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扬武年纪小,忍不住道“你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就胡嚷嚷什么?”

“四弟!”钱扬名把他喝止“逝者为大,在他的灵前不宜争执,我们先来上香。”

这话说得唐父也觉怪没意思的,转头看儿子的棺木一眼,讪讪的站到一旁,却拿定主意要是钱家今天不给个说法,他非把事情闹大不可。

尽管有些不大情愿,但钱扬武还是跟随兄长上了柱香,唐竟烨也依礼作了答谢,只是钱扬名刚掏出丧仪,就被唐父劈手夺了去,然后发难“你妹子呢?她怎么还不回来?”

钱扬名看他一眼,沉声答“我那二妹,只怕来不了了。”

“怎么?”唐竟烨顿时直起身子,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是不是嫂子出事了?”

“我二姐出家了!”钱扬武嘴快,一面说还一面揉红了眼睛。

“什么?”这回连唐父也惊呆了“你说什么?”

钱扬名深深叹了口气“此事是真的,今儿在得知妹夫出事之后,我二妹忧愤难平,顿时就决意要出家为尼,为妹夫诵经超度。家里拗不过她,只得把她送到城中的百草庵里去了。现在命我兄弟俩来说一声,二妹既已是出家人,自然不好用俗世事务来打扰她修行。但她虽心灰意冷,了断了尘缘,可妹夫的丧事还是要帮衬着完成的。二妹妹说,要将所有的嫁妆箱笼折现变卖,请庵堂以及云来寺的一众僧尼来为妹夫做法超度,然后请问唐老伯的意思,是给妹夫在本地择一处风水宝地下葬,还是送回老家安葬,咱们都好先预备着。”

“什么?”接连两个打击,打得唐父快受不了了。噔噔噔倒退几步,寻个椅子坐下,他努力想把心神安定下来,可是却越想越心慌!

钱彩凤要出家,她要吃斋念佛原说也碍不着谁的事,可唐父不能容许啊!儿媳妇要撒手跑了,谁来伺候他?还有一个更要命的问题是,儿媳妇要拿嫁妆给唐竟熠风光大葬,那他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唐父是当了一辈子的甩手掌柜,从没有操过家里的心,可他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会不知,从前家计全仗老妻与幼子,而今全仗这个儿媳妇打点才成?唐父没事还可以揩揩油,弄几个零huā,带着丫头出去听戏点曲儿,过着老太爷般的悠闲日子,可是要是离了钱彩凤,他还能拿什么来享受?

唐竟烨是听话孝顺,可他一月能挣几个钱啊,往后他还要娶媳妇养孩子,失了钱彩凤这样一个经济支柱,唐家不就得又落回从前的田地?

更加要命的是,一旦钱彩凤出了家,算是跟娘家婆家的关系都断了,界时就是想占钱家的便宜也占不到了。

“不行!”唐父越想越心慌,吼了起来“快把儿媳妇叫回来,儿子留下遗命,可是让她服侍我的,不许让她出家!”

可钱扬武凉凉瞥了他一眼“伯父,您这话就不对了吧?我二姐出家可正是给你们老唐家消灾祈福呢。你们有了这么大的福气,还怕不诸事顺遂?又岂不比她成天在家侍奉的强?”

这年头,宗教信仰可大大高于世俗事务。在家孝顺是孝顺一世,出家可是修七世的福。唐父顿时给噎成了哑巴,而唐竟烨呆坐在那儿,更是无言以对。

第426章 说亲

金秋十月,九原的第一场雪已然降下。百姓们早已习惯样的生活,在家中生起炭火盆,穿上预备好的棉衣,依旧有条不紊的生活着,只是第一次来九原过冬的人却是无法习惯这样的寒冷。明明还没到冷得必须烧地龙的时候,但知府衙门的后宅里却已经一室生春。

温夫人又喝了一碗茶,还是觉得不解渴,刚想习惯性的吩咐丫鬟去炖一盅滋润养颜的燕窝,却突然想起管事大娘今早来回禀过,因九原天气干燥,自入了秋,家里的燕窝消耗巨大,要是不加以节制,这项开销可就太惊人了。

于是只得泄气的摆摆手道,“让厨房炖些银耳燕窝来吧,记得称着些分量,这大雪封山,要到明年春末才能有新货进来呢,好东西还是省着点用。”

正说着话,却见盛行恕办完公差回家来了,进门就嚷嚷,“夫人可有什么润唇之物?你看我这嘴唇,全起皮了,方才不小心扯了一下就出血,真是闹心。”

温夫人忙让丫鬟取了妆台上的一只精致的白瓷小瓶来,拔开瓶塞,倒了少许油在无名指腹上,轻轻给盛行恕点上,然后让他自己再抿抿唇,盛行恕果然感觉舒服了许多。而且闻着这香味极是清淡,就是他这年纪的男人用了,也丝毫不觉得反感,“这东西倒好,夫人不如再买一瓶,这瓶给我拿着用吧。”

温夫人嗔他一眼,“妾身用过的东西怎好再给老爷?你若是想要那铺子里还有专门给你们男人做的,是半点香味也无,妾身差人这就去给你买一瓶便是了。”

盛行恕点头,一面更衣一面跟夫人闲话,“这东西虽小,但做的人却巧,是谁家铺子这么有心思?”

温夫人听着却笑了,“这要说出来,却是妾身的不是了。”她略顿了一顿才放低了声音道,“那脂粉铺子明着挂的不过是个普通招牌,但实际上是钱家二姑娘跟人弄的。”

哦?盛行恕听得颇有些意趣,“那小丫头还这么本事?不是钱大人的?”

“这还真不是。”温夫人见他有兴趣,絮絮叨叨讲给他听,“原本我也不知道,后来是许夫人一次无意中说漏了嘴才得知实情。您也知道,她家丫头跟钱二姑娘素来交好,许多事大人未必清楚,小孩子倒是搞了个门儿清。听说那铺子是钱二姑娘和自家一个远房亲戚合开她管着这头,那亲戚在别处还有铺子,所以前些天通市那会子,钱二姑娘还买了不少这边的货物,托人贩到外头去。眼瞧着本钱虽然不大,但她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心肠,已算是很不错的了。”

盛行恕听着也连连点头,“说到底,她也不算钱文仲大人的正经女儿便做些生意也不算什么。难得她年纪虽小,但知道做事谨慎,连咱们都瞒过了必知是个稳妥之人。日后若是有那不挑出身的娶了去,那才是独具慧眼呢!”

温夫人却叹了口气,“只怕那丫头太好了,反挡了别人家的路。”

盛行恕有些诧异,“你这话又是从何而来?”

温夫人从梳妆匣子抽出一封家书,“你先看看吧。”

盛行恕瞧过之后,很是吃惊,“这是说你侄女的婚事不成全因她在作梗?”

温夫人苦笑,“人家高明就高明在这地方了表面上看,邓家老大是为了处理家务事来的可他一来,就立即把二公子打发了回去,自己留下不走,这不是摆明了对这桩婚事不满,不肯回去过年么?宫里早放下话来,说世子的婚事不说由他自个儿挑拣,也得让他点头才成。可他能拖得,心媛岂能拖得?她今年都多大了,再不嫁人可真要有闲话了。”

盛行恕皱着眉头,颇不以为然的道,“按说,你这侄女也太过倔强,干嘛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温夫人也叹道,“心媛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从小在家就是说一不二,她想要的东西就非得要弄到手不可。好不容易走到问名这一步了,可偏偏算出个凶兆,你让她如何服气?虽说邓家的老太太和太太都没有二话,但奈何国公爷和宫里不松口,任谁说话也是白搭。”

可盛行恕想一想,却又摇了摇头,“就算邓家不愿意结这门亲,也肯定不会和钱二姑娘结亲,你们家把过错全归到那丫头身上,也有失偏颇了。毕竟,还是邓家的态度比较重要。”

温夫人横他一眼,“要是没钱家那丫头,邓家老大至于花了眼么?再说,钱家二姑娘虽身份寒微,可钱家这一辈身份寒微却嫁入高门的丫头还少么?代王府这儿有一个,信王府还有一个。

虽然说起来都情有可原,但毕竟人家的身份搁在那儿了,连我每回见瓣洛家那个媳妇儿还得给她行礼。眼下,郑家老大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偏上九原来?家里人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我倒是有心给钱二姑娘说门亲事,赶紧把她解决算了。只是你也看到了,那丫头家世虽然平平,但人物却是极好的,钱家看得又紧,跟眼珠子似的,哪里就这么容易?”

多年夫妻,彼此之间还是有相当的了解,盛行恕听及此,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不由得笑道,“怪道你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原来是惦记上我们家的元培了。说起来两人年纪人物倒是般配,但你也知道,元培可是我家这一辈子侄中最佼佼者,小小年纪就中了进士,素得爹娘大哥钟爱,恐怕他们不会轻易松这个口。”

温夫人笑语温言,“所以才要请你这位亲叔叔亲自出马,大哥素来听得进你的话,况且这丫头说实在的,除了家世,也没什么好挑的,给你盛家做媳妇也不算辱没了你侄儿吧?”

盛行恕想了想,确实也是如此,虽然妻子此举是想替娘家帮忙,但也没有损害到夫家的利益。这个侄儿的婚事也是兄长拜托他留意相看的,真要是说成了,除了名声差点,但也不会太离谱。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盛行恕还是要求温人把事情弄得低调一些,“别弄得我们上门提了亲,人家又不允,反过来堕了自家声名。”

见他允了,温夫人喜笑颜开,“此事包在我身上,妾身一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盛行恕听着有些好笑,“你倒说说看,怎么个神不知鬼不觉法?”

温夫人早打好主意了,“钱家不是有个丫头出了家么?妾身就以进香的名义过去跟那丫头说一声,这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盛行恕听得心头一动,“是嫁给唐举人,本要义绝,后又守寡的小媳妇?”

“可不正是她?本来唐家那位公公还不肯让这媳妇出家,跑到庵堂阄得天翻地覆,可钱二姑娘倒有趣,反问他一句,‘这翁壮叔大,瓜田李下,我姐姐该如何留下?,顿时把那唐老先生说得哑口无言了。其实说白了,他哪里是怕媳妇出家?只是听说媳妇要拿全部嫁妆做法事,送夫君骸骨回江南厚葬心疼罢了。后来听说他跟钱家人协商,拿了媳妇一半嫁妆,就把儿子的骸骨火化,供奉在了云来寺,预备日后等钱家人回乡时,搭他们的车船回去,再行安葬。”

盛行恕听得连连摇头,“可怜一个读书人,纵是犯下大错,却连保全尸骨,入土为安也做不到,也算是可叹了。”

“谁说不是呢。”温夫人也附和几句,尔后道,“既然老爷允了,我明儿就去走一趟,后儿十六是钱家办喜事的日子,钱家这丫头虽然出了家,但还是带发修行在,到时钱家肯定会接她回去吃喜酒的,正好就可以把消息带回去。”

盛行恕点头,吩咐她给钱家备份象样些的礼品,毕竟是信王府世子妃的亲弟弟成亲,还是要厚待一二。温夫人应下,自去准备不提。

翌日去到百草庵,却听说钱彩凤,啊不,现在叫净娴师父有亲戚来探视了,请温夫人稍等一二。

温夫人并不着急,寻了间净室赏那尼姑一锭银子,跟她打听些钱彩凤的近况和喜好。

偏那姑子是个极多话的,顿时赞不绝口,“要说起净娴小师妹来,真是个能干的。来的时间虽然不长,已经能帮着庵堂打点不少事务了,连主持师父有许多事都要问她一声…”

她在这里唠唠叨叨扯着闲话,另一头的屋子里,唐竟烨直挺挺的跪在钱彩凤跟前,只字不说。他已经往这儿跑了不下十趟了,可这回才是钱彩凤第一次同意见他。

钱彩凤虽着一身浅灰色僧服,半点铅华也无,但脸色却还不错,一双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反透比从前更亮的神采。见小叔子如此行事,她颇为无奈的转过身来,“我都说了,不怪你了,你又何必如此呢?”

唐竟烨含着泪道,“那日若不是我对哥哥说了那样的话,他也不至于去寻短见,也不至于害了嫂子一生!”

钱彩凤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只问,“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唐竟烨抬眼,目光诚恳而坚定,“我来,只是想告诉嫂子,你若一日不离这佛门,待我侍奉爹爹百年之后,也必皈依佛门,以赎罪孽。”

呃…钱彩凤无语了。

第427章 不同意

十月十六,钱扬名娶媳妇的好日子。

前厅里办喜事忙得是热热闹闹,同样,后屋里钱灵犀为了款待二姐,也同样摆出一桌极为丰盛的菜肴。她们两个,一个是丧偶新妇,一个是待嫁小姑,都不适合出席外头的热闹,不如关起门来热闹,自己自在。

“姐姐再尝尝这个,可是我昨儿就开始预备的,小五那么想吃都只给他尝了一个,快试试。”

穿着一件莲青新衣的钱彩凤略施了些脂粉,虽然还是素雅之极,却显得气色越发好了。可面对碗里已经高高堆起的菜,她却毫不客气的对过于殷勤的妹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的道,“你当是喂猪啊,弄这么多让我怎么吃?起开起开,我手又没断,自己愿意吃什么就吃什么,才不要你来挟!”

“人家不是心疼你嘛!”钱灵犀放下筷子,悻悻的回了一记白眼。

却惹得钱彩凤鸡皮疙瘩掉一地,“你有这工夫心疼我,不如想想要嫁给哪个郎吧。连盛家都来求亲了,你还真是好命。不过瞧瞧,又没长三只眼睛,两张嘴巴,这些人怎么就一个二个这么瞧得起你呢?”

钱灵犀不悦的拍她一记,往旁边扫了一眼,却见软软已经忍着笑,很识趣的把小丫头都赶下去了。自己也退到门外服侍,不打扰这对姐妹谈心。

钱灵犀这才原形毕露,“你管谁瞧得上我!倒是你自己,在那庵堂可不比在家,眼下这天儿也冷了,你穿得暖不暖,睡得可安稳?”

“别来这些煽情的啊,我穿得很暖,睡得也很安稳。你瞧!”钱彩凤吃下口菜,把衣襟掀起,撩给妹妹看,“这是你们给我做的皮坎肩,我都好好的穿在里头了,外头拿僧袍一罩,什么也看不出来。庵堂虽然没有家里这么好,但有你这样的冤大头资助,也生得起火盆,暖和着呢。主持师父怕我条件太好刺激到旁人,还特意给我一人拨了个单间,每回你们送来些吃的,我都藏柜子里了,趁没人时拿出来解馋,你看看我,是不是都长胖了?”

钱灵犀摸摸她的脸,钱彩凤没撒谎,她还真是长胖了,虽说庵堂天天吃素,但她的气色却比在唐家时红润多了。只是想着姐姐起码还得有两年要熬,不免叹气。

钱彩凤却挟口菜喂她嘴里,“你呀,就别成天唉声叹气了,我这日子过得挺好的,而且,能不用回唐家去,纵是吃糠咽菜我也认了。”

那日钱灵犀想出让姐姐暂时出家以避开唐家的主意后,全家人坐下一商量,都觉可行。修行之人不是去到庙里就算真正出家的,得有一个考核期带发修行,通过了才会正式受戒,并向官府申请度牒才算数。

而钱文仲在九原这一任最多再干两年就得回京述职,那时候,全家人可以一起回老家去。要是他们都走了,唐家人肯定也不会单独留下。等到把他们打发走了,钱彩凤也不必再在这里苦哈哈的吃斋念佛了,一句尘缘未了就能把她打发回世俗。

到时候,不拘选个地方,钱彩凤再重新开始,也就不怕人说闲话了。江南离九原这万里迢迢的,钱灵犀可不信唐老爹一旦回去,还能有劲头跑过来检查这儿媳妇的行踪。再说还有唐竟烨呢,他可是个老实人,只要他亲笔写封书信,让钱彩凤跟唐家脱离关系,就是日后给人查问起来也说得过去了。

所以钱彩凤安安心心的呆在庵堂里,根本不为将来的出路发愁,只是想起唐竟烨那个死心眼,有些发愁。

“说句正经的,你回头托婶娘帮忙,给我那小叔子也好生寻个亲事吧。省得他三天两头的跑到我那儿去,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还指天誓日的说他也要出家,弄得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钱灵犀啐了一口,“该!他要守你就让他守去,你都不是唐家人了,还操这份闲心作甚?要说那小子也是的,当时怎么不帮着劝劝他哥,反倒说那样的话?要说姓唐的使坏,他也是帮凶,就算是受些责罚也是应该的。你也不想想,当时你是怎么寻死觅活的,幸好你妹子英明,想出这么高明的解决之道,否则你现在可如何是好?”

“好啦好啦,知道你最聪明本事。只是二弟真不是坏人,从前也帮了我不少,我也答应过婆婆要照顾他的。虽说姓唐的那个王八蛋不值得同情,但二弟确实是挺无辜的。做人何必赶尽杀绝?留一线余地对彼此都好。你可别不信,我现在天天念经颂佛,多少也学了点道理,就当是给自己积点德吧,能伸手帮人一把的时候为何不帮?”

钱灵犀泄气的耷拉下肩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要是不管好似就显得我太无情了。不过话先说清楚,咱们管是可以,但他要是不乐意,那可怪不得谁了。”

钱彩凤笑道,“只要咱们尽了心就行,他要实在不开窍,活该他做和尚去!”

姐妹俩正在屋里说着体已,忽听外头有人把门拍得山响。

听着小丫头端画急急冲了出来,“这位大爷,您要吃酒请到前头去,这里是我们小姐的闺房,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我找的就是你家小姐。灵丫,灵丫你在吗?”

听那年轻男子粗豪的大嗓门,钱灵犀顿时怔了,钱彩凤疑惑道,“不会是赵庚生吧?他怎么跑来了?”

赵庚生不是一人来的,还拖家带口的跟了不少人。

去到客厅,钱灵犀一眼就瞧见郭淑兰正坐在上首冲她点头微笑,“钱姑娘,你好

旁边孙媳妇钱杏雨垂手侍立,对于这位太婆婆的大驾光临同样吃惊不小。

赵庚生附在耳边给钱灵犀介绍,“我是在太学院学习期满,主动和田允富申请来九原当差的,皇上授了我一个正八品的千总之职,和房亮那小子可是平起平坐了。只是干娘不放心,一定要陪我来赴任,你也知道的,她身子不好,连御医都说她受不得刺激,故此我只好把她带来了。韩老爷子也来了,不过他在外头,你倒不必特意出去相见了,日后到大帅府,自是有见面机会。”

看他说得轻松,钱灵犀却有些在暗地里替钱杏雨磨牙。本来好端端的在此做当家主母,谁料突然从天而降两位领导,这个年只怕她是过不好了。

怪不得邓恒对赵庚生的事一直避重就轻,不愿多谈,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位郭夫人是真的清醒了,还是偶尔清醒了。不过想想她能有本事回到京城,并重新踏进信王府的大门,还把韩燧一起折腾到了九原来,这份能量还是很不可小觑的。

心里加了三分小心,钱灵犀依礼上前拜见郭淑兰,她笑吟吟的受了,跟一旁的官夫人们打趣,“这丫头从小跟我那义子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她前些时过生日,我那小子因收拾行李赶不过来,可急得不得了,还特意托了邓家世子给她带来了贺仪。”

她看着钱灵犀,笑意颇深,“丫头,你还不知道吧,就为了给你做那条鞭子,这傻小子可拆了多少张牛皮,又费了多少银线?不过这小子说,要没有师父一家人,也没有他的今日,便是对小师妹再好,也是应当的。”

赵庚生听着这话,傻呵呵的张大嘴巴只知笑,但钱灵犀却心头一动,不觉向石氏看去,却见她也同样向自己看来,二人心领神会的同时收回眼神,心中都已雪亮。

热热闹闹的亲事办过,等着把宾客送走,钱扬名送进洞房,钱家关了门闭了户,石氏把林氏拖到日常料理事情的耳房说话,又命钱灵犀去熬点清粥给她们垫垫肚子。

为了侄子娶妻,林氏今天一日可是忙得晕头胀脑,好容易能够喘口气了,却不料石氏又有话要说。她深知石氏性子,既然这么着急,必是大事,重又打起精神,“嫂子,这是出了何事?”

石氏却不急着开口,“你也累了一日,且先喝碗粥暖暖胃再说。”

林氏越发莫名,只钱灵犀知道婶娘深意,把热粥送上后,便到外头的梢间,把一应下人打发出去,亲自守在外头服侍,并旁听。

石氏等她收拾妥当,才跟林氏开了口,“今日扬名成亲,是桩大喜事,可盛家也托彩凤向灵犀提亲了。”

林氏一愣,就听石氏介绍道,“要说起盛家那位公子,确实是很不错,只比灵犀大了三岁,却已经中了进士,日后可谓是前途无量。”

林氏张大了嘴,还没从那么好的人家怎么会看上自家闺女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石氏又抛出一记重磅炸弹。

“我知道,从前你们两口子看庚生那孩子是很不错的。可是如今他拜了平原侯的夫人为义母,而那位郭夫人的孙媳正是钱灵犀的堂姐。”

石氏在此打住,林氏怔了会子,又仔细琢磨了下堂嫂的话,再扳着指头算算,恍然大悟,“这可不行啊,要是灵犀嫁了庚生,那他家的辈分岂不就乱套了?”

正是如此。石氏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但钱灵犀却是心知肚明的。郭淑兰今儿的话虽透着亲密,但也分明点出了赵庚生对钱灵犀只是恩情及兄妹之情。

这样隐晦含蓄的拒绝,是当众告诉所有人,她不同意赵庚生和钱灵犀的婚事。

第428章 操心

因家里人多,又有亲戚在此,钱灵犀这个年倒是比往年过得都热闹。成日里迎来送往,吃吃喝喝,自觉小肚腩都快出来了。

及至大年初四这日,是传说中天神重临人界之日,家家户户都要接神。尤其是做买卖的人家,更是不能马虎。到了今夜子时,便是初五,那可是财神重临人间的日子。升官太难,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可谁家不巴望着多发点财呢?

故此睡个午觉起来,钱灵犀就到厨房里帮忙了。

按照风俗,迎五路财神,得准备三桌供品。

头桌是果品,寓意财路广阔,生活甜蜜。一般就择本地现有之物既可,象九原冬日不产果品,一般就以蜜枣等干货代替。只钱家有全嫂子送来了打柴沟的特产蜜梨和白兰瓜,早早就留了些个头又大又漂亮的,预备着今日上供。

第三桌为正席,要供全猪、全鸡、全鱼,并元宝汤等物。其中半桌是饭、面和菜,一碗路头饭中还要插一根大葱,葱管内插一株千年红,寓意兴冲冲、年年红。这些东西在九原的冬天也是稀罕物,但是早有精明的商家做了干花代替。

这第三桌上的酒菜须等接上五路财神后方可奉上,所以并不算太着急。眼下钱灵犀要准备的,是第二桌寓意着节节高升的糕点。

毫不惭愧的说一句,眼下全家除了她,谁还能在这个项目上更有发言权?

才吩咐人把鸡蛋分了蛋清和蛋黄打发,就见二哥的新媳妇进来了,成婚不久的严青蕊还带着少女的娇羞,怯生生的问,“三妹,我也想来帮帮忙,可以么?”

“求之不得呢!”钱灵犀很喜欢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二嫂,严青蕊虽然出身富贵,却没养成那种骄横之气,待人很有礼貌。

原先大哥的两个媳妇儿在乡下懒散惯了,并没有大户人家请安问好的习惯,倒是严青蕊一来,风雨无阻,坚持不懈,生生给那二人做出了极好的榜样。

眼下董霜儿一出了月子,就跟这位弟妹一般,每日早起帮忙操持家务,给钱文仲钱文佑夫妇请安问好,服侍周全。

只是徐荔香…钱灵犀想起来就在心底叹了口气。她的命是保住了,可第二个孩子却又掉了,而且挨了当头一棒,出血甚多,救回来后整个人原本丰腴的身子消瘦得象根芦柴棒,连脑子也没有从前灵敏机智了,调养了两个月,还只能勉强下地行走,略站久些就头晕。

钱家人也不难为她,让她自个儿歇在屋里好生将养。大夫曾私下告诉钱家,象她这样的情况,以后恐怕再难怀上孩子,就是怀上,也很难保住。钱灵犀懂,她是极有可能会形成习惯性流产了。

原本因她的所作所为,生出休弃之心的钱扬威,听及此倒是生出几分不忍来。反过来劝爹娘道,“…都不能生了,要是再给休了,那她真真是没活路了。好歹跟了我一场,还是留下吧。横竖只要管得紧些,将来也不至于再犯这么大错了。”

认真说起来,钱家哪有一个心狠的?连钱彩凤都私下里问钱灵犀能不能想想办法,就算不把她完全治好,起码以后也让她生育个一儿半女的,否则也确实挺可怜的。

丑丑空间里的药材大把,想要调理徐荔香倒是不难。但丑丑说,“此人心术不正,顶带煞气,我不能随便救她。想要救她,等她自己多积点德,消了煞气再说。”

钱灵犀深觉有理,徐荔香是没以前脑子活络了,但又不是彻底傻了,让她再受受磨难,将来真正能够与人为善,起码不会背地里咒小泰来时再替她医治一番吧。

把分别打发的蛋黄和蛋清混合在一块,再将严青蕊筛好的面粉加进去,拿柄特制的木勺快速上下翻搅后,将面糊倒进订制的模具里,送进烤箱,接下来就等时间了。

严青蕊是头回见她做蛋糕,对那个四四方方,上下都搁着一屉子炭的铁盒子很是好奇,看一眼上面的炭并不算很旺,问道,“这可要添几块炭?好烘得快些。”

那可不是这样道理,这个烤蛋糕的温度可是钱灵犀浪费无数鸡蛋面粉之后才试验出来的,“二嫂不必着急,这温度才刚刚好,若是火大了,还没熟就会糊的。”

严青蕊忸怩的捏着围裙,很为自己的出言无状而不好意思,“我真是笨,妹妹都做过多少回了,自然最是清楚,我反倒来指手画脚的做甚么?”

钱灵犀就喜欢这二嫂的娇憨与心直口快,一家人本该如此,有什么就说什么,反而不易生出嫌隙。

“二嫂客气什么?这话可不止你问过,几乎谁来都会这么问上一句,我都习惯了。你要是愿意,再跟我学着做几个烤面包吧。”

“只要妹妹不嫌弃我笨,我自然是愿意学的。”钱灵犀望她一笑,开始教她做花式面包。

在钱家,面包可比蛋糕受欢迎多了,因为可以包上豆沙或是肉松等等做馅,比蛋糕的发挥余地更大,也更让人觉得解饿。当然,对于过惯了苦日子,更加追求实用的钱文佑一家人来说,成本低也是重要原因,不用费那么多的鸡蛋,吃起来也没那么心疼了。

虽有下人帮忙,但姑嫂二人还是忙活到傍晚才弄齐所有的糕点。严青蕊留心一数,就见糕点明显多出不少,还以为是预备着自家吃的,却不料钱灵犀命人拿了几只盒子装起来,让人给钱扬威送去。

严青蕊有些稀奇,“大哥那果酱铺子不是等到初夏才能再开么?这会子给他有什么用?”

钱灵犀笑得坦然,“大哥的铺子虽然不开,但糖厂却是要开的,送几块糕点,也是一点小小心意。”

严青蕊明白过来,不答话了,却拿眼偷偷觑着这位小姑,在心中悄悄思量。

按说,自家小姑生得并不算特别美,但那张喜庆又甜美的小脸却让人看着打心眼里舒服,连上回娘来做客,都私下夸钱家这丫头生得好,有种让人不知不觉就想亲近的欲望。当时家中管事大娘还打趣,既然这么好,索性娶回来做媳妇岂不是亲上加亲,好上加好?可娘却立即训斥了那大娘了一顿,并再不许人提起这话。

起初,严青蕊还觉得娘有些太过小心了,可是如今看来,到底是娘比自己会看人多了。

这位小姑惦记的人家可着实不少,听说就连知府大人都动了心,想把她许给本家侄儿。只是给钱家以门第太过悬殊为由拒绝了。

而今常与家中往来的年轻公子有两位,一位是知府衙门里的房亮,一位是军部衙门的赵庚生,二人俱是八品官儿,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小姑不管许给谁家,都是不错的好姻缘。

当然,要是自己来选,严青蕊更愿意选那位小房大人。瞧着就斯文清秀,行起事来更是温和周到。这也不是说那位小赵大人不好,只是他看着也太魁梧剽悍了些,万一将来夫妻俩闹点矛盾,动起手来,小姑岂不吃亏?

当然,这些还不算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严青蕊很有些怕那位郭夫人。她不过是小赵大人的义母,却弄得比亲娘还操心。

听说她搬到军部衙门后,单独弄了个院子,也不顾韩瑛元帅家的一众年轻女眷,非要把这个干儿子带在身边住着,一日三餐,鞋祙衣衫,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许乱插手。

听闻年前韩大人有个小妾不过是跟赵庚生玩笑几句,郭夫人立即背地里把她拖出来杖责一番,还要发落出去,好歹给韩老侯爷压了下来。可这事还是漏出些风来,闹得眼下不管哪家女眷见着小赵大人,都格外谨慎,连丫头也不敢轻易去和他说笑。只这些事,都瞒着赵庚生一人。

严青蕊未免有些发愁,要是小姑真的嫁给这位小赵大人了,只怕将来这位干婆婆可比正经婆婆还难伺候吧?

“在想什么呢?”忽地,身后有人环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严青蕊骇然回头,见是钱扬名,却也羞得满面通红,低声挣扎着嗔道,“这天还没黑呢,你干什么呀!”

钱扬名把她的腰搂得更紧,附在她耳边调笑,“那若是天黑,是不是就能干什么了?”

严青蕊只觉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你胡说什么!”

钱扬名搂着她,不依不饶的道,“你身上可好了么?这都好几日了…”

严青蕊羞得不可自抑,转身捶打着他的胸,“你还说,还说!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眼见小媳妇真急了,钱扬名笑呵呵不再逗她了,“好了好了,那你说说,方才在想什么,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严青蕊压压脸上的热意,才将手挡在嘴边,悄悄在他耳边把心事说了。

钱扬名听了却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心操得可真够长远的!”

严青蕊嗔道,“那可是你亲妹子,**心难道错了?”

“不错不错,你关心她自是好的,是我不该笑话你才是。”钱扬名等笑过了,才低声告诉媳妇,“这事儿虽未明言,但基本已经定了。”

第429章 未必合适

钱扬名悄悄告诉媳妇,“…原先叔婶属意的是庚生兄弟,觉得他家世简单,三妹进门就可当家作主,所以有意撮合他们。可如今看来,却是亮哥儿更好一些。行事沉稳有度,比庚生兄弟可老成多了。况且庚生兄弟现在攀上那样的高枝,有侯爷夫人做主,日后什么样的好亲事攀不上?他从前也算是吃了不少苦,所以叔婶很是不忍阻了他的前程,又落得郭夫人不喜。再说,咱们还得顾忌到其他亲戚对不?现在老侯爷的孙媳妇是我家堂姐,但若是三妹嫁了去,往后堂姐是该管她叫妹妹,还是婶婶?这辈份上一乱,于荣阳国公府面上也不甚光彩。是以婶子悄悄给我透了个风,让我去亮哥儿跟前提点了一句。他听说倒是高兴得很,只等着开春,就让家里来提亲。”

原来如此,严青蕊听着不住点头,可是想想,她却又有句话想问,“我能再问个事么?要是说错了,你可不许怪我。”

“说吧。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大不了,晚上熄了灯再罚你。”

听丈夫又开始调笑,严青蕊忿忿的又瞪了他一眼,把他不规矩的伸进自己衣里的爪子拍开,却是窝在他怀里,悄声问道,“我瞧邓家那位世子待三妹可也好得很呢,三妹方才做糕点还特意给他也准备了一份。当然,三妹行事大方,并没有什么瞒人的,送些糕点也算不得大事。只是我总觉得,那位邓世子对她,似乎不止是兄妹之情。”

钱扬名听及此,也有些郁闷,没有怪媳妇多心,只是反问,“连你也这么觉得?”

严青蕊点头,“你想想,初一那日,邓家世子上门来拜年,以他的身份,能来就算是给面子了,却怎么要行如此慎重的大礼拜见叔叔婶婶他们?就是对我,也客气得让人不好意思。可我听下人们传说,他就是见到韩老侯爷也没有如此做的。还有,郭老夫人在咱们成亲那日还当众说了,邓家世子可是特意为了给三妹过生日才赶来的。”

钱扬名叹了口气,“嘴长在人身上,要怎么说,谁都拦不住,这话咱们听听便罢,也不必太较真。可三妹与邓家,是绝无可能的。我家虽穷,却断断不会允她与人做妾。等到开春房家来提亲,估计那边也就能撂开手了。”

严青蕊想想也是,便不再纠结于此,起身收拾了衣裳头发,嘱咐钱扬名也别露了破绽,她先出去帮忙准备晚饭了。

只是走到门口,刚挑起门帘,忽地又红着脸转过头来一笑,声如蚊蚋,“我今早上…已经好了。”

然后跟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急急奔出,看得钱扬名哑然失笑,可回过味来,却深觉小媳妇的可爱,也更感谢叔婶给他择的这门好姻缘。

回头看看自成亲后,房间一角那几只许久没动过的大书箱,钱扬名自嘲之余,忽地就想通了。

他从前很是在意功名,那是怕自己没有功名,会让姐姐钱湘君让人瞧不起。可是等到自己成了家,他才明白,一个妻子过得好不好,不在于娘家有多少助益,而在于和丈夫公婆相处得好不好。

严青蕊进门的时日虽不长,但和一家人相处得都甚是和睦,钱扬名出门在外,从没有什么不放心。而小夫妻之间更是不必说,成日里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时时刻刻都恨不得粘在一起。

想想自己,会不会因为严青蕊兄弟没有考个举人就瞧不起她?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为此来担心姐姐?

钱扬名忽地觉得那时的自己实在有些好笑,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姐姐当时会请求叔婶给他快点讨个媳妇。

当然,就算没了姐姐那方面的压力,钱扬名还是会继续攻读,参加科举,但那已经不会成为他的思想包袱了。因为除了科举,他也找到了自己的事业。

去年染布坊做第一批染布生意,还算平平,只略有盈余,可等到第二批货时,因有了前期大量的调研,他们推出的花型以及样式极受欢迎,可着实小赚了一笔。

钱扬名已经决定了,虽然九原能开市通商的日子就那么几个月,但他若能抓住那点时间,把生意做好也就很好了,剩下的时间正好用心读书。

岳父说,等到年后,帮他在九原置些地,请些老成的雇农打理,到时自家的生计是不愁的,读起书来也更不必担心。

想想钱灵犀有句话还真说得挺对,叫什么物质和精神得两手一起抓,两手还都要硬。科举可以作为人生追求,立业是生活的基础。只有两样平衡了,一个家庭才能健康发展。想那唐竟熠,不就是想不通这道理?读书的时候也不知打理家计,等做点小事就自以为了不起,最终犯下大错,害了自己。

而唐父那一大把年纪,至今还没明白过来呢。自拿了二姐的嫁妆,包戏子,买丫鬟,听说闹得很不象样。有回出门在街上遇到唐竟烨,他见了自己就躲,都没脸上前来打招呼了。原本石氏已经托了媒婆给唐竟烨相看了几门不错的亲事,可人家一看这情形,全都打了退堂鼓。

钱扬名心中暗叹,有这样的一个爹,真不知是该孝敬好,还是不孝敬好。

不过唐家要怎么闹他都管不了,他只盼着彩凤能早日脱离苦海就好。不过幸亏这二妹妹自小是个泼辣的,就算到了庵堂也混得风生水起。想着今儿过去看她,居然看到二妹正跟主持师父商讨要怎么发展信徒,做些佛教用品,专门向妇人兜售就觉得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