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忙低头抱拳道:“臣惶恐,愿闻其详!”

楚御天方沉声道:“昨儿夜里,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后宫中竟然有人以巫蛊之术害人,尤其那害人之人,还有着无上尊崇的地位和权势,而那被害之人,此时仍是生死未卜。这实在开了我大楚开国百年以来的先河,故而朕今日推迟了早朝!依众卿之见,该如何处理此事呢?”

他话音一落,下面众人都大吃一惊,跟着便开始不约而同的小声议论起来,大抵都是些“竟会有此等事情出现”、“真是胆大包天”之类的话,只除了站在众人前面的独孤卫。

才刚一闻得楚御天“尤其那害人之人,还有着无上尊崇的地位和权势”这句话时,他已知道独孤家的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了。

自从楚御天一步步将六部的大权抓到自己手里后,他已知道独孤家风光不了多久了,但他仍心存侥幸,以为只要宫里有太后和皇后在,自己的长子又紧握兵权不撒手,料想楚御天不至于对他们怎么样,只要能再托几年,托到皇后诞下太子,独孤家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随着他那不成器的糊涂女儿以药酒将自家大哥放倒,并任其被南宫烈夺去兵符后,他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亦宣告破灭了。

从那一刻起,他便开始着手安排起家人们分批逃离京城来,然他们的逃离工作,却受了一股强大暗势利的百般阻挠,他知道这定然是楚御天安排的,为将他独孤一门几百口人悉数诛杀殆尽而安排的,慌乱的心反而顷刻平静下来,也不再去想什么逃离京城的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能逃出京城,他们又该何处安身呢?一家人能死在一块儿,也算是大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他唯一后悔的,就是在权利中心争斗了大半辈子的自己,竟然会教出皇后那样一个女儿,早知道她愚蠢至厮,他就该将她掐死在襁褓中的,也好过今日将数百条人命葬送在她手中!

“国丈,未知你意下如何呢?”楚御天忽然高了几度的声音,打断了独孤卫的沉思。

回过神来的他,连想都未想,便生硬的答道:“按律,当诛九族!”反正已退无不退,他言语间都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消极情绪了。

楚御天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又将犀利的目光扫过其他人,“未知其余爱卿又意下如何?”

“启禀皇上,”人群中一个中年文官出列道,“此等阴险毒辣之小人行径,不但有损皇室颜面,更有损我大楚国体,臣恳请皇上严惩不殆!”——此人乃户部尚书崔如圭,历来便是独孤卫的忠实追随者,只不过他见风使舵的本领也是一流的,譬如此刻,独孤家这棵“树”俨然还没倒,他这个“猢狲”之一的人,已经开始在落井下石了。

其余众人亦齐声附和道:“恳请皇上严惩不殆!”

第六十一章 倒台

见众人都说“恳请皇上严惩不殆!”,楚御天终于露出了他今晨以来的第一个笑脸,“难得众爱卿众口一词,意见一致,朕心里就踏实了。”

说完沉声命苏公公:“带人犯!”

苏公公就拖长声音唱道:“带人犯上殿——”

很快就见南宫烈带着仅着中衣,一脸狼狈憔悴,却又愤怒无比的太后和皇后缓缓行到了大殿中间——显然事发时,二人正在睡梦中,连外衫都来不及穿上。

百官见状又开始小小声的交头接耳起来。

“苏老儿,你来将昨夜之事的前因后果说给大伙儿听听,一定要原原本本、详详细细!”楚御天深深看了太后一眼,方对苏公公道。

苏公公忙领命上前几步,高声将连日来晚蓝如何夜夜不能安睡,渐渐发展成夜游症,昨儿夜里更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几乎将自个儿摔死于御花园内,以及楚御天如何在震怒之下命人彻查后宫,然后就在锦凰宫内查到了禁忌之物等事,细细说道了一遍。

他话音一落,楚御天便威严接道,“将证物呈上来,给众爱卿都瞧瞧!”

忙有一个小太监飞奔而去,很快捧了一个纯银的托盘回来,之前搜出来的那个人偶娃娃,正静静的躺在上面,她那满是血污的脸再衬上那满头细细密密的银针,虽然是在青天白日下,仍给人一种诡异异常、不寒而栗的感觉!

“给大伙儿传着看看!”楚御天又冷冷下令。

小太监便捧了托盘在人群里缓缓穿过,所经之处,百官都是惊惧之情溢于言表,惟独独孤卫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这样蹩脚的把戏,若是放在独孤家还兵权大握的以前,他只会回以高高在上的一声嗤笑,然后还以十分的颜色;而如今,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偶,竟成了他独孤一门的催命符!

一时众人看罢,小太监捧着托盘回到楚御天面前,跪着举过头顶,他便信手将其拈了起来,似笑非笑对太后道:“不知太后还有何话说?”此时已胜券稳操的他,连佯装一下痛心疾首都嫌懒得,就好像他现在所面对的人,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和有结发之谊的妻子!

太后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看起来已老了十岁不止,先前脸上那几块不甚明显的老年斑,现在很突出的散布在她花白的两鬓旁边,很直观的说明了她受到了怎样沉重的打击。

“皇后又有何话说呢?”楚御天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旁的皇后道。

皇后的眼神却不若自家姑姑那般只是单一的冷冽,而是以一种夹杂着痛苦、悲哀、释然和仇恨的复杂目光回瞪着他,一字一顿道:“一步错,步步错,尤其信任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更是错上加错!”

想起当初为说服皇后去“赐酒”给独孤彪时,自己许下的那些诺言,楚御天被她瞪得有些狼狈起来,但一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受的独孤家的气,他的心复又冰冷如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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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被废并打入冷宫等候发落;太后被送往清修堂“静养”;独孤一门被抄家,男丁一律下大狱,等候秋后问斩,女眷一律被官卖…等等好消息,在晚蓝醒过来不到一个时辰内,已自魏珠嘴里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以楚御天对独孤家忌恨的程度,此事是绝无再回寰的余地了。至此,她心里的那口恶气,终于算是出了一半了。

然,她最大的仇人楚御天,如今还尊贵体面、得意洋洋的活着,她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与他同归于尽了!

虽然早已想好要与楚御天同归于尽,但认真要实行起来,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楚御天并不像太后和皇后,只要手里没有了权利,就掀不起任何风浪。他的心机,应该远远超过她所能想象的范围,这一点从他由始至终冷眼目睹她如何一步步算计皇后太后,并知道抓住一切合适的时间来将计就计,最终将独孤家送上“断头台”上,就可以看出一二。

换句话说,其实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她的所思所想,都未能逃过他的那双眼睛,那么,她又该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喝下当日她自于太医处取来的药水呢?

将自己埋首于柔软的被中,晚蓝强忍着头痛,又开始了自己的冥思苦想…

“爱妃,爱妃——”闻得是楚御天的声音自外殿传来,晚蓝只得强忍下满心的不悦翻身坐起,换上柔媚的笑容,靠在床头等侯他进来。

很快一袭暗红龙袍、笑得意满志得的楚御天就大步进来了,见晚蓝果已坐起身来,更是喜上加喜,因上前挨着她坐下,跟着一把捧起她的双手,才自责道:“是朕的疏忽,才让她们有机可乘,继而伤害到爱妃,让爱妃受苦了,是朕的不是。”

“皇上言重了,让臣妾怎么受得起?”晚蓝柔柔笑道,心里却在冷笑,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还装得跟真的似的,这人怎么就对演戏上了瘾呢?!

楚御天腾出一只手,轻捏着她的下巴端详了一阵,又探探她的额头,方点头道:“气色已好了许多,想来再调养个三五日,就可以痊愈了。”

晚蓝笑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已无大碍。但只臣妾打理后宫这么久,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所以想趁此机会,向皇上告几日假,好生歇息将养一番,不知皇上心不心疼臣妾呢?”一面说,一面还忍着恶寒,撒娇似的拉着楚御天的手轻轻晃荡着,为的便是能腾出多一点的时间,来为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做部署。

“朕怎么会不心疼爱妃呢?”楚御天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但只朕却不能答应爱妃的要求。眼下爱妃只是暂摄后宫,就嚷着辛苦了,明儿真要掌了凤印,岂不要时时对着朕叫苦了?”

此言一出,晚蓝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听楚御天的意思,是要封她做皇后?全天下女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得到的权势和荣耀,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她得到了?

楚御天到底什么意思?她不可认为他有爱她爱到随随便便便将“一国皇后”之位赐予她的地步,在他的字典里,可能压根儿就没有“爱”这个字!那么,他这个举动,到底用意何在呢?

第六十二章 刺楚

独孤家的一夜倒台,让满朝文武在心惊胆战、兔死狐悲,进而拼命向楚御天表明自己忠心的同时,也让楚御天彻底尝到了大权在握、唯我独尊的感觉。

接着他亲自到南宫烈的将军府,以全副凤辇,打伞鸣锣、体面排场的接了自己的生母容月回宫,入住了先前由苏公公亲自领着人洒扫整理得焕然一新的锦凰宫,并下诏尊其为“圣母皇太后”。

然后他又以“双喜临门”为由,连日在鹏鸣宫举办大型的歌舞宴会,饮酒歌舞助兴,有时甚至通宵达旦。

晚蓝这个后宫的“实际掌权者”,自然被动的因此而忙到了十分去,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更不能清净,刚到了东边,又有西边的人撵过来,刚去了西边,东边的人又找来了,以至于她每天头一挨到枕头,便立刻人事不知了,报复楚御天的事,也因此而搁浅了。

至于锦凰宫新太后容月那里,晚蓝却是一次也没有亲自去过,只命内务府一应吃穿用度都挑最好的送去,也专意召了太医们来,再四叮嘱他们请脉用药精心些——据说她现在已较先前好了许多,至少已认得出楚御天来了。

她怕见了容月,会让自己心中那道因为痛失芷云而出现的血淋淋的伤口再次迸裂,继而迁怒到她身上去。她好不容易才催眠自己,让那道已痛到了骨子里的伤口在表面上结了痂,她实在不想这么快就让其迸裂开来,不然她保证不了自己会不会立刻就不顾一切的冲去杀了楚御天!

在没有万全的把握能让他一击毙命之前,她不会去冒那个险,并不是因为她怕死,而是她怕自己的死,没有任何的价值罢了…

这一夜,楚御天照例又在鹏鸣宫大宴群臣,晚蓝因为还有些事务须处理,不过略领了一小会儿,便借故告退了。

打发掉最后一个来回事的人,晚蓝只觉全身前所未有的酸疼,因吩咐春雨道:“让人准备浴汤去,本宫要沐浴。”春雨忙答应着去了。

一时漂着各色花瓣儿,散发着暖暖香气的浴汤来了,晚蓝也不要人服侍,而是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后,方自己脱了衣衫,缓缓没入水中。

遍布全身的温热感觉,让晚蓝的每一个细胞都舒服得想呐喊,因忍不住闭上眼睛,双臂亦不由轻轻的划起水来,好像她正在二十一世纪的海边游泳一样。

“爱妃…好兴致啊…”是楚御天因酒意而略显含混不清的声音。

晚蓝抬眼一望,就见他正一步一摇的往自己走来,她也懒得起身,仍是坐在浴盆里,间或往自己露在水面外的脖颈上洒些水。

不想她这副慵懒撩人的样子,却很快便让楚御天不能自持起来,也不唤人进来服侍,他便自己动手,三下两下除净了身上的衣服,抬脚挤进了浴盆,里面的水霎时漫了出去。

见楚御天意识不清的对自己上下其手,晚蓝忽然有了主意,或许,这是上天赐给她的良机呢?

极尽柔媚之能事的挑逗着楚御天与自己“活动”了三次,晚蓝已是疲惫至极,但看着逞大字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楚御天,她还是舒了一口长气。

随后她也顾不得喘气,便拖着发飘的双腿,下床冷静的寻找起可以伤人的利器来。但是找来找去,富丽堂皇、应有尽有的偌大宫殿里,竟然找不到哪怕一样锋利些儿的器械,只除了她那些华而不实的簪子钗子。

她不由暗骂起自己来,早知道就该准备一把匕首备用的,现在可好,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了,她却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环!

但只犹豫了短短一瞬,晚蓝便捡了首饰盒里最尖利的那一支金钗在手里,快速往床边行去。她现在只能希望,自己手里的金钗,真能如电视上看起来就等同于“杀人凶器”的东西那般好用了。

一把掀开楚御天身上的锦被,看着他光裸的胸膛,想着自己终于可以为芷云报仇了,晚蓝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了,以至于她对准他心窝处狠狠扎下去的金钗都偏颇了几分,但幸好那钗子还算锋利,以至楚御天的胸口登时便血流如注了。

汩汩而出的鲜血,让晚蓝头晕了一下,手下也迟疑起来,自己真的要亲手结束一个活人的性命吗?但一想到芷云濒死时的惨状,她的神智随即清明不少,杀人偿命,历来都是天经地义之事,自己不过是在为芷云母子讨要一个公道而已,何须自责?当下手里的金钗又要往楚御天胸膛那犹冒着鲜血的部位刺去。

然而她的手,却被本该继续昏迷的楚御天,一把架住了。

“你就…真的…那么恨朕吗…?”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半靠在床头上,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

晚蓝愣了一瞬,随即大力挣扎起来,然她的手就像被铁钳夹住了一般,竟是怎么也挣不脱,她只能咬牙冷笑道:“我恨,我当然恨,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楚御天眼睛红得似要滴出血来,脸孔也因身心同时受到创伤而扭曲得变了形,“朕…对你那么好,凡事都…依着你,连你在朕的后宫兴风作浪也…也由着你,朕甚至要下旨立你为皇后了,为何你就丝毫不领情?就是…石头,也有被捂热的那一天…”

“你对我好?哈哈哈,真是笑话!”晚蓝尖着嗓子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给了我锦衣玉食的生活,高贵尊崇的地位,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了?你做梦!我告诉你,就是你给我整个大楚国,也比不上芷云的一根手指头!”

“你不惜冒死与朕翻脸,就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楚御天闷哼一声,难以置信的问道。

“微不足道的奴才?”晚蓝悲愤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继而哑声吼道:“在我心底,芷云比你这个所谓的天子,高贵了一百倍一千倍不止,只要能为她报仇,我死不足惜!”

她的话让楚御天血红的眼睛里,霎时笼上了一层浓浓的哀伤,“朕对你那么好,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被感动过一点吗?”

“感动?”晚蓝嗤笑道,“我为什么要感动?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我连一天都不想多过!再说,你不也从你对我的所谓‘好’,所谓‘百依百顺’中,达到了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目的吗?”

第六十三章 决绝

不容楚御天答话,晚蓝继续悲愤道:“原本我心心念念想的,只是带着芷云一道,寻一处清净的场所,安定自在的过完自己的下半辈子,但是,你却硬要将我拉进你们的权利斗争当中,硬要毁了我的生活。如果你只是将我一个人拉进去,倒也罢了,你偏偏要将我唯一的亲人芷云也卷进去,还害她最终惨死于冰冷的水下…”

“你知道为了我,芷云甚至曾生出不要那孩子的念头吗?还是我劝她,说我不能生育,很想要一个属于我和她的孩子,她才强忍着被你伤害的屈辱,决心生下他来,但是,但是你却那样利用她,利用我们!”

“你故意将我们送回皇宫这个虎狼之地,为的仅仅就是逼太后和皇后犯上‘谋害皇嗣’的大罪;你严令春雨她们,说什么也不能救她的命,偏偏要保住我的命,为的就是激起亲眼目睹芷云惨死的我对太后和皇后的恨意,继而达到你借刀杀人的目的,真是打的好算盘!”

“她为了我掏心掏肺,我却连累她惨死,还一尸两命,甚至连尸首都未找见,我若不杀了你,又如何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又有何面目见她母子于九泉之下呢?”

说着说着,她忽然泣不成声起来,仍被楚御天架得死紧的手腕儿,亦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大力,让她竟挣脱开了他的箍制。

重获了自由的她,连想都未想,便握紧那支已是血迹斑斑的金钗,又往他受伤的胸口狠狠刺去,不过这回被他本能的一偏,没有再刺中他的胸膛,刺中的是他向外的右臂,登时又是血流如注。

“先前那一刺,我是为芷云刺的,才刚这一刺,我是为芷云肚里的孩子刺的…”晚蓝握着那支犹滴着楚御天鲜血的金钗,微颤着声音冷冷道。

她的话还未说完,已被楚御天喘息着打断,“是不是…还有一刺,是为你自己的?”说着硬撑着挺了挺胸膛,道:“就刺在这里吧,若你这一刺下去,我能…侥幸不死,以后…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让我好好的补偿你…好吗?”说话的同时,他的眼底笼上了晚蓝所从未见过的,也不能想象会出现在一个帝王眼底的哀伤和哀求,尤其他还摒弃了“朕”这个高高在上的字眼。

但是晚蓝仅仅是怔了一怔,便又惨笑着反问道:“好好过日子?补偿?在你毁了我最想要的生活,害死了我最想珍惜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利用我,逼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之后,你还妄想我能好好跟你过日子?哈哈哈…,镜子破了还能重圆吗?人死了还能复生吗?你的补偿,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一面放声大笑,一面却有大滴大滴的泪水自她双目中汹涌喷出,她忙反手胡乱拭了,继续道:“虽然知道自古就没有不狠心薄情的帝王,你的狠毒,还是让我大开了眼界,芷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啊,不管那孩子是怎么来的,那都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呢?你就不怕老天报应,让你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吗?”

楚御天面白如纸,喘气的声音如同拉风箱一般,“我…那也是为了大楚的江山社稷,我也是有苦衷的…”

“住嘴!”晚蓝厉声喝道,“苦衷?真是可笑!难道有苦衷就可以为所欲为、草菅人命了?那这世上还要律例法典来做什么?也是哦,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没有谁敢拿那些律例来约束你,但是没关系,律例不敢杀你,我敢,楚御天,你就受死吧!”

说完她不再迟疑,手中的金钗对准楚御天还在淌血的心窝便欲大力刺下。

然她的手,忽然被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一个什么东西狠狠击中,手里的金钗也应声落。她忙蹲下身子,欲拾起钗子再继续。不料下一刻,她已被人反剪住双手,制服得动弹不得了。

她忙困难的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不是别个,正是花白着头发,一脸惊愤交加的苏公公,他背后则紧跟着春夏秋三婢,而拧着自己手腕的,不用说自然是冬雪了。

“娘娘,皇上素来待您不薄,您怎么能…”苏公公痛心疾首的质问道。

春雨忙拉了他一把,“公公,还是先将皇上送回鹏鸣宫,传了太医来瞧过才是。”

苏公公方回过神来,忙不迭小跑至楚御天面前,哽咽道:“皇上,您还好吗?老奴这就带您离开。”

楚御天抿了抿自己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方断断续续道:“今日…之事,除了你们几个,朕…朕不希望再有其他任何人知道…,还有,千万不能让母后知道,她…她凤体未愈…”

“老奴都理会得的,皇上您只放心吧。”苏公公一面服侍着不着寸缕的他更衣,一面老泪纵横的道,他原本以为,有了贵妃娘娘,自己的主子终于可以不必再独自苦闷了,却没有料到,平日里一贯笑模笑样的贵妃,竟然会如此心狠手辣!

好不容易在苏公公的服侍下穿好衣衫,楚御天的额上已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才上身的衣衫前胸处,亦顷刻被鲜血所浸透。

推开苏公公伸出的欲扶自己的手,踉跄着行至被冬雪反剪着双手,却仍是一脸倔强的晚蓝面前,楚御天喘得就像秋风中的落叶,“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杀了朕,你也活不了吗?还是…还是你恨朕就恨到了…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的那一步…?此时此刻,你就没有一丝后悔吗?…只要你向朕认个错,朕…朕保证既往不咎!”

晚蓝挑衅的看了他一眼,方点头冷冷道:“我是后悔了,后悔的是刚刚那两下刺得太浅,未能让你当场毙命;后悔的是刚刚与你废话太多,让你等来了救兵!”

闻言楚御天竟“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人也直挺挺便往后仰去,慌得苏公公和春雨忙上前以自己的身体撑住他,嘴里亦失声叫道:“皇上,皇上…”

“任何人都不得为难贵妃!”这是楚御天昏迷前吐出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被苏公公等人七手八脚的抬着,急匆匆往鹏鸣宫方向去了。

独留下晚蓝一人,颓然的瘫软到地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她这样算是报了仇了吗?

第六十四章 烈火

自那件事发生以后,一晃已是十数日过去。

晚蓝的鹂鸣宫忽然变得门可罗雀起来,远远看去,诺大的宫殿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了无人烟,悄无声息。

就在几日前,晚蓝利用自己仅剩的职务之便,将鹂鸣宫上上下下百来个宫女太监,都安插到了其他待遇好些的宫殿,算是感念他们伺候自己一场吧——虽然有半数以上的人她觉得陌生,虽然他们可能是楚御天精心挑选来监视她的人,但一切即将尘埃落定,她也不想去为难这些身不由己,没有自我的人们了。

遣散所有人后,晚蓝自己动手,自巨大的壁橱里取了好几床被子盖到身上,然后蒙头昏睡起来,以期能与芷云母子相会于梦中,顺便等待楚御天的挫骨扬灰。

不知道昏睡了多少时日,她终于清醒过来,然楚御天的报复仍没有到。看着镜中消瘦得跟鬼一样的自己,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楚御天不来结果她的性命,那就让她自己来终结这一切吧!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正在酣睡的人们,忽然被一阵惊慌失措的“着火了,着火了——”的声音惊醒,睁开一看,从鹂鸣宫方向传来的巨大火光,将半边天都照得犹如白昼。

当重伤未愈的楚御天赶到时,鹂鸣宫内外已是一片火的海洋。

“贵妃在哪里?”一把抓过一个正忙于救火的太监,楚御天阴蛰的问道。

那太监不知道是紧张还是领口被揪呼吸不畅,话都抖不利索了,“奴才…奴才一来就没见到贵妃娘娘…”

“蠢材!”恶狠狠的低咒一声,楚御天一把将他推搡到地上,推开紧闭着的鹂鸣宫宫门,抬脚便欲进去。

早被苏公公一把拽住,哀求道:“皇上您龙体未愈,还是不要冒险了吧!”

“滚开!”楚御天一把甩开他的手,暴戾的喝道,说完毫不犹豫的进去了,苏公公无奈,只得带着十数个侍卫,紧跟其上。

宫里的火势比外面看起来更猛了几分,滚滚而出的浓烟,让乍一进来的众人都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楚御天定睛四面扫视了一遍,正欲命人进屋去找晚蓝,就见旁边一个侍卫忽然指着左侧一所小抱厦的房顶,失声叫道:“贵妃娘娘…”

闻言百十双眼睛都齐齐扫过去,果见一袭飘逸白衣,长发随风凌乱的晚蓝,正单手托腮坐在房梁上,她腾空的双腿,还在不停晃悠着,似乎这么坐在上面很是好玩儿。

深吸一口气,楚御天挥手示意众侍卫迅速靠过去后,方凝神冲晚蓝喊道,“爱妃,你又胡闹了,快下来到朕这里来。”

晚蓝并未看他,也未注意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侍卫,只是继续飘忽的笑着,梦呓似的自语道:“芷云,你和宝宝在水底下一定很冷,就让我带着熊熊的大火,来温暖你们吧,这样你们也不会再冷,我也不会太热,我们就都可以温暖了…”

底下的楚御天自然听不到她的话,他只是心惊胆战的看着晚蓝,和在她身后离她仅几步之遥的那几个侍卫,惟恐他们有个什么闪失。

眼看其中两个侍卫的手,已经快要抓到晚蓝了,楚御天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一小半,然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就在两个侍卫的手碰触到她那一刹那的功夫,她的身体忽然往后一倾,旋即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急转而下的局势,让梁上那两名侍卫都呆住了,待回过神来想要扑出去抢救时,已然来不及了,众目睽睽之下,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几丈高的抱厦,在不断蔓延加剧的火势下,重重坍塌了!而那两名侍卫,幸得有一身不俗的轻功,方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逃离被掩埋的噩运。

“不…”楚御天嘶哑着声音吼道,“全部给朕进去救贵妃,要是救不出贵妃来,朕要你们的九族来陪葬!”

在场所有侍卫太监宫女闻及此言都不由慌了神,忙不迭忙冷水将自个儿浇透,争先恐后便要靠过去,奈何火势实在太猛,他们又被逼了回来。

如是者三,众人不敢再靠近了,却又怕楚御天真拿自己的九族开刀,只得一排排自发跪到一旁,开始祈求起上苍保佑晚蓝来。

见众人都被凶猛的大火逼了回来,楚御天犹不放弃希望,随手拧起一桶水从头淋下,便要冲进去,却被苏公公和两个侍卫拼死拉住了。

“放手!”楚御天回头暴喝道,那狰狞的样子,就像要吃人一般。

苏公公瑟缩了一下,随即鼓起勇气道,“请皇上想想江山社稷,想想黎民百姓,想想才重见天日的太后吧…”

“江山社稷?”楚御天惨惨一笑,道,“就是为了江山社稷,朕才彻底失去了她!”他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么希望过自己不是皇帝,而仅仅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