邻桌过来一个瘦小男子拦住阿二,赔笑道:“这位好汉请留步,这位太太是我们飞鹰盟前盟主夫人,还请好汉照顾则个。”原来少妇正是素馨。自宋德雨接任盟主后,立刻派了两个办事稳当老成的盟众前去保护素馨,众人无有不叹服其之细心周到的,殊不知他两人早有关系。

那阿二也是江湖中人,听说过飞鹰盟,不由略有犹豫,那公子一见便嚷道:“什么飞鹰飞蚊的,阿二,告诉他们我们是谁,啰唆个什么,快快拉人过来喝酒。”

阿二平时也是跟着主子横行惯的,闻言挺胸道:“这位小娘子听着,我们公子是扬州总兵李栖凤李大人的公子,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要叫我们拉,你自己过来开开心心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