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的随从早跳将起来,嘻嘻哈哈伸手来拉素馨。跟着素馨的飞鹰盟兄弟见此立马操起家伙还击。无奈三拳难敌四手,而且这两人办事精干,武功却不大入流,三两招下来便已落于下风,只得苦苦支撑,多撑一刻便是一刻。

李公子大笑着走向素馨,笑道:“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小娘子这一害羞,恰如红芍药轻舞春风,公子我全身酥了半边。来来来,随公子我到这边亮处同坐。”边说边毛手毛脚过去。

只听得楼梯轻响,一抹柔美无比的声音轻而又万分清晰地传了过来:“山来就我如何?”

众人听在耳里只觉浑身四万八千个毛孔无不舒舒服服,李公子转头一看,见是一美貌如仙的女子如凌波微步般霭霭升上来,顿时惊为天人,这边素馨也不要了,忙忙地去就那美女。素馨大难得脱,松口气也看过去,一看之下欣喜,呼道:“任姑娘别来无恙?”

任意没去理她,面无表情地走到二楼,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给李公子,然后也不知她怎么一扬袖,众人只觉奇香扑鼻,还没说上一声,是男的全都倒地上了。素馨抬起吓得酥软的腿起身走到任意身边,感激作礼道:“谢谢任姑娘,又是你救了我。”

任意轻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不用谢我,凡是不三不四男人欺负弱女子,被我看见了都是不放过的。我并不是特意救你。”

素馨早打听过任意的为人,不以为意,笑道:“不过我还是想老着脸求姑娘帮个忙,这两人是我的同伴,请姑娘设法救他们一下。”

任意抓起桌上两只酒杯往那两人头上各泼一盏酒,过不多久即见两人张开双眼。素馨一见放了心,与任意同桌坐下,陪笑搭话:“任姑娘今儿出来没与你弟弟一起吗?都快过春节了,你可是赶着与他们团聚去?”

任意有点心不在焉,见问,想都没想道:“我弟妹怀孕不方便出来。”

素馨见她肯说话,自然更不会放过,依然微笑道:“任姑娘若是不嫌,我们一桌吃饭,我叫店家再上两只小菜。”说着把任意拉去自己桌上。任意也懒得推挡,跟着她面无表情地坐下。这时那两个飞鹰盟众已完全恢复,看了店里的局面就知道端的。素馨见他们已吃完饭,便吩咐他们下去叫几个菜来,也别上来跟着,自己在下面喝茶等待。两人不认识任意,但见素馨待之甚是熟络,以为是遇见老熟人了,便也放了心。

见素馨吓白的脸皮还没恢复,却已经行事落落大方,任意心里赞许了一声,但她近来没心情得很,懒得思前想后才说句话,很直接地问了句:“你什么功夫都没有,这种世道里还出来干什么?”

一句话把素馨原本苍白的脸逼得通红,好久才一仰头,脸上有一丝决绝:“任姑娘应是性情中人,不瞒你说,我是去看个人。”

任意略有一丝惊讶:“难道真的是宋德雨?”

素馨更是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我们做得那么明显吗?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了?天哪,我可害死了德雨哥。”

任意瞟了她一眼,不经意地道:“安这小精灵还真猜得一丝不差。放心,就我们两人知道。”

素馨这才捂着脸一脸疲惫地坐下来,叹口气道:“让人姑娘见笑了。”

任意淡淡地道:“有什么好笑的?女人哪个不是痴情种子了?可惜男人们有权在手,天天忙得昏天黑地,哪里想得到要去看顾一下身边的女人?在他们心里,女人不知放在第几位。但是,这样的男人却又是那么让人着迷。”

任意讲的是她自己的心事,但恰与素馨的心事一拍即合,素馨闷了多年的委屈顿时全冒上心头,眼泪抹了又来,直哭得昏天黑地,任意心中也有所感,郁郁地坐在一边不响。心中对素馨有了几分好感。

好不容易素馨哭完,不好意思地对任意道:“你看我……”

任意闷闷地道:“哭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头的好,最差的是连该哭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心里头郁闷。”

素馨转念之间已经明白,任意一定也遇到烦心事儿了。抹干眼泪强笑道:“任姑娘,吃饭时候不谈丧气的话,来,吃吃这儿有名的无锡酱排。”

任意个性本就疏淡,从小就没有找个姐妹淘说私语的习惯,与安相处能知心知根,主要还是归功于安能看进她的内心。见素馨这么说,也就丢开不提,夹了块酱排入嘴。哪知才嚼几口就吐了出来,肚里又没其他东西,好一阵干呕。素馨又是递水又是捶背的才把她缓过气来。任意一把推开那盘排骨,皱着眉道:“什么菜,那么甜的,吃着恶心。”

说完不见素馨回答,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忙抬头想解释一下,人家请她吃总归是好意。却见素馨的眼神若有所思,碰到她的目光才忙忙地避开,避得很慌张。任意心头忽然一阵发紧,拉住素馨的手,紧张地道:“你……你说,你说。”

素馨为难地看她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知道说出来若是不对,简直那是玷污人家姑娘家的名节,但看任意的神情又是很有内容,如不告诉她就太没义气。期期艾艾了半天才道:“这菜再难吃,嗯,你以前吃到难吃的菜有吐得那么厉害过吗?”

任意一听,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双手忍不住轻轻按上腹部,脸上很慢很慢地升起两朵红云,眼睛也慢慢泛出亮光,素馨觉得任意似乎是全身松懈下来,然后又开始溢满喜悦。任意本就美丽,当神采回到她脸上,连素馨都觉得她艳光逼人。她想,这么美丽的一个人,难道也要为男人伤心吗?

任意神驰魂移半天才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知道了,呵,我知道了。”说完强忍着一口一口地塞下吃食,似乎肚子里已经有个大孩子在嗷嗷待哺了。

素馨不便问任意是谁的孩子,但从她神色来看,她一定是爱惨了孩子的爹。“任姑娘还是别奔波了,回家好好将养,保胎要紧。”

任意双眼滴水似地羞涩地飞了素馨一眼,轻轻地应了声:“是。”

素馨只觉得那一眼看得她全身酥软,再次不解,是什么样的男子才会轻易放这么个大美人离开。

第三十八章

除夕夜,照惯例,摄政王府席开若干桌,盍府上下一起吃顿团圆饭。多尔衮在太庙祭了祖宗才来,他没在,大家谁都不敢入席,有头面的坐一边悄悄说话,孩子们就只有站着了。而等多尔衮一到,大家鱼贯入席,反而更是一丝声音都无,只听得杯箸之声。

多尔衮看看身边替留的安的位置,上面当然没人,想到大喇嘛转达的话,忍不住冷冷瞟了多尔博一眼。全屋上下哪一个敢安心吃饭了,都拿眼尾余光探测着多尔衮的动向。多尔博被他阿玛这一眼看得浑身冰凉,连筷子都握不住。只觉得被人绑去勒索安的武功密笈那时候也不如今天那么可怕。忙缩回脖子再不敢夹稍远点的菜。

再看别人,都一个个闷着头,没一个轻松愉快的,这哪里象一家子吃饭,受罪还差不多。心里明白大家都怕他,可奇怪,为什么安就不怕他?若今天有她在,气氛一定不致那么沉闷。

忽然劳亲站了起来,捧着一个绢包走到多尔衮面前,壮着胆子道:“阿玛,安妹妹叫我把这在除夕夜交给您。”

多尔衮接过打开,见里面是一把小小的金钥匙,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想了想才记起是在任意身上见的,这个美丽的女子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他不由得微笑,心想:小家伙即使不留一丝念记,她也知道别人不会忘记她,而她选择这个时候才把任意的念记送来,却是正好强化了他对任意的记忆,真是个小机灵鬼。

当着众人的面,多尔衮把小钥匙挂在脖子上,他知道这是安的小狡计,别人不知道这钥匙是任意的,只以为是她安的东西,她在除夕送他的礼物,依她受重视的程度,没道理只会被轻易收进袖笼。她这么做,算是为任意尽了心。

但是慢着,小家伙决不会就此罢休,她一定会彻底利用这个机会。果然只听劳亲又道:“安妹妹还说,她很快就会回来。本来是不用出门的,但原先给花二和尚的武功密笈可能写的太简单了点,所以依花二和尚的脑袋似乎接受不了,至今才练得她水平的一成还不到,而且又半瓶子醋晃荡,一张嘴很关不住。她想好事做到底,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详细的都理出来,全交给花二和尚了,也可以了却她的一头心事。安妹妹说,她知道花二和尚嘴巴不严,也正好让他把功夫传给别人,造福大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做完这些,她就回来见阿玛。”

多尔衮听着心头直乐,果然安又有小安排。王府虽然规矩森严,但难保有人利欲熏心,把消息透露出去。安通过劳亲的嘴在这时才放话出来,使消息越发显得可靠。只要话传出去,一传二,二传十,很快将以其之道还施其身,嫁祸于花二和尚,置勇和于万劫不复之境。整江湖的人眼光全盯住勇和,相信勇和的日子将会非常难过。

他忍住笑意,环视了全屋一眼,不动声色地对劳亲道:“不错,难为你这么长时间还记得那么清楚,也难为你小小年纪有这份义气替好朋友保守秘密,不过这些话以后还是单独对我讲比较合适。我希望今天在场的诸人也有劳亲那样严实的嘴巴。”敲钉钻脚,把安的话的可信度又拔高几分。

说完话,带着愉快的心情,他也不想再坐在堂上妨碍大家吃饭,站起来要走。不想劳亲却站着不走,拦在他面前大声道:“阿玛,我们难得见您,我们也都是您的好儿子,请阿玛与我们说几句话。”

多尔衮很奇怪劳亲今天怎么这么大胆,眼睛向下一瞟,果见劳亲一双手拳头捏得青筋暴绽,显然说是说了,但心里怕得很。再看多尔博,却见他白了劳亲一眼,似乎是埋怨劳亲多事,却也不敢看向父亲。多尔衮不由对亲生儿子心冷,展颜一笑,回到座位道:“劳亲说得很对,今天合家团圆,我原不应该提早离席。来,小男子汉,到阿玛旁边坐下。”

劳亲虽然壮着胆子说话了,可其实怕得要命,听得阿玛招呼,移动着抖着腿坐到阿玛身边原该是安的位置上,多尔衮的另一手坐的是福晋,而多尔博反而坐在了他的下首。侧福晋本来被劳亲的出格吓得差点晕过去,至此开心得眉开眼笑。

多尔衮给劳亲夹一筷菜,笑问道:“听说你每天带着小伙伴练武练的不错,嗯,我看你今年人也长高不少,身板也很结实,不错,这才像我们爱新觉罗的子孙。若年后叫你随军南下,你有信心吗?”

劳亲听着激动非常,忙挺胸大声回应:“有信心。”

多尔衮拍拍他的肩膀,赞许地道:“很好。回答得够有气魄。年后让你跟英亲王出征,你可以在你带领练功的人中间选得力的跟去,不管他原来是不是你手下。带上阿玛以前赏你的短刀,帮阿玛拿下整个天下。”

劳亲早激动得无与伦比,听到这儿又是大声应了声“是”。从小到大,他直到今天才受到多尔衮的重视,心中的喜悦就快涨破胸膛。他只知道兴奋地看着自己崇拜的阿玛,什么饭啊菜啊的,一边去,哪里还管得到吃饭。原来阿玛欣赏的是胆大勇敢的男子汉,汪洋说得一点没错。以后一定要更加勇敢。

风雪弥漫的大年夜,任意与素馨顺路搭着她的马车一路赶到宿迁,见到急急迎出城来的宋德雨时,已是二更鼓起。任意一笑与素馨作别,独自进城。宋德雨考虑到任意与飞鹰盟的关系,也没上前打招呼,何况他有更喜悦的的事情。素馨惠然而至,使他心中的新年提前到来。

任意自从知道肚子里有她和多尔衮的结晶后,脸上一直挂着一抹浅笑,即使在吃饭想吐最难受的时候也一直笑着。常看得旁边的素馨觉得很绝望心寒。如今一个人走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她微笑的目光还是弥散在雪花飞舞之间,对周遭的环境是注意了,又似毫不在意。忽然一双凉凉的手从后面掩上她的眼睛,等她发觉,手已在眼皮上。顿时大吃一惊,正要动手,忽听耳边“哧”地一声轻笑,双手立刻把毒膏丸散的全收进去,知道是安找到她了。

安跳下身,对后面喊了声:“你们可以上来了,看看你们师娘的好朋友。”

“师娘?”见到安,任意莫名地欢喜,仿佛与多尔衮近了一点似的。而且即使她再高兴,除夕夜多一个熟人,总归少了很多寂寞。

安却拉着任意的手“咦”了一声,侧头看着任意一脸嘻笑。任意忽然想起安是懂号脉的,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粉脸火热,忙道:“你笑得那么鬼做什么?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许说给别人听。”

安笑道:“孩子的爸爸是外人吗?他可以知道吗?”

任意知道安晓得孩子的爸爸是谁,想了想,毅然道;“先别告诉他,等时机到了,我会领孩子去见他。”

这时四胞胎老远赶过来,一见任意,却没什么寻常男子如见天人的模样,瘦小子先抢着说:“怎么又是女的?这么不结实,风都吹得走。”

安白了他们一眼,道:“走,现在可以吃饭去了。”

任意听此明白安与她并不是偶遇,而是特意在这儿等她。心里温暖,轻声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安笑道:“我先到济南,他们说你南下了。然后我一路找来,很方便,你到过的地方,基本上都有几个臭男人遭殃,一打听就知道。但是后来你到无锡后却转头往北,我被你搞糊涂了,现在才明白你怎么想的,是想回济南好生养着吧?我也跟你去济南。不过这几天就不走了,新年了,也该歇一歇脚。”

任意拉着安的手,心里觉得平静了很多,原来很烦杂很理不出头绪的胡思乱想这时全离身而去,人变得轻松好多。忽然想起什么,忙问:“他们叫你师娘,难道……”忍不住往后看去,可一个人也无。

安忙笑着解释了,把任意也乐个够呛。幸好四兄弟此时只念着吃饭,否则一定得由他们夹杂不清地解说,旁人不得插嘴。

虽然早早在饭店订了桌,但还是被安排到最僻远的角落,四围挡了扇屏风算是与他人隔开。一行人进去的时候,整个饭店的人都安静下来,有看任意的,也有看安的,等他们坐下后,外面开始交头接耳。安不理外面说什么,轻声道:“我看见安大鹰夫人和宋德雨也在座的,原来他们直接来这儿了。坐中间的是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奉命督师扬州,保卫南京。不过现在也没皇帝来管他了,他干脆搬到宿迁这儿,想第一时间抵御清兵南下。我看今天那么多江湖人士来这儿,一定是要密谋什么事情。”

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喊道:“盘丝谷千子劫王洛阳先生和万人屠花春花夫人到。”

安不由一阵开心,又见故人了,这个除夕虽然没与多尔衮一起,倒也热闹得很。从屏风里看出去,只见王洛阳笑容可掬地同抱着大胖儿子的花春花一起进来,顿时满屋都是招呼声,不过一大半是冲着花春花去的,谁不想与神医混个面熟?

安正想着该如何与他们打个招呼,却见一个精明长相的人直走过来,进入屏风范围,对安拱手道:“这位可是北京城赫赫有名的安姑娘?”

安只得冷静地看着他,道:“不敢,正是。”

那人也是冷然道:“不瞒安姑娘,我们这儿正要讨论反清复明,逐胡虏于关外的大计,你在此旁听很有不便,我已经吩咐在另一饭店替姑娘订了桌,请姑娘即刻起身。”

没饭吃一听大叫:“不行,等到现在肚子都饿瘪了,老子说什么都不走,你们也可以走。”

又一个却拉着脸道:“走是可以,但要先吃好饭,吃饭皇帝大。”

双胞胎一拍桌子道:“吃了也不走,看能把我们怎么样。”

外面人闻此,早有人虎视眈眈地围过来,手里按着家伙,随时准备出手。瘦小子一看,忙道:“我听师娘吩咐。”

安进来时候看到这阵仗,本来已经有回避的意思,见那人做事也是很有理节,知道再坚持下去没个好儿,别人慢说,首先不能折腾到任意,不如退走。便起身笑道:“我订桌的时候不知道有此聚会,早知就不过来啦。谢谢这位先生考虑周到,请派个人指路,除夕夜饭店开得少,不得不麻烦你们。”

那人也是松了口气,忙送瘟神般地叫人领他们走,才出屏风,就被花春花看见,惊道:“安,安,你怎么也在这儿?来,看看我的宝贝儿子。”双眼一溜却看见后面的任意,顿时眼睛喷血。“好啊,任意,原来你今天也在,师兄,你抱着儿子,我去教训教训这个烧了我盘丝谷的妖女。”说完把儿子扔了过去。

安不想生事,忙拦住花春花道:“住手,今天我有事先走一步,过后我会来找你们欢聚。任意的事就算我向你们夫妻求个情,她与我现在是生死之交,你们就请原谅了她。这算是你们夫妻兑现给我的第一个要求吧。告辞,告辞。”

王洛阳抱着儿子挤上来,疑惑地看着安道:“他们说你是鞑子,但我想哪里有那么聪明的鞑子?安,你究竟是汉人还是满人?如果是汉人,你不要回满人那里去了,满汉不两立。”

安知道王洛阳是真对她好,听他这么说,很有点尴尬地道:“我不是汉人,也不是满人,根本是与这儿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异族。我和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的交情如父女手足,我不会与他两立。谢谢你提醒我,我自己心中虽然没有满汉之界,普天之下都是兄弟,但知道这儿的大多数人和我想法不同,我想回避是有必要的。大臭虫你现在被花大姐收拾得香得很,儿子也很胖,与你们见面我也很高兴。不过我现在还是走的好。”她说话声音很大,一半是说给别人听的,说完,看了看沉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的史可法,转身拉着任意离开。

后面不知谁喊了声:“任意,你平时恶名不彰,但今天你如果随鞑子出去,江湖上再难有你立身之地。”

任意闻言一震,站住想了很久,却又一声不发地拉着安离开。走到无人处,这才淡淡地道:“我都已经是小鞑子的母亲,早左右不是人了。”

安听了知道她心里一定矛盾得很,便道:“我们后面回济南,两不相帮。”也算是鸵鸟政策。

第三十九章

进去的店家不大,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亲自招呼,估计是被史尚书临时叫开的。坐下时,安见门口人影晃过,不知是这几天营营纠缠于身后的求学功夫者,还是史可法派来监视的人。

任意见安捧着杯子竖着耳朵似乎在听什么,恍悟她是在偷听那边饭店的讲话,便一手按住安的小手道:“安,你说过两不相帮的。”

安一笑道:“可是风声雨声声声入耳,由不得我不听。”边说边喝了口茶,忽然跳起来大叫:“花二和尚,少在外面鬼鬼祟祟,给我滚出来。”

任意一惊端起茶杯一闻,也没闻到什么异味,只有杯子没涮干净的油腻味。不由疑惑地看着叉腰站在店堂中央的安。

双胞胎听了把杯子一扔,怒道:“他奶奶的,一路都是下毒的,老子几天没吃顿安生饭了,花二,你小子给我滚出来。”

没饭吃早拾起铜棍冲了出去,在外面转了半天却揪进一个男的来,往地上一扔道:“妈的,师娘,怎么收拾他?”

安见这人不是刚才史可法那边跟过来的,又耳边听得有人悄悄接近,便挥挥手对四兄弟道:“算了,他终究是你们师兄派来的,放过他。”

瘦小子不干了:“师娘,杀他一个,杀猴给鸡看。”

又一个掩嘴而笑,道:“什么啦,是杀猴儆鸡,连话都不会说,还想做老大。”

安早就见怪不怪,打断他们,一脸严肃地道:“这事也怪师娘我没说清楚。花二是我第一个徒弟,本来是很老成的人,但学了我的本事后不知怎么变得话多起来,在我身边一刻也呆不住了,前儿把我写的武功汇集给偷拿了跑掉了。我本来是准备叫你们四个去找他的,但怕他跟我时间长,学的东西多,你们对付不了他们,所以叫你们再跟我几年。当然啦,花二是巴不得我死的,否则他没法武功天下第一。按说一日为徒,终身为子,我怎么舍得杀他和他的人。你们说,你们的娘舍得杀你们吗?”

又一个道:“那是肯定不会的。我们娘最多打我们一顿,不给吃饭。”

瘦小子一听忙踢他一脚:“娘不给你吃饭,但从来没不给我吃饭过,师娘你以后也可以饿他。”

又一个一听才明白不该把娘饿他的事说出来,头可断血可流,饭不可以不吃,万一师娘学着饿他饭那可怎么办?忙道:“师娘才不会饿我们的饭,只有你老大不学好,师娘生气了才会饿你饭。”

双胞胎开心地道:“饿你们两个,不饿我。”

没饭吃一拍桌子道:“要是你们三个都饿着,那我就可以把你们的饭都吃了,哈哈,那最好。”

三个做哥的一听立刻拔拳相向,安一见不妙忙大喝一声:“谁把那个抓来的人举起来抛三下,我请谁吃肥鸡。”

四人一听,一齐跑去抓那人来抛。可惜七手八脚,谁都不肯让他被别人抓去抛,直把那人扯得痛不欲生,哭爹喊娘。最后不知怎么被抛了出去,撞穿屋顶飞出屋外,那人拚着老命不掉回屋里,抱头就走。安相信劳亲一定已经把她的话给说了出来,而刚才在旁边偷听的人也一定会传话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追着花二和尚勇和抢武功密笈,这下花二即使掘地三尺也逃不了了。有他苦头吃了。

任意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心里怎么想,总之知道她诡计多端,防不胜防,也懒得去问。反是看着四兄弟一人一只鸡吃得痛快,不由想起阿弟吃起饭来也是那么津津有味,归心更盛。

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任意说话,一边依然竖着耳朵听那边的说话。忽听那边有几个人过来,听脚步声,来的人很杂。便似不经意地换个位置,背对着店门。任意直到见到宋德雨,素馨,王洛阳,花春花进来才知道,安这一举动是对他们几个的。但为什么要背过身去却略有不解。

宋德雨手里还拎着一壶酒过来,大家围着八仙桌落坐。安直至人到她眼前才似恍然大悟地站起来迎接,却微笑着一言不发。等人全坐下,才转身对四兄弟道:“你们四个护送这位任意姑娘回家,一定要安全送到家,当她是你们亲娘一样,不得有半分差池。”

瘦小子一听立即反对:“我们只有一个娘,以前的娘死了,现在有师娘,怎么能再来个娘呢?”

双胞胎道:“难道又一个和没饭吃是这个娘生的?”

又一个大急,跳起来道:“你才是这个娘生的。我亲眼看见的。”

安一拍桌子道:“别着急,现在你们就当没我这师娘,只有一个任意做你们娘,只要一把她送到家,你们的娘又变回是我了。知道了吗?快去快回。”

四兄弟抓着头皮不明白,任意也不明白:“不是说好一起走的吗?”

安笑道:“你先走一步,我随后跟来。不过前提有一个,你得给他们四兄弟吃饱了。”

任意看看刚进来的四人,知道安可能与他们有什么要交涉,所以先支开她,倒不可能是有事瞒她,否则也不会叫四兄弟护送她了。一定是担心她的身子。而叫四兄弟走开是怕万一有个好歹,她一飞冲天跑走就是,连累了四兄弟受苦。一石两鸟,把事情安排得非常稳当。

等任意离开,安才笑对花春花道:“任姐姐在,你一定不舒服,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任意远远听得清楚,心想:原来是一石三鸟,不知还有没有鸟被击中。

宋德雨微咳一声道:“最近江湖上传言,说安姑娘功夫卓绝,宛然一代宗师之风。据说上门求师的络绎不绝啊。”

安微笑回答:“我的功夫宋盟主应该见识最早,那天在沈阳城外还不是被任姐姐一蓬迷香,熏倒落地。这三两手三脚猫工夫真是提也休提。”她状似无意,其实是给了宋德雨一个警告,别以为当日在场的都已在慈利天子山死绝,还有我呢,往后说话行事还请三思。宋德雨眼光微微一闪,而脸上依然平静,素馨只知道个大概,但也听出安话中有话,立刻花容失色。好在店堂昏暗,再说也没人去注意她,忙忙地喝口水平和一下心跳。

王洛阳不以为然地道:“就是你在沈阳中任意毒那一次吧,你怎么又与这种毒妇在一起,吃亏不够吗?”

安一笑:“我在济南得了一个珍珑,你把棋盘拿出来,我摆给你看。提供我这局棋的老先生参研了一辈子都没想出来,一定是个好局。”

王洛阳一听,两眼熠熠生辉,忙解下背后的宝贝棋盘给她,一边问道:“那你解出来了没有?”

安一边摆棋一边道:“你说呢?”轻描淡写拿出一个珍珑就把爱棋如命的王洛阳支到一边。

安顿好王洛阳,估计宋德雨喘息已定,这才又笑道:“我也听说宋盟主自慈利天子山一役之后,虽然飞鹰盟损失泰半,但飞鹰盟从此名声大震,隐隐已是武林中反清复明的龙首,各路高人仰慕宋盟主高义,纷纷前往投靠,至此,飞鹰盟的实力已经犹胜安大鹰在时,可见宋盟主才是最适合坐这个位置的人。安大鹰的胸怀颇有不如。”

大家心知肚明,宋德雨也就没必要再替安大鹰打几句哈哈,举杯道:“安姑娘一说到天子山,那就更加印证我的猜测了。那天多谢姑娘从火场之中把我救出来,否则宋某今天也不会坐这儿了。我敬姑娘一杯。”

安本来见他携酒壶进门,还以为他好个杯中物,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早已猜到,已有要感谢安的意思。素馨这时才知道那天之险,再一次花容失色,急切地问安道:“什么?安姑娘,拜托你一定告诉我,那天究竟有多少危险?”

宋德雨给安使个眼色,很温柔地对素馨道:“其实没什么危险,火把掉地上不小心引起山火,你也知道秋天时候山火一上来就没个停,所以当时大家都很危险,幸好安姑娘给大家帮了个大忙。没什么的。”

花春花两眼在两人身上盘旋半天,心想原来男女之间应该互相温柔相待,靠追逼是没有用的。忽然一拍脑袋,从桌上夹了块五香牛肉给托着脑袋看棋的王洛阳,很轻柔地道:“师哥,你一晚上都没吃什么,来张嘴,来块牛肉。”喂好牛肉,又轻轻伸出玉手拍拍王洛阳的脸,挪过身子倚坐在丈夫身边。

安看着他们两对的小动作,哭笑不得地道:“喂,这儿还有一个外人,别太过分。”

花春花媚眼一横,笑道:“我今天才醒悟要怎么对师哥好,所以要分秒必争,对不住你的眼睛啦。”

安大笑道:“你少作出那些姿态来,这儿还有一对苦命的,你怎么想个办法帮他们走到一起才好,否则你那么腻腻歪歪的不是很让人眼睛出血吗?”安已经知道他们来一定是与她谈反清复明的事,她自己也说不出自己的立场,只得找机会把话题扯开去。

花春花吃了一惊,看看素馨,又看看宋德雨,再看安一脸神秘。宋德雨本是要喝一声:“胡闹”的,但话到嘴边,见素馨低着头一脸落寞,虽然他很知道安的动机,也知道安的人情不是那么好受的,但想带这些年来素馨所过的非人日子,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侧过脸长叹一声。

花春花见这样子,心里也已明白,愣了半天道:“安,你说我怎么帮忙比较好。”

安要的正是她这话,忙道:“容易,你……”

不想素馨这时候抬起头来,坚决地道:“这事万万不可,哪有一女两嫁的事情。而且德雨哥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可不能因为儿女之私误了他的大好名声。你们要是胡来的话,以后不仅德雨哥走不出去见人,我都没法再做人。安妹妹,花姐姐,我知道你们的好心,但是这事为世俗所不容,你们还是别帮这个忙了。”

花春花这人本就性格比较怪,听得素馨这么说,大不以为然,摇头道:“妹妹好迂腐,喜欢谁那是一定要说出来做出来的,否则别人就不知道,自己也不开心。象我一心爱着师哥,他敢逃婚我就毫不放弃地追着他,直到把他搞到手好好亲爱为止,别人管他怎么说,我都当他们是放屁。”

王洛阳不知怎么听到了,从棋局里抬起迷茫的眼睛,责备道:“你又说粗口,我说了你多少次了。”

花春花忙满脸堆笑地只说:“哟,一激动又忘了,以后不会啦。师哥,张开嘴再吃一片牛肉。”说话声调象是哄小孩一样。

安自从时空隧道出来后就一直没见过这么直接表达的夫妻,忍不住道:“花大姐,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花春花粉脸一红,娇媚地看了王洛阳一眼,笑而不言。

宋德雨看这么下去她们会一直纠缠于他和素馨的事,便有意转开话题,轻咳了声道:“安姑娘前次在天子山犯险相救,我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去救己方之人,却对我大施援手。还有这封告密信,我也至今想不出是谁所写。天子山一战我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诡密,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这一切,安姑娘可知?”

安知道宋德雨一定心中起疑,这一切都出自她的安排,但她怎么可以说呢。只得笑道:“宋盟主那天大义凛然,舍生忘死,让人好生感动,这样的好汉不救还能救谁?我只是对人不对事,宋盟主也请替我保密,说出去的话我回去后会很难做人。”其实她并不怕宋德雨说出去,但叫他保密的话一说,却在宋德雨心中消除了对她的怀疑,本来宋德雨一直因安的出手相救而在检讨这事究竟是不是做错,杀的对手究竟是谁,会不会是中了人的圈套。

花春花却在边上插话道:“不对,即使是对人不对事,如果安妹妹是满人的话,一定不会那么做。安妹妹,你是不是象老话说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如果是那样的话,得,你也别回去了,我们一起帮史尚书守卫扬州城,你身手好,脑筋更好,一定比我有力得多。”这话正是宋德雨想问,但碍于身份不便直问,正准备迂回相探的问题。

安心想,他们刚才会谈时候她偷听到的也是扬州而不是宿迁,难道他们真正的守防点是扬州?但她知道此时如果探口风的话,别人没事,宋德雨一定起疑心。于是道:“花大姐,这是不可能的。原因我刚才已经在那边说过了。我看这场战争与看李自成打大明一般无异,这一点与我不能理解你们的立场一样,你们也未必理解我的立场。所以我会救宋盟主,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民族仇恨在里面,纯是因为仰慕其之英雄豪气,见不得这样的人死。至于我帮满清的摄政王爷,那是纯粹因为我与他的私交。你们说,我怎么会忍心看着我父亲和哥哥一样的人失败?换成是你,你会不会做出大义灭亲之类的事来?何况就王爷的立场而言,他是为他的民族谋利,是他满清的好汉,连宋盟主这样我与之不相干的人我都可以因为他是英雄而出手,你们说,我会不向着我们王爷?我知道你们今天来就是为劝我脱离王爷的,我就在这儿明确说一句,那是不可能的。”

花春花听了满脸失望,连王洛阳也放下棋子看着安沉思。宋德雨若有所思地盯着安看了半天,这才把酒杯一一斟满,叹口气道:“不得不说,安姑娘你说的有你的道理。这样的话,我也不勉强,来,来,干了这杯。这酒一是敬你救我性命,二是敬你为人的义气,但是我宋德雨不能因为这些就与你成为朋友,你既然立定要帮助满清,我也只能与你划清界限。这杯下去,你我便是陌路,以后在疆场遇见,我当对你毫不留情。”

安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王洛阳也抓起一个酒杯,严肃而郑重地道:“安,你我应算是好友,但我是汉人,不能昧着良心看着自己兄弟姐妹被满人屠杀而依然与帮助满人的你做朋友。我也与你干了这杯,走出这间酒店,从今以后你我的厮杀就从棋盘转移到战场。不过我还是会保留我欠你的两个承诺,你随时可以要回。”

花春花看看丈夫,又看看安,犹豫了一会儿,也毅然抓起酒杯道:“安妹妹,我听我师哥的。喝了这杯,以后我就不认你做妹妹啦,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各走各的。”

素馨不响,但也站起来,抓了杯酒在手里。

安默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今天东拉西扯一直想避开的场面最终还是血淋淋地摊在她面前,失去宋德雨的友谊倒无所谓,真失去花春花与王洛阳的友谊也是最多难过一阵,但这让她更深切地了解到,在帮助多尔衮的时候必须要作出选择,非此即彼,没有中间路线,没有两不相帮那么回事,更没有两头交好那么回事。她知道这杯酒喝下去的份量,这杯下去,以后她就被视为与广大汉人为敌了,即使她走中间路线也没用。

她看到门口,窗口已经有人围上来,有明朝的官兵,也有江湖好汉。在这小屋里人腾挪不开,事不宜迟了,再不作决断她将无退路可走。她一把拿起酒杯,咬了半天嘴唇才道:“不管你们怎么样,我的态度一如既往。”说完与他们一一碰杯,大家一起仰头喝下。

宋德雨一放下酒杯,立即手按剑柄,喝道:“安姑娘,恕我们不客气了。”说完拔剑就刺。外面的人见他动手,也一起涌了进来。

安飞身避开这剑,在空中漂亮地滑个弧线,从四兄弟抛人出去的破洞如箭般穿出去,出去后才高声道:“你们都不是我对手,但我说过,我的态度一如既往。”

花春花听着安的声音消失,双目含泪道:“她才是一个孩子,我们这么对她会不会太毒了点?”

王洛阳替她抹去泪水道:“安的智慧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她该承担自己的选择。但是,说实话,我也很不愿意这么做。不过如果事情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们与满人不共戴天。”

宋德雨在一边道:“现在是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哪里容得儿女情长啊。”说话间,有意识地看了素馨一眼。素馨自然会意他的意思,垂泪无语。

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