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唐竟熠回来的时候,看着钱彩凤眼前一亮,竟是不认得一般。

钱彩凤却是脸色更冷了几分,“东西都买回来了吗?”

唐竟熠总算想起正事来了,“买了买了,都买回来了。我还特意打了几斤酒,一会儿敬妹妹几杯。”

钱灵犀心头有些淡淡不快,你一个做姐夫的扯着小姨子喝酒算是怎么回事?只听钱彩凤当即就道,“妹妹眼下住在钱府,上头除了爹娘,还有婶娘,可不比我们这里没规矩,大白天的就饮酒作乐。这要是回去了,家中长辈瞧见岂有不责罚的?你要喝就自己在外头喝,我陪妹妹在里头用饭就行。”

唐竟熠不干了,觉得钱彩凤数次扫了他的面子,就是打扮得再好看,他也没一点兴趣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妹妹是家中至亲,我就是陪她用个饭又有何不可?就算是不能饮酒,吃饭怎么也要把我撇开的?我还是不是你相公,是不是她姐夫?这不有心让我和她生分么?”

钱灵犀听着心里直抽抽,这个唐竟熠真是读书读傻了,半点人情世故也不通。你一个做姐夫的跟我这小姨子要那么亲热干嘛?这样话也是能说的?

可她眼下却不能指责,反而带了笑道,“姐夫不要生气,姐姐不是有心阻拦,是她方才听我说起家中规矩甚大,便是和父兄,在家也不能同席,所以才有此一说。听说姐夫数次前来探视,是有要事相商,不如让丫头们去准备酒菜,咱们在此稑 把要事说了。一会儿姐夫也好安心去多吃几杯酒,如何?”

听她这么一说,唐竟熠这才作罢。横了钱彩凤一眼,大摇大摆在屋中坐下,也不客气的就开口了。

“既然妹妹如此说,那我也不客套了。妹妹,可是你写信让我上京谋求官职的,眼下那白纸黑字我还收着呢,你这到底是打算把我推荐到哪儿去呀?”

钱灵犀叹了口气,“姐夫,这信确实是我写的。实不相瞒,当日我是曾拜托了两位堂姐,还有一些相熟官员帮你在京中活动。可是你知不知道最近朝中出了点事?”

唐竟熠一脸莫名,“出了什么事?”

钱灵犀蒙的就是他这样不知道底细的人,当下便把吏部内部争斗,影响到刚刚分配的那一拨举子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我原算着,等你们上了京,正好赶上开春就给你求个官职,可谁知却出了这档子事?当下就有朝中大员说要彻查这批新任官员,而对于其他要任命之处也一律搁置了下来。这些天,你去找我时,总不见我在家,其实我是心里惭愧,一直在为此事奔波,只可惜半点收获也无,实在是没有脸面来见你。”

唐竟熠看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也由不得不信了。再看钱灵犀一脸的沮丧,心头就似给盆冰水兜头泼下,瓦凉瓦凉的,半晌才干涩的问,“那…那就再没有转寰余地了?”

钱灵犀一脸苦笑,“如今正在风头上,谁还敢淌这趟浑水?我都拿着自己的首饰去送人了,可也没一个敢收的。”

唐竟熠半点不关心她的辛苦,只是追问,“那我可怎么办?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连家里的地都典出去了,这京城花销这么贵,妹妹不能把我弄来了,又撒手不管啊!”

钱彩凤听着实在不象话,忍不住插嘴道,“我这妹妹又不是当官的,你逼她有什么用?”

唐竟熠顿时火了,要是钱灵犀还能给他谋取官职,他自然要对钱彩凤客气三分,可眼下已经没有机会了,他还客气什么?

“你给我闭嘴!有让你说话吗?这个家到底谁是一家之主?”

见他当着自己的面就敢对姐姐大呼小叫,钱灵犀心头火冒三丈,在袖内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不拆了这门婚事她把钱字倒过来写!脸上却赔笑着道,“姐夫别生气了,全怪妹妹办事不利。不过…不过若是姐夫不嫌委屈,倒还是有个去处。”

唐竟熠顿时拉长了脸,“要是那些芝麻绿豆大小官位,你就别说了!”

钱灵犀重重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那个地方可连个正经的官位也没有。我原想着油水却足,所以才替姐夫争取了来,既然姐夫一心要做大事情,那就不如再等等吧。你们在京城的开销…”

“慢着!”从儿子回来时,就趴在门外偷听的唐父进来了,“你先说说那是个什么位置。”他瞟了儿子一眼,“你也是的,急什么?先让你妹妹把话说完嘛。做事不能光图名声,能实际为朝廷做点事情也是好的。”

再瞟一眼会过意来,闭上嘴巴的唐竟熠,钱灵犀心内冷笑,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第367章 杀人于无形

“咋样?”钱灵犀一回家,林氏就眼巴巴的凑上来,“唐家的人怎么说?”

钱灵犀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个V,钱文佑顿时就乐了,“成了!丫头你可真厉害。快说说,就一个师爷,你是怎么说动他的?”

“就是,你快说说。别是先哄他上路吧,万一到了那儿穿帮怎么办?”林氏也凑了上来,心急得不得了。

唐竟熠前几回来,可是把姿态放得很明白。他要做官,就得做大官,一般般的小虾米别来找他。可钱文佑两口子哪有这个本事?全指着钱灵犀呢。没想到这丫头一出马就搞定了,怎么能让夫妇两人不好奇?

可钱灵犀撇了撇嘴,“这还能有什么巧宗儿?不过是动之以利,晓之以银就是了。总之你们记住,等到见到他们,一定得摆出高姿态来,越傲慢越好,就当他们欠了咱们几百两银子似的,那感觉才对。”

林氏心内放下一块大石,不由噗哧笑了,“瞧你说的,就你娘这点子家底,还借得起人几百两银子?几十两就不错了!”

钱文佑把话接了过来,“那你就更得想着他欠你几百两了,那是不是日夜揪心,瞅着他就恨不能扒下一层皮下来?”

林氏白他一眼,“合着你们父女俩就拿着我逗趣呢?那行,你们自个儿乐去,我去收拾行李,不跟你们说了!”

她假意生气,却是喜孜孜的打点行李去了。

钱彩凤嫁得不好,这回上京来一直对爹娘有意见。对他们不肯亲近。林氏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可偏偏有劲没处使,不知道怎么给女儿使力,虽是做了些衣裳鞋袜送去。可那又哪里能弥补一个母亲内心的愧疚?

好在这回钱灵犀想法把她们一家也带去九原了,林氏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表现一番,尽尽为娘的心。可是那个女婿。林氏想起来就发愁,那个唐竟熠,不要别人说,实在是连林氏这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人都看不上眼。

且不说长相,只瞧那小身板,跟瘦猴似的,看着就让人揪心。可比那瘦猴身板更让人揪心的是这女婿的不知好歹。靠妻子嫁妆过活不说,居然还有脸去弄小老婆,这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钱彩凤虽然不说,但林氏是过来人,瞧得分明。女儿是完全不想让女婿近身。所以才故意纵着给他买了丫头,这让林氏原本想劝女儿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在她看来,就算唐竟熠再不好,怎么说女儿也已经是他的人了,如果相公靠不住,女人就唯有靠子女争气,日子才过得有点盼头。可钱彩凤完全绝了这个念头,这让林氏怎么劝?难道她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这样过一辈子?

林氏是真不忍心。可她也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能替女儿化解,思来想去,她去找石氏求教了,“嫂子,你是读过书,有学问的人。能不能教教我,应该怎么做?”

石氏思忖一时,却问,“弟妹,你我都是做女人的人,你说,要是你遇到这样的情形,你该怎么办?”

林氏一哽,半晌才叹道,“说真的,跟着这样的男人,真没意思。可凤儿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这么白白的守一辈子?嫂子,你能帮着劝劝灵犀,让灵犀去跟她姐姐说说么?”

石氏苦笑,“弟妹啊,你好好想想,咱们女人生孩子,可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若是当真摊上这么个男人,你愿意去替他忍受十月怀胎之苦,再拼着性命去生个一儿半女吗?这话休说灵犀劝不得,我也实在不好去劝。”

林氏眼泪唰地掉了下来,“我也不是不心疼凤儿,愿意让她给那男人生孩子。可这样一来,凤儿这辈子可怎么办?唐家若是肯休妻倒好了,偏偏他们又不肯。就算咱们跟他闹,那又有什么用?他家要是再坏点心肠,拖上个十年八载才肯放了凤儿,那凤儿还能有什么出路?倒不如趁年轻好好相处,就算原先不好,咱慢慢说,慢慢教,把人改好了不行么?他好歹也是个举人,若是学会通情达理了,就算长得差了些,但配凤儿也不算太差了吧?嫂子,你说我这想法错了么?”

石氏犹豫了一时,见林氏这态度还是盼着钱彩凤能和唐竟熠和好,有些话她就不好说了,“你说得得也是,不如我们先试试吧。这马上就要一同去九原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说不定他突然就开窍了呢?”

林氏跟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听着连连点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凤儿就算即刻再嫁,到底也背了二婚的名声,哪里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眼下,她不愿和女婿和好,咱们也不好十分相劝。可她也不想想,她若给休了,那日子得有多艰难?咱们做爹娘的自不会嫌弃,可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活活淹了她啊!嫂子,我这些心腹话也只好对你说起。咱们这做爹娘的,一颗心掰碎了揉烂了都不怕,只盼孩子们都能过好,可他们又哪里懂咱们的心?”

听她说得情真意切,石氏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我明白你的心思,有机会我会找彩凤帮你们缓和缓和。就象你说的,咱们当父母的哪个不盼着他们好?可这嫁人的事情当真要几分运气,实在也不能完全怨你们的。”

“话虽如此,可我们做父母的哪得安心?”林氏依旧十分自责,石氏劝了她好一时,才让她略略舒展了些眉头。

回头石氏想想到底是坐不住了,把钱灵犀叫来,跟她恳谈了一番,把林氏的这些心事都说给她听了,又苦口婆心的劝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未必能赞同我们这些父母的想法。但是灵犀,也请你们体验一下我们为人父母的心。如果可以的话,就帮着劝劝你姐姐。这两口子过日子,就没有不磕磕绊绊的,就是我和你干爹,你爹和你娘,也不见得成天都是和和气气的。就算彩凤那女婿再不好,可搁在那儿不闻不问,是不是也太说不过去了?这也不是做人媳妇的道理。你是个明白孩子,回头好好想想我的话。”

钱灵犀觉得自己真得好好想想了,石氏的话点醒了她。她要帮着钱彩凤和离,也得让姐姐首先赢得所有人的同情。若是钱彩凤一直对唐竟熠不理不睬,相敬如冰,那就算和离了,别人会怎么看她?

不能指望世人理解钱彩凤的痛苦,更不能指望世人都有自己的现代意识,在这个世道,但凡做人做事,都得先占住一个理字。

唐竟熠是对钱彩凤不好,可他毕竟没做什么出格的大事。就算花了媳妇的钱,苛刻的让媳妇去侍候病重的婆婆,在外花天酒地,这在世人,尤其是男人眼里,都是十分正常的。如果妻子因此就冷漠以待,世人反而会说是妻子的不是。

林氏有句话说得很对,如果不能象秦香莲那般博得众人同情,就算钱彩凤离开了唐家,世俗的眼光也能杀人于无形。

摸着下巴,钱灵犀意识到,这人情世故里的学问,自己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想什么呢?”眼前突然冒出一张大脸,是赵庚生来了。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你们就要走了,我不也想着多来看看你们?”赵庚生嘟着嘴,有些抱怨,“这回连叔婶都一起走了,我在这京城连个走动的地方都没了。”

钱灵犀笑了,“你呀,也该学着去多交些朋友了。”

赵庚生顿时皱眉,“我才不乐意呢!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有什么意思?”

“话不是这么说的。有钱人,也有好些很不错的。好比那做善事的,没钱能行么?你将来也是要走上仕途的,本来就没什么亲戚,要是连几个朋友也没有,万一有点事谁来帮你?就说田允富吧,他不一样也是官宦子弟,我看你们还称兄道弟,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这又是何道理?”

赵庚生想想也觉有理,“那行,往后我试试看。”

钱灵犀打完棒子,又笑眯眯递个糖去,“听说,你一回京就去看二姐了,难为你想着了。”

赵庚生听着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挠头,“我是想着你那些天都忙,不如先去看看她。一来替你尽尽心,二来也让唐家的人知道,钱家还有咱这一号人物,可不能随便欺负了你二姐。”

钱灵犀笑得很愉悦,“你做得很好,晚上赏你多吃两块肉。”

她这一提起肉来,赵庚生倒是想起一事,“我来的路上,去泰丰楼买了些下酒的卤菜,出来时遇到程家小姐了。本来她戴了帷帽,我也没认出来,是她自己唤住我,又很和气的让给你带个好。我看她拿着药,便问了两句,她说是程夫人生病了,我就客气的说要去看看,她又说不用,说是得了什么桃花癣,也不太方便招呼人。你说,咱们到底要不要去看看?”

“既然人家都说不用,那就算了吧。这也不是什么大病,过几日就好了。”钱灵犀淡淡一笑,心中却知,程雪岚,她到底还是动手了。

第368章 苦肉计

观音寺街是京城一条虽然还算繁华,却十分杂乱的片区,和出入那间小得可怜的观音寺的香客一般,住在这里的人也是三教九流,林林总总。

这里有落魄的皇亲国戚,也有大字不识的暴发户。所以这里的院子虽然外表看起来差不多,但推开门去,却是天上地下,差别极大。

柳大娘在这里住了快大半辈子了,三姑六婆里除了尼姑要剃光头发没法子冒充,什么行当都能干,成日里走街串巷,别的不敢说,对这方园几条街上的人家她是了若指掌。若是谁家有一丝半点能有利可图的事情,那就没有她不去钻营的。

只是这两日,柳大娘却着实遇上点烦心事,弄得连酒也比平日少喝了一盅。才放下晚饭的筷子,就又出门了。

行不多时,来到一家后门,闻着院子里那浓浓的药味就心头一沉,上门习惯性的去推,却发现门被闩了,无奈的拍了好几下,才有小丫头出来应门。

柳大娘没好气的就问,“你们家太太呢?还起不来么?”

小丫头却不敢跟平日那样随意回话了,“这个奴婢可不清楚,您要是有话,就去问我们家小姐吧。”

嘁!柳大娘不屑的撇了撇嘴,“这掉了毛的孔雀还当自己是凤凰啊?什么小姐,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忽地一道俏丽的身影从屋里走了出来,漂亮的脸蛋上却是冷若冰霜,“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讲,我就是只掉了毛的孔雀,也好过那些土鸡。大娘,您说是不是?”

柳大娘讪讪的一笑。“既然程小姐你也在,那咱们就当着面把话说清楚吧。你是想在这外头说呢,还是请我进去。”

“我们程家纵使败落。也不至于失了待客的礼数,大娘请进,上茶。”程雪岚沉声把柳大娘请了进去。

进的并不是客厅,而是直接将她带进了母亲的卧室。

程夫人一见着人来,顿时伸手扯下帐子,躲在后头,可柳大娘却不是吃素的。掀开帐子直接就冲进去了,“太太,您也别藏着掖着了,快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程夫人苦笑着略略转过些头来,“你看我这张脸。还能见人吗?”

柳大娘就着灯光,仔细一看,不由得是倒吸一口凉气。就见程夫人脸上起着大块的红疹,有些地方被挠出道道血痕,结着难看的细细血痂,有些地方脱了皮,掉着白白的皮屑,看得人浑身鸡皮疙瘩直起,恶心得连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柳大娘转过脸去。十分生气,“不都给你开了方子配了药么?怎么总是不好?”

“说得也是呢!”程雪岚冷冷斜睨着柳大娘,“我娘治那桃花癣的蔷薇硝可是大娘配的,吃的药也是按你开的方子抓的药,可怎么用了这几日全无效果?”

柳大娘见她把责任推给自己,顿时恼了。“我那硝可也是花钱配的,又没收钱,白用你还想怎么着?这方子也不知医好了多少人了,怎么偏赶上你娘就不行了呢?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一样请了大夫抓了药,不也医不好?那就证明不是我的问题,是你娘她自己的问题!”

程雪岚顶了一句,“大娘说话可要有证据。我不也是看你医不好才去请大夫的吗?谁知是不是被你治坏了?”

“你们就别吵了!”程夫人只觉头更疼了,但她理智未失,知道还是得护着女儿的,于是就对柳大娘道,“大娘,对不住,我这脸你也看到了,实在是无法再应承胡老爷,办什么喜事。他若有心…”

“就请他不要计较,聘礼在此,还请大娘完璧归赵!”程夫人还想转圜,却不料程雪岚将母亲的话打断,果断回绝了。

从柜中取出一个早就收拾好的锦盒,当着柳大娘的里打开,里面装的正是纹银一百两,胡老爷下的聘礼。

可柳大娘却瞅一眼那银子,根本不伸手去接,只袖着手儿道,“说好的事情怎么能改呢?太太,您收了人家的聘礼,人家胡老爷可说了,到日子就要来接人的。”

程夫人急了,完全不辨这话中的厉害,只知道说,“可我这样能上花轿么?他若不嫌弃,那我也认了!”

柳大娘白她一眼,心想怎么有这么不开窍的女人?瞟一眼程雪岚,她把话说得明白,“你上不了,让你女儿上啊?”

什么?程夫人闻言顿时懵了,程雪岚冷笑连连,“不知道胡老爷许了大娘您多少好处,竟使动您替他逼婚来了。是不是瞧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想弄个倚强凌弱,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柳大娘给道破心事,难免有些尴尬,不过又很快的赔笑道,“程小姐,你也想想,眼下你们家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计较的?给胡老爷虽是做妾室,但他家夫人也不在这边,到时接了你去,你不就是正牌娘子?况且胡老爷说了,只要你肯跟着他,必定让你穿金戴银,半点也不输那些官家奶奶。”

程雪岚讥讽一笑,“那你让他先弄乌纱来戴啊?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想冒充官家老爷,真是不自量力!”

柳大娘闻言顿时变脸,叉腰撒起泼来,“小丫头片子,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尊你一声小姐,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我呸!实话告诉你,你要听话就乖乖上花轿,你要是不听话就绑着你也得去拜堂!”

程夫人骇得面如土色,“大娘,你可千万别为难我女儿。我嫁,我嫁还不行么?”

“起开!”柳大娘不耐烦的挥袖把她甩开,终于说出实话,“你以为就你那张老脸,人家胡老爷能看得上?我实话告诉你,人家真正看上的是你女儿,娶你不过是个幌子,想把她弄上手才是真的。你要是聪明,就赶紧劝劝你女儿,老实顺从了胡老爷,如若不然,人家今晚就绑了人去,破了身子还由得了你?”

程夫人半生顺遂,久居深闺,何曾听过这样粗俗不堪的言语?吓得浑身直抖,咕咚一声瘫软在地了。

忽地,只听叭地一声,一条乌黑的马鞭重重甩了出来,直接抽在柳大娘的脚边,竟是生生把那地板抽出一条明显的划痕。

柳大娘吓了一跳,只见那漂亮女孩寒着脸指着她,“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拿了银子立即滚。二,叫你所谓的胡老爷派人来绑了我的尸体去!你也可以连我娘,甚至我家丫头一起杀了灭口。不过我得告诉你件事,我虽不才,但还交了几个朋友。我和她们已经说好,如果每隔十天没见我打发人上门问安,就证明我出了事,而我出了事,头一个要审的,就是你柳大娘!”

“你…你唬谁呢!你们来了这么久,何曾有人来看过你们?”柳大娘嘴上不承认,可心里却有些怕了。

程雪岚挑一挑眉,“别人不来看我,难道我不会去见她?你既然对这一带极熟,应该知道我前几天雇马车出了趟门吧?你若不信,尽可以去找街口的车夫问一问,看我那天究竟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

柳大娘看她说得如此坚决,有几分信了。程家再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比不得寻常百姓,否则她早把程雪岚当摇钱树卖出去了,岂会拐这么大个弯引诱程夫人上钩?

思忖一时,她最后还是将矛头对准了懦弱可欺的程夫人,“太太,既然这门亲事是你答应了,那还得着落在你身上,你赶紧把脸治好吧,我去求胡老爷宽限十天。十天一到,要是你再不好,那不管怎么着,你也得带着女儿嫁过去!”

色厉内荏的说完这番话,柳大娘气冲冲的走了。闩了门,程雪岚才觉虚脱一般倒下,而贴身内衣早就被冷汗沁透。

程夫人吓得涕泪横流,“咱们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看着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母亲,程雪岚是又嫌恶又可怜,“娘,您现在总算知道这柳大娘不是好人了吧?从前劝你,你可曾听我说一句?”

程夫人完全六神无主了,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我知道错了,女儿,你快想想办法,咱们可怎么办?”

程雪岚看着母亲,突然露出一抹狠辣,“娘,您是不是真的为了我好?只要我好,您就什么都愿意做?”

程夫人不住点头,“只要能帮你,娘连心都可以挖给你。”

程雪岚将马鞭交到她手中,“那就请您抽我吧,狠狠抽!”

什么?程夫人吓呆了,连鞭子都握不住,一下就掉落在地,“女儿,你到底要干什么?”

程雪岚眼中却闪过一抹果决,“既然要博人同情,就得演一出象样的苦肉计。娘,您别心疼,您越打我,咱们就越有希望再过回好日子!”

程夫人看着女儿,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可眼下的程雪岚却是不容人拒绝的,强硬的把鞭子塞到她手里,“您就把我当成咱们家的仇人,用力抽我吧。否则,您就索性勒死我。总之,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程夫人狠了狠心,咬着牙动手了。

是夜,观音寺街的住户们大半都听到了女孩的惨叫。

第369章 出行

最美人间四月天,满目春光惹人怜。尤其从京城一路往北,恰恰迎着花期,看不尽一路的姹紫嫣红,赏不尽的春回大地,虽是远行,却实在让人心情愉悦之极。

“瞧你心情这么好,多半也是一家团圆的缘故,从前记得咱们头一回来时,可没见你这么兴奋。成天在马上颠啊颠的,结果把身上还颠来了。来,拿这个垫着,多少能舒服点。”石氏在车里跟林氏一面拿钱灵犀说笑着,一面递了她个厚厚的锦垫。

钱灵犀有点不好意思的接了锦垫放在身下,确实舒服多了。她怎能想到,出门没几日,此生第一次大姨妈居然来造访了?

当时她正骑在马上,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幸好眼下虽是春暖花开,但一路往北,天气仍有些凉,衣裳没那么单薄,为了防尘避灰,她还挺拉风的系了件斗篷,所以从马背上下来倒是没出什么丑。

只是这种事到底瞒不过人,尤其是两个当妈的,眼里更是跟装了雷达似的成天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而石氏和林氏知道后,俱是一喜一忧。喜的是闺女终于长大了,忧的闺女长大,就得是别人家的了。

看石氏真心疼爱女儿,林氏感慨的叹了口气,“咱们现在这么疼她,将来嫁出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疼。记得从前小时候,我乡下老娘就说,对闺女得少疼一点,将来才知道惜福,我年轻时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总怨她偏向弟弟。等到如今自己也有这么大闺女了,才算是明白我娘当年的一番苦心。”

看她说着眼睛又往外瞅,石氏知道她又惦记着钱彩凤了。

在京城和钱灵犀谈过一回之后,估计小姐俩也谈了回心。钱彩凤对唐家父子的态度明显好多了。尤其是出门之后,她主动给唐父和唐竟熠都铺了辆舒舒服服的大车,让他们爷俩在里头享福。自己更是亲自在旁边伺候着,虽然没那么多笑脸,但是端茶送水,也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只是这父子二人一来看在钱家人的面子上有些不好意思让钱彩凤服侍,二来也想与丫头调笑鬼混,杵一个钱彩凤在跟前多有不便,是以钱彩凤很识趣的就坐到后面的行李车上去了。

虽然那车上还坐着一个唐竟烨。但钱彩凤毕竟也带着丫头。况且这个小叔子一看嫂子过来了,就主动坐在车外头,有时就到钱家兄弟们的车上去,十分的礼貌,是以没有半句闲话。

本来林氏想叫女儿到自己车上来。但钱彩凤却以要侍奉公公相公为由,执意不肯。偶尔来钱灵犀这里小坐片刻,也是即刻就回去了,弄得林氏这一路满心想跟女儿亲近,却怎么也找不到机会。

同样身为母亲,石氏太了解林氏的心情了,灵机一动,让丫头拿了几样给钱灵犀这特殊日子预备的姜汁红糖等点心包上,“弟妹你要是在车上坐得闷了。不如到彩凤那里去坐坐,把这几样小点心带给她。这一路还长着呢,她若是遇到那时候,也能自己垫补些儿。”

此话正合林氏心意,怕在那里没话说,特意又拿了副正在做的鞋垫子。叫马车停下,站在原路等车尾唐家的队伍来了。

看她上了后头钱彩凤的车,石氏才幽幽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话总得等要自己做了父母才得明白。哦,对了。”她忽地想起一事,看一眼车中,见还有软软等下人在场,便令她们都退下,这才审起钱灵犀来,“出行前,程姑娘的事大家可都听说了,我还听说她曾经来找过你的,这事儿是不是你教她的?”

钱灵犀顿时规规矩矩坐了起来,“程家姐姐确实来找过我,我也确实告诉过她,如果要重建名声,就得适当吃些苦头,可那事真不是我教的。”

石氏瞅她一眼,微微颔首,“你是我教出来的,虽然有时做事还不够稳妥,但也不至于这么昧了良心。若真是你教的,那我可是再无颜面见你爹娘了。程姑娘这计虽好,可于程夫人,却实在是太狠毒了些。”

钱灵犀也实在没想到,她让程雪岚演一出苦肉计博下同情,程雪岚竟然会让母亲鞭打了自己一顿,然后带着满身伤痕到宫门外去跪着求情。

在义母程妃召见后,程雪岚便把此前所有的罪责推到母亲身上,说她自父亲故去之后就性情渐渐古怪,行事往往不顾大体,后来还以死相逼,让她做出许多令人羞耻之事。而她为了孝道,不得不听从母命。

而今程夫人离宫之后越发疯癫,败光家产不说,甚至动起改嫁的念头,程雪岚怎么劝也不听。近日,她在脸上长了恶癣之后脾气愈发暴躁,进而对自己开始动手了。

可程雪岚称自己被打死都无所谓,只求程妃照应母亲,不要让她行差踏错,连累父亲名节不保。

不得不说,程雪岚带着这样一身伤痕出现,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况且程夫人糊涂败家是全京城官宦人家的笑柄,可谁也没有想到,她现在一把年纪竟然闹出改嫁这样不知廉耻之事,还毒打唯一的女儿,这实在是让所有人唾弃。

而程雪岚作为这样一个母亲的女儿,迅速赢得了广泛的同情。程妃当即去求了皇上,允其回宫居住。

可程雪岚却很懂事的表示,母亲再不好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她宁愿受虐待也要在跟前侍奉。家门遭此不幸,如果程妃疼惜,就请允她携母到京郊的隆福寺去居住修行。

隆福寺建在京郊一处山顶之上,风光虽好,却也等闲不许世人出入。不仅因为这是座皇家寺院,更为重要的是,在那里出家修行的女尼大半是在宫中犯了错,或者先皇遗下的嫔妃们。

因知那里的条件清苦,程妃闻言就劝她不如去另一所皇家寺庙紫竹庵,就是上回她和钱灵犀差点在那里出事的庵堂。那里怎么说也离京城近,香火盛,贵人走动得也多,虽是方外之地,却富贵舒适得多。

程雪岚却说,正因为紫竹庵那里贵人出入得多,怕母亲又犯病冲撞了旁人,所以宁可自讨苦吃的去隆福寺。

看她态度如此坚决,又孝心可嘉,连皇上也被感动了,不由念起几分旧情。除了允了她的所求,还按亲王之女给予县主的俸禄,每月供给她一定的柴米油盐,让她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在隆福寺好生照料母亲。

既然皇上都有此表示了,那朝中众人自然是要溜须拍马,往日有交情的要上门去送份厚礼,没交情的也要赞一声她的品性贤良。

程雪岚带着一身伤痕,终于绝地反击,走出她人生的最低谷,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或许程雪岚要过两年苦日子,可等她熬过这一段,将来未必没有她的出头之日。

只是她的这份光环和荣耀,却是践踏着亲生母亲得到的。哪怕她一句重话没说,反而处处维护,可这样的维护却比刀子更锋利,比毒药更可怖。

程夫人这辈子都得背着个疯癫与堕落的名声活下去了,就算她治好了,世上也再没有人会信她或者敬她一丝一毫。

若仅是疯癫还可得几分怜悯,可程夫人动了改嫁的心思,就是大不该了。这不是说当时的风气就不允许改嫁,而是因为程雪岚这一番话,极容易让人浮想连翩。

程夫人是丈夫死后才开始变得性情古怪的,那她是不是熬不住寡,所以日思夜想着要嫁男人?先是拼命的想把女儿嫁给豪门,嫁不成后自己甘愿嫁个暴发户,那是不是她爱慕虚荣,贪恋富贵?又或者说是她想男人快想疯了,最后才会变得这么古怪?

石氏也是女人,当然明白这样的猜想对一个女人的伤害有多深。所以她很怕这主意是钱灵犀教程雪岚的,如果真是的话,石氏都会觉得齿冷了。

可这件事真不是钱灵犀教的,她也没想到程雪岚居然会这么狠。

如果不是因为她对程雪岚的了解,只怕乍然听到传闻,也会对她产生同情,对程夫人产生厌恶之情,那样,对于程夫人得有多不公平?

可这世上,到底是不公平的时候更多些。所以想要站得住脚,就得争取舆论大众的同情。程雪岚的事一出来,可着实让钱灵犀后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幸好她忍了一时,没有贸贸然在京城对唐家下手,否则极有可能让钱彩凤成为第二个程夫人,遭到所有人的唾弃。那样的话,就算钱彩凤脱离了唐家,也跟判死刑差不多了。

费了一番唇舌,钱灵犀才让石氏打消了顾虑,却见林氏又拉长个脸回来找她麻烦了。当着石氏的面,她可一点没露痕迹,只等着就母女二人时,才悄悄抱怨,“早知道我方才就不送点心去了,你姐一听说,顿时就恼了,怪我平日里不记得,只等你这小日子来了才想起她,话也没说两句,又把人得罪了。你说你这么个聪明孩子,怎么也不提点着些?要不是她家二弟帮着劝了几句,我真是连台也下不来了。”

这话听得钱灵犀嘴角直抽抽,姐姐要吃醋,她管得了么?除非是独生子女,否则谁防得了这个?

不过提起唐竟烨,钱灵犀倒是当真有几分好感,可惜彩凤配的不是他,否则倒真是个好夫君。眼下想要顺利又合理的摆脱唐竟熠,还当真得多费一番心思。

第370章 得寸进尺

一路风霜劳顿,车马辛苦。这一日,到了个地方,冯三喜特意从后头马车上屁颠屁颠跑过来问,“姑娘,您还记得这里是哪儿吗?”

小伙子毕竟年轻,加上钱灵犀着意叮嘱人要给他好生调养,冯三喜的伤早好了,比从前还长胖了一圈,养得白白胖胖,软软有时戏称,拖出去宰了都有肉了。

可眼下给他这一问,钱灵犀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哪儿知道到哪了?这前看是山,后看是山,左左右右全是山,“总不过是在山旮旯里呗,难道到你亲戚家了?”

“哪儿啊!”冯三喜白她一眼,可惜最近养胖的脸蛋挤得那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更小了,完全看不出来。伸手往前一指,“那前头不是华家岭么?这山下的镇子就是界石镇了啊!”

哟!原来回到这里了么?钱灵犀手搭凉篷眯眼往远处一瞅,依稀找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了,心头不觉感慨万千。

想想上次过来,在这里遇劫,邓恒还背着她走了大半夜的山路,而今故地重游,那心境却已发生诸多微妙的变化。

就好比现在,钱灵犀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象当日那般唠叨了。想想邓恒也是怪,怎么那时就能忍下自己一路不讲理的数落呢?

可这问题不能深思,一思量,便成心结。所以钱灵犀很快就放下了,只专心打点着进镇后的事务。

连日奔波,好容易进了个象样点的市镇,连在乡间劳作惯了林氏都提出想在此好生歇息一日再赶路。这提议得到所有人的响应,尤其是唐父,连连抱怨他这把老骨头都要给颠散了。

要是从前,钱灵犀听着这话也就罢了。可如今她的处理方式就不一样了,很大方的让人去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来,给阖家上下都把个平安脉。然后再买几瓶活血驱风的活络油,给众人揉揉。

唐父连声赞好,又格外交待,“那给我买个有虎骨的,听说有那玩意儿的才够劲呢!”

够劲也够贵的吧?这老头子,惯会拿腔作势!钱文佑心疼闺女的钱,忙道。“药油就不必了,找个大澡堂子,让人搓个背泡个澡,一样舒服。”

唐父急道,“这搓背泡澡是舒服。可咱们在路上又不能天天这么弄,买个药油睡前揉揉,这可是书上说的养生之道,亲家,你听我的,准没错!”他睨一眼钱灵犀,见她面色和善,又补了句,“要是有虎骨蛇鹿那些泡的药酒。买几坛喝喝也是强身健体的。”

唐竟熠听懂老爹的意思了,急急附合,“正是正是。娘子,要不你辛苦一趟,跟去瞧瞧吧。”

真是贪心不足啊,他们要的哪是强身健体?分明是想要那些壮阳药酒来寻欢作乐!眼看着钱灵犀出钱。拿她当冤大头来宰了。可这话钱灵犀一个姑娘家不好说,钱彩凤眼下要扮贤妻良媳也不能吭声,石氏顾虑着身份也不便多言。

可钱扬武却是不怕的,反正他年纪还小,便是说错了也没什么,便站出来道,“我看书上说,春季是万物生发之际,咱们又在旅途之中,身心俱疲,此时饮用那些补药只怕效果也不会太好。万一虚不受补,岂不是对身体有害无益?”

请来把脉的老郎中点头赞道,“小哥所言极是,这春季确实不宜大肆进补,我方才给诸位把脉,也没发现明显异常,多半只些旅途劳顿之状。有条件的话,只把那鸡汤鱼汤什么的多炖些来吃也就是了,完全不必吃药。”

他又格外看了唐家父子一眼,含蓄的道,“就是有些体虚气短,精神不济的话,只要晚上多注意休息就是了。”

这下唐家父子闹了个没脸,都没好意思再出声了。钱灵犀左右一瞧,便站出来打圆场道,“那就请大夫开几个药膳方子,快些让伙计拿去炖汤吧。不过那活络油还是得买一些,”她微笑着看了还想说话的钱文佑一眼,“总是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