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因风大雪大,家里下人在这边弄完后便没有回去,只在那甜菜厂房里生了几盆火,熬了一宿。钱灵犀早上来时,就特意带了熬好的米粥包子,跟大伙儿道过了辛苦,让他们先去吃饭了。

赵长生年轻不经饿,见了吃的,还等不及加热就开始动手。赵福瞪了儿子一眼,却是先陪钱灵犀去查看暖窖。

“赵叔,你先去吃饭吧,不急在这一时。”

“二姑娘,我还不太饿,这儿冷,我陪您早些看完,您可以早些回去,仔细冻着了。”赵福一面提了灯笼走在前头,一面就跟钱灵犀商量起正事来,“我寻思着这暖窖既能养活甜菜,说不定还能养活些别的菜。若是如此,咱家的收益岂不又多了一项?只是我到底也没正经侍弄过田地,所以等您来拿个主意。”

他现在负责着糖厂这一块,其中有多少油水心里是非常清楚的。主人家赚了钱,却也并没有忘记他们这些下人,所以赵福是越干越起劲,成天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替主子广开财。

要说起来,他是真心佩服钱灵犀,这二姑娘年纪不大,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来?不过是将地挖深两米,上面拿没用的庄稼杆子搭成半圆顶的棚子,就做成了能让甜菜安全越冬的暖窖。

赵福可不是榆木疙瘩。他便琢磨起除了甜菜之外,还能再种些什么了。

可钱灵犀却不是没想过这主意,但是种菜的话,除了温度。还要光合作用,要是想结出瓜果的话,还得涉及到人工授粉等一系列的问题,以他们现有的水平,实在无法解决。再说另外一个最大的隐患在于,这地虽然暂时给他们种了,天知道会不会朝令夕改。没两天又要收回去?

所以钱灵犀摇了摇头,“今年咱们才开始,先把甜菜种好,也摸索些经验,等到明年要是条件适合,咱们再种不迟。”

赵福猛然省起,老爷明年可就任期满了,他此时在这里大兴土木的。明年还不知便宜谁呢?如此一想,未免惭愧起来,“是我老糊涂了。让姑娘见笑了。”

“哪里的话?赵叔忠心为了钱家,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您要是愿意,今年可以先种几棵菜来试试,看看行不行,咱们只要把这门手艺学着了,往后走到哪里还怕用不上?”

赵福得她鼓励,蓦地又自信起来,暗下决心,去找几个有经验的老庄稼汉请教下如何种菜种地。就不信他堂堂一个官宦家中的管事,做不好这差事。大叔的好胜之心一起。原本有件想回禀钱灵犀的事也暂时不说了。

这位二姑娘年纪虽小,但跟她打起交道来,常常有跟大人打交道的感觉。虽然钱灵犀并不会责罚他们,但大叔提出第一件事受了挫,要是再提一件也受挫,岂不是太没面子了?所以他决心要做点成绩出来再拿给钱灵犀看了。

瞧过自家甜菜无事。又挤几滴神水浇灌进田地,钱灵犀就打道回府了。

钱敏君煞有其事的系着条蓝布围裙亲自下了厨,见她回来很是欢喜,“妹妹你回得正好,快来看看我煮的这个汤对不对?”

今天买了羊腿煲汤,钱敏君想起从前钱灵犀做过的方子,用北方出的大红萝卜,还有干货店买的藕片干、茡荠干、沙参玉竹麦冬红枣等物一起煲制。羊肉性温,单吃容易上火,配些这样清热养阴的食材,不仅可以减轻羊肉的燥热,口感还特别鲜甜。

钱灵犀去尝了一口,唔,味道不错。这还只是干货,如果在南方,用新鲜的藕和茡荠来炖,滋味就更加鲜美了。对了,还缺一味西红柿,只是那玩意儿现在还不知在这个时空的什么地方,伸手抓了几粒红通通的枸杞子丢进汤里,“这就好看多了。”

钱敏君喜笑颜开,“是啊,我怎么忘了?二回可要记得。这可是要送樊将军的,可不能马虎。”

钱灵犀瞧她这么用心,不忍打击,只是一笑,并不多说什么。横竖石氏已经定下了锦囊妙计,她只依计行事便是。

到了午饭时候,石氏果然打发人把炖好的羊肉汤装了保温食盒,往军部衙门里送去。她心里自有盘算,钱敏君已经给樊泽远送了好些天的糕点了,突然停下来,未免惹人闲话。不如就由自家接着送,反倒显得合情合理。

若是有人再拿钱敏君的事打趣,石氏也完全可以理直气壮的说,那本是她吩咐女儿去做的,只是糕饼店的小伙计见是钱敏君去,便只报上了她的名,这样一来,也就堵住了攸攸之口。

等到送饭的赵大娘回来的时候,石氏推说头疼,提前去午睡了,任钱敏君拉着赵大娘问长问短。这是她的心腹,此事交她很是放心。

赵大娘精明过人,哪里肯跟一个未婚的小姐多说什么?只推说衙门管得严,并没有见到樊泽远本人,只把东西递给看门的士卒而已。转头却要找钱灵犀说话,让她把丫头都打发下去,还要单独拉她进屋,刻意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让钱敏君起了疑心。

好奇是人的天性,越是不知道她们背着自己要说什么,钱敏君就越想知道,丫头们出去,她却不必出去,便躲在帘外偷听。

钱灵犀回头瞧见门帘底下那一截紫罗兰色的裙子,心知她已上钩,开始作戏,“赵大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二姑娘,原本不该我个下人多嘴多舌,可这事要是不跟你说说,我又怕后头夫人知道了怪罪于我。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大娘别担心,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那我可说了,要是不中听,二姑娘您可别生气。”赵大娘把声音压细,却并不算太低,钱敏君躲在门口,凝神尚可听得清。

“我今儿去给樊将军送饭,忽听人说起…那种女人的事情,可把我唬了一跳。可是回头,我却听到樊将军也跟人议论起来,那话,嗳哟,我可没法跟姑娘说。您想啊,咱们待他那么好,可他怎么做出那样事情呢?真是的!”

看她这一番连说带比划,唱念俱佳的表演,钱灵犀也忍不住在心里伸了个大拇指。只是她的面上却也要把戏演下去,沉默了一时才嗫嚅着道,“樊将军的家眷不在这里,想来…也是情有可原吧?不过此事大娘不要对婶娘提起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咱们怎么管得着?况且,樊将军跟干爹是同僚,还是领导,咱们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哪里管得了人家这些事情?”

赵大娘犹自嘟囔,“象咱们正正经经的人家,就算是纳个妾,也比去找那种女人好啊?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咱们老爷成天跟他在一起,可不要被带坏了才是。”

钱灵犀又劝了几句,赵大娘才气鼓鼓的告退下去。钱灵犀往后一看,钱敏君已经闪开了几步,她才放人出去。

等到下午,钱敏君就开始怔怔的发呆,做绣活也是不断出错。石氏看不下去,让她回房去练字静心。这却正好给了钱敏君借口,傻傻的坐在那儿想心事。

钱灵犀暗道一声对不起,不仅是对钱敏君,也是对樊泽远的。

军中官兵因远离妻小,偶行风流之事本是常事,但樊泽远却持身甚正,没怎么听说在烟花之地留连过。但眼下除了诬赖他一回,确实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能令钱敏君斩断情丝了。

一个女孩,无论怎么大度,只怕都不能容忍自己的意中人去逛窑子的,就算这是捕风捉影之事,但钱敏君难道还能到樊泽远跟前去对质?

想想他,正值壮年,妻子亡故,又没个妾室,会如此行径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可是钱敏君写着字,却生生的把好端端的宣纸划破,显见心中气闷之极。

到了晚间,钱敏君按捺不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钱灵犀求证,她只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误会了她们的意思。

可是钱灵犀却毫不留情的告诉她,“…此事没有真凭实据,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即便就是樊将军有此行径,世人也会说,那是过世的樊夫人考虑不周的缘故。象婶娘,在干爹来此之时,不就让秦姨娘随行了?姐姐对樊将军有意思,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嫁了他,头一件事就是得替他纳小收房?他眼下还年轻,仕途长得很,你们这两地分居还不知得多少年,不放人在他身边就只好任他去那些烟花之地了。”

钱敏君怔住,久久无语。

第220章 赶考

钱敏君辗转反侧了一夜,钱灵犀在她身边,替她担着心,自然也是一夜难眠。

到得天明起来,何奶娘又来问午饭吃什么,要炖什么汤,钱敏君却是意兴阑珊,提不起半点兴趣。

石氏和钱灵犀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觉松了口气。瞧她眼皮微肿,想来昨夜肯定哭过。石氏心中怜爱,便笑称自己嘴馋,点了几个菜,只让她们姐妹去安心刺绣。

严家那门亲事,石氏想了许久,才终于找到理由婉拒了。她也不提别的,只是隐晦的说,自家老爷近来仕途不顺。她这可不是撒谎,就是严家去打听也不怕的。宋氏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仕途艰险,好时自然不必多说,但不好起来,那说不好还会牵连亲戚,于是她也不再多说。

可是今日宋氏上门,在打发两个女孩去做针线之后,她再次找到石氏,带来严家的回复,“…仕途不顺是常有的事,但他们家说相信钱家这样的,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况且你们连这样的事情都愿意告诉他们,严家很是感动。表示自家身份不高,能够高攀上这门亲事已经是喜出望外,若是钱大人真的有难,他们也很愿意同舟共济。”

这…这让石氏怎么办?好不容易才解决了樊泽远,可这个严家怎么就这么仁义呢?真是头疼!

荣阳。

今天是科举开考的日子,林氏继前儿办了桌酒后,今天一早又特意做了甜甜的年糕,还裹了几个红枣粽子,寓意高中,给钱扬名和钱扬辉。还让他们带一份给房亮。哪怕不吃,有这么个意思也是好的。

虽然有点迷信,但应试的人还是宁可信其有的,象完成任务一样,神色庄严的把年糕粽子吃下。兄弟俩准备去考场了。

钱文佑正打算出门去雇辆车。亲自送他们前去,却听门前马蹄声响。是陈晗来了。因昨日钱文佑请假,说起要送孩子考试之事,他就留了心。“今儿街上的车可不好雇。你们快上来。早点送过去,省得一会儿路都走不通了。”

钱文佑林氏忙上前道谢,可徐荔香却自恃是在为陈氏办事,也要占这个便宜。“那就麻烦陈少爷也送我们一程吧,不远。拐一拐就是。”

林氏顿时沉了脸,但陈晗却不欲令他们为难,大方的表示,“若是不嫌挤的话,就请两位嫂嫂上来吧。”

“不行!”眼见徐荔香想上车,林氏快步把她拦下,“一车的男人,你跟上去做什么?是要人笑话我们家连这点子规矩也不懂么?孩子他爹,你带扬名他们走吧。”

钱文佑心中称善,带着钱扬名钱扬武和陈晗走了。留下徐荔香也无法可想,只得跟董霜儿一道步行出门。

可路上董霜儿还要在她耳边唠叨,“姐姐按说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行事如此莽撞?要知道我们现在可是在荣阳,离国公府近着呢,要是有些不雅之事传到亲戚耳朵里,才要给人笑话呢!”

徐荔香想反驳,偏偏董霜儿说得还挺在理。她静下心来一想,确实是自己不对,若是这些事让陈氏知道,不再用自己,那岂不是自己的损失?

在钱扬威跟她们召开的小家庭会议里,不管她们出于什么目的,都表示愿意出来单过。若是董霜儿有钱,而她没有,只怕家庭地位就要差上一大截了。所以听着在理的话,她难得的没有反驳,只是嘀咕两句,也就罢了。

董霜儿心中暗暗得意,自从林氏上回教训过一回之后,董霜儿的心态也发生了些许变化。从前徐荔香年纪既大,又强势,她几次争不过,便有些低头的迹象了。可林氏那天的话却给了她一个当头棒喝,要是自己总这么放任徐荔香下去,她往后还不得骑到自己头上来?

这些时在外头行事,董霜儿其实也看到了,人们对于妻妾之别还是看得很重,那她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自己的身份降伏徐荔香?谅她一个妾室又能怎地!

若是林氏知道大媳妇这么快就能生出这番心思,只怕又要夸奖小女儿几句了。钱扬威老实,要是妻子能够济事,往后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九原。

“今天,好象是科考的日子吧?”软软翻看着老黄历,疑惑的说起。

紫薇也站了过来,扳指头算算,“没错,正是今日。要是在荣阳,肯定忙活得很。”

钱灵犀听婢女们的闲话,心中也记挂起家中的兄弟们来,钱扬武倒还罢了,年纪毕竟小上几岁,只是钱扬名,她真心盼他中个功名,省得小堂哥把自己逼得太狠。

只是想起科举,她又惦记起赵庚生来,那小子不是听说用功得紧么,也不知考中武秀才没有。她随口就问了起来,“你们知道武举是怎么考么?”

“知道啊。”软软和紫薇都是原来国公府中训练了伺弄笔墨的丫头,于这些科举大事都 是了若指掌。

南明王朝的武举只有三年一次,除非遇到战事,否则不设恩科。各省府每三年开考,前六十名授武秀才,然后由省府学衙统一组织进京考试。

与文科举一样,首先进行笔试,然后上演武场进行较量。只要这六十人成绩不太差,都会获得武举人资格。如果在考试中表现优异,不仅可以得到进士等功名,还可以直接授职任官,其余人等就进入武学上舍进行学习。这个跟文科举的庶吉士差不多,培训完毕,若是考核合格,便择优分配。

软软跟钱灵犀讲得格外仔细,“我朝对军队历来控制极严,就算是官宦子弟,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到军中,所以这武科举便算是习武之人唯一的晋升之路了。每回开考,竞争都是极其激烈的。而且皇上往往亲自到场监督,要是没有真本事,一上场就得给人撂趴下,任你是谁家王侯世子都没法子。但若是考得好,却是极为荣耀。象信王府的大姑老爷,他从前就中过武探花。”

钱灵犀听得如此难考,连连咋舌,任凭赵庚生再如何下苦功,毕竟年纪太小,他要是能有个机会进京参考就不错了,想要名列前茅只怕没那么容易。

但有人肯定不这么想。

京城。

“让开让开,都让开点!”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个高大的布衣少年背着个包袱,正火急火燎的往某处赶去。

今天是科举开考的日子,大街上多的是穿着儒衫,头戴方巾之人。目标都是同一个方向——贡院。但也有例外,就譬如这位考生。

因为京城的举子多,地方金贵,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同时容纳所有的考生,故此分散了几个考场。但朝廷为了防止考生作弊,不到考试这天,不会在贡院门口张贴告示,通知考生到底是在哪个考场。是以考生们都得起个大早,先赶去贡院,找到自己的名字,看是在什么地方考试再说。

京城的百姓一见这少年的打扮,就知肯定是要去找考场的。宽容的纷纷让出路来,让他先行。

赵庚生真是觉得倒霉透顶,他一大早跟大队人马跑到这儿来,结果会宁府就他一人被抽中要到城西最远的一处考点,虽说离考试时间还早,但哪个考生在奔赴这样重要的考场路上还能做到镇定自若?

赵庚生简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翼了。这该死的京城,物价真是贵!平日租一匹马至多百十来文,可今日却涨到一两银子,还是有价无市。可以出租的提前一个月就给人订完了,他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租去?

带他们来考试的会宁府官吏费一清倒是想把马车给他代步,但那种拖他们上京的大马车个头太大,要是在京城这人挤人的路上走到城西,只怕真是要迟到了,是以赵庚生二话不说,拿了自己的学籍和包袱,就大步流星往城西赶去。

路上当然也有不少跟他一样的倒霉蛋,同样提着包袱急急往城西赶。

不过有些学子却精明一些,有位白衣秀才便拦住本地百姓打听,“可有甚么往城西考院去的近路么?”

“有的。”好些热心人早等着这个可以显摆的机会了,“你们从这个胡同插过去,然后往北,见到一所仁德堂时再往西是最快的。要是不清楚,路上再跟人打听就是。”

“多谢。”赵庚生跟在后头听见,也抱拳道了声谢,然后抢在前头,大步往人指引的方向去了。

京城的胡同密密麻麻,那人说得简单,但真正进去了,却是七弯八绕,还得走不少路。却且喜这一路上清静许多,不再有那些恼人的车马挡路,赵庚生尽情放开步子,倒也走得畅快。

只是在问过一位坐在门口剥豆的大婶,又拐进另一条胡同时,忽地迎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四旬妇人,看见赵庚生就一把拦住,“小伙子,麻烦你来帮忙救个人吧,我家孩子掉沟里了!”

赵庚生一听,二话不说就要跟她走,“人在哪儿?”

“就在前面不远处,你快随我来!”

可是赵庚生随她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我这还要去赶考呢!大婶,您另找个人吧。”

可那大婶却急都快哭了,“眼下你让我去哪儿找人啊?小伙子,求你行行好,去帮帮忙吧!”

她不管不顾的一把将他拖住,竟是不肯放手了。

第221章 白衣秀才

赵庚生遇见拦路求救的戚大婶,就好比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被她生拉硬拽的拖到出事的地点一看,赵庚生暗叫坏事,这要救人,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南明王朝因为雨水较多,容易出现水患,是以朝廷一向都很注重地下沟渠的建设。象在小莲村建村之初,都考虑到了水渠问题,前门是吃用的水,后门是生活污水,安排得井井有条。而在京城,这个沟渠就建得更加完善了。

因为人口众多,京城的沟渠挖得不仅深,而且井盖的设置也更加科学。全部是打磨得三分厚大小均等的石板,两头略凹,留出寸许宽的缝隙容纳雨水,而石板一头底下还做了暗扣,如此一块压一块,块块重逾百斤,就不怕有人蓄意破坏,或在里头藏污纳垢。

但如果哪块石板出现问题,凭百姓一已之力是无法打开的,必须呈报当地保甲,由官府派专业人士用特种设备进行维护。

现在引发问题的就是一块正呈报维修的石板,这块石板的一边雨水槽给不知什么重物砸出一个粗如海碗的洞,金大婶的小孙子,约摸一两岁大的一个小娃儿,就是从这里路过时,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幸好眼下冬天,不是雨季,沟渠里的水并不深,底下还有不少烂菜叶之类的污物堆积,所以小孩子摔下之后,可以勉强坐住,口鼻还能露出水面,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但孩子年幼,在沟渠里吓得哇哇大哭,虽然凭本能扒住了渠边的一块砖,但若是时间长了,他肯定气力不支,若是到了中午各家各户用水的高峰期,上面泼几桶水就能把他冲走。再要去救。就是大罗金仙也没办法了。

在戚大婶走开寻人帮忙之时,附近有几个婆姨在那儿帮忙看着孩子,一面跟孩子说话,替他鼓着劲。一面议论纷纷。

原来这块石板从去年冬天起就坏掉了,早报到保甲那儿去了,保甲也上奏了衙门,可是因为问题不大,官府派人来看过之后,只拿几块砖头挡了挡,一直没派人来修。可附近孩子顽皮。也不知什么时候把那砖头给踢没了,谁曾想这就出了大事。

戚大婶也不是故意要为难赵庚生,非把个应试的考生抓来帮忙,实在是眼下这个点各家各户的男人们该上工的上工,该干活的干活,留下的全是些不中用的老弱妇孺,她也没地方抓人去。

可赵庚生空有一身本事,来了也在这儿急得团团转。用乡下人的话说,真是狗拿刺猬,无处下嘴。

只因那洞口实在太小。大人根本下不去,如果伸手去抓的话,饶是赵庚生身高臂长,离那孩子还有一掌的距离。

附近邻居早有拿来绳子的,可孩子太小,根本抓不住,试了几次,还差点被水冲走。赵庚生见了急忙喊停,孩子要是就在这个落点,还有一线生机。要是被冲跑了,那可就再难找寻了。再者说,这孩子就算是勉强抓住了绳索,若是在提的时候出个意外,再掉下去,也就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要是掉下去的不是个人。而是个东西,那就不怕了,直接拿绳索套上铁钩,就凭赵庚生的功夫,很快就能把东西捞上来。可这偏偏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娃娃,要是一个不好,把他弄伤怎么办?

赵庚生左右为难,实在是想不出好招来了,只得跟那哭哭啼啼的戚大婶求饶,“大婶,我真不是不愿意救人,可我眼下还要考试呢,再耽搁下去就要迟到了。能不能麻烦你去衙门里找人?眼下这情形,除了把这几块石板撬开,我看也没法子救人了。啊呀!”

他正说着话,就见上游又涌来一大股水,把那孩子冲得一荡,眼看就要给冲走了。旁人尽皆惊呼,戚大婶一见之下,脸都吓白了。赵庚生急中生智,一个箭步冲到旁边,捞起盆子里的洗衣槌,往地上一扑,用那木槌将洞中的孩子抵住,才算是解了危情。

可眼下一来,他就更不能动了,孩子已经从沟渠边冲到沟渠当中,要是再来点风吹草动,一定保不住了。戚大婶哭得更大声了,手脚发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庚生一头心挂着考试,一头也实在做不到撤手抽身,只得大吼,“你哭什么?快去找人帮忙啊!”

眼下这情形,若是孩子救不出来,他也别想走了。旁边有那明白的邻居见此,赶紧帮忙着出去找人了。

时候不长,又抓来一个路过的应试考生。

赵庚生回头看着就火冒三丈,心说这些老太太真是不长眼,要找也找个跟他这样身强力壮的啊,找个文文弱弱,脸无三两肉的白衣秀才来作甚?

他性如烈火,心情不好管你是天王老子也不会给面子了,“那个秀才,你也别傻站着了,要是有空,就去帮忙报告官府,赶紧派几个人来吧。我这还要去考试呢,快叫个人来替我!”

可那白衣秀才听了他的话却纹丝不动,反而上前两步,先把情形看了看,然后开口说话了,“这孩子眼看就支撑不下去了,要是等官府中人上门,只怕鞭长莫及。倒不如去街上找些闲汉过来,赶紧把人救出要紧。”

戚大婶原本就三魂短了七魄,好容易抓着个赵庚生,却是一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倒是这秀才一来,气度雍容华贵,谈吐斯斯文文,说出来的话也有条有理,心下倒先取了他的意见,忙道,“小秀才你说得对,可是街上闲汉岂有肯听老妪之话的?”

赵庚生见这白衣秀才完全不为自己所动,反而慢条斯理的指手画脚,由不得心中怒气更炽,“什么都不懂,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有什么用?”

那白衣秀才却从袖里一掏,取出一只小小巧巧的金元宝来,往戚大婶面前一托,“拿着这个,断无寻不为人的道理。只是也不要太多。十个足矣,人多反而坏事。”

“好好好!”戚大婶大喜,这一锭金元宝虽只有二两重,却值纹银二十两了。这么多钱。足够寻常人家过上大半年的,怎么可能招不到人?见这小秀才衣着朴素,却原来还是个大财主,有他相助,自然能成事了。

她这里喜孜孜的要去叫人,可周围妇人们见有好处可收,都上赶着来帮忙。反劝戚大婶在这儿守着,她们出去寻人了。

赵庚生看得气闷不已,他趴在地上替人撑着孩子,却还不如人家掏出锭元宝来赢得的笑脸更多。有心撒手不管吧,底下稚子无辜。只当日行一善了,赵庚生咬牙忍了下来。

不多时,七八个闲汉在重金利诱下过来了,有那会办事的婶子私下告诉戚氏。“我们只说把人救出来就赏钱一吊。”

戚婶子心里明白,一吊钱才五百文,也就是五钱银子。再有多的,可不就替自己省了?瞧那白衣秀才出手大方,定然不会向自己讨要回去,界时有多的,酬谢这些邻居们都够了。

钱壮英雄胆。戚婶子有了底气,话也说得越发漂亮,“再有什么要帮忙的,请大家多多照应,乡里乡亲的,必不会亏待大家。小秀才。你说,现在怎么办?”

众人轰然叫好,听白衣秀才吩咐。

见他微笑着瞧了戚婶子一眼,似是已经将她的盘算尽收眼底,却无半分不悦的表示。只道,“你们快各自回家取了扁担木棍等物。想法把这缺口撬开。我看这位仁兄已经差不多能够到孩子了,只要能将他再往里送一点,必可将孩子救起。”

赵庚生没吭声,因为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在看得见的利益诱惑下,邻居们纷纷把自家的扁担木棍贡献了出来。可有两个闲汉拿棍子在赵庚生让出来的空隙一压,生生的把扁担都压折了,也没撬动那石板分毫。

赵庚生趴地下一瞅,“这头有石卡,把前面的石板翻出来,这边也就开了。”

这话有理,又有两个闲汉去撬那头石板。可那块石板完好无损,棍子根本插不进去,就是扁担也只能勉强下个头,就再也无法深入了,找不到着力点,还怎么撬?

那白衣秀才看这情形道,“这位兄台,能不能麻烦你挪一挪?你掉个头,让人来撬这头,只怕还容易些。”

这法子赵庚生不是没想到,但他心疼自己的衣裳!这是临来京城时,师公成刚特意给自己添置的。虽是布的,却是上等细布,价钱可不便宜,赵庚生平常还舍不得穿,这是要来考试,才穿出来撑面子,他趴在地上,本来就弄脏不少,很是心疼了。一会儿要进考场若是考官以仪容不整为由拒绝他入内,那可就麻烦了。可眼下再转个身,那这身衣服就彻底没法看了。

见赵庚生犹豫,戚大婶还在那儿念叨,“小伙子,你快转啊。小秀才说得对哩,记得把我孙子顶好,别把他给弄丢了。”

这难道还成我的责任了?赵庚生一口气噎在喉间,却无法可说。

他虽有些粗枝大叶,但人却不笨,这个时候,若是自己说是心疼衣裳,必然要遭人诟病,就是做了好事也要给人忌恨。

来前路上,那费一清可教了他们这群武举不少规矩,求取功名之人最忌讳名声受损,尤其在这些细节上,宁肯吃些亏,也千万莫给言官抓到把柄,否则就算是考到功名,也有可能给生生夺了去。

历朝历代,这样的例子可不少。赵庚生虽是心中光火,却不失理智的没有吭声,只当自己倒霉,趴在地上转了个身。也亏得他是习武之人,身手灵活,这么调了个个儿,底下孩子全然没受影响。

只见那挺大两个汉子却毫无力气,涨红了脸拿扁担来撬,石板只微微松动个缝隙,便又合拢了去。

赵庚生气得不轻,照这样磨蹭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谢谢虾仁的粉红和全无的打赏哟~)

第222章 暗下决心

赵庚生心里着急,嘴上就开骂了,“一个两个没吃饭是怎么着?怎么这样也不行?你们来个人替我,看我的!”

“不行!”戚婶子眼见孙子救出有望了,头一个反对,生怕在交接之时,把她的孙子弄没了。

赵庚生很是火大,“你光说不行有什么用?难道就这么干等着?”

白衣秀才出了个主意,“不如再来几人,从旁协助?”

赵庚生对这光动嘴皮子,不出半分力气的秀才一肚子怨言,自己想了个主意,“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光有人,但不懂得使力,这棍棒也承受不住。依我看,倒不如寻几只大铁钩来,把这头石板套上,后面来几个人拉着绳索,两边一起用力,只要你们能拉起一尺来高,我就可以把这孩子拉上来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忙忙的几家人又去寻了秤粮食的大铁钩,后面拿捏绳索系上,五六只一起勾住那石板,后面扁担木棍依旧用力。

“开!”

石板终于晃晃攸悠给他们拉开了个豁口,赵庚生眼见机不可失,身子猛地往前一蹿,整个人就探下去了半尺,探手一勾,就把小孩胸前的衣襟牢牢抓住,腰上再一发力,整个人如绷紧又放松的弓弦般往后回弹,把那孩子带了出来。因是反向用力,他这两下子看起来轻松,但寻常人却是做不到的。

可正要出来的时候,突然一根绳索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道。突然绷断了。石板猛地往下一落,这要是砸在人头上,别说那小孩没得救了,赵庚生也得当场丧命。

幸好他反应极快,又有一把子力气,眼见不妙,抬胳膊往上一顶。护着孩子从石板下的空隙迅速穿出,等他收手之际,那些人可拉不住了。轰隆一声,石板又回到原地。

此中凶险,常人看不出来。那白衣秀才却有几分见识,关切的问,“兄台,你没事吧?”

赵庚生甩甩疼得发麻的胳膊,把安然无恙的孩子往戚大婶面前一递,“给你。”

半句多话也不多说,他捡起包袱,就开始发足狂奔。耽搁了这么半天,谁还有心思在这里跟人磨唧?赶紧考试去!

白衣秀才顿时醒悟,追着他的脚步就想跑。但戚大婶却把他揪住。“小秀才,你且留下姓名,回头待我家好生谢谢你。”

“不过举手之劳,大婶无须介怀。”

“你等等!”戚大婶想起一件要紧事,紧追上几步道。“你到了那儿,若是迟了,就去找一个叫戚瓒的人,那是我儿子,他就管着今天衙门考试哩。”

白衣秀才急问,“可有信物与我?”

戚大婶低头一瞧。解下自己腰间的围裙,“你就拿着这个去,他断无不认的道理。”

白衣秀才谢了接过,掉头就走。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戚大婶心中却另有个算盘。京城的人在天子脚下,或多或少都比旁处的人要多长两个心眼。

瞧这秀才出手大方,只怕是个有来历的,能交好总是对自家的前程有所帮助。只要他去找儿子,必是可以留下姓名。至于那个把孙儿捞起来的傻大个子,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布衣,这等没有根基之人,就算高中也难以有多大出息,相比起来,还是那白衣秀才值得结交得多。

赵庚生可不知自己一番好意,竟还被人拿来论斤论两的称上一番。不过他救人之时,也没指着人家回报,只盼不要迟到,能顺利考试就行。

可是天不从人愿。他虽是一路狂奔,可到考场的时候,正瞧见那考场的大门徐徐关闭。

“等一下!等一下!”赵庚生可真心急了,放声高呼。但那关门之人瞧他一眼,又对视一眼,仍是装聋作哑,把门严严合上了。

赵庚生又急又气,扑到门前,冲那守卫之人举起自己的学藉,“二位大哥请行个方便吧,我是会宁府的考生,刚刚路上救人所以才来迟了。麻烦你们开个门吧!”

门卫嗤笑,“你说你去救了人,可有证据?”

“你们看我这衣裳,就是救人时弄脏的!”

“那谁知道?”另一个门卫翻起了白眼,不耐烦的道,“去去去,考场大门上写得清楚,时辰一到,任你是谁也不许进。这是规矩!”

“你可别怪我们心狠,天家定的规矩岂能说改就改?这也是给你一个教训。三年之后,记得准时来吧。若是你有那个状元命,等上三年也无妨的。”

赵庚生快他们这一通冷嘲热讽,气得快疯了,“我不跟你们说,叫你们主管官员来!我来的时候,明明门还没关,是你们想要好处,故意把我关在门外的!”

门卫急了,“你这小子怎么胡说八道?我们什么时候管你要好处了?”

“就是现在!你们别不承认,知道我穷,付不起钱,就变了嘴脸!”赵庚生可不是好欺负的,这俩门卫不给他方便,他便开始耍无赖了,“你们要是不开门,我就满大街嚷嚷去,横竖我救人是实,就算衙门追查起来,我也不怕没个说理的地方!”

见他如此强势,有个门卫胆怯了,暗自把旁边那人一拉,“要不要放他进去得了?横竖里面还有主考官呢!”

“不行!”那人急得直跺脚,看着几个已经把目光投向这边的老百姓低声道,“要是这小子一嚷嚷咱们才把他放进去,过后事情传扬开来,岂不从实了我们的罪名?”

那人一想对哦,不仅不能放,还得坚持到底,如此一想,胆气既壮,“你若有什么不服,尽管到衙门告去。横竖我们尽忠职守,不怕你诬蔑。”

他们二人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嘴脸,竟是丝毫不肯通融。

赵庚生哪里真的想去告状?他是来考功名的,又不是来打官司的,等他去递了状子,这试才是真的考不成了。

可恨这两个看门狗实在难缠,怎么办呢?往考场两边一看,围墙外站着持着刀枪的士兵,这是怕有人作弊的,只怕想钻狗洞都没地方去。正在赵庚生焦急万分之际,跟他一起救人的白衣秀才也满头大汗的赶来了。

一看赵庚生这处境,他就知道吃到闭门羹了,上前不提别的,只问一事,“二位大哥,请问戚瓒在吗?”

那俩门卫对视一眼,戚瓒算是他们衙门里的小头目了,怎么会与此人认识?

白衣秀才将围裙递上,将赵庚生一指,“方才我与这位仁兄见戚瓒家的小孩子掉进沟渠里,便停下来救助一番,他母亲怕我们迟到,指点我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