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钱文仲给此事闹得头疼,在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埋怨妻女惹出这么多的事来。他宁肯赔本,也不再卖那些设备了。

高杰听得摇头暗笑,渐渐的也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着人寻购良种的牲畜,准备开春的育种之事。

这天正在家中,与来访的一个下属谈及此事,待客人走后,小妾胡氏甜笑着上前,“老爷若是要养牲口,不知军中人手够不够?”

高杰挑了挑眉,“你这话是何意?”

胡姨娘赔笑道,“我家祖上干的就是侍弄牲口的营生,虽然弟弟还小,但家传手艺却是会的。若是老爷有需要,可以让他来干些粗活。这…”

高杰只听一半,便冷笑连连的打断了,“这买卖还没开张。你倒先弄个打秋风的来了。只是你有脸把人弄来,我却没脸让人瞧见这等大有来头的小舅子,快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屋子里还站着不小下人。胡姨娘顿时羞惭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有道地缝钻进去。

回头没几天私下去见秦姨娘,便含羞带泪的把自己的委屈讲了,“…我也不是要占人便宜,只是外头雇人也是要雇的,我只求给家里一口饭吃,至于被他说得那么不堪么?”

秦姨娘听得心中一动。“你那兄弟果真会侍弄牲口?”

胡姨娘抹着眼泪道,“这手艺上的事情,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我骗人作甚?虽然爹爹早年过世,但我弟弟从小就跟着学了不少,一些要领我娘也记在心里。她虽瞎了,但若不是还有点子手艺。能替人家牛马接生,这些年如何养活弟妹?”

“那便好了。”秦姨娘击掌笑道,“你若是不嫌弃。能不能让你弟弟到我家帮工?我家正缺个懂牲口的人呢。上回那些牲口只喂了一季,虽也赚了些钱,却都不壮,皆是因为没个懂行之人。夫人一直记挂着要找个这样的人,就是没有。这不正好么?”

胡姨娘有些犹豫,但她现在和秦姨娘的情份已是今非昔比,有些顾虑也敢说出来了,“就算是我瞒着老爷把弟弟叫来了,可我娘和妹妹怎么办?”

秦姨娘抿嘴笑了,“既然此处没人见过你的家人。那索性让你妹妹来我家做个丫鬟可好?不让她卖身,签活契。有他们一双儿女挣钱了,难道还怕养不活你娘一个?”

胡姨娘大喜,“姐姐此话当真?”

秦姨娘白她一眼,“要不要我给你签字画押?只是此事得悄悄的办,千万别让你家老爷知道了。”

胡姨娘连连点头。“既如此的话,那就劳烦姐姐出个面,让人去找往我家去的行商,给胡家三坛子带个话,就说是他大姐婉儿说的。这是我的小字,他们必信。”

秦姨娘记下,回家找石氏禀报,石氏非常满意,“若是真的有这门子手艺,我倒情愿给些银子,把人买下才好。若是活契,只怕没那么尽心。”

秦姨娘笑道,“她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能有个活契也一定不敢不尽力。咱们先看看为人品性,要是合意,日后再慢慢商量,只怕到时他们还主动愿意提出来呢。”

石氏点头,转头却见钱灵犀姐妹都放下了手中针线,在那儿听得入神,不觉笑道,“你们干嘛这副表情?”

二人同时张口答话,可一转头瞥见对方,又都悻悻然的不吭声了。姐妹俩自那晚争执过后,还处于冷战阶段。虽然对家里的事都一样关心,可是彼此相处却仍跟小孩子一样斗气。

钱敏君见钱灵犀闭了嘴,这才问道,“为什么姨娘说那人会愿意做咱们家的奴才?”

秦姨娘掩嘴一笑,“姑娘有所不知,良民虽好,却是有赋税的。奴籍虽贱,但却是不用。若是能在大户人家做个体面奴才,可比寻常人家好过多了。就算是攒下身家银子,可许多人为了不交税,也愿意留着那层奴籍。”

钱灵犀起码在这里多活了一世,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常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只要主子得势,奴才就可以跟着鸡犬升天。象那些想发还卖身契配到外头做正头夫妻的,多半得是家境殷实的小康之家,否则象赵福何平这些人,宁肯忠心不贰的在主子家侍侯一辈子,也不愿轻易离开。

只她疑惑的是,都已经知道高杰对钱文仲,乃至整个钱家的心结了,石氏干嘛还要秦姨娘跟胡姨娘一直保持交好呢?说实话,对那样一个小小的姨娘示好,又能起到什么效果?

第238章 你挺好的

“有些事咱们不能光看眼前,得看长远。横竖你们也大了,我就给你们讲讲这个道理吧。”面对钱灵犀的疑问,石氏把秦姨娘打发了下去,才开始耐心传授两个女孩儿腹黑之术。

胡姨娘虽然只是高杰身边一个小小的妾室,但她也是高杰最亲近的枕边人,就算她没那个本事去吹吹枕头风,但有时候能够漏出来一点消息,说不定于旁人就有大用处。

石氏不想算计谁,但也得确保钱文仲不被人算计。既然如此,那么放任秦姨娘和胡姨娘交好又有何不可?

钱灵犀明白过来了,两位姨娘的结交成本并不高,就算哪天给高杰发现也没什么。毕竟是两个妾室之间的往来,要是太小题大做的话,反而显得他没肚量。而秦姨娘有这样的差使在身,就会在这个家里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不会无所事事的闲出毛病来。

这样一举多得之事,难怪石氏不反对了。这个道理一理顺,接下来的事情连钱敏君也明白了,“那娘要收胡姨娘兄弟过来,一是向她示好,二是咱家也确实需要人手,对不对?”

“说得很是。”石氏笑得很温良,“其实只要不是存心去害人,咱们这样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我教你们这些,也不是让你们以后学着四处跟人耍心眼,而是学会做事多动动脑筋,知道顾全大局。大部分人还是讲道理的,你敬人家一尺。人家还你八寸,这就够了。要是学得一肚子坏水,只想着占人家便宜,自己不吃亏,那这人做得就太失败了,也不可能交到真心的朋友。当然,如果遇到那实在不讲理的。那就不必客气,纵是翻了脸,断了往来也没什么。”

听她这一番做人的道理。钱灵犀获益非浅。却见石氏又瞧着钱敏君格外交待,“虽说吃亏是福,但你也要记着。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有时候自己不痛快就得说出来,否则没人会心疼你。”

这又是在担心她出嫁之后了,钱敏君虽知娘是一番好意,却也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赶紧转换话题,瞅对面的钱灵犀一眼,“嗳,那个陈晗什么时候来?”

“你催什么?你妹妹不是已经去了信么?不过此去荣阳路途遥远,只怕最快得要一个月才能到。”石氏说着。却也忧心忡忡的看向钱灵犀,“你说,那法子真的可行么?”

“绝对可行!”钱灵犀拍胸脯保证下来,“实在不行,我找人演出戏去!”

钱敏君在对面皱皱鼻子。“是啊,有些人就是惯会作戏。”

“敏君!”石氏沉下脸来,“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场戏是我让你妹妹做的,你要有什么不服气,冲娘这儿来!”

钱敏君顿时收敛了颜色。老实下来了。钱灵犀瞅着暗笑,心里却也在惦记着陈晗之事,不知他能否及时赶来。

在得知高杰要收回钱家的地之后,钱家人商量了半宿,群策群力想了个主意。先让石氏故意放出要卖设备的风声,然后钱文仲扮黑脸,把此事回绝。趁高杰防范减轻之际,钱灵犀打算让陈晗找个生面孔来,以买下钱家糖厂设备并改进生产为由,把糖厂改头换面,继续经营。这样便是扩大生产,也再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石氏算了笔账,自从糖厂开始制作花糖之后,整个利润比从前翻了一番还不止。如果往后按钱灵犀所想,弄上精美的包装,再开发一些夹心馅的新花样,只怕利润会更高。若是就这么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钱文仲的任期虽然不长,但高杰同样也不可能在这里久呆,等到钱文仲离开之后,弄几个靠得住的生面孔在这里打理糖厂生意,又如何使不得?

钱文仲虽然是官宦之身,不许从商,但他还能干得了几年?那么多高官重臣家里都有不少产业,难道就不许他们家留一份么?况且两个女孩儿出嫁之后都是外姓人,并不在官府限制经营范围之内。若是能给她们留一份长久有出息的产业,这可比什么嫁妆都强。是以钱文仲和石氏考虑再三,仍是决定冒险把糖厂办下去。

眼下就只等陈晗来了,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钱灵犀已经偷摸从空间里给林氏托了个梦,把此事清楚的交待了过去。林氏一听这是要给自己女儿攒嫁妆,顿时拍着胸脯把事情应下,要编什么瞎话去哄得陈晗过来,就由她去操办了。

钱灵犀估摸着陈晗收拾收拾,这几天应该就要上路了,她现在更加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江南的春天总是来得早些,北方还是冰雪世界,桥头镇这儿的柳树已经抽出了米粒大小、灰褐色的嫩芽,远远看去,好象出壳雏鸟身上覆着的细短茸毛,说不出的可喜。

年虽过完,但正月的余韵还未散去,出门逛街的大姑娘小媳妇依旧打扮得光鲜亮丽,只是大家的步履比年节时更加匆匆,那是要准备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一年之计在于春,自然忙碌。

一辆普通马车在兴隆客栈前停下,伙计早已经热情的迎了上来,待车帘一掀开,里面坐着位年约十五六,鹅蛋脸儿的姑娘,虽然乡下姑娘没城里丫头讲究,成天涂脂抹粉的,但她那一种天然去雕饰的青春质朴之美还是很吸引人们的目光,尤其是那一双活泼泼的眼睛,似是闪耀着无穷的热力,看得人就满心欢喜。

伙计咧开嘴笑了,“真是贵客到了!钱姑娘,快请下来吧,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钱彩凤略有些赫然的一笑,“我在家里呆得闷得慌,大娘出来办事,就跟她一起出来走走。这会子逛得累了,我先过来坐坐,一会儿大娘就来。”

其实是莫氏带她出来置办嫁妆了,太上皇赏赐的那些首饰衣料足以给钱彩凤撑面子,但那是皇上的,莫氏自家还想给她准备一些平常穿戴使用的东西。

钱彩凤逛了一时,挑了几个花样,她今天心里有事,不耐烦跟莫氏在那儿锱珠必较的讨价还价,推说不舒服,先跑到客栈来等着了。

伙计一面跟她说着话,一面把马车上的小梯子放下,抬臂让钱彩凤扶着下来。要是从前,她一蹦就下来了,不过今天因为上街,穿了身出门的新衣裳,所以钱彩凤做了回淑女,老老实实从梯上下来,还一路细心的提着裙子,生怕沾了泥。

她这上衣料子用的便是钱灵犀上回从荣阳寄来的,由浅黄浅绿浅红三种颜色和谐过度的的彩缎,钱彩凤照着妹妹的参谋,做了件时新的偏领斜襟小罩衣。象眼下天仍有些凉,里面可以套件薄棉袄,等到天热些,把腰身略收收,就是件非常漂亮的春装了。

因为江南春季总是阴雨绵绵,所以钱彩凤下面只穿一条半旧的葱绿裤子,外罩一条姜黄色的家常褶裙,但整个搭配起来,在还没有姹紫嫣红的初春里,还是精神之极。

伙计请她进店时都夸,“姑娘一来,把我们整个店都照亮了!”

钱彩凤给这比喻逗得正想放声大笑,忽地瞧见窦诚在柜台里带些不悦的注视着那油嘴滑舌的伙计,顿时把笑声生生收敛打了,反而有些不自觉的脸红。

“钱姑娘,这边请吧。”窦诚亲自从柜台里出来把钱彩凤往后面雅间里领,开了一间最好的上房,又亲自端了茶水过来,甚有礼貌的敞着门,并让丫头在一旁陪着,这才跟钱彩凤问好,得知莫氏一会儿就过来,眼看就要日中了,他径直问道,“今儿想吃什么?”

钱彩凤早已是这里免费的熟客了,要是从前,她还当真会不客气的点几个招牌菜,可今天的她却谦和得很,“就两碗面条吧,有什么吃什么。窦大哥——”她瞟了一眼身后的丫头,却把话咽了回去。

窦诚犹豫了一下,“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要是让她出去了,只怕不好。小玉是我家买的丫头,不会乱说话的。”

钱彩凤脸上更红了,她也知道孤男寡女应该避嫌,但今天她要说的话,实在没法当着个人的面说。

瞧她这个样子,窦诚心知她有些话不便出口了,挥手让小玉远远的退到墙角,这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钱彩凤扫一眼那瘦小的丫头,心中想着钱灵犀说过的话,暗暗给自己鼓了把劲,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了,“窦大哥,我家…嗯,有人来提亲了。”

窦诚微怔,就见钱彩凤低着头,娇羞无限的低头拿指甲无意识的抠着桌面,吞吞吐吐的道,“我,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可话要张口,却忽地有一阵浓重的羞怯和燥热涌上背心,将人生生的闷出汗来,原先和钱灵犀商量好的千言万语全都忘了个精光,最后钱彩凤只能脸颊发烫的说出一句,“你…你其实挺好的。”

再不用多说,窦诚完全明白了。

第239章 重大决定

莫氏终于跟弹棉花的师傅议定了八床棉褥和八床被絮的价钱,约定了交货时间,这才施施然来了兴隆客栈。

为侄女准备嫁妆虽然辛苦而繁琐,但也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只是也因为如此,她不由得越发思念远在京城的亲生女儿。钱湘君现在都二十出头了,却还没个着落,虽然她来信说自己将来肯定是不愁的,国公府也有钱玢做出的保证,但莫氏这个当母亲的,还是不知在午夜梦回里落了多少泪。

唉,低低叹息一声,莫氏劝慰着自己,想不来的也别去想了,先打起精神办好钱彩凤的婚事吧。别一个耽误了,个个都耽误了。

随相熟的伙计进来,就见钱彩凤一人呆呆坐在房间,脸色很是难看。莫氏吃了一惊,“凤儿,你这是怎么了?”

钱彩凤似被惊到,啊地一下才回过神来,“我没事!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她越这么说,莫氏越是紧张起来,“瞧你这小脸白的,怎么能说没事呢?是有什么不舒服?我这就去找人请大夫。”

“不用了!”钱彩凤把大娘拉住,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我就是有点饿了,所以才脸色不好的吧。”她使劲拍拍两颊,努力让冰凉的小脸红润起来。

莫氏松了口气,却拉着她的手,不许她再乱拍了,“你这傻孩子,要是饿了就先叫东西吃,跟大娘还见什么外?你点了什么菜?快让伙计送上来吧。”

“我就要了两碗面条。行么?”

“挺好的。”莫氏催人去取了,爱怜的拉过她的手在掌心里摩挲,“一会儿把面条热热的喝下,若是还不见好,就得跟大娘去看大夫了。”

钱彩凤强打起精神笑笑,心里的苦涩无处可说。

客栈二楼。

窦一德远远的目送着莫氏和钱彩凤离开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紧皱着眉头转过身来。“诚儿,你真的决定了么?如果你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窦诚低头揉揉自己站了半日就酸疼不已的残腿。苦笑,“我若是答应了,日后才会让她后悔。彩凤是个好姑娘。不该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窦一德不甚认同的摇头,“诚儿,你为何要如此妄自菲薄?彩凤确实是个好姑娘,她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却还能主动说这个话,证明她是认真的,你就这么回绝了她…”

“爹!”窦诚痛苦的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我可以不顾忌自己的身体,可咱们家是什么身份,他们家是什么身份?能配得上吗?就算她不在乎。她们家能不在乎?钱家那么多的族人能不在乎?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乡亲会看着,会议论,到时我,我们…”

他说不下去了。窦一德却已经能够明白自己儿子的顾虑并不是多余。

他们家是商户,钱家却是世代,钱彩凤如果一直都那么平平凡凡的倒好,但她现在却是得了太上皇赞誉的姑娘。听说她家兄弟都有功名了,灵犀那小丫头也做了官家小姐,这样的家世背景。纵是他们勉强攀上了,日后窦诚在媳妇娘家哪里还能抬得起头来?就算挣出座金山来,只怕人家也是不屑一顾的。

踌躇再三,他那满腔的不甘也终于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你也老大不小了,难道就这么一直单着?”

“我…”窦诚纠结了好一时,才低低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道理儿子是明白的。您挑个合适的日子,给小玉开脸吧。”

窦一德哽了哽,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小玉那丫头原本就是他买来侍候儿子的,只是窦诚一直看不上,不肯答应。但是,就凭他家的条件,好些的姑娘哪里有肯屈就的?窦一德早劝儿子放低些要求,可窦诚年轻气盛,如何肯听?

这回,终于有个好姑娘自己送上门了,可他自己又怕了。窦一德出了房门,仰天长叹,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故意戏弄他们。

可窦一德还是比儿子现实得多,既然窦诚已经放弃了与钱彩凤之事,那么照他看来,给小玉开脸,还不如直接办场喜事,把人正经娶进门算了。否则往后孩子生下来,也始终低人一头。

虽说小玉是花钱买来的,又不识字,但人很老实,长得也不差,做媳妇嘛,在窦一德看来,只要老实本份,能打点好家务就够了。只是眼下看来,窦诚心里还有个坎过不去。那就先给她开个脸,替儿子开枝散叶,等到有了孩子,兴许窦诚的想法就会慢慢改变了。

窦一德主意一定,自去操办了,只是想想钱彩凤,心中未免惋惜不已。

回了家,钱彩凤想了整整一夜,做出自己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决定。

“…我知道大伯肯定是中意唐家多一点,但他既然已经中了举,日后极有可能是会当官的,若是要我跟群官太太成天应酬,只怕做不来,还惹人笑话。不如选牟家算了,横竖他家还想着要倚仗咱们钱家的功名,心里多些顾虑,日后也不敢欺负我。”

钱灵犀在空间里得知姐姐最终做出这样的决定,虽然有些替她抱憾,但也算是能接受的结果。

既然窦诚没有勇气,那不如快刀斩乱麻。这一点,钱彩凤做得没错。至于选择牟家,她也挺支持。那家举人毕竟离她们莲村挺远的,不了解实情,反倒是这家姓牟的,就在隔壁镇上,日后往来可方便多了。

“那姐姐怕不怕人说你是嫌贫爱富才选的牟家?”

钱彩凤冷笑,“怕这做甚么?谁愿意放着好日子不过,反倒去过穷日子?那姓唐的做了官之后,还更容易发达呢。若说贫,那也是牟家才对。”

钱灵犀故意那么问,就是怕钱彩凤日后受人影响,既然她心意坚定,那便没什么好说的,只等婚事定下,她也该给姐姐准备婚礼贺仪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还是会异变突生。

国公府。

书房里的气氛凝重得吓人,而陡然之间被人抓起大力砸向地面的茶盏更是加剧了这股凝重的气氛。可被飞溅的瓷片在脸颊划出一道细细伤痕的人却是浑然不怕,只微微皱眉抬手抹去那渗出的一点血迹,冷然道,“若是老太爷没有别的吩咐,那孙儿就告退了。”

“钱扬熙,你当真是要把爷爷生生气死才甘心吗?”钱玢痛心疾首的嘶吼着,那样绝望又抱有一线希翼的目光看得人心生怜悯。

但他对面的亲孙子,钱扬熙却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孙儿不敢,只是孙儿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你还说你不知道?”钱玢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连脑仁都疼,“皇上太上皇给了咱们钱氏一族那么大的恩典,我让你代表国公府回去一趟,迎接圣旨,你嫌苦嫌累的不愿去。我让你送几个兄弟进京参加会试,你还是不愿意去。好,你忙,你要走马观花,你要弄你的琴棋书画,这也算是风雅之事,爷爷不怪你。可你捧个戏子算是怎么回事?居然还要在家里搭戏台,把人弄进门来,下一步,你是不是想把这整个国公府都改做梨园,自己登台唱戏去?”

钱扬熙给骂得极不服气,“爷爷说这话,孙儿不能反驳,却也有几句心里话,想问问爷爷。”

“好,你说!你到底是有什么不满?”

“您让我回老家,可怎么也不看看那是谁挣回来的荣耀?是灵犀她们家!大姐过世了,可那丫头的姐姐还在信王府呢,让我去给她们家撑面子,那是要做甚么?再说到送那些兄弟进京,爷爷您怎么就不体谅下我的心情?又不是我要去应试,里面又没有我的嫡亲兄弟,让我去了干嘛?”

钱扬熙越说越委屈,最后瞟钱玢一眼,低声嘟囔,“您怪我捧戏子失了分寸,那白姨娘呢?”

钱玢万万料想不到,孙子竟敢如此顶撞自己。白姨娘确实也是出身戏园,不过她从来没有正式登过台,原本是戏剧名伶的小女儿,因钱玢也好戏,和那位名伶交好,才认得了白姨娘。但他纳白姨娘为小妾时,她的父亲早就金盆洗手做起了富家翁。钱扬熙居然拿他的妾室与随随便便抛头露面的戏子相提并论,这让钱玢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从感情上都接受不了。

就见他额头青筋爆起,显然已经是到了暴怒的边缘,“混账!你自己不争气,居然还妄议长辈。滚,给我滚!”

钱扬熙一声不吭的走了,虽然没有再次出声,但那大摇大摆的态度,显然根本没把钱玢的话放在心上。

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袭来,钱玢喘着粗气,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定了好一会子的神才缓过气来。

窗外,暮色正浓,明明已经闻到了春的气息,却有浓重的悲哀涌上心头。钱玢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对这个家的控制力是越来越弱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苦心就没有人能够理解?

白姨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瞧见钱扬熙走了,便进来相劝,“老太爷何苦跟大少爷置气?就算大少爷不好,不是还有重孙少爷么?”

钱玢凄然一笑,他连孙子都指望不上,还指望重孙?

可是忽地,有下人急急来禀,“老太爷,京里来人了。”

第240章 变故

荣阳。

春天到了,傍晚用了饭,天气虽还有些凉,但已经不会冻得人连屋门半步也不想出了。

“咕咕咕!”林氏努着嘴呼唤着自家的小鸡们,把装好的鸡食盒摆在院子正中,引小鸡们来啄。

要说这荣阳什么都好,就是地方太小,手脚完全施展不开。要是在她们乡下,哪里用这么麻烦?想喂鸡就直接撒下一把把的谷粒和剁碎的菜叶子,任自家的鸡来食。可荣阳房舍狭小,任是这样随意的话,不说打扫,那还嫩黄着的小鸡一个错眼就会丧生在人脚下。

尤其是钱文佑的大脚板,已经因为这样的过失使两只无辜的小鸡崽香消玉殒了,林氏只得编了个笼子,将它们圈养起来,只有早晚放出来接接地气。

正甚为惆怅的怀念着老家,冷不丁钱文佑一手吊着小儿子,一面从屋里探出门来说话,“嗳,老大家里过得咋样?灵丫让你没事去瞅瞅,你去了没?”

林氏嗤笑,“还用你说!”却又回头瞅钱扬名兄弟俩的书房一眼,见依旧书声朗朗,才忍不住眉飞色舞的低声八卦起来,“我看那俩小妖精快撑不下去了,我去的时候俩人倒好笑,徐家的在啃烧饼,董家的稍强,还有碗面条喝,不过全是外头买的,没一点意思。她们瞧见我去,还以为我给她们带好吃的了,结果发现我什么都没拿,那脸顿时一个个拉得跟驴似的。后来又跟我说,扬威不在家,她们觉得害怕,问能不能搬回来住。我可不当她们那当,告诉她们回来可以,但得轮流做家务。董家的倒是想回来,只徐家的还有些犹豫。我便说‘要回来就一起回来,不过那也等得扬威回来再做决定。当初要走由得你们了,但若是回去了。往后可就由不得你们了。’你觉着我这话说得对么?”

钱文佑笑着拍马屁,“夫人说的话,哪里还有不对的道理?灵丫说得对,背着扬威让他们走已经很不应该了。若要回来非得扬威点头不可。这回让她们在外头磨一磨性子…”

他还想闲扯几句,但吊在他胳膊上的小儿子却已经不依不饶的闹起来,要陪着玩,钱文佑只得先去伺候这个小祖宗了。因为弟弟体弱,钱灵犀每回来信都交待爹娘要多陪他活动活动,才能强身健体。钱氏夫妻不敢怠慢,只是白天都是林氏在带。她岁数也不小了,带这种正是爱玩闹年纪的孩子着实吃不消。因此多半还是等钱扬名兄弟俩放学回来陪他玩一会儿,只他们功课也多,去念书的时候就只有钱文佑全陪了。

从前这孩子还没那么皮,只是自从赵庚生来了,天天陪他疯玩,钱扬友渐渐皮实起来,可把钱文佑一把老骨头折腾惨了。

林氏只要他们不出来祸害她养的小鸡。就由得他们父子俩闹去。正打算收拾收拾进去歇会子了,忽地门环给人拍得山响。

“来了来了。”林氏小心的避开满地撒欢的小鸡娃,上前把门打开。一瞅之下她傻眼了,连敬语也忘了用,就径直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陈晗行色匆匆,一脸的风尘还未及洗去,苦笑着道,“此事说来话来,一两句也解释不清。不过请婶子放心,九原那里我已经安排可靠的人陪着钱大哥去了,断不至于误了表妹的事。这会子我得赶回去一趟。先来跟你们报个信儿,回头我再细说。”

他显然是有急事在身,匆匆赔了个不是,就重新上马走了。

林氏还愣在那儿,钱文佑已经闻声出来了,他只瞧见陈晗一个背影。“怎么,这是有事?”

林氏一头雾水。他们不知,一件大事在京城发生了。

国公府。

钱玢突然接到京中急报送来的一纸请柬,虽然不是旨意,但却是宫中的大内侍卫送来的,钱玢不敢怠慢,焚香净手后才拆开封皮,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大意无非是邀钱玢见面一叙,可那落款实在太震撼人心了,那是太上皇景元帝啊!

钱玢吃了一惊,拉着那送信的侍卫小心翼翼的打听,“不知太上皇叫老臣前去,所为何事?”

侍卫摇头,“请国公爷恕罪,这个卑职实在不知,只管来送信。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我这儿还有好几位老大人的要送呢。但此事宫中也有交待,不许大肆声张,还请国公爷体谅。”

钱玢点头,虽然不便打听还请了哪些人,但知道这个就已经安心不少了,厚赏了信差,迅速命人打点行李,准备进京。

但此事虽不许对外声张,但自家人还是得知道的。不仅是沈氏,就连钱珉和钱珅兄弟两个,钱玢也都知会了一声。可家里人谁都不知太上皇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去了再说。

走前钱玢悄悄见了三儿媳陈氏一回,除了叮嘱她照看家事,还交给了她一样东西。等离开上房,陈氏独自对着夫君儿子的牌位枯坐了一夜,不过次日出来见人,除了眼睛有些红,依旧是神采熠熠!

江南,莲村。

钱文佐正提醒莫氏今天别忘了去把媒婆请来,去牟家早些把钱彩凤的婚事订下,却见那媒婆慌慌张张的自己跑来了。

“可不得了了!那牟家公子出去踏青,没曾想一脚踏空从坡上摔下来,磕着脑子人事不省了。牟家正准备办场白喜冲一冲,真是不好意思,只怕他家公子是个没福的,配不上你家姑娘了。”

钱文佐听着几乎吓出一身冷汗来,古来议亲最重视约定,如果钱家人打发人上门议亲了那位公子再出事,只怕就算那牟公子摔出个好歹来,钱家也不好再悔婚了。

就算是人家通情达理愿意退亲,但于女方的名声却会大有影响,万一给人嘴碎的安个克夫的罪名,那这辈子都别想安生了。是以媒婆也知道厉害,并不敢存心欺瞒,牟家一把消息递给她,她即刻就来钱家报信了。

钱彩凤听闻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嫁人,怎么这么快这门亲事就告吹了?

可这头的气还没消下,唐家那头的媒婆就找上门来了。

她不是一人来的,还带了个青衣布裤的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看着也有十七八岁了,眼神清澈,形容质朴,钱彩凤躲在帘后偷瞧,对这后生倒挺有好感。

媒婆有些为难的踌躇了好半天,瞅了瞅那年轻人,“有什么话,还是你自己说吧。这位是唐举人的弟弟,唐竟烨。”

钱文佐觉得奇怪,“这到底是有何事?但请直说无妨。”可他心里却在暗自嘀咕,总不会连这家的公子也摔得人事不省了吧?真要是如此,那于侄女的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唐竟烨见他态度和蔼,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跪下了,行了个大礼,“求世伯可怜,救我母亲一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钱文佐见着浑身的冷汗又要往外冒了,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过来全都要死要活的。“你别慌,慢慢把话说清楚。”

唐竟烨冷静下来,才哽咽着把实情和盘托出。原来唐母一直身体不好,去年秋天自哥哥唐竟熠中了举之后,唐母一时欢喜,未免多贪了几杯,夜里睡觉不注意就着了凉,这就埋下了病根。自唐竟熠进京赶考之后,唐母一来忧心儿子平安,二不知功名之事可否顺遂,这病势就越发严重了起来。

所以眼下唐父就打发小儿子前来问问钱家,可愿意把钱彩凤嫁过去冲喜?若是愿意,父母高堂都在,是完全可以直接把婚事办了的。有了媳妇,唐母一高兴,兴许这病就挺过去了。若是钱家不愿意,还请他们尽快去跟陈寅陈大人回复一声,他们好找下家。否则有知府大人保的大媒在那儿,唐家实在不敢擅作主张。

这种情况他们乡下挺常见的,有时长辈生了重病,为了沾沾喜气,也有不少抢着办喜事的,但落在自家头上,钱文佐可当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没有慌着答应或者拒绝,却是把这唐竟烨叫起来,细细盘问了下他的家世和功课。

这唐竟烨很是诚实,有问必答,并不隐瞒什么。

原来唐家祖上确实出过官员,也有不少读书人,但到他们这一辈上,已经式微许久了。只有唐竟熠这回中了举,是全家人的骄傲。不过唐竟烨也很坦率的告诉钱文佐,他家很是清贫,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薄田也是自家人在耕种,平时只能供应粗茶淡饭,并没什么大鱼大肉。家中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有一屋子近半千之数的书,那是他们祖上世代传下来的,就是再穷的时候,也没有变卖过一本。

钱文佐听得不由刮目相看了,他也是个读书人,自然爱书。读书人最重的并不是生活享受,而是精神追求。看这唐景烨气质简淡,虽是布衣常服,却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味道,就知道唐家的家教极好。再看他手上有茧,证明时常下地干活,能为生计分忧就不会个太迂腐的读书人。

再考问一下他的功课,就见他应答有据,气质沉稳,钱文佐是越看越喜欢。不禁想着,如果这弟弟都这么好,那做哥哥的还能差得到哪里去?这门亲事,他已经允了八分了。

回头跟家里人一商议,爹娘及莫氏也都出来见了见这年轻人,几番交谈印象都十分之好,最后私下里问钱彩凤,她也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如果命中注定她要做个官夫人,那就做吧!

于是,钱彩凤的终生大事定了。

第241章 九原春来

江南水暖鸭先知,九原春来却是声来报。

沉睡了一个冬季的河流如巨龙苏醒,那雷鸣般的破冰之声隔着几里地外都能听见,让人震服于天地之雄伟,人力之渺小。

“吵死了!”钱灵犀不耐烦的往外瞪了一眼,把扎错了的线抽回去,再重新下针。

钱敏君在对面鄙薄的道,“心静自然凉。你自己心不静,怪那声音做什么?要不你把龙王叫出来单挑,让他别吵了不就成了?”

钱灵犀红果果的翻个白眼,这丫头,真是学坏了。不仅会拌嘴,还会用新名词了。这些日子倒是不跟她玩哑巴游戏了,开始跟她斗嘴皮子了。不时冒出些妙言妙语,弄得钱灵犀非得打点起精神,才能还嘴。

“你要不嫌吵,昨儿做菜怎么多撒了把盐也赖那在龙王头上?”

被揭短的钱敏君苦无良策反击,只好拿她手上的针线来说事,“就算我多撒了把盐,那菜还是吃得。可有些人要是不抓紧点,就没得礼物寄回去啰!”

钱灵犀闻言如同小蛇被打了七寸,顿时老实下来了,埋头干活。

不赶不行啊!钱彩凤的婚事已经订下了,就是那唐竟熠唐大举人。因要给唐母冲喜,所以婚礼就订在两个多月后的五月廿八。唐家已经给唐竟熠去了信,催他快回。

因为路途遥远,钱灵犀得提前把礼物寄回去。除了当年从石府涂氏手上得的一只满翠玉镯,她还得备几样针线。幸好之前石氏为了考较她们的针线工夫,逼钱灵犀绣了一对鸳鸯枕套,这回正好用上。

但光送一对枕套似乎又单薄了些,钱灵犀跟亲姐姐可不用客气,径直在空间里问钱彩凤要什么。钱彩凤一听大喜过望,毫不客气的点了些荷包手绢香袋鞋面等物,让钱灵犀赶紧做了寄来。

她的针线从前跟钱灵犀半斤八两,都属于勉强凑合型。但如今二人却差得远了。钱灵犀的针线在石氏的严格要求下,已经可以在官宦人家面前拿得出手了,钱彩凤的却还只能在乡下使用。但眼下钱彩凤要嫁的可是个举人,虽然清贫。但哪个女孩不想给自己夫家增些荣光?是以钱彩凤也顾不得作弊嫌疑,让妹妹相帮了。

可光靠钱灵犀一人,如何做得了这么些活计?眼下不仅是她,连钱敏君和府上针线好的丫头们都在帮着做活。

石氏自个儿也是养闺女的,自是心疼要出嫁的女孩,又见钱灵犀姐妹情深,着意想给钱彩凤办得体面。因此请宋大娘来指导了一些吉祥图案,要给钱彩凤准备得妥妥当当。

因婚期太近,钱灵犀的空间这回可派上大用场了,这头给林氏托个梦,那头把钱彩凤扯来商量商量,一家子虽在三地,却也很容易就彼此划分出要做的东西了。

原本算的时间是够的,但钱文仲临时得到通知。要南下送信的官兵打算明日就提前启程了,如果等下一拨的话,未免又要耽误时日。是以这才让钱灵犀忙忙碌碌的赶工不停。这不是因为她做得慢,而是因为她临时起意要赶制一对特别的礼物给姐姐做贺仪,这才显得着急了。

见她不再答话,专心做手上的活,钱敏君面上故作不屑的模样,可心里却又羡又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