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苏帘一直用的都是仙桃花花瓣粉末和珍珠粉等物调和出来的胭脂和粉,这个时代唇上胭脂染的都是樱桃小口一点点,虽然瞧着不错,但苏帘不是很喜欢,她用自己亲手调制的桃花胭脂,是深粉色的,轻轻涂抹全唇,颜色不深,却粉淡淡、珠盈盈,十分雅致。面上略傅珍珠桃花粉,透气性好,皮肤底下的红润可徐徐透出,苏帘也是用惯了的。

绣屏一旁说着桃花瓣的N多用处,说着说着便突然戛然而止,急忙福身跪了下去,底下采摘桃花的宫女们也跪了一地,苏帘只觉背后有人遮挡了阳光,便晓得是他来了。

第十八章、包什锦

玄烨的手握着苏帘执纨扇的手,苏帘轻轻一歪身子,便靠在了她怀中,抬头便看见他那张有些疲倦的脸,苏帘只盈盈一笑,什么也不说。

屈指一算,他已经有月余没来园子了。

回澹宁殿的路有些远,不过春景如此之好,苏帘不愿做轿子回去,玄烨似乎也喜欢这样的悠闲漫步,在宫中只怕不能有这样的闲散。

魏珠、叶嬷嬷等人都推开一丈外跟随着,玄烨执着苏帘的手,沿着曲曲折折的石子路缓缓前行,“叶嬷嬷说你不肯喝药汁,故而换了丸药吃——”

苏帘也晓得,叶嬷嬷不敢隐瞒玄烨澹宁殿之事,定期向宫中汇报,便也不以为恼,笑着道:“那东西苦得很!”药丸,她勉强能接受而已。

“还在吃鹿茸白薇丸?”玄烨声如春风,徐徐熨过心头。

“嗯。”苏帘应了一声。

“可觉得有效?”玄烨又问。

苏帘闷想了一会儿,道:“没觉出有什么效用来。”实际上,她对这种药的药效,抱有很大的质疑态度。

玄烨扑哧笑了出来,“朕必会叫你觉出来的!”于是,看向苏帘的目光有些灼热。

苏帘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闹了大红脸。好在他声音不大,大约后头跟随的奴才们没听见吧?苏帘鸵鸟般自我安慰着,低头去盯自己鞋尖上缕金的祥云纹,仿佛要看出花儿来似的!腰间系着的送子观音佩下头那大红的流苏,在暖煦的微风中摇曳,荡漾了心头。

徐徐行进着,苏帘偶然间瞥见,东面原本种植着花木的小花园,今年不知如何都枯萎了,竟然都不曾发上新芽,如今都荒芜了的样子。

玄烨大约也瞅见了,不禁皱了眉头。大好的**中,乍然有这么一片煞风景的,自然是不愉的。

苏帘却眼珠子骨碌一转,道:“皇上,把这里改成菜园子可好?”

玄烨被苏帘那天马行空的想法给愣了一下,在行宫里开开菜园子?这想法委实奇葩!且行宫大小花园,不是奇树就是异花,若是种上菜,那可真有够奇特的了!忍不住,玄烨便笑出声儿来。

苏帘笑眯眯这月牙儿般的眼睛,她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个想法,她的桃源世界里有不少好的蔬菜呢,采集些种子也不难,此时也正是播种的好时候,这块地距离她的澹宁殿也不远,若能亲自照料,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南方的战事时紧时松,玄烨有时候隔天便来,有时候要个把月才能有闲暇来一回。偶尔跟苏帘说起一些,也多是关于阿克敦的,这个还不曾正式见面的哥哥,苏帘也不觉有些想念呢。

至于那新开辟的菜园子,苏帘虽有心亲自打理,但叶嬷嬷是决计不肯的。无奈之下只好叫小凌子领着一干太监去操作了。苏帘从桃源世界里取出她最爱吃的生菜种子,让小凌子播种在菜圃中,足足占了三分之一面积。其余则种了些适合北方生长的黄瓜、茄子、豆荚之类的蔬菜,转眼间就已经葱葱郁郁了。

苏帘不得不承认,菜圃被打理得很好,整整齐齐地生长着,杂草总是被锄得干干净净,连篱笆都是用蔷薇爬满的,花开成片,朵朵艳如晚霞。这菜圃,竟成了园子一道难得的风景了。

最先能吃的自然是生菜了,苏帘瞧着那嫩绿嫩绿的样子,早就馋了,便叫小凌子通知楚太监,今晚就吃这个:“摘洗干净,然后备些小薄饼,切些葱白丝、黄瓜丝、青椒丝这些可以生吃的菜,再被一只切成片的烤鸭和甜面酱就成了!”

小凌子一听便明白了,笑呵呵道:“原来娘娘要吃填鸭!”

不错,京中有这么一道有名儿的填鸭,也是用薄饼卷着吃的,苏帘含笑道:“不过那薄饼要更薄一些,再叫楚太监熬些皮蛋瘦肉粥就可以了,旁的不需!”

晚膳备好的时候,竟然还是将美人榻的方桌给搁得满满的!楚太监倒是费了心思,除了切得片薄薄的烤鸭肉,除了苏帘要的那几样蔬菜,还有香菜、蒜苗、韭菜、木耳,白菜丝、胡萝卜丝、茭白丝、圆葱丝、莴苣丝、笋丝、藕丝等,林林总总摆了二十多个小碟子,切得细如发丝,看着红红白白绿绿倒是十分清爽养眼!

苏帘不禁食指大动,揭一张薄饼——楚太监还真是听话,果然薄都透明了!夹了自己最爱吃的生菜、笋丝、香菜等和几片鸭肉,用小勺淋上些许甜面酱和辣酱,然后欢快地将薄饼包裹起来,张开大口便往嘴里塞。

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啊!宫里可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因为吃这东西…不雅观!不过苏帘也不管雅观与否,吃饭最重要的是顺着自己五脏庙!

鸭肉烤得入味,生菜选取的是最嫩的菜心几片叶,肥美与清脆结合,果然是最美妙的搭配!

玄烨披着傍晚夜色来的时候,苏帘正幸福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半眯着眼睛,一脸陶醉,故而人来了都没瞧见。

玄烨瞧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本是有些不悦,他原以为是最近他不常来,底下奴才竟然敢怠慢,但随即看到苏帘拿张欢愉地跟做了美梦似的小脸,便不由地发笑了。合上手中的玉骨折扇,啪一声,轻轻在苏帘那光洁的小脑门上来了一记。

然后苏帘就被敲醒了,嘟着脸,原是不乐意的模样,见是玄烨,急忙笑嘻嘻道:“你来得正好!这个可好吃了!”

玄烨嘴角带了一弯弧度,“都是些寻常食物,怎把你欢成这个样子?”微微扫了一眼那些菜丝,最后落在那最靠近苏帘的那碟嫩绿的菜叶上,不禁疑惑地指了指:“这是何物?”

“生菜!就是可以生吃的菜!”苏帘笑嘻嘻道,便拉着皇帝坐下,揭了一张薄饼,手脚麻利地夹了几样菜和鸭肉,淋上酱,包裹起来,一副请他也尝尝的模样。

玄烨本能地抗拒,因为那包起来的一大包菜肉,看样子也晓得要一下子塞进嘴里的,那必然要嘴巴张得大大的,会有损他的端正模样,但是再看苏帘那双期待的眼睛,他又不忍心拒绝。扫了一眼身后的魏珠及左右跟随伺候的奴才。

魏珠此人聪明无比,立刻打眼色,带着内室一干人等鱼贯退了出去。

玄烨轻咳了二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在苏帘的凝视之下,才只好拿起象牙箸,夹起那不怎么好夹的菜包塞进了嘴里,一咬,肉汁菜汁混合着甜面酱,瞬间便让味蕾为之一颤。

苏帘看到了玄烨眼中为之惊喜的神色,便给自己也包了一个,还加了双倍的辣酱:“这个东西,南方叫薄饼包菜,北方叫填鸭薄饼,喜欢吃什么就包什么进去!”

玄烨缓缓咽下去:“那不就是包什锦了?”

苏帘此刻嘴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回答不了他的话了。玄烨从未吃过这样简单却美味的东西,难得竟亲自动手包了什锦。这一桌子的菜肉,原是足足的分量,三五个人吃都不成问题,但是小半个时辰后,魏珠等人进来收拾东西的时候,那小桌子上竟然个个碟盘都空荡荡,连一根菜丝都没有了!

第十九章、太后驾到(上)

魏珠奉旨赐了赏银到行宫膳房,瞧着那肥圆如猪的楚大宽,心道这死胖子做的到底是什么山珍海味,竟然叫万岁爷都破了往日“食不过三”的规矩!

楚大宽笑呵呵接了赏,这道菜他可是费了心思的,且不说选材都要上佳,刀工更要一流,那薄饼也非同一般,要擀得薄而有韧性,这可是他自己的独门绝活了!他知魏珠也是御前的一号人物,便凑近了低声道:“魏公公想必这会儿还没来得及用饭吧?这什锦菜和烤鸭肉都还有剩余,公公若不嫌弃…”

魏珠道:“这…可不大好吧?”嘴上是推拒,心里却恨不得立刻尝尝到底是什么旷世的美味。

左右过了今日,菜就不新鲜了,鸭肉只怕也要坏了,楚大宽当然不介意用这些来买个好给御前的这位副总管,便客客气气请进去享用美食了。

澹宁殿寝殿。

苏帘算是撑坏了,开始吃着的时候,还留着几许文雅,到了后来,就差点没跟玄烨抢起来!一桌子的东西,苏帘原本以为是吃不完的,哪里想到他胃口居然那么大!!以前也没见他那么能吃啊!

枕着玄烨的胳膊,苏帘打了一个幸福饱嗝儿,一抢起来,就忘了自己的肚子容量不大了,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玄烨眼中带着柔和之色:“苏苏,过些几个月,入了伏,朕便来行宫常驻,到时候便可与你日日相对了。”

苏帘原本半眯着眼睛,似睡未睡,忽的乍听这话,不期然心咚咚跳着,嘴里的话不由慢了半拍子:“你不来便罢,若来,就不要带旁人,否则我情愿你不来!”若是他想带其他嫔妃来,苏帘情愿他不来。

玄烨挠了挠苏帘的手心,笑呵呵道:“朕晓得你醋劲儿大,不会带旁人来的!”

苏帘不禁心中欢喜满满。

“不过——”玄烨话锋一转,“或许皇玛嬷和太后会一起来。”

苏帘立刻垮了脸,太后和太皇太后?苏帘实在有些惧怕的,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她们儿子(孙子)养在行宫里一个小小答应,以前在宫里,她可是连请安的资格都没有的嫔妃,若是这二位来,苏帘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玄烨解释道:“朕要来行宫避暑,不带嫔妃就罢了,皇玛嬷和皇太后那里,总要问一居是否同来避暑,若是连问都不问,便是不孝了。”

苏帘闷闷地嗯了一声,古代重孝道,皇帝身为天下楷模,更是必须处处孝顺,不能让人有丝毫非议之处。

“放心,有朕在呢。”玄烨握紧了苏帘的手。

苏帘垂头丧气的,如今也只能期待那两位老人家不愿来行宫避暑了。

进了六月,天气燥热,好在行宫多山水、树木,还算清爽宜人,宫里那四四方方的天,只怕就是煎熬了,故而刚才初三,宫里便传来消息,皇上要来畅春园行宫避暑,同行没有嫔妃,只有大阿哥保清、太子保成…还有母后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

苏帘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怎么的,那位第一巨头没来,太后却要来了!苏帘忍不住去回想,那些宫廷剧里的太后娘娘是什么样子的——嗯,刻板、严肃、老气横秋,因为死了老公、守寡多年,故而更年期综合症频发…最爱干的事儿,就是对皇帝儿子的嫔妃进行各种身体和心灵上的虐待…

想到这些,苏帘不禁心里打个哆嗦,急忙吩咐针线房赶制满人的旗服!等太后来了,她穿着汉服就是一个大大可挑剔之处!!

叶嬷嬷许是看出苏帘的紧张,便一旁安慰道:“娘娘尽管放心,太后她老人家很是慈和。”

苏帘如今哪里听得进去,那可是太后啊,若是真与她生了冲突,玄烨碍于孝道只怕都不便替他说情!苏帘现在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不叫太后可挑剔的地方!

急忙寻出箱子里去年做的几身旗服,穿上都快发霉了的花盆底儿鞋,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丢在脑后一年的规矩都给如数找寻回来!

衣裳是有些俗艳的海棠红缠枝牡丹旗服,花盆底是整整三寸高的白瓷底儿鞋,又急忙散开倭堕髻,叫手脚利索的螺玳给她梳一个满人的两把头来。

苏帘缓着步伐刚迈出二步,便觉得脚下不怎么稳当,唉——,到底是丢开这么长时间了,乍然穿上这么一身,还真是不习惯啊!现在满人的旗服和后世的旗袍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不但是长短和露的多少的问题,是这个时代的旗服都是直筒样式,根本衬不出什么身材,款式也有些古板,总之穿着远不如飘逸的汉服。

可是再怎么不喜欢,苏帘也从现在开始也必须开始习惯了。

正在这个紧着弦儿的关头,叶嬷嬷总算回报说,王嫫和四嫚的礼仪学的差不多了,可以来伺候了。唉,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唯一幸事吧,之前苏帘催促了好几次,叶嬷嬷都说规矩不过关云云,如今学了半年功夫,她们母女总算是出师了!

当日下午,苏帘穿着一身针线房新裁好的藕粉色忍冬纹宝相团花的圆领对襟旗服,底色花色还算对心意,花盆底也换上了一双新颖的青白色底儿折枝石榴的檀木底儿鞋,觉得都还入眼,刚叫小凌子那银子去打赏了做衣裳的针线嬷嬷陈氏,王嫫母女便来了澹宁殿。

苏帘心中不禁有些欣喜,端坐在次间美人榻上,便瞧见从玻璃屏风旁绕过来二人,穿着青褐色寻常式样宫装的四十来岁妇人和一个葱绿色菊纹宫装的少女,行动举止已经和旁人的嬷嬷宫女无异了。

“奴才请娘娘大安了!”王嫫携四嫚进来倒头便跪下磕头,声音里颇有几分激动之色。

苏帘赶明抬手虚扶道:“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们!”苏帘欣喜地眼中润色盈盈,“许久没见,乍然一瞧见,我都快认不得了!”可是叶嬷嬷教导规矩的功劳,这母女竟然好似换了人似的,不但模样白了几分,气度仪态都与当初的农家仆妇迥然不同了。

母女二人起身,眼中也都是激动欣喜之色。苏帘细细打量了才发现,都瘦了几分,尤其是四嫚,原本胖嘟嘟的身材,如今腰肢都瘦了一围了。想也知道,她们学规矩,肯定比包衣学规矩更艰难几分。

第二十章、太后驾到(中)

王嫫现在是王嬷嬷了,洗去了农家的土气,但依旧保持着憨厚淳朴的本质,她日日都带着微笑,对待每一个人都极为和善。四嫚以前是最爱叽叽喳喳的,只是如今碍着规矩,每每想说话,都被王嫫给瞪了回去,生生倒是憋坏了她。

只是如今太后将要来园子了,苏帘也没有太多闲暇与她们母女叙旧情,每日顶着个青花瓷碗,在殿中练习走路。

“砰——”

唉,又摔了一个!

四嫚端了牛乳冰碗来,“娘娘,歇歇吧。”

王嫫来了之后,苏帘便叫她负责制酪子,如今是炎炎夏日,在牛乳中加入切成丁的草莓、蜜桃、西瓜等时鲜水果和捣成碎末的花生、甜杏仁等干果,最后加入细细的碎冰,便成了爽口清凉的冰碗,这可是纯天然的夏日饮品,味道也是极好,消暑是最好的了,苏帘也喜爱得紧。

回头便进了内屋,斜身依偎着美人榻上的引枕,这会儿子腿脚都酸麻极了,学规矩可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尤其是还要穿着折磨人的花盆底儿鞋!

“四嫚呐——”苏帘见内室无第三人,便苦了脸蛋。

四嫚忸怩着扯着自己的衣袖,目光有些哀怨地看着苏帘:“娘娘,您能别叫我‘四嫚’吗?”

“额?”苏帘有些傻眼。

四嫚嗫声道:“别人都嘲笑我的名儿俗气。”

其实现在四嫚可真真是脱了俗气土气了,起码不是张口就是“俺”了…苏帘心中窃笑,随即却也明了,到底王嫫四嫚是乡土出身,又如此得到苏帘信任,收做贴身服侍之人,待遇与绣屏、绣楼、螺玳一干人等一般无二,自然殿外的二等、三等宫女有些羡慕嫉妒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王嫫还好,她活了这把年纪,总有些为人处世的智慧,但是四嫚年纪小,难免为人私底下说叨了不少嘲讽的话。

四嫚可怜巴巴地看着苏帘:“夫人,您给我起个好听的名儿成吗?”

她这番小可怜的眼神,着实叫苏帘不忍,只是苏帘委实不喜欢随便给人改名字,便柔声道:“名字都是爹娘给的,岂能随便更换?”

四嫚道:“我没名字的。娘打小就叫我嫚子,因为我排第四,才被人叫四嫚。”

“这样呀…”四嫚的确不算是个名字,苏帘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就当给你起个大名儿,四嫚算做是小名儿可好?”

四嫚听了立刻欢喜地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苏帘抿嘴,这丫头出落得也愈发可人了,圆圆的脸蛋也愈发白皙了,颇有几分萝莉呢!苏帘微微轻咳了两声,脱口道:“那你就叫四禧可好?‘禧’是吉祥有福的意思,叫起来也好听。”

“四禧…?”她嘴里喃喃念着,随即笑眯了眼睛,不迭地点头,“好、太好了!!”

从此伺候,四嫚便叫四禧了,她是高兴坏了,苏帘却愁起来了,因为宫里来了准信儿,后天御驾便要来畅春园避暑了。

苏帘知道躲避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好在小凌子说,御前传了旨意给张潜鳞,说不必准备迎驾事宜,这叫苏帘不禁心存感激,快入伏的天儿了,迎驾可不是个轻松活计。

在苏帘的惴惴不安中,到底还是来了,在澹宁殿,倒是听不见什么动静,但是小凌子顶着汗水回了好几次话,从御驾出城便开始报,直到现在,皇帝太后和两位阿哥都进了园子。皇帝照旧住在春晖殿,太后在寿宣春永殿,大阿哥保清被安置在无逸斋、太子保成在集凤轩,这二地都属于春晖殿附近范围。

皇帝还没来得及到春晖殿这边儿,太后身边一位高嬷嬷便笑盈盈来请苏帘去寿宣春永殿陪太后说话儿。

苏帘虽知道早晚也给太后请安去,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推拒不得,便带了叶嬷嬷、绣屏、绣楼、螺玳几个,也不敢叫准备肩舆,怕被说不规矩。王嫫和四禧也叫她们留在澹宁殿,虽说礼数学全了,到底不能和叶嬷嬷等人相比,苏帘怕被挑出毛病,庇护不得她们。

好在去寿宣春永殿的路不是很远,但是不知怎地,许是热的,更许是太紧张,苏帘走到寿宣春永殿的时候,已经是一头豆大的汗珠了,急忙从袖中取了桃花粉,扑了扑,掩盖不怎么规正的面容。

高嬷嬷进去了报了,不一会儿便面带笑容出来,请苏帘如内。

太后并不在正殿中,高嬷嬷直接引着苏帘进了东次间里,只叫叶嬷嬷陪同入内,绣屏、绣楼、螺玳三人则守在殿外。

进去了,苏帘只看到一抹有些家常的绛紫色云罗软缎旗服之人,尚不曾看清面容首饰,苏帘低头便跪了下来,“请太后万安!”

“快些起来!”随之响起的是极为亲和温敦的嗓音。

听着这声音,苏帘放心了几许,起了身,便看见一个面容看似不过三十五六岁的容颜,虽然衣着偏老气一些,但是那没怎么有褶皱、端正白圆的脸和那脸上挂着的和气的微笑,还真叫苏帘傻了眼。这、这就是太后?和她想象中着实差太多了!

这一走神,苏帘这才想到自己太失礼,刚要请罪,太后便抿唇笑了:“还真是个端庄标致的人儿,怪不得皇帝喜欢,哀家瞧了也入眼得很呢!”

在苏帘惊讶的目光中,太后招手,笑呵呵道:“快近些,叫哀家好好瞧瞧你!”

苏帘称了一声“是”,敛身几步上前到太后身侧去。

太后亲热地拉了苏帘的手,哟了一声,怜惜道:“瞧你着小脸儿热的,怎么底下奴才伺候这样不周,一路过来都不曾打着华盖吗?”

苏帘一嚅,华盖这东西,要嫔主以上才用得呢,虽然她出行有肩舆、轿子,但是仪仗却是没有的。高嬷嬷见有些冷场,急忙恬和着仪态道:“太后怕还不晓得,苏娘娘怕您等急了,这番来请安,连肩舆都不曾乘,一路快步走来的。”

高嬷嬷脸上始终带着温徐徐的微笑,她看了苏帘又殷切地道:“可见苏娘娘也是盼着见太后呢!”

叶嬷嬷见状,也笑容款款地道:“娘娘知道太后要来,一早就高兴极了!特意叫针线房裁了新衣裳呢,就怕在太后面前有失礼仪呢!”

太后也被二人捧得欢喜无比,望着苏帘谦顺的样子,便笑容可亲地道:“哀家瞧着你礼仪极好!皇帝喜欢的人,能差了去么?”

苏帘忙垂首谦顺地道:“太后谬赞了。”

第二十一章、太后驾到(下)

寿宣春永殿中一派亲和,其乐融融,倒是叫苏帘渐渐放心下来,虽不知因何缘故太后待她这般和蔼,但总归是好事儿,苏帘也不必担忧太后会找她毛病了。

太后面上的笑意自始至终未消,她仔仔细细打量了苏帘一通,问:“你年纪几何了?”

“回太后,十七了。”苏帘也带着微笑回答曰。

太后颔首,叹息道:“果真是年轻娇嫩呀!”

苏帘忙道:“太后您看着也极为年轻呢,似不过三十许呢。”

太后愣了愣,高嬷嬷急忙又打圆场道:“苏娘娘倒是明眼的贵人呢!太后娘娘可不就是今年才正好三十有八呢!”

苏帘一听,不禁惊呆了眼睛,才三十八岁?!她记得玄烨都二十五了,太后竟然还不到四十岁?!

太后见到苏帘那副呆愣模样,不禁笑了,这番笑倒是比刚才一直不改的亲和多了几分真切:“哀家比皇帝大十三岁,也不就是正好三十八了吗?”

苏帘不禁恍然大悟:哦,是了,太后是先帝继后,二十岁出头就当了太后,如今虽然已经是康熙十七年,但还是难掩年轻啊!

叶嬷嬷也笑道:“娘娘一见着太后,就惊讶着呢!之前不曾有幸得召见,哪里想得到太后您这般年轻又和蔼呢?”

太后笑得身躯都有些后仰了,“你们呀,就合伙哄着哀家吧!”

高嬷嬷忙道:“叶姐姐说的可是大大的实话,苏娘娘说得一点不错,太后多年保养得宜,可不就是看上去顶多三十岁呢!”三十许被她生生改成了顶多三十岁,这个高嬷嬷倒是明慧至极的人物呢!

太后笑得自然是合不拢嘴,高嬷嬷趁机便去搬了一个铺了如意缎子的黄花梨浮雕八宝纹绣墩到苏帘身后,苏帘一愣,却不去坐,直到太后笑呵呵道:“快坐下吧。”苏帘才福身谢恩,只侧臀敛身坐半边儿。

绣墩,又叫做坐墩,是清朝一种极为有个性的有十分雅致的坐具,圆柱形,腹部大,看上去就像个拉长了的鼓,故而又唤作“鼓墩”,因上头覆盖着绣帕一方,故常被叫做“绣墩”。她屁股底下的这个便是常见样式的绣墩,坐面圆形,无论铺帕还是墩上雕刻都是常见的吉祥纹样。

太后眼带笑看着苏帘,看到她那素白纤纤,不染蔻丹、不着镯环的双手,只有那鸽血红的钻戒格外醒目。太后微微一滞,她自然想得到皇帝手上也带着这么一个戒指,便道:“你这打扮也太素净了些…”转头便对高嬷嬷道:“哀家记得匣子里一对和田红玉的贵妃镯,你去取来。”

苏帘听明白了意思,急忙正要推辞几句,太后却拉着她的手道:“那镯子是哀家刚进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赏赐之物,只可惜这些年,哀家双手不复当年纤细,怎么戴不上了,只放置了那么些年了,委实可惜得紧!”又看着苏帘的手腕道:“皓腕凝霜雪,你带上肯定好看!”

苏帘忙起身道:“如此贵重之物,奴才着实不敢收,还请太后恕罪!”这个“奴才”二字,苏帘一开始即极力避免说出口,但如今是避不得了。

说话间,高嬷嬷已经捧了个紫檀木嵌着螺钿的长盒出来,打开一看,那艳如鸡冠、赤如朱砂的一对和田红玉桌子正静静地躺在盒中。世人只知和田羊脂白玉价值连城,殊不知和田玉分赤、白、青、黑四色,赤色为绝品,世间难有。而赤色中,莫不如鸡冠艳红的鸽血红最佳,次着暗如胭脂之类,便落了下乘。如此好东西,上辈子的苏帘可是连见都没见过,如何敢收下?

俗谚云:“玉石挂红,价值连城”——何况是通体赤红的和田红玉呢?只怕世间也难寻第二件了!

太后笑呵呵着脸,不顾苏帘连番推拒,竟亲手戴在苏帘的皓腕上。倒也出奇地合适,不大一份,也不小一份,竟好似量身为苏帘打造的一般。

太后笑着道:“瞧,多好!这般合适,看样子合该给你!”

太后待她亲和,苏帘虽惊,却并不十分以为怪异,但是如今竟连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她,着实叫苏帘有些吃不准她的用意。但是太后从宫中过来,肯定是一早就打好了要赐她此物的心思了,自然容不得苏帘推辞。

太后舟车劳顿而来,又说了这会子话,已经露出疲惫之色,于是道:“快戴着去给皇帝瞧瞧吧!”

出了寿宣春永殿,苏帘还是闷头想不通里头的弯弯绕绕,却正瞧见她的肩舆正停靠在仁寿门外偏侧位置上,而且旁边竟然还多出一顶七凤金黄曲柄华盖,金晃晃的耀眼,绯色七凤环绕,边儿绣瑞草,正遮下一片阴凉在肩舆上。

送她出来的高嬷嬷笑曰:“这方曲盖可是当年太后娘娘刚入宫时候的用物呢!如今娘娘去春晖殿,也可做遮阴只用。”

“这也太…”苏帘瞧着,不禁咂舌,未免也太华贵了些!苏帘对仪仗并不甚了解,但是一想到是太后当初用的,当初太后可不就是皇后吗?!皇后的仪仗用品,她可心颤颤得很!

小凌子已经迎了上来,打千儿道:“娘娘,您前脚儿出了澹宁殿,皇上派魏公公来请。奴才放肆,便自作主张带了肩舆过来。”

既然如此,苏帘是推拒不得了,便谢过辞了高嬷嬷,便乘坐上去,一路悠悠往春晖殿而去。有着七凤金黄曲柄盖,的确少了酷晒之苦,但是苏帘却愁苦着脸。

小凌子跟随一旁,却是欢喜地不得了:“娘娘大喜,看样子太后她老人家对您可是亲眼有加呢!”

苏帘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到现在她都想不明白,以她母后皇太后的身份,需要对自己这般“青眼”吗?若说是一见如故,苏帘是不信的。从和田红玉,到这七凤金黄曲柄盖,肯定都是一准就备好了的赏赐,可见是太后早有预谋。这番隆厚施恩,实在不寻常啊!

叶嬷嬷宽慰道:“娘娘只管放心受了,必然无碍。”

瞧着叶嬷嬷那张自信的面孔,苏帘却愈发不安了。

第二十二章、鹰爸皇帝

到了春晖殿的时候,已经近了午时了,虽有华盖遮阴,苏帘还是热出了一身腻腻的汗。未下肩舆,便见一年近四十穿着蟒服的太监,面容和乐地迎了上了,躬身打千儿:“娘娘万福,万岁早盼着您来了呢!”

这太监,苏帘瞧着眼生,但是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二十来岁的太监苏帘却眼熟得紧,正是梁敬翁无疑!那么眼前这个,必然就是御前的头号太监梁九功了。

见梁九功弯腰伸出胳膊,要搀扶她下肩舆的样子,苏帘只得生受了下来,嘴里客气道:“有劳了。”

梁九功嗡着公鸭嗓儿:“能伺候娘娘这般贵人,是奴才的福气!”

按理说以梁九功御前大总管的身份,是无须这般巴结的,倒是叫苏帘愈发糊涂了。

梁九功又压低了嗓子道:“大阿哥也在里头呢!”

是了,苏帘记得,此行大阿哥和太子都来了。

进了殿,便瞧见东边墙角,站着一个穿青蓝闪缎、戴着棕红色瓜皮帽的少年,面对着墙壁,手里大约拿着一本书,扬着小嗓子一句一句地念着。苏帘听着,他在念千字文,声音都有些哑了。只是为什么要对着墙?好像挨罚了呀。

梁九功一旁唉声叹气道:“都念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娘娘可千万劝劝万岁。”说着,便引苏帘去东侧次间。

里头,玄烨正盘腿坐在昼榻上,手里握着一本列祖列宗遗训,只不过瞧他的样子,不似在看书,倒似在生气,攥得手指头关节都发白了。

梁九功打千儿禀报:“万岁,苏娘娘来了!”

玄烨略一侧脸,便瞧见了穿着清淡雅致的一身旗服的苏帘,把子头上还垂着细碎的玉珠流苏,红扑扑着热脸,格外温雅的样子,不禁熄了三分怒意,招手唤苏帘近身。

苏帘也未行礼,便径直上前,踩着脚踏,便坐在他腿侧,笑问道:“对着墙念书的,是大阿哥吧?”即使在这里,也能清晰地听见保清略带嘶哑的读书声。

玄烨鼻子一哼,大约又气上来了:“启蒙都半年了,竟然连《千字文》都背不过!!朕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儿子?!”

玄烨这么一吼,外头朗诵的大阿哥也戛然停止了。然后,苏帘就听见依稀有抽噎之声了,急忙拍了拍玄烨的大腿,“他还小呢!”

“小什么小?!保成都念《大学》了,他痴长了二岁,竟如此不济!!”玄烨气上心头,嘴巴就愈发尖刻了,说完便冲外头吼道:“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给朕滚进来!!”

大阿哥现在名叫保清,虚岁七岁,实际上还不到六岁半,按照后世这还是没上小学的孩子呢!小包子可怜巴巴地掉着金豆子,一步步踱了进来,倒是不忘跪下行礼,嘴里哽咽道:“请、请汗阿玛安。”

“安?!!”玄烨怒极反笑,“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朕哪里还安得了?!!”

保清鼻子一酸,泪花滚落,却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儿来,弄得一张包子脸都糅杂纠结了。

苏帘急忙扯了扯玄烨的衣袍,暗示他适可而止。玄烨却不消停,冷冷哼了一声:“你是朕的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年初就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博学鸿儒做太傅,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叫朕失望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