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大人的府邸与石府其实不远,坐着马车,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房舍和石家类似,也不太大,但唯一的好处是他家的东北角上有个单独的大花园,遍植花木,颇有些景色可观。逛了一圈,在花园里的准备好的敞轩里坐下歇息,石氏不住口的赞好。

丘夫人自谦道,“再好也是别人家的,这租来的房子可比不得你们自家的产业。”

“我们那也是托赖着祖宗的福留的祖产,否则这京城房价这么高,就凭咱们这些穷官,谁置得起?再说了,就算是有钱的大富豪,可在这京城里,要没有一点关系,别说买房了,就是租也租不到的。”

这话听得丘夫人很合心意,既顾全了她的颜面,也间接表扬丘大人是个清官。于是就听二位夫人接下来一唱一合,絮絮叨叨抱怨起京城的高昂物价来。

钱灵犀一帮年轻人自然听得无趣,也不等她们发话,便散到花园里去玩了。

因丘夫人膝下无出,她便乐得做好人,并不限制妾室生养。如今丘家共有三个少爷,四位小姐。大的已经成家立室,小的还在牙牙学语。但因几个孩子皆是庶出,在待遇方面肯定就差了不少。今日来陪客的,是他们家的几位年纪相仿的少爷姑娘。但看他们望着自家几人满脸的羡慕眼神,石梦瑶姐妹跟她们打起交道来,反倒还有一定的优越感。

石梦玥惯会察言观色,和丘家的姑娘们聊了一时,便发现这个家里丘夫人还是很有权威的。这些孩子她没一个养在膝下,而他们想要得到好的待遇,就得拼命讨好嫡母,这便使得丘夫人更加好拿捏这一众子女。而丘夫人娘家的出身也不低。她有一个兄弟,现在可是正三品的翰林学士,极有实权。丘大人的升迁能这么顺利。丘夫人娘家可是功不可没。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哪。石梦玥略探听了些丘夫人的喜好,就悄悄进屋去长辈跟前卖乖了。

一时丘夫人口渴,正欲回手端茶。却见石梦玥识趣的递上一杯刚泡好的清茶,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姑娘来了是客,怎么劳烦你起来了?丫头们呢,都断了手不成?”

石梦玥笑道,“夫人莫怪,是我瞧见您这儿的好茶具,一时技痒便忍不住泡了一壶,献丑了。姑母。”

她又捧了一杯。毕恭毕敬的送到石氏的面前。象石氏这样老于世故之人,怎会猜不出这小丫头心里的一点小九九?横竖不是她的亲女,只要不太错格,就由着她去了。

至于丘夫人,小丫头愿意来抬轿子,她可不会受不起。和颜悦色的问了石梦玥几句生辰喜好,便哄得石梦玥欣喜不已了。

可转过头来,她却把目光落到花园里正陪钱敏君掏蟋蟀的钱灵犀二人身上,悄悄跟石氏赞道,“我跟你们家这俩丫头还真是投缘。一个纯良无邪,一个乖巧听话,如今这样的孩子可真少见,多的是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心眼的。瞧着就心烦。”

石氏笑着又谦虚几句,心里可得意得很。

一时丫鬟来报,“老爷回来了,听说钱家姑娘也来了,想请她相见。”

哦?钱灵犀错愕的抬起头来,丘大人因何要见她?不会给那两句长恨歌弄得至今还念念不忘吧?这她倒没有猜错,丘大人要见她真的还就是为了此事。

原来中秋将近,这位爱好舞文弄墨的丘大人打算把钱灵犀之前说的那几句诗给整理出来,去参加京城官员间的诗会,挣些面子。当然,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做盗用他人作品之事,而是打算作为自己曾在嵊州担任地方官期间的野闻拾趣报上去。

“灵犀啊,你过来听听。老夫如此拟了两句,可对不对?在天愿做双飞雁,在地愿为并蒂枝。再接后面这两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可好?”

能猜出这样,真是难为这位丘大人了。钱灵犀假装皱眉苦思,正想打算把这两句原话告诉他得了,忽地有家丁来报,“代郡王世子求见。”

丘大人一听,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钱灵犀等人不明白,瞧着诧异,丘夫人心里却是知晓内情的,眼下他们都在花园里,气氛随和,便笑着道,“洛世子虽然身份贵重,但年纪却与他们差不多,不如请来一同相见,可好?”

丘大人和夫人对个眼神,吩咐了一句“请”,依旧跟钱灵犀闲话诗词。钱灵犀却没这个心思,更加狐疑,那位洛公子是要来做什么?

石梦玥便觑空,接了丘大人的话来讨论诗词,她倒是真读了几本书有点墨水,谈起平平仄仄来,还有些见地。

丘大人瞟她一眼,虽然心中不大赞同这女孩子的不请自来,但他现在刚好要找个人闲话,便听她啰嗦了几句,却又问石明睿的意思。

趁这点子工夫,石氏装作好奇的低声问丘夫人,这洛笙年所来何事。

丘夫人附在她耳边悄声道,“皇上仁慈,说要赐给他一所宅子,可京城寸土寸金,哪里能有什么好地方?户部找了好几处,这位世子爷皆不满意,成天来烦我家老爷。可这让我们上哪儿给他找去?”

石氏心中明了,京城之中其实不是没有好地方,而是好地方都被达官贵人占着而已。洛笙年家境已然败落,又是孤身一人上京,没人替他打点,谁肯冒着得罪人的风险给他寻好宅子?肯定是拿些不入流的地方打发他而已。这样想想,这位世子爷还怪可怜的。同样是王公之后,瞧瞧人家信王爷的世子,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下地下了。

因有石明睿和石梦玥的插话,钱灵犀可算是解放出来,能够继续往花园门口偷瞄。不一时,小厮就领个眉目俊秀的银衣贵公子进来,走到哪儿都不忘拿一把象牙折扇摇啊摇的,可不就是那天在大佛寺外遇到的人?

瞧见钱灵犀等人。他也愣了一愣,钱灵犀冲他调皮的眨了眨眼,洛笙年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先躬身给丘大人见礼。

丘大人回了礼,也不提旁的。拉着他就一起来讨论诗词。

洛笙年却似毫不介意,看了那两句诗便道。“见此佳句,小侄倒有些班门弄斧之意了,只恐污了世伯双耳。”

“这说的是哪里话?这也不是我的原作,本是从钱家流传出来的残诗,你要有什么好句,尽管提上。”

洛笙年略问了几句诗词的来历,瞧了钱灵犀一眼。提笔略加思索,将丘大人提了两句修整了一下,然后举到钱灵犀面前笑吟吟的问,“钱姑娘,你瞧我这么改好不好?”

钱灵犀定睛一看,就见他别处未动,却将最后六字分别换成了比翼鸟和连理枝,这就跟原诗一模一样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话!”钱灵犀真心表示佩服,人的智慧真是无穷的。就凭她那颠三倒四的几句话。居然能让他们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也是很见功力了。

丘大人见终于得到了钱灵犀的首肯,而再三品评洛笙年填上的词,越读越觉得更有味道。不由得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而洛笙年一直苦于无法与丘大人结交,眼见他对诗词这么感兴趣,顿时展出平生所学,谈天论地,滔滔不绝。象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别的不会,于琴棋书画皆是极通的,何况家中遭圈禁多年,闲着没事,一家人就是变着法子琢磨这些诗词歌赋,水平自然不会太低,极是合了丘大人的心意。

这一来二去的,就跟丘大人越说越投机了。到得留他们用过午饭,要告辞的时候,丘大人把洛笙年叫到一旁,单独点拨了他几句,洛笙年顿时恍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离开丘府,他并没有直接就走,反而表示要送石氏一程。

钱灵犀知道他是有话要讲,横竖也不远,回了府就把他给拖进家里来喝茶。石氏笑称让他们小孩子说话,只让钱敏君跟着,给了他们一个谈话的空间。

洛笙年私下对钱灵犀道,“这回你帮了我,那我就一事不烦二主,还得请你们帮到底。丘大人说,有处空宅极合我的要求,只是那宅子却是和信王府有些瓜葛。我与信王府没甚么交道,听说你们却是亲戚,能不能找个机会,带我去一趟?若是事成,回头我必重谢。”

钱灵犀心里转了几个弯,展颜笑道,“重谢倒不必,这个忙我可以帮你,不过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洛笙年颇感兴趣的看着她,“我本是想来占你一个便宜的,但现在似乎是你要占我的便宜了。”

这人真是坦白,而且聪明。不过钱灵犀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你且回去,若是可行,等我通知。”

行!洛笙年爽快的留下地址,告辞了。

钱灵犀火速向石氏汇报了事件的最新进展,并给出建议。石氏微有些犹豫,“这样…好不好?”

“没事。咱们只是把他领进门,接下来要怎么做,是他们之间的事,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钱灵犀说着,笑得象只小狐狸。

石氏被她的笑容感染,忍不住也掩嘴而笑,“行吧,那就依你所说,总得试一试。万一不成,咱们也就死了这条心,再想别的法子吧。”

她们二人商议已定,正待遣人去与洛笙年约定行事时间,信王府恰好打发人来报信了,还是之前那个小厮,“我们老爷后日要回荣阳了,明儿中午请太太小姐们过去吃饭,说要好生谢谢你们呢。”

那就是明日了!钱灵犀和石氏挤一挤眼,迅速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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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摊牌

站在碧叶接天,荷花映日的湖边,钱玢仍在皱眉沉思。让他苦恼的事情很多,固执的亲孙女,救他性命的侄孙女,该怎么办,怎样都不好处理。

在他看来,原本很简单的事情,怎么给这些女孩儿弄得这样复杂了?

钱明君不肯放钱湘君离开,钱湘君又不愿做人妾室,她们两个一个高傲,一个柔顺,但于此问题上,都是一样的固执,不肯退让。而因为此事的不成,弄得他该如何感谢钱灵犀的救命之恩,也变得情况复杂起来。

以钱玢这样的阅历,当然一眼就能看出石氏真正的想要的是什么,以他的能力也不是不能帮到这个侄媳妇。但麻烦的就是,他若是帮了石氏母女几人,就相当于变相的在帮助钱湘君,这就会让钱明君觉得很不开心。

这孩子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而她无论在娘家还是在婆家,都给钱家做出过不少贡献,帮了很多忙的,于情于理,钱玢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不偏向她一些。

可要是偏向她了,把石氏母女就这么扔在京城,钱玢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年事已高的人,对自己的性命总会特别爱惜。而且,会越来越相信鬼神,敬畏天地。所以他对于那天在大佛寺遇险,得钱灵犀相救之事看得很重。

人总是这样,对自己带来好运的人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喜爱,尤其这女孩还很懂得听戏,那不仅仅是懂得听戏,而是可以透过一些表象抓到本质的敏锐。这种品质无论在男女身上,都是十分宝贵的。

钱玢虽老,但不是老糊涂。比一般还看得更加深远,在钱灵犀的身上,他能感到一种可供栽培的潜质。如果培养得当,这孩子也是有可能光耀门楣的。钱家确实家大业大,但无论怎样的大家族。对于有才的子孙都是欢迎的。

只是他和钱灵犀接触的时间太短,这女孩的潜质到底能有多少。值不值得他花时间和精力下去栽培呢?

钱玢还有些犹豫。

石氏在府中用过早饭,却并不急着出门。但涂氏已经按捺不住了,早早的把一双儿女连同自己打扮好,一同拖了过来。昨天去丘府,没让她赶上,涂氏是左思右想,怄了一天的气。可得知今日能有机会去信王府了,她早早的下定决心,要避开石光甫,一定搭上这班船。

“大姑奶奶,您这既都收拾好了,何不早些出门?您瞧,我给他们都收拾好了。”

石氏看着她脸上的粉笑得几乎都要掉下来了,很有些鄙夷。自己都没说要请她,她这也太厚脸皮了吧?佯装无知的道,“弟妹原来要出门吗?你要着急的话。就先走吧。”

“不,我不着急。”涂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但她也装起了糊涂。自顾自的在厅中坐下,摆明是要赖上她了。反正这是她家的地方。难道谁还敢赶她不成?

石氏看着有些无奈,她不是不着急出门,只是今日是跟人约好了时辰的,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涂氏偏要挤过来凑热闹?可她又实在不方便说什么,只得坐在厅中慢悠悠的喝起了茶。

石梦琪无所谓,石明睿只觉浑身不自在。娘想攀附权贵的心意他能明白,可他实在不能接受这种做法。他的骨子里和父亲比较相似,都是那种乐天随性,顺其自然的人,硬要逼他去那些权贵面前讨好卖乖,实在是痛苦。

“娘,唔…我想起还有点事,先回下房间啊。”石明睿找了个借口,想溜。

“不行。”涂氏狠狠的瞪他一眼,毫不犹豫的就否决了。

石明睿急了,索性站了起来,“我要上茅房,您也拦着?”

涂氏给噎得说不出话来,石氏忍笑忍得很辛苦,就见石明睿已经起身跑了。她眼尖,瞧见钱灵犀悄悄的跟了过去,急忙侧身将涂氏的视线挡了一下,“弟妹,你就让明睿去吧,不急在这一时。”

这还差不多,涂氏这才重又坐了下来。

钱灵犀出去了一圈又很快回来了,可石明睿却半天不见人影,石氏瞧何奶娘频频在外给她使眼色,知道时间不早了,心里未免也焦急起来,可面上却不能显出来。

幸好涂氏也等得不耐烦,打发了丫鬟们去寻,没多长时间,却见石明睿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娘!爹刚跌了一跤,磕着头了!”

什么?别说涂氏了,连石氏也唬了一大跳,跟着一起追问,“你爹伤得怎么样?请大夫了没?”

“这不正等着娘您去处理么?姨娘都吓坏了,不敢擅自作主。”石明睿话音刚落,涂氏已经气得抬脚往外迈步了,“一群不成事的,这样事情还用问我?快去请大夫呀!”

石氏也想跟去看看,却见侄子转头冲她眨了眨眼,低声道,“姑母,您就不必去了。”

石氏一愣,钱灵犀把她拦住,“舅舅那是装的,咱们快走吧。”

这样的事情能拿来玩笑的么?石氏嗔了她一眼,却又暗自好笑,如果不是如此,有什么能绊住涂氏?

迅速离府,一路赶到信王府。

却见他们前脚刚进巷子,后面斜刺里就有一辆马车冲了出来,抢先一步在王府前停下,朗声通报,“代郡王世子求见信王世子。”

看来他是早就候着了。钱灵犀跟石氏对个眼神,然后假意在门口偶遇,瞧一眼后悄声道,“咦?这不是上回帮忙的公子么?”

王府之内。

信王世子郭承志来到钱玢的书房,“爷爷,您明儿就要回去了,有件事,承志想跟您商量。”

“你说。”钱玢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直觉一定有事。

郭承志似有些为难,“本来,此事没我一个小辈说话的份。但事情出在我家里,信王府多少还是要负些责任的。”

听他这番模棱两可的话。钱玢更加觉得有问题了,按捺住心中的猜疑,他面上仍是平静的。只是先丢了一个框子出去,“承志啊,不管什么事。只要是有道理的,你都可以说。”

郭承志尴尬一笑。“嗯…此事也是父亲母亲与我商量过的,实在觉得不大好,所以才冒昧向您提出。”

他也顶了个大帽子出来,才缓缓开了口,“湘君妹妹,似乎不太适合住在我们家了。”

钱玢心中一惊,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了。

钱湘君虽然姓钱。但毕竟住在信王府里,她要是在这里做了老姑娘,于郭家的名声也是有损的。哪怕你们钱家愿意把姑娘送来,但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收留。

钱明君是世子妃,她有权力决定王府中的一些事情,但并没有权力决定一切。如果郭承志和信王与王妃都不愿意支持她的话的,她想留下钱湘君只是一句空谈。

可钱玢却从郭承志这句话里,听出更多的意思。郭家算是在这里正式跟钱家摊牌吗?如果钱湘君不幸故去,信王府是否就不愿意再接受钱府的插手了?

一个钱湘君事小,而这背后钱郭两家的盟友关系却是意义重大。钱玢沉下了脸。看着郭承志,久久没有出声。

因为钱玢住在信王府也算是个秘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石氏还是打着求见世子妃的幌子进了门。

见到钱明君便笑容满面的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我们才在大门口遇到代郡王世子,灵犀敏君两丫头见到,才知道原来他竟是那日救治国公爷的好心人呢!”

“是么?”钱明君偏过头来,提起点兴趣了。

她们救了爷爷的事情她是听说了的,她倒不觉得是钱玢的幸运,反而只觉得那俩小丫头运气太好了些。让钱玢记她们这么大一个人情,日后自然少不了好处。而洛笙年进京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这个年轻人虽然谈不上有多大的助力,但毕竟还算是皇亲国戚,交好总是没错的。

石氏凑趣的道,“这也是国公爷福泽深厚,所以才处处有贵人相助。否则,我那两个女儿,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我们也不敢多嘴,只是瞧见了,就回来告诉世子妃一声。”

这话说得钱明君挺爱听,脸上笑容多了些,“你也不必过于自谦,要不是有她们,爷爷也没那么容易就好。”

石氏陪笑着说了几句,钱明君便问起洛笙年求见世子是有什么事,这个石氏当然一问三不知,反而顺理成章的问起,钱玢在哪儿。

提起这事,钱明君也觉得有些奇怪,她们一来,就打发人去请爷爷了,怎么还不来?召来丫鬟一问,竟是世子去找钱玢了,弄得钱明君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他们在谈什么?

洛笙年因是男客,在外厅等着郭承志,约摸有一盏茶的工夫,见他与一年长的老者结伴出来。因钱灵犀之前跟他形容过,洛笙年一看服饰外型就基本猜出二人身份。就见郭承志表情淡然,但钱玢眼中却多了一抹凝重。他们这是怎么了?

未到厅门口,就有下人上前,跟他二人介绍起洛笙年到来的身份。郭承志放眼望去,洛笙年已经端起茶水,假意掩饰。

他略一思忖,转头对钱玢道,“爷爷既是低调来此,不如就不见面了,他的这份人情,承志代您还了就是。”

钱玢瞧他一眼,却道,“不必,大丈夫恩怨分明,他既是救助过老夫,便是当面道个谢又何妨?”

郭承志略有些下不来台,但钱玢已经抬脚进去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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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意外之喜

既然有机会见到了钱玢这尊真佛,洛笙年自然不会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除了极力在老人家面前显摆自己的听话与乖顺,还极力攀附着多少代之前的老交情。

他们代郡王一脉是被贬了,但又不是枯坐在那儿当神仙,一样是要养儿育女,婚丧嫁娶的,钱氏亦是个大族,虽然关系远了点,但要认真说起来,洛笙年和钱府还当真能攀上点姻亲关系。

眼看他们这越说越近乎,让钱灵犀很是感慨,中国人这强大的血缘姻亲关系,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纠缠上的。

既然谈得投机,钱玢自然不会吝啬于请小辈留下来一起用个午饭。问起他今日的来意,洛笙年就很大方的说起看中位于某处的一套小巧庭院,想来求信王府的一个便利。

郭承志有心要送钱家一个人情,正欲答应,但钱玢却道,“若是说到房子,我们国公府在京城的老宅子旁边倒是也有一处。那家因犯了事,庭院一直空着,你若是想要,老夫可以向官府保举。只是你现如今一个人,要不要得了那么大的一所庭院?”

能跟国公府做邻居,肯定不是普通人家,宅院必是好的。而钱玢作为邻居,是有优先购买权的,而且只要他对新邻居不满意,那房子就不能放给外人。此时他肯说这话,分明是给洛笙年一个极大的人情了。

洛笙年闻言顿时起身拜谢,表示就要那所房子了。反正这房子又不要他花钱,只要钱玢肯点头,户部往上一报,皇上就会赐下,到时就算他养不起那么大一所宅子。卖了再换也是稳赚不赔的。

他既得了钱玢这么大一个人情,自然格外感激帮他引路的钱灵犀。觑空也就凑趣的提起,“几位妹妹能有国公爷这样一位好长辈。真是她们的福气。明日是要一起回去么?到时侄孙必来送行。”

钱明君听着有几分不妥,爷爷可没说要带钱灵犀母女几人回去,现在他无缘无故多一句这样的话。让人如何作答?

出人意料的是,钱玢竟接着这话就问石氏。“侄媳啊,这句话也是我想问你的,我知道你们现在石府也是极妥当的,但文仲在边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带着两个孙女又都姓钱,怎么能老麻烦你娘家?不如跟我一同回荣阳去吧,让她们祖母也帮着管教管教。岂不比你一人在外头强?”

石氏听着喜出望外!她只想着让钱玢在经济方面帮帮她们,从不敢奢望居然能带她们回荣阳去。那里是正宗国公府所在的地方,只要钱玢认同,她们回去就是名正言顺,哪怕住再久也没人能说闲话。而且在国公府好生培养几年,这对于钱敏君姐妹将来婚嫁来说,可是极有好处的。于是她想都不想就同意了,只是口头上还是得推脱两句,这才答应下来。

而钱明君暗暗纳罕,不明白爷爷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能直觉的判断出。这跟郭承志找钱玢说的事情有关,那他们究竟谈什么了?

饭后,送走了洛笙年,钱玢特意把自己手下的一个管事拨到石氏那儿去了。吩咐他带几个小厮去帮石氏收拾行李,明日出行。接着又叫郭承志,跟他单独说话去了。

钱明君想让人去探听消息,却听说钱玢和郭承志关了门,不知在房内说了些什么,等到出来的时候,原本面色凝重的钱玢换作郭承志了。

她坐不住了,亲自去问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钱玢却不欲和她多谈,只嘱咐她好生保养身子。等到当天夜里,信王父子亲自来和钱玢密谈了一番,最终离开的时候,三方都露出浅淡笑意。

既然能笑,总是好事吧?钱明君略略放下心来,继续做她的世子妃娘娘。

而钱灵犀她们回了家,急急忙忙就开始打点行李。

听说她们要去荣阳国公府了,姚老夫人是真心为女儿高兴。而涂氏简直不敢相信石氏会有这么好的狗屎运,眼热的看着那些家丁热火朝天的收拾起了行李,恨恨的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别去的又给人家赶回来!”

石光甫气得根本不欲跟她说话,跑前跑后的去帮忙了。

石氏想了想,她从前是打算回娘家住,怕没东西让人笑话,所以才拉了这么些粗笨家俱回来撑腰。但眼下去国公府,却会惹人笑话了。于是挑拣了一番,除了一些用贵重木料打制的精细家具,其余货色平平的全让人拿去当了,换成现银收着防身。就算日后钱文佑再外放别处,她去赎回来也能用,或是到时不要了,变卖了也不甚心疼。

这样一打理下来,整个行李就精减了许多。换得的钱石氏本想拿去多买些布匹衣料,以备到了荣阳给两个女孩儿做新衣,或是送礼之需。

但钱灵犀却劝道,“婶娘这里的钱也不多,若是买了东西,到时送了这个不送那个不好,要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也不好。横竖咱们从前就是这样的家境,不如就这么干干净净的去,反倒省事。”

石氏想想也是,不如到了国公府,看看那边的姑娘太太们打扮的水平,再决定自己的衣着,才不会出错。于是便把银票好生收起,只抽出一张交到钱灵犀的手上,“这是你当了那只玉镯的钱,我现把钱给你,你是要留着钱还是去把东西赎回来,都随你自己。不过你这么个小人家,钱搁在手里,花了也是花了,那只玉镯你现在虽然用不上,但那块玉却着实是好的,不如赎回来收着,日后不拘给你自己添妆,或者送人都是体面的。东西其实没有好坏之分,只看它在什么人手上罢了,你这么个小人家,也不必太过计较。”

她知道钱灵犀对涂氏没好感,所以才多说这么些话,钱灵犀听得入耳,觉得石氏是真心在劝自己。

涂氏再怎么不好也是长辈,她拿长辈给的东西换银子花,可以救急,但若是因为嫌弃长辈而连东西也嫌弃起来,就会惹人闲话了。于是当即表示要把镯子收回来,心想将来不管是送给钱湘君,还是林氏钱彩凤都好。石氏见她肯听人劝告,心中欢喜,立即打发人去替她办了。

到了翌日要出门的时候,来时那些么大车小车全不见了。一共也就三辆车,一辆是石氏带着钱灵犀姐妹,一辆是赵大娘等家下人,再一辆装着衣裳被褥,清爽干净。

石光甫悄悄塞了两个荷包给两个侄女,里面各是张一百两的银票,石氏知道家计艰难,不肯收,但石光甫却一定要姐姐拿着,“到了那边,虽是本家,但家大口阔,总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要自己想办法。弟弟无能,也帮不了太多,只有这点小小心意了,姐姐再要推辞,那就是真心在怪我了。”

石氏只得收下,却悄悄附在他耳边说起一事,石光甫听得惊喜万分,望着姐姐什么也不说,就拜了一拜。

涂氏老大不满,“好好的,跟她行什么礼?”

幸好她离得远,不曾给石氏听见。但钱灵犀听见了,反问一句,“弟弟给姐姐行礼,这不是很寻常的事情么?难道舅母见了哥哥姐姐都不必行礼的?”

涂氏给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扭头翻个白眼走了。此时吴姨娘走上前来,红着脸刚递上几样针线作为礼物,陈姨娘抢先一步也拿着礼物过来说话,“这是你们两个表姐熬夜做的,给你们拿着做个念想,在家里许多事咱们也是身不由己,往后若是有了机会,你们表姐可是很想和你们多多亲近的。”

她一面说,还一面暗地往钱灵犀袖里塞了锭银子。钱灵犀有些糊涂,她这是代钱梦瑶姐妹来道歉么?可此去荣阳,她也不是立即就跃进龙门了,她要求也应该去求石氏,反来求自己干什么?

等到上了车,她悄悄的问石氏,石氏抿唇轻笑,如实教她,“吴姨娘人老实,做的鞋垫算是本份。只是陈姨娘特意拿这几只精致荷包出来让你们挂上,是想让人问起时,给她家两个女儿显名声呢。”

钱灵犀给她这一点拨就明白过来了,陈姨娘也自知出不起厚礼,难入石氏的法眼,不如转而来讨好钱灵犀,给她点甜头,想着小孩子好收买,走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

她想明白之后,不觉哂然,且不说她会不会把话带到,就算是成天挂在嘴边了,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看在这个份上,她决定若是有人问起时,就替钱梦瑶二人宣扬宣扬,要是无人问起,那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只是钱灵犀还想到一事,得提醒石氏,“婶娘,咱们今儿要走,是不是应该到丘家去说一声?”

丘夫人可算是在京城中少数善待过她们的人了,昨天忙着收拾行李,钱灵犀没想起来,可是今早想起来了,就想着应该要去一下。

石氏听着一笑,“放心,我昨晚想起来,一早已经打发长生去了,等咱们到了荣阳,还得给她去个信的。”

钱灵犀微窘,看来是自己瞎操心了,但石氏却表扬道,“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你姐姐是个不晓事的,等咱们到了荣阳,凡事还得你多提点着她。”

她说着,目光中有了新的隐忧。钱灵犀明白,三个女人一台戏,大家庭的后宅,历来是是非之地,钱玢虽然把她们带了去,但能不能过得好,却得靠她们自己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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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唱的是哪一出

小莲村。

中秋将至时节便是秋收已过的时候,托赖着老天照应,今年收成还算差强人意,家家户户都堆着满仓的米粮,也就更有心情准备过节的事物。

过节自然不可无酒,村里唯一会酿酒的钱文佑家,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了。你家三斤,我家五斤,不光是甜米酒,那些老黄酒也是乡人的爱物,一样都得来点。

钱文佑拿着支毛笔,扯了几张纸在那儿记着,眼看又要用完了,回头便喊了一嗓子,“再送几张纸来!”

钱彩凤听见,清脆的应了一声,正要过来,却见斜刺里抢先出来一人,递了几张纸到钱文佑跟前,“爹,要不您歇歇,让我来得了。”

钱彩凤瞧见是她,顿时翻了老大个白眼,“一早就不见人影,还以为有人是要修炼成仙呢,原来是在等这个巧宗儿。哼,又不识字,倒是先学会收钱了。”

徐荔香脸一沉,回了一个白眼,却是趾高气扬的摸着还不显怀的肚子,“可是婆婆说的,我有了身孕,得多歇歇。不会识字怎么了?不会就不许人学了?再说,我就是收钱也没弄错过,总之我记的符号,我自己都知道的。”

“是啊,你是知道,可惜别人就都不知道了。爹娘都在呢,还没到你当家作主的时候,你这么急赤白脸的就想来管钱,未免也太早了了些吧?”钱彩凤还没开腔,后面来一个帮腔的,正是钱扬威的另一个媳妇,董霜儿。她今年才十六。是个很秀气的女孩儿,但这会子盯着徐荔香的肚子,目光却一点也不秀气。

“够了!”钱文佑沉着脸发火了,邻居都还在呢,这俩媳妇怎么又掐起来了?成天就没一刻安静的。一个比一个不慬事。

“都没事干是不是?你们男人和婆婆都在里面忙得汗流浃背呢,你们倒有闲情逸致在这儿闲磕牙,都进去干活!”

他这一吼。董霜儿顿时不作声了,低头就走。但徐荔香又往自己屋子里回去,钱彩凤不忿的道。“嗳。二嫂,你怎么又回去了?”

徐荔香正指着自己的肚子想偷懒,林氏在后头累得半死,却又听见前面吵闹,挽着袖子出来怒道,“这还真是怀上太子了么?可惜我们家却没有个好皇上可以配你的,再敢躲懒,回你娘家养着去。我们家没这规矩!”

旁边有些没走的村妇听着也笑了,“就我们家也没规矩,可能就七婶家才有这样的规矩吧?七婶!七婶你怎么也不过来说说?”

隔壁的七婶在门前晃了一眼。赶紧装作没听到,躲了。

徐荔香给骂得臊得慌。只得随婆婆进去了。钱彩凤望母亲暗赞,“还是您老有办法。”

林氏收起那套凶恶表情,却有些无奈的戳了女儿额头一记,“你呀,也是个惹祸精,一天不挑点事心里就过不得。”

“我才没有呢!”钱彩凤揉着额头辩白,“就是看着她那副嘴脸生气。”

林氏低声教训着女儿,“嫂子好不好,关你一个小姑子什么事?她们不好,你爹你娘自然会管着她们,干嘛要你一个小姑子出来当恶人?要是灵丫在,肯定不会象你这么干!”

钱彩凤有些不服气,“我就说她们怎么了?那也是她们不好我才说话,我又没说错。”

林氏摇头叹气,“傻丫头,她们再不好,都已经是你嫂子了,你老得罪她们,往后在你哥那儿能讨着好?”

钱彩凤惊奇了,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么深远的问题,但林氏却心疼的摸摸她头,“再过几年你也要嫁人了,爹娘若是还在,你受了委屈还可以回来说说,咱们也能替你做个主。但若是爹娘不在了,到时你就得靠着娘家兄弟。你哥自然是个好的,但他再好也架不住你两个嫂子不好,要是她们不肯帮你,你又能在娘家讨着什么好?长点心眼吧!”

林氏进去继续指挥干活了,钱彩凤心里却象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左右不顺。一时赵庚生出来透气,发现她在走神,过去问了一声,钱彩凤无精打采的道,“人长大了,真没意思!”

赵庚生却道,“那也不能不长大啊,对了,你最近有没有梦到灵丫,如果遇到她,帮我告诉她一件事。”

从京城出发,在路上一共走了五日,傍晚时分,才到荣阳。

钱灵犀活了两世,却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东郡是陛下的老家,在建设方面当然也得到了京城的极大支持。尤其是荣阳,是东郡的首府,又集中了不少的达官贵人,并不比京城冷清多少。便是已经掌灯,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石氏时隔多年故地重游,不禁感慨更深。因她已算中年,而钱灵犀二人还小,有些礼节倒可以不必那么在意,坦然就把车帘打开,不住打量,“好象比从前更热闹了,我记得那儿还有间酒楼,当年我和老爷头一回来,还在那儿吃过饭的。啊,原来还在呢!”

钱灵犀看她先是满目追思,后又神情寥落,知道石氏定是想起当年才来时,还是新婚燕尔,可是如今再来,却已是两鬓添霜了。夫妻二人膝下又只有一个又瘸又傻的钱敏君,心情定是不好过的,便换了话题,“那改日咱们来吃一顿如何?我请客!”

她故意晃荡着自己的小荷包,显摆着很有钱的样子。

钱敏君忙也拿出自己的,“要是不够,我这儿还有。妹妹请吃一顿,我也请娘吃一顿,我们就可以出来吃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