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玳目光哀愁,轻声道:“娘娘,别太伤心了。左右皇上都赐了那药了,可见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没有放在心上?若是真丁点没有放在心上,为什么会忍不住临幸刘常在?!男人的身和心,原来是这样容易彻彻底底地割裂开来吗?!心中无她,却喜爱她的身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拢在自己微丰的腰腹间。包衣刘家的姑娘,都是身姿袅娜之辈,想必刘常在身段妖娆,决胜过她这个怀胎三月有余的孕妇吧?

不期然见,两颊湿漉漉的,凉凉的液体蜿蜒而下。真没用啊,居然又为他而落泪了…

四禧忍不住道:“娘娘!您先别急着伤心呀!您想想,皇上为什么封锁了松风馆,为什么雷霆震怒!刘氏之女,素来妖媚,保不齐便是有了什么腌臜沆瀣的手段迷惑了皇上呢!皇上说不准,未必是真的想临幸刘常在的!”

苏帘一愣,是啊,发生这种事情之后,作为男人的玄烨,不是应该很满足才对吗?她真是当局者迷啊!于是,急忙擦干了泪水,不管怎样,先要与玄烨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苏帘心还是沉沉的,不管是什么原因,玄烨宠幸了刘常在是不争的事实!!这颗心终究还是酸涩难耐。

就这样坐在殿中,等着…

从旭日东升,到骄阳高照,外头方才来禀报说,玄烨下朝过来了。

其实一个时辰前就下朝了,玄烨这个时候才过来着实是心虚,进殿内前,脚步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咬牙走了进来。玄烨果然还是见到了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苏苏的一双妙目是红肿的,显然是狠狠哭过一场了。

看到玄烨那有些躲闪的目光,一刹那,苏帘的眼中又蒙上了一层水汽。

“苏苏——”玄烨不禁有些心疼,忙快步上来,抬手挥斥了内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

玄烨忙握着苏帘那有些发凉的纤纤素手,目光怜惜而急切:“苏苏,你听朕解释。”

苏帘咬唇,定神道:“好,你说。”

玄烨面上带着愧疚之色道:“朕、朕…”一时间,他倒是有些筹措不是语言来解释了,因为再怎么解释,都改变不了昨夜发生的事儿。

喉头哽咽,眼中的泪花再度掉了下来,苏帘苦着发哑的嗓子道:“你答允我的,你早早就答允过我:在畅春园里,绝不召幸别的女人!”这是她多年坚守的底线,没想到就在她为他怀着第四个孩子的时候,这个底线突然便被被打破了。那样突如其来,那样叫她几乎承受不得!

“苏苏…”玄烨眸色含亏,心头如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几乎遏制不住心头的难受,急忙一把将苏帘搂在了怀中,咬牙切齿道:“这个刘氏!她竟然在房中放了燃了暖情的香料!!朕一时不查,竟中了这种肮脏的计!!”

苏帘听了,心里的难过却并未缓解丝毫…这种缘由,她已经有了猜测…

泪水如珍珠一般,一颗颗滴落在玄烨绣着五爪龙纹的袖子上,晕染开朵朵痕迹,苏帘抑制不住喉间愈发沉重的哽咽,身子一下下抽动着,侧靠在他怀中,感受这他的愤怒与愧疚,终究难掩心头痛楚。

玄烨恨恨道:“朕立刻下旨,赐她一杯斟酒!”

苏帘却拉住了玄烨的袖子,“就算她死了…也改变不了…曾经发生的事。”

玄烨又是头疼又是心疼,他低头看着苏帘的泪眼:“那你要朕怎么做?朕怎么做,你才能不伤心?”

苏帘流着泪,扯出一个笑容:“若我知道怎么做,可以不伤心就好了…我真希望,不再喜欢你了,那样就不会再被你伤着心了。”

玄烨骤然一把抓住了苏帘的皓腕:“朕决不允许!!”

苏帘苦笑了笑,缓缓而有力地从他怀中挣脱,“我累了…”身子歪歪斜斜,便进了内室。

“苏苏…”玄烨却说不出宽慰的话来,喉咙如被堵了一般,旋即咬牙愤恨,低声咒骂:“刘氏——这个贱婢!!”

回帐中躺了半日,身子竟然沉甸甸的,脑袋也有些眩晕,起初苏帘只觉得是伤心太过的缘故,身边的人也没有想太多,没想到过了没三日,苏帘在暖阁的琉璃榻上缝着一件小虎子的小睡衣的时候,竟然眼前眩得厉害,当即便昏厥了过去。

这下子,可吓坏了整个澹宁殿的奴才。

小凌子空手回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太医这会儿都在松风馆呢!”松风馆被封闭,除了太医谁也不许进去,连递话进去都不成!!

四禧气愤地道:“袁贵人还不死心吗?九公主都好得差不多了,需要霸着一位院判、两位太医吗?前儿看病就只召何太医去,怎么偏生娘娘晕倒了,却都扣在松风馆里了?!”

螺玳比较镇定,忙道:“快去春晖殿找万岁爷!”

小凌子急得跺脚:“皇上在九经三事殿上朝呢!不在春晖殿!”九经三事殿那种地方,是谁也不能去闯的!

螺玳咬牙道:“你只管去春晖殿守着!皇上又不可能不下朝!”说完,又吩咐绣橘、绣桃:“之前太医不是留了一个安胎的药膳方子吗,快去吩咐膳房熬了来!”记得是叫益肾固胎汤,菟丝子和党参三钱,杜仲、寄生、川断、白术、阿胶各一钱半,黄芪、陈皮一钱,何首乌一钱二分,与乌鸡同炖一个时辰,加红枣八枚即可。

四禧则忙唤了几个二等的宫女将内殿的冰盆撤去大半,娘娘以前有些贪凉,如今身子虚,可不能放这么多冰了。

第九十七章、损胎

苏帘迷迷糊糊睁开沉重的眼皮,身子着实乏得厉害,光线很暗,竟然已经是晚上了吗?记得她是早晨莫名其妙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口中有苦涩的药汁的味道残留着,嘴里有些发干,刚想叫人送水来,却听见帐子外头是院判刘昕忧心忡忡的声音:“皇上,娘娘胎相十分不稳,忧伤过度,加之寒气入侵,十分伤胎。若非娘娘已经是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只怕腹中龙裔就保不住了!饶是如此,依旧险之又险!身病是小事,心病才是大事!若娘娘不及早舒缓心头郁结,这一胎怕是…”后头的话,刘昕没有说出来,但是谁都明白。

“朕…知道了…”玄烨的声音哽咽而无力。

苏帘心中一恸,不由暗恨自己糊涂,肚子里这是她的骨肉啊!竟然不顾这孩子的死活了吗?她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啊!明明从一早就决定,孩子比男人重要,怎么如今为了他反而伤及腹中孩子了呢?!

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就算再想不开,也必须想开了。

苏帘这一声叹息,被耳尖的玄烨瞬间察觉到了,他急忙掀开帘子,眸光复杂地看着面色苍白的苏帘,神情浓得化不开。

怔了半晌,玄烨这才忙坐到床头,亲自扶了苏帘起身,特意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柔软的靠枕,又从四禧手中接过熬好的汤药,并不急着喂给苏帘,而是用瓷勺慢慢搅动着,吹着气散热,一边吩咐道:“去取奶白葡萄和蜜饯金枣来。”

四禧福身称是,连忙退下。

苏帘看着那浓浓的药汁,看了一眼面有疲色的院判刘昕,问道:“是药三分毒,我喝这药是否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刘昕忙肃色道:“娘娘请放心,奴才与何太医、康太医仔细斟酌了药量。又格外加了安胎固胎的佐药,绝不会伤及龙胎。”

苏帘点了点头,便痛快地从玄烨手中接过药碗,嘴唇一触。试了一下温度,热而不烫,便仰头一滴不剩地灌进了喉咙里。

四禧已经端着而碟子蜜饯上来,苏帘忙抓了金枣塞进嘴巴里,抑制住胃里的翻涌。

玄烨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沉重,丝毫无法从苏帘的面庞上挪开半分,他挥手斥退了内殿伺候的奴才,去执住苏帘的手,“苏苏…”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又低沉了下去。

苏帘咀嚼着蜜饯的口齿不由听了下来,金枣极甜,甜腻得几乎化不开,浓郁而黏稠,但是她胃里却是最苦的药汁。

“是朕不好…”玄烨柔声道。“朕保证这是最后的一次、唯一的一次!”

苏帘的心里产生不了太多的感触,毕竟那种事才发生没多久,这种话改变不了过去。

玄烨的手指摩挲着苏帘发凉的手背,热度徐徐浸透,玄烨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声音有些哽咽道:“算朕求你好吗?被这样伤心下去了。”

苏帘嘴巴张了张,半晌才道:“我知道了…我会保重自己。眼下,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双手拢在自己的腹部,没有比这个孩子更重要的…为了他(她),不管心头有什么担子都必须放下。

玄烨双手忙温热地覆盖在苏帘的手背上,“不论是阿哥,还是公主。朕都会永远疼着!”玄烨略沉下额头,用自己的额头抵在苏帘的眉心上,口中呢喃着:“苏苏,你可知道,朕对你感情。并不比你对朕的少。看到你这个样子,朕何尝不是一直揪着心呢?”

心头,忍不住再度掀起漪澜…

玄烨的眼中隐隐有泪,如珠光摇曳,若星光闪烁,他的手突然紧紧握住苏帘的双手:“十三年了,我们在一起已经十三年了。苏苏…你不会没有丝毫感触——有些感情,只会如酒一般,愈发浓醇。我已经离不开你了,苏苏——”他的唇,吻在苏帘眼角,吮走那一刻酸涩的泪珠。

苏帘却无言了,侧脸枕在他肩膀上,道:“我还有什么办法…除了说,只此一次,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玄烨,你是我四个孩子的父亲…我这辈子,早就已经绑在你身上,就算想离开,也早已离不开了。”

有些话,说出来,果然会好受些。

卧床静养的日子有些单调无趣,还好,小猴子日日都来,想尽了法子逗着她开心,还有四阿哥…每次来都会带着自己手抄的佛经,旨在为她祈求平安。四阿哥是个极不善表达感情的人,比起说,他更擅长做。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苏帘心头感动,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蛋,他又长高了,嘴上有些毛绒,竟然开始长胡子了,真不可意思。

四阿哥有些不好意思,“苏母妃…您好些了吗?”

苏帘脸上洋起笑容,道:“为了你这番诚心,我也一定会好起来的。”又侧脸问道:“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四阿哥低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还是…妹妹吧。”

苏帘疑惑:“为什么呢?”

四阿哥认真地道:“我已经有了六弟和十三弟了,妹妹却只有五妹,若是再多一个妹妹就均衡了。”

看着她认真而半含青涩的脸,苏帘忍不住从心底荡漾出笑意,四阿哥已经十三岁了,在她眼里还是孩子,但是却已经订了婚,明年便要娶乌拉那拉氏为嫡福晋了。

看着他青绒的胡须和一副小大人式的举动,苏帘忍不住打趣道:“我听说数月前,皇上刚又给了你一个侍妾,这样你就有三个格格了,可要爱惜自己身子哦!”

四阿哥脸上有些尴尬之色,他忙郑重地道:“母妃放心,儿子不会沉迷女色的!”

苏帘忍不住扑哧笑了,眼睛都眯得如月牙儿一般,呵呵笑了一通,方才道:“不过呢,也别太冷落她们了,她们跟了你,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四阿哥全然没有觉得苏帘的话前后矛盾,反而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表情凝重地道:“儿子记住了!”

苏帘现在才觉得,四阿哥是这样可爱!!

这时候,小凌子仰着声音禀报道:“娘娘,孟佳夫人和李夫人递牌子求见。”

苏帘敛去了笑容,孟佳夫人自然是苏帘的大嫂孟佳氏,而这个李夫人…一想到她,苏帘就相当不悦,她就是以前阿林的二房姨娘李芳姿,梁氏在李氏生下同庆之后,才好不容易怀了一胎,可惜生的是个女儿,产后亏损伤了身子,过了不到半年就没了。然后阿林便想叫抬李氏为继室,苏帘当时坚决不允许,不是她爱阴谋论,而是梁氏没得太蹊跷了。

不过后来,特意叫玄烨派暗卫去查,没想到查出来的结果,李氏在梁氏怀孕的时候没少挤兑,说他肚子圆圆,肯定是赔钱货之类的话的确说了不少,但是不干净手段却真真是没有的。后来梁氏果然生了个女儿,这下子梁氏哀痛欲绝,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儿子,就等于完了,于是郁郁而终。

既然不是李氏谋害,而梁氏的娘家也不反对抬李氏做阿林的继室,苏帘也着实没有理由反对,但是给李氏脑袋上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若淑慎(梁氏之女)不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就叫阿林休了她!如此,今年春天,阿林摆了酒席,正式将李氏扶正了。

让娘家妯娌常常进宫陪伴解闷,也是玄烨的主意,毕竟闭门养胎的日子有些无聊,玄烨为了开解她才破格许孟佳氏和李氏随时都可递牌子。

小凌子又微笑道:“惠格格和淑格格也都来了呢!”——满人家的姑娘,也都可以尊称一声格格。淑格格自然是淑慎,比小虎子小一岁,惠格格便是孟佳氏第三胎的时候生的孩子,比小虎子大两个月,取名温惠。这两个名字都是苏帘给取的,也是出自《诗经》,是国风中的一句:“终温且惠,淑慎其身。”都是赞扬女子美德的句子,取这样的闺名很适合这个时代的女子。

苏帘不禁面色柔和了三分:“有些日子没见温惠、淑慎了。”如此,便接了牌子,叫孟佳氏与李氏进宫来。

从畅春园外门到澹宁殿,少说也要个把时辰,苏帘不疾不徐吩咐人招了一身鲜亮些的旗装穿上,便去正殿东暖阁等着了,见四阿哥没有要离开的架势,不禁疑惑。

四阿哥略含些许微笑道:“今儿难得休沐,胤禛还未曾见过李夫人呢。”

苏帘微微一笑:“不过是扶正的继室,见不见也不打紧。”随口这样说着,却吩咐四禧给四阿哥泡了他最爱喝的绿茶,便絮絮叨叨与他说着自己娘家这些年的事儿。

“我一直以为自己挺能生的,现在才晓得我这个大嫂一点也不差。生了温惠之后,隔年又生了同兴,如今都怀着第五胎了。”一边感叹孟佳氏能生,不禁羡慕大哥大嫂的感情,阿克敦这些年一心一意对待妻子,莫说是纳妾了,烟花之地都是从不涉足的。

第九十八章、养胎闲事

四阿哥认真地听着,点头道:“孟佳夫人是有福之人,乌苏里佐领也是难得的忠厚之人。”

苏帘听得一愣:“佐领??”

四阿哥也疑惑:“是啊,母妃您还不晓得吗?就是前儿的事儿,乌苏里副尉升任了正蓝旗佐领。”

苏帘愕然了半晌,这算是玄烨因愧疚儿做出的补偿吗?不由心中为兄长担忧:“我记得佐领是…从四品?”

四阿哥忙纠正道:“是正四品。包衣佐领才是从四品,八旗的佐领是正四品。”

苏帘听了更加不安稳,“从正五品一下子跳到了正四品,这也窜得也太快了吧?!”

“母妃不必焦虑,乌苏里佐领原就是有军功的人,在步军营副尉任上连续三任,整整九年,一次中肯,两次优异,原本早该升职了。拖延这么久,一下子升到正四品也不足为奇。”四阿哥徐徐解释道,“其实佐领也不是多大的官职,八旗每一旗都设都统一人,副都统二人,参领五人,而佐领位在参领之下,而正蓝旗每个参领手底下都有七八个佐领呢!佐领管辖的不过是几百户旗人罢了。”

苏帘听了,暗暗点头,自语道:“原来佐领不是多大的官儿呀!”——不过她却忘了,四阿哥是皇子,以皇子的眼光来看,正四品的佐领的确不算什么,但是若以乌苏里家的底蕴来看,佐领的官职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位置了!

故而孟佳氏带着新任弟妹李氏进殿的时候,神色间颇有激动之色,盈盈跪拜行礼,声带喜色道:“给娘娘请安,给四阿哥请安!”李氏在孟佳氏侧后小半步的位置上,以示嫡继与长幼之别,亦端正恭敬地行了礼。

孟佳氏带着温惠,李氏带着淑慎,两个都是粉雕玉琢的孩子。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温惠年纪大些,长得也圆润些,举止上已经颇有其母的风范。温惠个头与小虎子差不离。穿着一身喜庆的银红色对襟旗服,不过并未穿花盆底,毕竟年纪太小了,自己走路都不深稳当,学穿花盆底还太早了些。

至于淑慎,苏帘仔仔细细瞧了,的确比上回见的时候,小脸蛋红润了几分,看样子李氏照顾得还算尽心尽力。淑慎虽然五官还未曾完全张开,但是眉眼之间已经有几分肖似她生母的柔婉之姿。只不过千万别养成梁氏那样矫揉造作、懦弱不堪的心性就好了。淑慎尚才二岁,请安的话说得都不慎利索,虽然不是头一次来了,却还是生怯怯的样子,拉着李氏的裙角。半躲在她身后。

苏帘忙笑着叫四禧给妯娌看座,孟佳氏许多年前就已经是澹宁殿的常客了,纵然今日殿中多了四阿哥,她还是十分熟门熟路的样子:“娘娘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想必是没有大碍了吧?”

苏帘微笑着点头,仔细端量了孟佳氏,如今她第五次怀着身孕。身上穿着宽松了云罗织锦旗服,堪堪能掩住显怀的身材,足下花盆底是尚且还不到二寸的高度。她面如满月,红润丰腴,这些年仪容举止愈发徐徐透出特有的风韵。

臂上压着一个四方引枕,苏帘浅笑道:“本来便不打紧。让嫂子担心了。”

孟佳氏这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苏帘的目光从温惠小脸上扫过,这个孩子端方仪正,到时不怕半点生,反而是淑慎…苏帘瞧着她躲在李氏屁股后头的样子,便招手道:“淑慎乖。来姑母这里好吗?”

 淑慎探出半只脑袋,刚要迈出小脚走出来,却又立刻缩了回去,像一只胆怯的小兔子。

苏帘狐疑,侧脸对李氏道:“淑慎怎么今日格外胆怯些?”

李氏面有尴尬之色,她目光小心地看了一眼坐在苏帘身旁,严肃端着仪态的四阿哥,然后小声儿地道:“淑儿怕生人…尤其是…”后头的话,李芳姿给咽了回去。

苏帘却听明白了,忙端详了一下四阿哥那张不苟颜色的肃穆脸,不禁噗嗤笑出声儿来,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挺能吓着小孩子的!呵呵!”

四阿哥脸颊一动,大约是抽搐了一下,然后立刻认真板正着脸色,道:“儿子没有吓她!”

苏帘吃吃笑着,“是,是!你没吓唬她,不过淑慎却被你吓着了!”

四阿哥大约被苏帘给绕晕了,愣神了半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帘粘了一枚口感柔软香甜的翠玉豆糕,诱惑着淑慎道:“乖,来姑母这里吃点心——”

淑慎探头探脑,杏子一般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瞅着苏帘手上的那枚绿生生的点心,小手还在径自紧紧攥着李氏上好云锦料子的衣裳,都生生给攥得发皱了,却还是举棋不定的小模样。

李氏忙微笑着柔声道:“淑儿快去吧。”

淑慎抬头看了看李氏,这才鼓足了勇气,歪歪斜斜便跑了上来,小手飞快抓走了苏帘手上的翠玉豆糕,她脚步不停,又飞快躲到了苏帘背后,才开始低头吃点心。

苏帘侧过身子,轻轻揉了揉淑慎柔软的头发,这个孩子…倒是有些依恋李氏,大约是把她当成是生母了。如此也好,李氏的仪态,反而比原配嫡妻的梁氏稳重多了,由她教养,说不准会比梁氏教养更好些,否则又是个梁氏那样的娇娇女,除了哭,还是只会哭。

苏帘轻声问:“淑慎几岁了?”

淑慎嘴巴里蠕动着,仰着脖子,清澈明眸望着苏帘,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伸出两根手指头。

苏帘抿嘴轻笑,又对李氏道:“好像快过两周岁生日了吧?”

李氏连忙点头,恭敬地道:“还有不到三个月。”

苏帘忙吩咐四禧道:“记下日子,记得到时候提醒我。”

四禧忙点头称了一声“是”。

四阿哥这时候开口道:“两个都是嫡亲侄女,不过母妃似乎更疼乌苏里少卿的女儿。”

乌苏里少卿,说得自然是如今在太朴寺当差的阿林了。苏帘叹了一口气道:“淑慎更小,也更可怜些。”——没娘的孩子,能不可怜吗?好在李氏还算有几分慈母之心,只是苏帘少不得表现一下对这个侄女的看中,好叫李氏不敢怠慢。相比淑慎,苏帘对待李氏所生的同庆,就只是礼数上不曾差了去罢了。

苏帘又看了看大嫂与温惠,柔声道:“温惠就沉稳多了,一看就是叫人放得下心的孩子。”

孟佳氏听了,连忙道:“娘娘可别夸她了,这孩子在家中可调皮着呢!偏生我们爷疼得跟心肝肉似的,倒是有些忽略了同泽、同恩和同兴三个儿子呢!”

苏帘点头道:“女儿是贴心小棉袄,的确该多疼着些。咱们乌苏里家,倒是历来小子比丫头多!”譬如她这一代,达山有二子一女,到了阿克顿这儿,就是三子一女了。儿阿林哪里,只有淑慎一个女儿,儿子却已经有一嫡一庶了,嫡子是李氏所出的同庆,庶子是他新纳的一个妾生的,还不满周岁,故而还没有取名呢。

说的尽是家长里短的事儿,四阿哥大约对这些不慎感兴趣,认了一下乌苏里家的内眷之后,便起身对苏帘道:“母妃,儿子想…想告辞了。”

苏帘点点头,又道:“我那儿有一套鸳鸯五彩贡墨,你带着吧,省得我再叫人送去了。”如今怀着身子,她也懒得动手写写画画,放着长毛,不如给四阿哥,他速来都十分喜欢文房类的珍品。

四阿哥打千儿道:“多谢母妃!”

四禧已经把提前寻出来的五彩贡墨给捧了出来,装在一个圆形的剔红文曲星纹的捧盒中,直接便交给四阿哥身后的小太监小盛子。

四阿哥要走了,李芳姿却露出急色,终于,她突然站了起来,按捺不住地问:“四阿哥,李格格可还好?”

四阿哥一愣,带着几分疑惑,点头道:“还好。”

苏帘听得也奇怪,便问:“李格格是谁?”

四阿哥忙回答道:“母妃,李格格就是——今年选秀时候,汗阿玛赏赐给儿子的试婚格格,汉军正红旗,知府李文熚之女。”这样的出身,在汉军旗里也算十分不错了。

苏帘脑中微微一震,她记得李芳姿的弟弟便是叫做李文灼来着!而且李芳姿有个堂兄也是知府来着…嘴上脱口而出便道:“绍兴知府?”

四阿哥忙摇头:“是临安知府。”

李芳姿急忙露出微笑道:“娘娘好记性,只不过…奴才的堂兄三年前就调任去临安了。”

“哦。”苏帘顿时浑身透出淡淡的不悦之意来。怪不得阿林原本并不怎么着急扶正,今年却非要隆重扶正,原来还有这个么缘故在里头!!

李芳姿尴尬地笑了,忙看了看四阿哥,面有期待之色:“奴才自从早年随娘家搬进京中,便再没堂兄一家了,四阿哥能否格外开恩,叫奴才稍稍见见李格格?”

四阿哥并不吱声,而是看着苏帘,一副请示的架势。

第九十九章、李氏姑侄

虽然苏帘很不高兴,自己的澹宁殿,成了李芳姿拉关系的场所,但到底关乎四阿哥后院的事儿,她可不想做这个主,便淡淡道:“既然是你的侍妾,你看着办就是了。”然后露出几许疲惫之态,对李氏道:“我今儿累了,你和大嫂回吧!”又带着几分疏离的味道说:“你要照顾三个孩子,以后无大事,就不必递牌子进来了。”

李芳姿顿时露出惶恐之色,“娘娘,奴才只是——”

苏帘挥了挥手,李芳姿想要寻个靠山,的确无可厚非,毕竟她是填房,而且还是侍妾扶正的填房继妻,虽然有了阿林的长子,但底气还是相当不足,她侄女成了皇子阿哥的格格,李芳姿自然想着达成扶持,日后互相依靠。因此,只要别做得太过,苏帘不会从中阻拦,但也不怎么愿意亲近这个弟妹了。

四阿哥道:“母妃想必累了,您多多休息,儿子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苏帘点头,叫小凌子亲自送四阿哥出殿门,又叫四禧送走了妯娌。

刚出了澹宁殿的殿门,李芳姿眉带焦急之色,道:“大嫂——”

孟佳氏牵着女儿温惠的手,端正地道:“你要去哪儿,我管不着,只不过淑慎今儿可乏累了!”

李芳姿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便宜女儿,的确已经再打哈欠了,只不过她的心如今都在四阿哥后院的侄女身上,哪里关心得了这个女儿,便陪着笑脸道:“能否烦请大嫂帮我带看一下淑儿?”

孟佳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脸上的怒色:“随你!”

李芳姿感激地笑了,“淑儿乖,乖乖跟你伯母回家去!”

淑慎揉着自己的眼睛,困倦地点了点头。

四阿哥回到讨源书屋,看到自己的侍妾李氏正恭候在书房外头,论姿色这个侍妾与前两个各有千秋。只不过因是汗阿玛所赐,所以四阿哥多宠爱几分。加之她性格恭顺,秉性柔婉,的确有几分称四阿哥的意。

李清吟徐徐福了身子。柔声徐徐相迎:“爷回来了。”

四阿哥淡淡“恩”了一声,肃色问:“堵在这里做什么?”

李清吟忙婉声软软道:“奴才有事求爷——但知道书房不能随意进出,故而守着这儿,等爷回来。”

这个侍妾,比另两个识趣,也还算诚实…四阿哥心中暗暗道,于是和缓了几分声音道:“有什么事,说吧。”

李清吟心中一喜,忙抬启一张秀雅的面庞,双眸凝华。神情期待地道:“奴才刚听说,奴才的堂姑母进宫来给苏娘娘请安,奴才、奴才…不知道合不合适,想见一见她。”

四阿哥听得微微皱眉,方才澹宁殿。李夫人也提出过这样的请求,不过他感觉到母妃并不愉快,所以索性没有搭理李夫人,就匆匆回来了。

李清吟咬了咬唇,带着几分祈求之色:“爷,奴才小时候,这位小姑母待奴才极好。奴才着实十分想念她…但是,若爷觉得不合规矩,就算了吧。”

李清吟的以退为进,倒是叫四阿哥生出三分怜惜来,“这倒也不是不合规矩…”阿哥只是不能结交外臣罢了,内眷之间走动并无关碍。何况乌苏里阿林不过是太仆寺的少卿,况且还是母妃的娘家人,不算外人。只是,他唯独担心的是母妃会不高兴…

这时候,小盛子急忙上前。“爷,李夫人在外头求见!”

李清吟不禁一喜,除了的确和这个堂姑有一二分感情之外,更要紧的是这个堂姑是四品太仆寺少卿的夫人,更是澹宁殿苏娘娘的弟妹,是她在京中唯一可以视为依靠的人!明年嫡福晋就要入门了,她必须再次之前稳固下自己的位置,免得将来被嫡福晋随意揉捏在手心,连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四阿哥微露不喜之色,李清吟顿觉不妙,忙对小盛子道:“请李夫人回去吧,就说她的一番心意我都明白。”

“这…”小盛子看了看四阿哥,又道:“李夫人还说,若是李格格不方便相见就算了,不过她说想捎些东西给格格,还请爷允许。”

李清吟心头一松,她幼时便记得这个只比她大八岁的堂姑是十分聪慧的性子,如今看来果然不差,以四阿哥对她的几分宠爱,若只是送东西,四阿哥不会不许。如此小小要求,反而会叫四阿哥觉得堂姑知进退。

果然四阿哥点头,对李清吟道:“这样吧,你出去送送李夫人吧。”

李清吟心头雀跃,其实她本无十足把握能见到这位小姑母,只想着只要能传递几句话就不错了!李清吟不禁笑容洋溢,浑身透出袅娜运然的动人气息,叫四阿哥看得心头微微一动。她正式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李清吟这样清丽而柔婉的女子恰恰十分对她的胃口,性子也温顺,而宋氏和张氏,整日心机不断,争闹不休,着实叫他厌烦,若非顾念是孝懿皇后留下的人,他撵了的心思都要有了。

李清吟忙深深一个万福:“多谢爷!奴才去去就回!”

西园湖畔,一方八角亭子中,湖面清风徐徐沁来,倒是吹散了夏日里的炎炎之气。

李芳姿悄然拭泪:“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格格!”

李清吟鼻头微微酸涩,阿哥后院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平日里每个倾诉,心头的委屈早已憋了许久了,她眼中带了三分湿意:“姑姑生了哥儿,也算熬出头了。”

李芳姿点头道:“若非有庆哥儿,我也扶正不得。”

李清吟不禁羡慕万分,她进四阿哥后院也有些日子了,四阿哥也还算宠爱她,可却一直没有喜讯,明年春天四福晋便要入门了,李清吟免不得急切三分,便小声儿问道:“姑姑你可有什么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