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这事儿,苏帘便看到自己儿媳妇西林觉罗氏那张惊愕得无以复加的脸,苏帘尴尬地笑了,对她道:“这些话,出了澹宁殿的殿门,便不要与旁人说。”

西林觉罗氏忙木木地称了一声“是”,良久才从惊愕中恢复过来,想到自己婆婆面对太后,竟然也有如此高自信,自信皇上会忤逆太后而庇护着她们母女…若是换了以前,西林觉罗氏自然不敢相信,可是想到那两串子东珠朝珠,西林觉罗氏虽觉得此事不可思议,却是信了的。

这一日,日落西山十分,扎喇芬遣了自己身边打小伺候的保姆芳嬷嬷去检验寿嬷嬷和成嬷嬷绣制衣裳的成果,芳嬷嬷早不忿两个奴大欺主的东西,也明白公主叫她来是教训人的,故而进来的时候,特意昂着脖子,趾高气昂了几分。

针线房管事嬷嬷现在是一位姓肖的姑姑,早年也是在澹宁殿伺候了多年的人,为人性子温和,处事细致有周全,见是公主身边的保姆嬷嬷,便客客气气唤了一声“芳姐姐”,芳嬷嬷也客气地唤肖姑姑为“肖姐姐”,二人的年岁是差不离的,都四十许的样子。

两个年轻的针线宫女捧了寿嬷嬷和成嬷嬷着几日绣制的东西上来,芳嬷嬷只瞧了一眼,便朝着里头鄙夷地道:“哟!这是什么东西?!啧啧,多好的素缎,竟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管事肖嬷嬷微微一笑,瞥了一眼里头的寿嬷嬷和成嬷嬷,也毫不客气地道:“芳姐姐生气,我也惊讶得紧呢!都说人越老,手艺越精致,怎么偏生有的人越活越回去了呢?”

芳嬷嬷面带冷笑,声音尖锐了三分道:“这种低劣的手艺,连公主身边的粗实三等宫女都不稀罕用!!我只是可惜了如此好的素缎,可是今年夏天,皇上赏赐给公主的呢!统共也只有十匹,公主最爱着嫩黄色,又看重太后赏赐的两位老嬷嬷,才叫她们绣这么好的料子!没想到,有些奴才,就是如此不识抬举!自己没那个手艺,不早早说,竟也厚着脸皮好意思绣出来!”

肖嬷嬷捧哏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的人儿啊,就是年岁越大,脸皮越是厚得出奇呢!芳姐姐在公主身边伺候,见得都是守规矩人,大约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吧?”

“可不是么!”芳嬷嬷点头道,“幸好我提前来瞧瞧,若是这种连狗爬都不如的手艺直接送到了公主跟前,还指不定把咱们金尊玉贵的公主气成什么样子呢!”

肖嬷嬷忙问道:“那着素缎怎么办?要不我叫个手脚细致的丫头给挑了,重新绣?”

“唉——”芳嬷嬷露出无奈之色,“也只能如此了,繁累肖姐姐操心了。”

“应该的!”肖嬷嬷忙笑道,“那那二位嬷嬷,该叫她们给公主做些什么针线?”

芳嬷嬷鄙夷地道:“这种狗爬的手艺,还是别糟蹋公主的好料子了!”

肖嬷嬷会心一笑:“那就叫二位老嬷嬷先绣着下个月入秋要发给澹宁殿上下宫女的宫装吧,权当练练手,糟蹋些次等的料子,总比糟蹋公主的上等衣料好些。”

芳嬷嬷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只叫绣三等宫女的就是了。”

里头的寿嬷嬷和成嬷嬷早已气得脸色发白了,她们二人虽然多年不做针线了,手艺虽比不过精湛的老针线上人,但也算中等偏上的绣工,如此被芳嬷嬷羞辱,更被指了要给三等宫女做衣裳,顷刻间,差点没背过气去。

尤其是寿嬷嬷,被看管在针线房寸步不许离开,她早就视若莫大羞辱,芳嬷嬷的话无疑是引爆了她的底线,寿嬷嬷当即便冲了出来,指着芳嬷嬷的鼻子叫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伺候了公主几年罢了!我可是伺候过太皇太后的人,当年连太皇太后都称赞我手艺好?你到底比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挑剔呢!!”

芳嬷嬷奉了五公主的暗示,过来羞辱了一通,原本打算回去复命,没想到这位寿嬷嬷没能忍下这口气,竟然跳了出去。芳嬷嬷当即便一脸鄙夷:“原来寿嬷嬷还晓得那是‘当年’呐!好汉莫提当年勇,有本事先把三等宫女的宫装绣好与我瞧瞧!光耍那嘴皮子,算什么东西?!”

寿嬷嬷当即酱红了老脸,她的手艺退步,的确反驳不得的事实,便急忙转移开话题道:“太后是叫我来教导公主规矩的,不是来做针线的!!你们莫非连太后的懿旨都不遵了吗?!”

芳嬷嬷不屑地笑了,“没不让你教公主规矩,只是你自己先树好了规矩再说吧!当奴才的规矩,第一便是要听从主子的话!娘娘叫你来做绣活,你就先尽了当奴才规矩,再来教旁人规矩吧!否则自己规矩不周全,还妄想着去教公主?哼——别笑死人了!”

第二十八章十、教训刁奴(下)

芳嬷嬷说完话,便狠狠一袖子挥在寿嬷嬷脸上,寿嬷嬷吃了一通羞辱,又被驳斥得没了话说,登时便一口痰憋在喉咙发布出来。芳嬷嬷着一袖子挥过去,寿嬷嬷恰巧是憋得上不来气的时候,随即便直挺挺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肖嬷嬷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了?”

芳嬷嬷通些医术,仔细瞧了而言,便嘲讽地道:“这就跟那范进中举差不多,狠狠扇两个耳光便好了!”

肖嬷嬷听着,却不敢上去扇人。

芳嬷嬷却不管那些,手臂高举,飞快落下,便啪啪二声清脆地响彻,寿嬷嬷的那张老脸上,登时便紫红了两颊。

旋即,不省人事的寿嬷嬷狠狠咳嗽了一声,一口子浓痰便吐了出来。

芳嬷嬷笑呵呵道:“瞧,多管用!立刻便好了!”又笑着对那寿嬷嬷道:“你不必谢我了,自己以后多些涵养,就不会气晕过去了。”

此话一出,寿嬷嬷气得说不出话儿来,差点没再度晕厥过去。

针线房的事儿,自然瞒不过苏帘的耳朵,得知那寿嬷嬷被芬儿的保姆嬷嬷教训的晕厥过去,还被扇了二个大耳刮子,苏帘心里头别提有多畅快了。

且把此事与玄烨当笑话一般说了,玄烨冷冷道:“等回了宫,这等刁奴直接杖毙了也无妨!”

苏帘嗑着瓜子,闲闲道:“那倒不必,若是打死了,只怕太后还要赏赐新的陪嫁嬷嬷,反而费事。只是两个刁奴罢了,芬儿既能教训了了,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又笑眯眯道:“今早针线房的看守太监过来回禀,昨晚深夜十分,那寿嬷嬷与成嬷嬷竟鬼鬼祟祟想要翻墙偷跑出针线房呢!可惜被发现了。成嬷嬷惊吓之下,还崴了脚呢!”

玄烨不悦地拧着眉头:“朕今儿才晓得。宫里竟然有这等老刁奴!!”

苏帘却笑容徐徐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奴大欺主的事儿,寻常官宦人家都有几个,何况是宫里,那么多的老资历嬷嬷,都谱儿大着呢!若是碰见稍微软弱点的主子,还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儿呢!”说完,又呵呵一笑道:“你以为所有的嬷嬷都跟叶嬷嬷似的那么懂规矩守礼数吗?”

过了几日,苏帘的儿媳妇西林觉罗氏带着胤祚新迎进府的两个格格特来请安。陪同的还有刚刚将管家大权交还给了的侧福晋阿克占氏。

七品赞礼郎之女喜塔腊氏、四品直隶参议道之女郭氏,都穿着光线的衣裳,梳着旗人发髻,足底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儿鞋,都恭恭敬敬上前来三肃三叩首:“奴才郭氏/喜塔腊氏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苏帘轻轻瞅了一眼,喜塔腊氏是个才十三岁的丫头,长得稍显圆润,皮子白净,只是那五官还挂着浑然为褪去的小女孩模样——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嘛!胤祚纳新人入府也已经三日了。可这个喜塔腊氏还是眉毛齐顺的样子…苏帘心道,还好她那个兔崽子还没有禽兽到连个十三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的地步——目光再往下一瞅,平平的…额。好吧,是她太爱把自己的儿子往好处想了,这个喜塔腊氏脸蛋虽然长得比较对胤祚的胃口,那是那太平公主的小身板大约叫他兴致缺缺了。

另一个郭氏——已经十六了,虽然是汉军旗,穿着花盆底却走路顺溜,行礼也透着几分大家闺秀的仪态。郭氏出身不错,若非是汉军旗,怕是皇子的侧福晋也当得。比起清丽娇憨又透着几分小心的喜塔腊氏。郭氏不但貌美如花,更浑身一股子闺秀的气度。眉梢几缕风流态度,眼角三分含情脉脉。徐徐透着得宠之后的满足感和优越感。

苏帘按照流程训诫道:“既然进了府,便要服侍六阿哥,事实遵从福晋吩咐,不得有丝毫逾越!”

“是!”二人忙谦恭地叩首,喜塔腊氏一副战战兢兢,倒是那个郭氏…不见丝毫胆怯之色,反而眼底划过一丝不忿之色,只是在澹宁殿中还不敢有分毫放肆罢了。

苏帘眉头微微一拧,便对西林觉罗氏道:“这个喜塔腊氏不错,又是咱们满人家的姑娘,年纪又最小,你多照顾着她几分。”

西林觉罗氏睨了一眼尚且跪在地上的二人,含笑福身道:“是,额娘。儿媳也是这么认为的!”——自打入了府门,郭氏连宠三日,怕是已经生了骄奢之心了。身为嫡福晋,她不好在这个时候训诫爷的新欢,故而照拂着喜塔腊氏分一下郭氏的宠爱,也是不错的主意。

苏帘见那郭氏低头咬了自己的嘴唇一下,显然是对苏帘“偏心”有些意见了。苏帘也只当没看见,抬手叫二人免礼,叫四禧取来一早便准备好的赏赐给了二人,都是一整套头面,给喜塔腊氏的是赤金头面一套,给郭氏的是蓝田玉头面一套,贵重程度都是差不离的,均包含步摇一对、钗子两对、簪子两对、耳坠两对、花钿六枚、扁方两支、头花两支。

苏帘看了一眼紧张情绪稍稍松缓了几分的喜塔腊氏,便轻声道:“之前嫡福晋与我说过,你是十三岁。”

喜塔腊氏被苏帘这么一问,顿时又紧张了几分,她忙万福回话道:“回娘娘话,是!”

苏帘又问:“过了生日了吗?”

喜塔腊氏忙摇头:“还不曾。”

——也就是说还不满十三…你妹的,果然还是个小丫头!猴子他爹,你就不会挑个年纪大点的吗?!

苏帘再问:“你初葵来过了吗?”

喜塔腊氏顿时一脸茫然之色,眼睛有几许呆木之色,“初、初葵?”

西林觉罗氏这时候忙替她回答道:“喜塔腊妹妹还小呢。”

苏帘“哦”了一声,点头道:“且养几年再说吧——”——这算是萝莉养成吗?算吧?不算吧?靠——反正不是她负责养!!

西林觉罗氏称了一句“是”。

苏帘看着儿媳妇那红润起来的面庞,便问:“你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西林觉罗氏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却眼底光芒暗暗一转。低头咳嗽了二声道:“多谢额娘关怀,比以前好多了。只是太医说,儿媳小产伤身。最好是再多养几个月。”

旁边阿克占氏瞬间脸色都变了,她顾不得许多。急忙插嘴道:“娘娘,奴才粗笨,以前府中人丁少,再有福晋派了亲信得力的嬷嬷来帮着奴才,才勉强能打理好内务。如今新添了妹妹,秋佳妹妹月份也愈发了,奴才实在左右支绌。”

弘晗和弘暄如今都养在澹宁殿中,阿克占氏被杂物缠身。并不能常常来看望孩子。而苏帘又说过,只要西林觉罗氏身子一日不好,她就要掌家一日,自然了弘晗和弘暄便不能接回去。阿克占氏把儿子看得比掌家大权更重要,这点苏帘还算比较欣慰。

反倒是她这个正牌的儿媳妇…心里的算盘越来越多了,派了嬷嬷去帮着阿克占氏?说是“帮”其实是架空吧?西林觉罗氏入门好几年了,想必早已根基深厚,哪里是不善此道的阿克占氏能撬动的?反正,阿克占氏也动摇不得她在府中的根基和人脉,又能叫阿克占氏母子分离。西林觉罗氏又何乐而不为呢?

西林觉罗氏微微一笑:“妹妹太过自谦了,这些日子妹妹处处周全,细微之处都无可挑剔。府中上下交口称赞,连爷也十分满意呢。”

两人的暗暗较劲,苏帘如何不明白,只是这下子居然那她当了轴心,苏帘自然不快。西林觉罗氏表面夸赞阿克占氏,隐藏的意思却是说阿克占氏八面玲珑,有觊觎府中大权的野心。而阿克占氏也不是蠢笨的,早早隐晦地向点出了福晋派嬷嬷监视和架空。

苏帘听得不耐烦,便摆手道:“当初叫富苏里管家也只是权宜之计。我瞧着你身子没什么大碍了,以后你就别偷懒了!”

西林觉罗氏尴尬地一笑。忙福身道:“是,儿媳明白了。”

看到一脸期盼的阿克占氏。苏帘尚未对她说要送弘晗和弘暄回去,西林觉罗氏便插口道:“额娘,阿克占妹妹着实不容易,这些日子替儿媳管家,人都累瘦了呢!儿媳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故而想着…大阿哥和二阿哥年纪小,照顾起来想必十分吃力,不如先叫两位再您这儿多住些日子,叫阿克占妹妹也多休息些时日。”

阿克占氏顿时慌了神色,生怕苏帘一点头就同意了嫡福晋的话。

苏帘皱着眉头,不悦地道:“原来你也晓得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十分吃力呀?怎么她们的生母照顾着吃力,本宫照顾就不吃力了吗?!”

苏帘这话说得有些疾言厉色,西林觉罗氏顿时脸色微微发白,忙深深一个万福:“额娘,儿媳绝无此意,儿媳只是看您如此疼爱弘晗和弘暄——”

苏帘冷着声音道:“本宫当然疼自己孙儿,可是做生母的阿克占氏莫非就不疼自己的儿子了?!”

“儿媳、儿媳…”西林觉罗氏口中讷讷,显然是已经找不出其他冠冕堂皇的借口。

“行了!”苏帘挥一挥手,“少耍那些心眼子!都回吧!本宫会叫人收拾一下弘晗和弘暄的贴身用物,过两日就送回去!”

西林觉罗氏怏怏称了一句“是”。

阿克占氏这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她眼圈湿润行了万福道:“多谢娘娘!”

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要西林觉罗氏一日不能生出嫡子,就难免防备着弘晗和弘暄些,苏帘也知道这是不可化解的矛盾,故而此刻也头疼得很,怕西林觉罗氏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便道:“以后多带着弘晗和弘暄来本宫这儿。”

“是!”阿克占氏忙欢喜地道,既能与孩儿团聚,又能得到娘娘允许,多来澹宁殿,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二 十九章 毒妇妒妇

苏帘要把弘晗小胖纸和暄软包子送回去的事儿,玄烨这个当玛法的是傍晚过来的时候才晓得的。俩孩子虽小,贴身用物却不少,加之进了澹宁殿之后,苏帘又叫针线房被他们做了许多衣裳,有趣的玩具,还有弘暄带轮子的婴儿车,所以非得拾掇个几日不可。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不必苏帘告诉,他就先晓得了。

“你不是挺喜欢弘晗和弘暄的吗?怎么要送走了?”玄烨饮了一口观音茶,问道。

俩包子白胖柔软,苏帘的确挺喜欢的,如今要送走了,心里也不怎么舍得,手中摩挲着一柄质地上号的白玉如意,斜身依偎在软榻上,徐徐道:“都在我这儿大半年了,是时候该送回去了。”

换了是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婆婆霸着。

玄烨却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你要是舍不得,便留在身边养着。胤祚性子纯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忤逆你的。”

苏帘撇撇嘴,那只猴子,早就巴不得把儿子甩给她便撒手不管了,自己落得清闲,便哼着鼻子道:“就算搁我这儿十年八载,他都不想着念着!”又叹息道:“是阿克占氏想儿子了,以后反正也不用她管家了,叫她自己照顾着吧。”

玄烨只哦了一声,没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反而低头径自揉着太阳穴。

见他面色有些苦恼,甚至隐有怒色,苏帘不禁疑惑,想着十有八九是前朝的政务,便没细问,只道:“要不你先睡一会?到了晚膳的点儿,我在叫你?”

玄烨摇摇头,微笑道:“苏苏,幸好朕坚持把芬儿指婚给舜安颜。”

苏帘一愣,“又出什么事了吗?”——的确一开始的时候,人选有两个,一个是舜安颜,令一个是纳兰容若的儿子、明珠的孙子富尔顿,可后来,玄烨说要细查,那之后便没再提及富尔顿这个人了,苏帘还以为是这小子有房里人,可如今看玄烨的表情…只怕不那么简单。

玄烨哀叹了一口,隐隐含着怒色:“明珠之妻赫舍里氏死了。”

“死了?”前不久佟国维的老婆子死了,怎么没过多久明珠他老婆也死了?怎么今年流行死祖母吗?而且,玄烨素来忌讳这个“死”字,通常都是用没了之类的词来代替,而对于明珠妻子这种高级别的外命妇,也当得“薨”这个字的。可玄烨却不情愿用哪个体面的字,语气里也颇有几分厌恶。

苏帘便问:“是…没得不体面?”斟酌了一下,还是用了个“没”字。

玄烨一脸厌嫌之色:“被家奴刀刺腹部而死,谈何体面?!”

被自己家的家奴给杀了?这是哪个奴才,竟然有杀主母的胆色?苏帘脸上着实难掩吃惊之色。

玄烨沉郁着脸色:“朕原本就查出明珠之妻子赫舍里氏生性好妒,不能容人,却没想到竟至如此地步!”

苏帘忙道:“等等,这和妒忌有什么关系?”——她不是被家奴杀死的吗?又不是被小妾杀的!

玄烨解释道:“那个家奴,是明珠府上一个侍女的父亲…”

玄烨徐徐道来,原来是那一日明珠见府上一个年轻的丫鬟眼睛声得明媚可人,便忍不住赞了一句,却没成想这仅仅一句的夸赞便落在了明珠夫人的耳朵里。这个赫舍里氏生性极为妒忌,从不允许府中漂亮的侍女与明珠接近、交谈。赫舍里氏得知此事之后,妒忌大发,便叫人剜去了那侍女的的双眼,并血淋淋叫人送去明珠跟前。那侍女的父亲本就是个疼爱的女儿的,痛愤女儿无辜惨被挖目,便趁赫舍里氏一人独在房中,突然闯入,用刀刺进她的腹部,和舍里氏当场身亡。

苏帘听得有些心惊胆战,这个赫舍里氏,简直堪比吕后!!分明是你丈夫好色,既有这般胆量狠毒,怎么不干脆一刀子阉了你男人,来得更干脆也更永绝后患些?!大约在赫舍里氏眼中,奴才便与家养的猪狗无异,杀了也不过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却不曾想,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如今被人杀死,也是她应有的报应!

只是——那婢女的父亲杀了主母…

想到这茬子,苏帘忙问了那父女二人如何处置了。

玄烨道:“赐死了。”

苏帘叹气道:“命不好。”生而为奴,本就是命数不济,摊上这样视人命为草芥的主子,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玄烨沉声道:“朕原以为赫舍里家的女儿教养好,没成想却错了。”

明珠的妻子赫舍里氏,是赫舍里家族的旁支,细算开,与那佟国维的妻子赫舍里氏,还是堂姊妹呢!

苏帘撇撇嘴:“都不是省油的灯!”

隔天,胤祚来接走自己俩儿子的时候,也提了此事,他深有不屑之色:“明珠那老小子,在朝堂里也算的个人物了,没成想竟然畏妻如虎!这下好了,解脱了。”

明珠和妻子的关系,苏帘时候也仔细打听过,他夫人的确悍妒,却也并非一无是处,明珠未发迹之前,也曾困窘过,赫舍里氏与他是结发夫妻,不离不弃相伴多年,夫妻俩也算得上是感情深厚。就算赫舍里氏悍妒狠毒,可她死了,明珠却不见得真高兴。

胤祚又道:“昨儿发丧,大哥还要拉着我一块去祭奠呢!哼,我才不去呢!这种悍妒的女人,活得够命长了。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果然是一点都不错。”

“行了!”苏帘皱了皱眉头,“说死人的坏话,算什么本事?!”

胤祚鼻子哼了二下,到底没敢继续和自己亲娘拌嘴皮子,只道:“幸好我福晋是贤惠不妒的。”

苏帘依旧皱着眉头,西林觉罗氏贤惠倒是不差,可若是她丝毫不嫉妒…呵呵,只要是个母的,就不可能没有嫉妒之心。只不过西林觉罗氏懂得掩藏,更懂得压制自己的嫉妒之心罢了!

苏帘本想点拨自己儿子几句,可转念一想,说了岂非叫胤祚疏远自己妻子?嫉妒之心,本就是由疏远和移心而起,便道:“她自然是贤惠的。”又道:“四福晋身子愈发重了,又爱酸,肚子又尖尖的,你四哥多半要有嫡子了。你也多亲近着西林觉罗氏些,你也不希望自己没有嫡子吧?”

胤祚忙点头:“儿子懂得!”嘴上说着,却忍不住埋怨道:“要不是当初她自己不当心,那一胎便不会没了!”

苏帘听得心里火大,便训斥道:“果然是她自己不够小心!可是你这个做丈夫的,若多关心关心她,那一胎照样也不至于没了!!”

胤祚被训得如孙子一般,她晓得自己额娘的脾气,遇着这种时候,只能乖顺点,要是反驳,只会被训得更厉害,弄不好还要挨两脚。

苏帘气哼哼继续叫骂道:“西林觉罗氏那是头一次怀胎,没经验!可你呢?你又不是头一回当阿玛了!这种事儿,你居然也好意思推卸责任?!”

被苏帘说得,胤祚心头隐隐又愧疚萌生,虽然他与福晋感情不深,可一个好端端的嫡子流掉了,其中更有他不上心的缘故在里头,故而一张脸渐渐便垂了下来。

训了儿子一通之后,苏帘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便挥手打发他带着弘晗和弘暄走人了。

胤祚回静明园之后,果然便舍了新欢,常常往嫡福晋的院子里钻,西林觉罗氏猜得到是自己婆婆使了力气的缘故,心存感激,便几乎日日来园子伺候。偶然被玄烨碰着几次,便暗地里与苏帘称赞了几句这个儿媳妇孝顺。

玄烨这个公爹另眼相看,还再回銮前赏赐了西林觉罗氏些宫缎,一时间荣耀恩宠加身,西林觉罗氏心情大好,自然便不怎么爱找阿克占氏的茬儿,一下子胤祚的后院出奇的和谐起来。

来年春夏之交的时候,胤祚侍妾秋佳氏产下他的第三子,这个孩子只比四阿哥的嫡长子晚十余日出生,因此并不瞩目。这个孩子满月之后,便被胤祚自作主张,送到嫡福晋西林觉罗氏的院子里抚养。

苏帘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气得牙痒痒。可是转念一想,秋佳氏那样的身份…显然是不被允许抚养自己孩子的,而府有资格抚养皇孙的除了嫡福晋便只有侧福晋阿克占氏,而阿克占氏自己已经有了两个阿哥,因此唯一的人选也就是嫡福晋了。

玄烨带着皇子们来西山避暑的时候,四福晋和她儿媳妇西林觉罗氏都带着自己新得的白白胖胖的儿子来请安了。

四福晋一举得子,更是四阿哥的嫡长子,自然浑身透着欢喜,西林觉罗氏白得了一个儿子,心情也还算愉悦的样子。

俩只小包子都长得白白净净的,奶香软软,因他们的生母身子都健康,又是十分适合生育的年纪,故而两只包子都很健康。弘晖包子生得单眼皮,细细长长是凤眼,一看就知道是遗传了他阿玛,但是鼻子和嘴巴依稀像四福晋些,这样的五官,长大了肯定英俊。一想到这个孩子会将来会夭折…苏帘心底里微微叹息,便叫四禧拿来她预备好的见面礼,除了那金镶玉的璎珞项圈,俩包子没人一个,还有分别一串仙桃木的十八子罗汉手串。

一想到那折掉的仙桃树枝干,苏帘就一阵肉疼。为了这手串,足足叫那仙桃树恹恹了一个多月才恢复了精神。

第三十章、行闲宫闲事

“桃木避邪保平安,又是请了高僧加持过的,记得日日给他们戴着,尽量不要摘下来。”苏帘郑重地强调道,仙桃树生长极为缓慢,折了这么一个枝干,少说也得三五年才能长回来,苏帘可不希望浪费掉了。

四福晋忙点头道了谢。西林觉罗氏则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前头的大阿哥弘晗和二阿哥弘暄都有。

四福晋又道:“儿媳还记得,您数年前也叫六弟转赠给大格格一串。这珠子淡香悠长,纹理雅致,瞧着不是寻常桃木呢。大格格生得健康,想必也有桃木佛珠的庇护在里头。”

大格格便是李清吟生生的女儿,其实是四阿哥的第二女,因前头宋氏生的长女早夭,故而她就成了大格格,苏帘细细一想,便问:“我记得那孩子快三周岁了吧?怎么还叫大格格,没取名儿吗?”

四福晋脸上微微尴尬,忙道:“爷说了,只是个格格,年纪又太小,所以想养大些再说。”

比起阿哥,格格自然是不受重视的,苏帘微微可惜,可是也没多说什么,到底是人家孩子,她一个庶母随便问句便罢了,随便插手便不好了。

只听四福晋又微笑道:“李妹妹如今已经的月份大了,身子沉重,不便走动,故而没有带来给您磕头。”

苏帘不禁心生惊讶,脱口便问:“李氏也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四福晋见苏帘那表情丝毫没有作伪,不禁暗恨自己多嘴,脸上却带着得体的微笑,回答道:“刚满七个月的胎了,故而也带了她来圆明园避暑养胎。”

苏帘点点头:“月前四阿哥顺道来我这儿请安的时候,倒是没提这事儿。”

四福晋忙微笑着道:“爷最近政务十分繁忙。再则——大约也是以为旁人与你提及此事吧。”说完,便话锋一转道:“乌苏里少卿的在西山也有别院,少卿夫人听闻李氏再度有孕。故而常常去看望呢。”

苏帘听得皱眉头,这个李芳姿才安分了几年。怎么又往四阿哥后院来往了?便认真地对四福晋道:“这事儿,是我没管束好娘家人。你放心,我稍后便会命人传话训斥阿林家的。”

四福晋忙起身,深深万福道:“母妃您误会了,儿媳不是这个意思,也绝无责怪李夫人的意思。李夫人是李妹妹在京中唯一的亲眷,如今身子重了,希望亲眷来照顾。也是人之常情。况且此事,爷也是允许了的。”

四福晋姿态全然没有作伪,反而颇有几分后悔之色——早知道还不如不提这个茬子,若是苏母妃真的不许李夫人去圆明园了,叫爷知道此事,只怕会责怪她爱嚼舌根子,甚至会怀疑她存了嫉妒之心呢!

事实上,四福晋的确有些嫉妒李氏,也担心她这一胎会生个阿哥,虽然动摇不得弘晖嫡长子的地位。可若她真生了阿哥,凭借的爷的宠爱,保不齐便会被册为侧福晋呢!想到六弟府上的阿克占氏侧福晋。四福晋便每每暗中引以为警惕。

四福晋提及李夫人的事儿,其实顶多是希望苏帘不要为李氏撑腰罢了。

仔细端量了四福晋的神情,见她诚恳,便也想明白了里头的弯弯绕绕,便道:“既然你和四阿哥都不怪罪,那便罢了。只是——她一个外臣之妻,总去圆明园也不像样子,这样吧,每月许去两三次。你觉得可好?”

四福晋听了,不由心生感激。连忙再度万福道:“母妃深思熟虑,儿媳自然无所不从。”

四福晋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苏帘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四福晋的性子和她儿媳妇差不多,举止也更端庄贤惠,对待四阿哥的妾侍格格们也都从不短缺什么。这个时代当女人不容易,苏帘何苦学德妃那样找儿媳妇茬儿呢?

苏帘对待西林觉罗氏也是比较宽松的,只要她别掐着胤祚孩子往水里溺,其他小心思小妒忌,苏帘也懒得多做计较。给人找不痛快的人,莫非自己就能痛快了去?

聊了半个多时辰,苏帘便叫四禧送俩位贝勒福晋出门了——今年春二月,玄烨刚刚给诸子封爵,那爵位封得有点抠门——这是苏帘很鄙夷的地方。奔三十的大阿哥也只得了郡王的爵位,封号是“直”,三阿哥胤祉则是诚郡王,封王的只有这二位。后头四阿哥、五阿哥和她儿子外加七阿哥、八阿哥是贝勒,再后头小的就没封。

这七个儿子里头,年纪最小的八阿哥也十七岁了。苏帘原还想着八阿哥这个儿子不讨玄烨喜欢,很有可能只封个贝子,或者干脆不封呢。最近些年,玄烨似乎有些看中这个原本为他所鄙夷的辛者库婢女所出的儿子,可是今年春封了八阿哥为贝勒之后,还顺带着把他额娘的位份提到了贵人。

为了卫氏晋封的事儿,玄烨还特特来解释过,他表示,自己绝对不是喜欢卫氏才给她晋封的…之类的话说了一大堆。卫氏不可能得宠,这点苏帘无比相信。虽然卫贵人曾经貌美动人,但是现在已经是人老珠黄,以玄烨对床上用品的挑剔,是绝不能吃回锅菜的。

心想着,大概是八阿哥聪慧又争气的缘故吧。毕竟自己儿子若是有个答应生母,着实不体面。

如此苏帘就没多理会这种事情,反正除了当年那一次,玄烨从未带卫氏来行宫。今年亦是如此,并未因为卫氏已经是贵人,也并未因为八贝勒也伴驾来了西山,居住在玄烨新赏的赐园中。

“朕子嗣不少,前头的几个也都成家分府,若是爵位太高,只怕反而会生出不安分之心。”玄烨沉声对苏帘解释道。

苏帘撇撇嘴,爵位低了,莫非他们就都安分了?只怕是冲着王爵,往上乃至更上层奔着的心更重了吧!便倚着个柔软蟒缎靠背,半歪着身子道:“那都是你儿子,你爱咋地咋地。”——关老娘屁事。

玄烨轻拍了拍苏帘的手背。“朕自有朕的打算。”

午后的晨光自是宁静,用罢了午膳,玄烨已躺在内殿的金漆龙凤榻上小睡着了。帷帐织金簇锦。迎着从南面花梨木步步锦地摘窗半开的缝隙中斜斜照射进来的阳光束,隐隐金光迷离。晃得人眼晕。

苏帘放下手里正在穿着的东珠,几步走到摘窗跟前,看着窗外那一丛浓翠的美人蕉,宽大而舒展的蕉叶仿佛美人的裙袂,那烈日下灿灿明黄的花朵儿,柔软轻薄,在微风中袅袅娜娜晃动着,明媚而娇艳。只可惜数日未见雨星。兼烈日酷晒,那花叶已经有些恹恹耷拉了。

便对四禧道:“过了午,吩咐人浇一通透水。”

四禧低声道了一声“是”,解释道:“管着殿外花圃的太监金四前儿中了暑,底下的小太监都是不经事的。”

信手拿起方才搁在紫檀卷云纹小几上的天鹅翎羽宫扇,徐徐晃动着,睨了一眼才只穿了一个开头的朝珠,对管库房的绣裳道:“那青金石的佛头塔瞧着太老气了,你去找找看,我记得有个翡翠的。是水滴形的。”

绣裳略一思忖道:“的确有几枚翡翠的,奴才这就去取来。”

淡淡嗯了一声,将摘窗合上。便又坐回椅子上,这朝珠,穿起来也是颇为费事的,一百零八颗珠子,每间隔二十七颗便要用一颗大珠,称之为“分珠”,起到间隔作用,为了好看起见,分珠用红珊瑚的。朝珠并非穿成一大串子就成了。两旁还要附上小珠三串,用青金石、绿松石、翠玉都可。

配上绣裳寻来的滴翠色的翡翠佛头。一串朝珠算是穿好了。又瞧了一眼时辰,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便起身去里头掀开帷帐。唤玄烨起身。

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玄烨白日素来睡得浅,一推便醒,可今儿却似乎累着了,苏帘连推了数次,他才懵懵然醒来。

“怎么了?你精神好像不太好。”苏帘看着他的面色…目光不由落在他的眼角处,那颇深的沟壑昭示了他的年纪,玄烨已经四十五岁了,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走向衰老。

苏帘怔怔了半晌,思绪已经飘零。

玄烨低头拧了拧自己的眉心,道:“朕竟睡得如此沉,不过是前儿熬了几回夜——没想到竟有些逞强了。”

苏帘回过神来,忙道:“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玄烨摇摇头,顺手带上搁在缠枝莲纹帽架上的藏蓝色龙纹瓜皮帽,扣在自己脑门上,道:“不了,白天越睡越迷糊。”

苏帘便不再多劝,挂好了帷帐,便唤人松了梳洗的用物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