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又对苏帘介绍道:“夫人,这是为夫的老师。高士奇,字澹人。号江村。”

苏帘吃了一惊,高士奇?!这个名字着实算得上如雷贯耳了,玄烨的老师,那便是帝师了,瞧高士奇这个样子,应该是已经致仕了。但是致仕之后,玄烨仍然亲自登门,足可见玄烨的敬意了。

苏帘收敛了几分惊讶之色。忙一敛身万福道:“高先生好。”

高士奇顿时受宠若惊,忙作揖道:“金夫人折煞老夫了。”说着,便忙请玄烨和苏帘入庄子内。

这高庄建在钟灵毓秀之地,内中院落虽然不大,却无处不精致,竹色清寒,松柏挺立,又有波光湛湛,其妍巧甲于江南,如一幅山水横披画。雅致无比。

香茗奉上,高士奇躬身道:“山野俗物,还望金老爷不嫌弃。”

玄烨轻轻一嗅。再抿一口,不禁赞叹:“好茶!”

的确是极香的茶,更难得有一股清新之气,苏帘辗转唇舌间,细细品味,目光不由暗暗打量着堂中,目光不由落在西侧墙上的一幅画作上,顿生惊讶之色:“《湘君湘夫人图》?!”——不由惊讶地看向玄烨,她明明记得文徵明的《潇湘夫人图》是摆设在他养心殿的后殿体顺堂里呀!

高士奇神色略带惊讶。转而又是有几分自得之色,口中却忙自谦道:“金夫人。这是老夫闲暇仿作罢了。”

玄烨微笑道:“澹人工于书画,尤善文徵明笔墨。已足以以假乱真。”

高士奇忙自谦道:“金老爷过奖了,仿的就是仿的,再像,也不能与真迹相提并论。日前六公子前来,就很快看出设色之处有所瑕疵,不够流畅细腻。”

他口中的“六公子”显然便是胤祚了。这番夸赞却很叫玄烨畅怀的样子,他捋了捋胡须,笑道:“我这个儿子,澹人觉得如何?”

高士奇儒雅一笑,赞道:“六公子人品贵重,学问也是极好,更难得性情灵慧,笔下山水灵气蕴然,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这样高的评价叫苏帘万分惊喜,心中顿时喜滋滋的,嘴上道:“高先生过奖了,那猴儿皮得很,当不起您这般期许。”转头却见玄烨的表情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不禁微微觉得奇怪。

苏帘这番话一出,高士奇不禁心中暗暗有数,看样子这位夫人便是六公子的生母了。

玄烨沉默了一会儿,又笑着问:“澹人觉得,我其他几个儿子如何?”

高士奇一时间踟蹰了,随即谨慎地道:“虎父无犬子,金老爷的公子们自然个个人中龙凤。”

玄烨笑了,再度追问:“那依你之见,哪个最好呢?”

这话可算是极大的难为了,高士奇额上皱纹不禁深了三分,忙深深作揖道:“老身着实不敢妄言!”

玄烨脸上笑容收敛,神色郑重:“你尽管说,只当是咱们师生闲谈。”

苏帘暗暗吐了吐舌头,这哪算是师生闲谈呐?谁见过老师战战兢兢站着,学生却大大咧咧坐着这种诡异的状况?!虽然高士奇做过一段时间的帝师,可皇帝的老师,你还想着能摆一摆老师的架子不成?

高士奇的额头已经沁出冷汗了,他踟蹰良久,终于噗通跪下,叩首道:“请金老爷赎草民不敬之罪:二公子实非可承金老爷大业之辈啊!”

苏帘嘴巴瞬间张成了“o”形,这个高士奇竟然还真的敢说实话啊!竟如此直言不讳地否定了太子胤礽!!好胆色,当真好胆色啊!在看玄烨,面上却不见严肃之色,反而唇角挂起了笑容。

“只是闲谈,澹人何必如此?”玄烨抬了抬手,“平身吧。”

高士奇这才战战兢兢爬起来,忙用袖子蹭了蹭自己额头上丛生的冷汗:“草民方才放肆了!”

玄烨笑呵呵道:“不妨事!”目光扫了一眼这堂内,便又笑道:“澹人这堂屋似乎少了一副对联。”

高士奇一听,顿时受宠若惊,急忙便吩咐人奉上文房四宝来。

玄烨大笔一挥,便在上好的宣纸上落下两行墨宝,正是:“忠为表,孝为里;言有物,行有恒。”

玄烨的字,其实写得也相当不错了,可更叫高士奇激动的是这对联的内容,帝王提笔“忠孝”二字,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玄烨轻轻搁下玉管狼毫,看了一眼激动得脸色发红的高士奇,便道:“澹人当年因病致仕,如今将养了数年,瞧着似乎身体不错的样子。”

高士奇急忙道:“承蒙金老爷恩泽庇佑,草民已无大碍。”

玄烨微微一笑:“澹人以后也不必自称‘草民’了。”说完,便飘然转身,走出正堂去。

苏帘见状,忙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耳后却听见高士奇噗通跪地之声,“微臣恭送圣上!”

离开了高庄,苏帘坐在温吞行进的马车上,玄烨临走时候那句“不必自称‘草民’”,意思苏帘明白,如无意外,便是要重新启用这老头的意思了。所以高士奇立刻改口自称“微臣”,并跪送玄烨离去。

苏帘微微叹了口气,还以为是个很有风骨的老人家呢,结果还是说跪就跪了。苏帘这想法,不可谓不挑剔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几个能在皇帝面前风骨铮铮的?就算有,那也不过是待价而沽之辈罢了。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世间鲜少有例外之辈。

只是高士奇是因否定太子才叫玄烨决心启用的…这里头,玄烨怕是存了什么计划吧?

一想到去年太子偷了玄烨的女人…虽然当时按了下去,可玄烨分明已经有了废储之心。如今,怕是要寻机会重新发作了。只是——太子岂是那么容易废黜的?

苏帘头疼了一阵,便索性不去想。

回到孤山行宫。

玄烨看过一封密奏而来的奏折,面上顿时生出连连冷笑,便指着那奏章道:“苏苏,你瞧瞧!!”

苏帘狐疑地瞥了一眼,见开头便是“子臣禛遥叩皇父”,不禁惊讶道:“禛…是四阿哥的密折?”

再低头仔细瞧,“子臣禛遥叩皇父,奏曰:初五深夜亥时,太子私召索额图父子入毓庆宫,密探一个时辰有余;初十,以贪腐问罪纳兰揆叙,下吏部狱;十一日,斥明珠…”

“那啥,四阿哥居然打小报告?”苏帘有些无语,他不像这种人呀,何况还是打太子的小报告。

玄烨淡淡道:“是朕吩咐他监视胤礽的。”

“额…你怎么能这么奸诈呢?”苏帘眨了眨道。

“嗯?”玄烨的眼中释放出几缕危险的目光。

苏帘忙讪讪笑了,忙谄媚地改口道:“您老人家实在是太英明神武了!”——谁能想到性子那样方正的四阿哥居然会受玄烨的命令,监视太子并定期打小报告呢?

玄烨凤眼一眯,眼中危之意愈发浓了:“朕,很老吗?”

苏帘脱口而出便说出了心里话:“都快奔五十的糟老头子了!”此话一出,苏帘只觉得室内温度都下降了数度,不由缩了缩脖子。

翌日,被自己老头子折腾了一宿的苏帘,起不了床了。

第四十三章 玄烨装病

一大清早,扎喇芬来给她请安的时候,那眼神都是极揶揄的,她一边吃着新鲜的红柚,明媚欢快的眼睛不住地打量苏帘那满是红痕的脖颈处。

苏帘恼羞成怒,忙拿了一朵牵着宝石的绢花簪在耳后遮掩,又呵责道:“笑什么笑,仔细你也有这一天!”

扎喇芬嘴里不住哼哼,满是傲娇地道:“舜安颜才不会那样呢,他很温柔的…”说着,不禁嫩腮上泛起两朵红云,顿时娇羞浓浓。

打发走了沉醉在婚恋中不可自拔的女儿,苏帘的心情却郁闷极了。

江南富庶,缫丝繁荣,故设了杭州织造、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专门为皇家进贡绸缎。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用途,三大织造还肩负了监督江南官场,定时向玄烨上密折的任务。

才用过了早膳,小凌子便进来禀报道:“娘娘,杭州织造孙大人特进献了一匹杭罗孝敬您,奴才瞧了,都是极新鲜好看的花色呢!”

苏帘放下手中的茶盏,便叫抬上来瞧瞧,以前在京中,她也享用不少杭罗,此罗乃杭州特产,独杭州行宫进献内廷之物,质地刚柔华软,十分凉爽透气,正适合做夏衣之用。如今天气渐渐暖和,这杭罗的确来得正是时候。

五六个粗使的太监将一匹匹色彩玲珑的素罗、花罗、金银丝罗捧了进来,一时间光彩湛湛,竟然有些迷离人眼。粗粗一扫,竟有四五十匹,素罗七八,非红即紫,端得侬华艳丽;花罗十余,堆花缠枝。一派繁硕锦簇;最好看的自然是二三十匹的金银丝罗,缕银洒金,叠彩龙凤麒麟。恁得是光华耀眼,富贵无边。

苏帘见惯了上乘绸缎。也不禁暗叹,点头道:“的确是质料上佳的杭罗。”素手拂过那秋香色的团簇芍药花开的金银丝罗,纹理细密,触手柔滑,果真一点不逊色她曾经用过的那些缂丝绸缎,

小凌子笑道:“进献娘娘的,自然都是杭罗中的珍品。您瞧这匹凤穿牡丹的暗花罗,上头的凤凰就跟真的似的!”

女人哪有不爱衣料的。苏帘亦不能免俗,暗道这杭州织造倒是很会投人所好,不禁心情大好,便道:“挑几匹鲜艳的,给芬儿送过去吧。”这样华丽的料子,更趁芬儿的口味。

小凌子忙道了一声“嗻”,刚抱着几匹绸缎下去,便见御前梁九功手底下一个太监快步进来,行礼道:“娘娘,皇上病重。请您立刻去侍疾!”

“什么?”苏帘不由自主心头一急,旋即却觉得不对劲,今早走的时候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呢。怎么可能才过了半日就病重了?

苏帘斜眼一睨,这太监唤作小尹子,是梁九功的干儿子,素以稳重得用,只是再稳重的人,若是皇帝当真病重,肯定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可这小尹子分明不见焦急之色!苏帘看在眼中,不禁眼角微微一扬,透出三分愠怒来。

那小尹子忙垂首。谦恭地道:“奴才只是传旨来的,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苏帘微微一哼。去便去,料想一个小尹子也不敢假传圣旨。她倒是要看看玄烨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便穿上一件银红撒花云锦褙子,整了整发髻,便直奔织造府前院儿正堂而去。

甫一靠近前头,苏帘见那层层严密的防守侍卫,竟比平常时候多了三倍有余!顿时心头油然生出三分不安了,莫非玄烨真的病重了?于是急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好在一路人守卫虽多,但见了她都一律退避行礼,无人敢阻挠。

大步便进了内室,只闻到淡淡的中草药味道,苏帘不由心头一紧,立刻便掀开了帘子,进了寝殿里头,却见玄烨只穿着苍青色云龙纹中衣与松散的薄绸暗菱花纹裤子,正斜身坐在菱花长窗下的昼榻上,素长的手中执着一枚黑玉棋子,正一边看着棋谱一边布局,一派悠闲之态。

苏帘顿时安心下来,却登时泛起一阵恼怒,上前便一巴掌爬在那之地上号的榧木棋盘上,“你骗我作甚?!什么病重,你不是好端端的么!”

玄烨微微一下,搁下手中的棋谱,目色若溪水潺潺,轻笑道:“朕从今儿起,便要‘病重’了。”

苏帘一时间闹不懂他又要算计什么,便问:“你要装病?”

玄烨点头,淡淡笑道:“不错。”

“为什么?”苏帘忙追问。

玄烨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却不做回答,转而一脸儒雅地道:“苏苏既来了,便陪朕手谈一局吧。”

围棋这东西,实在是太难了,苏帘与玄烨下棋,苏帘是十赌九输,故而如今哪儿肯送上门叫人虐一局?目光瞥向侧对面黑檀木四海升平书案上那已经堆积如山了的奏章…玄烨平常是何等在乎政务,怎么如今却是一副不务正业的模样?

玄烨轻轻捻动着腕上的仙桃木佛珠,道:“朕既然病重,自然是批阅不了奏章了。”

“你别跟我打哑谜了!”苏帘气呼呼道,玄烨要是真心算计起来,那肠子肯定是九曲十八弯,你是别想摸得清楚。

玄烨却得意地一下,伸手便拉了苏帘到自己身旁坐下,神色亲昵地道:“你说,若是朕病重,会怎么样?”

“什么会怎样?”虽然眼下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要紧军机,可是全国各地的奏折,也不是随随便便耽误得的!

“苏苏,你说胤礽会怎样?”玄烨目光瞬间便幽暗了一下。

苏帘骤然愣住了,“太子…”太子若晓得玄烨这个皇父病重,会怎么样呢?太子,若说他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只怕鬼都不信。玄烨装作病重,便是要勾出太子的野心啊!

玄烨目光渐渐冷森:“朕已经将病重消息着人送回京中,并派御前侍卫回宫取金鸡纳霜这一‘救命良药’。苏苏,你说胤礽到底会有如何反应呢?”

苏帘心头一震,不由道:“太子还不至于…”处在储君那个位置上,对皇位有所肖想也是难免的事情,但是胤礽还不至于想要玄烨的命吧?

“是否至于,过几日便晓得了!”玄烨冷冷道。说罢,玄烨有恢复了方才那轻松而儒雅的表情,徐徐道:“苏苏,朕特意把你还有咱们的孩子都带出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朕不能容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玄烨提及“意外”二字,苏帘不由一惊:“西林觉罗氏可是快要临盆了,还有阿克占氏和弘晗、弘暄、弘昉呢?!”

玄烨微笑道:“放心吧,她们现在都已经进了畅春园。又有附近西山丰台大营的兵力,绝不会有碍的。”

过了四五日,旁的消息未曾来,倒是西林觉罗氏生产的喜讯从京中送来,是畅春园大总管张潜鳞送达的消息,西林觉罗氏母子平安,令附一消息便是阿克占氏也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样的好消息,让心情紧张了数日了苏帘稍稍得到松缓,便抱着一本说文解字,打算给自己新生的第四个孙子取名儿了!想胤祚不过才虚岁二十岁,竟然就有了四个孩子,还有第五个已经在阿克占氏的肚子里了。胤祚旁的没有遗传了他爹,倒是播种成活率竟跟玄烨似的,出奇地高啊!可想而知,他将来的儿子肯定还会更多!

因是胤祚的嫡子,故而取名就要格外慎重些,与玄烨商量了些日子,最后还参考了孩子那个不怎么负责人的爹的意见,最后选定了“晟”字,与前头晗、暄、昉的日字旁不同,这个字是日子顶的,寓意也极好,是光明的意思,也有盛大的意思,音同“盛”。

刚圈定了这个字,玄烨正是心情不错的时候,却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回京取金鸡纳霜的御前侍卫,死在了南下的路上,是刚出了京城,便如数丢了性命,官方的说法是遭了强盗袭击。

玄烨看了消息,顿时脸色都铁青了,“强盗?!朕怎么不晓得京畿一带竟然有如此嚣张的强盗,竟敢在天子脚下杀死御前侍卫三十余人?!!”

御前侍卫,少不得说都是身手了得之辈,个个身披精锐铠甲,腰带削铁如泥的绣春蟒刀,哪里是寻常强盗敢与之动手的?就算是强盗,那得是多厉害的强盗,竟然能叫三十多个侍卫,无一生还?太子——果然不愧是努尔哈赤的子孙,骨子里并不乏心狠手辣。

玄烨冷冷连笑三声:“好!好!好!!!不愧是朕一手教养出来的儿子!不愧是朕抚养了二十余载的儿子!!”

这时候,梁九功战战兢兢捧着一纸密折上前来,跪奏道:“皇上,四贝勒的折子道了。”

玄烨接过来,只瞥了一眼,脸上不禁冷笑更浓:“朕的好儿子,倒是丁点不手忙脚乱!”说着,奏折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苏帘心存好奇,便捡起来瞧,匆匆扫过,亦是心头大镇,太子封锁了九门,内城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更掉了步军营人马围困了畅春园!!

苏帘惊急万分:“玄烨,胤祚的妻妾和咱们的孙儿都在畅春园中啊!”

第四十四章 暗涌(上)

玄烨深吸一口气道:“苏苏,放心。朕南巡前便留密旨与丰台大营将军,调了三千兵马入驻畅春园。不过如今形势,胤礽意在围困,轻易并不敢动刀刃。”

苏帘长长舒了一口气,也对,如今太子真的下令跟驻守畅春园的精锐兵马刀戈相见,不但很难成功,而且就算成功了,对他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那么…他围困畅春园目的又是何在?苏帘仔细想了想,除了防备之心,应该还是担心胤祚的妻妾会将消息传递出来吧?如今既然围上了,肯定什么消息也传递不出来了。

如此,相比西林觉罗氏和她的几个孙子,应该都是安全的。

底下心神,便听见外头直郡王大着嗓门子吼叫:“汗阿玛!求您见见儿子吧!京中出了大事了!!”

“额…”苏帘眨了眨眼,“大阿哥是怎么知道的?”

玄烨冷笑一声:“明珠那个狗奴才,也是个不安分的!!”

她记得,好像太子监国的这段日子,没少找明珠父子麻烦…狗急了还跳墙呢,明珠不过是打个小报告,这算啥?不过,太子明明都九城戒严了,明珠竟然还能把消息传递给身在杭州府的直郡王,不愧是和索额图斗了一辈子的明相爷啊!

玄烨指了指案几上的雕龙朱漆长盒,对苏帘道:“把这个,给胤禔。”

“里面是什么?”苏帘忙问。

玄烨挑眉:“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盒子上倒是没上什么锁,打开雕了蟠龙纹的长盒盖子,之间里头有一卷明黄色的黄帛,嗯,应该是圣旨吧,还有半块玉佩…瞧着似乎是老虎的形状。不过只有虎的脑袋的部分,苏帘提起那玉佩问道:“这个干什么用的?”

话刚问出口,苏帘就看见了玄烨眼睛里的鄙夷之色。似乎在说,你真是个土包子!

苏帘登时便恼怒了。气哼哼把玉佩塞回盒子里,盖上盖子便捧着大步流星出去了。直郡王正跪在外头台阶底下的青石板上,满脸都是焦急之色,见苏帘出来,急忙膝行上前:“苏母妃,汗阿玛如何了?”

苏帘阴阳怪气地道:“死不了!”吐出这三个字,便将手中的盒子塞进了直郡王怀中,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徒留直郡王愣神了半晌。才满满打开盒子,他瞬间惊呼道:“虎符?!”旋即面上惊喜欲狂,立刻朝着内室方向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儿子谨遵汗阿玛旨意!一定回京擒拿谋逆之子胤礽!”

苏帘耳朵比较尖…好吧,原来那半块玉佩就是传说中的虎符呀?可是那种可以调动大军的东西,给了直郡王真的没问题吗?她可是记得,历史上上的大阿哥,也是颇有野心之辈,万一又是引狼入室了该怎么办?

可是想到玄烨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便懒得去管了。反正大阿哥那种脑子有点缺的人。就算手里握着十块虎符,苏帘不信他能斗得过奸猾似狐狸的玄烨!

调头便回了自己院中,刚到门前。便听见里头有呜呜咽咽之声,侧脸一瞧,原来是胤祚的侍妾郭格格正跪在她房门外头,一边哭泣一边道:“禧姑姑,求您再通禀一次吧!”

四禧一脸无奈之色:“小主!奴才早说过了,娘娘不在!”

郭氏梨花带雨哭得嘤嘤咛咛,分明是丝毫不信四禧的话,径自又啜泣着道:“我好歹是汉军旗大家闺秀,是皇上赏赐给六爷的人。那薛氏一个来历不明之辈。怎么能如此欺凌于我!”说着她通通磕头,扬声凄厉地道:“娘娘。求您给奴才做主啊!!”

苏帘眉梢抽搐,这个郭氏真叫人不省心啊!

四禧不耐烦地道:“您和薛姑娘的事儿。想必娘娘也懒得管!格格您还是去找六爷做主吧!”

苏帘听得点点头,没错,这是那臭小子的房里事儿,凭什么烦到老娘头上?!

四禧的话一出,郭格格反而哭泣得更加厉害了:“爷如今眼里心里就只有薛氏那个贱人!哪里还听得进我的话?”

郭氏哭声惨惨,听得苏帘耳朵一阵发麻,这特么叫什么事儿!苏帘便示意了身后的小凌子一眼,低声吩咐道:“去叫六贝勒过来。”

苏帘的声音极小,可没想到隔着葱郁花木竟然被郭氏察觉到了,扭头便朝着苏帘冲将而来,郭氏的表情,那叫一个饿虎扑食,苏帘恨不得立刻拔腿逃走。

还是绣裳和绣绮忠心耿耿,连忙护上前来,拦住郭氏,绣裳道:“冲撞着娘娘,可不是格格担待得起的!”

郭氏脸上流水横流,油然尽是委屈之色,她盈盈便跪在了苏帘脚下,扯着刺耳的嗓音哀嚎道:“娘娘替奴才做主啊!!呜呜呜——”

苏帘忙板着长辈应有的仪态,训斥道:“有什么话好好说,这幅样子,成何体统?!”

郭氏方才略止了几分哭声,却还是低声啜泣道:“娘娘,您不晓得,六爷这些日子专宠着薛氏那个狐媚,早将奴才和喜塔腊妹妹抛在脑后,不闻不问了!”

其实儿子后院这些妾侍们的争宠,苏帘是懒得管的,自己没本事把男人训成忠犬,跑她这儿来诉什么苦?又不是她正经儿媳妇!

郭氏泪落连珠子,一副哀戚戚样子:“那薛氏也不知道从什么腌臜地方学来狐媚之术,勾得爷竟在皇上病重期间夜夜留恋他房中!”

苏帘嘴角抽搐,那是因为胤祚晓得他爹根本就是装病!!!郭氏嘴巴如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地纠缠着“不孝”这点,卯足了劲儿地数落胤祚新得的美人薛氏,什么妖媚下贱啦,尊卑不分啦之类的,也没什么新鲜花样。薛氏虽然也是胤祚的新宠,但不是正经选秀的门路,也不是长辈所赐,所以身份上只是个通房姑娘,是低了郭氏和喜塔腊氏一头的。

“那薛氏一朝得宠便猖狂,见了奴才和喜塔腊氏妹妹从不请安行礼,今日便不把奴才这个格格方才眼里,日后回了京,只怕便要不把侧福晋和嫡福晋放在眼里了!”郭氏恨恨道。

“贱人,给爷闭嘴!!”胤祚的暴怒之声打断了喋喋不休的郭氏。

郭氏原本还数落得带劲,这下子,瞬间不但没了声息,吓得整个人俏脸都苍白了三分,她嘴唇颤抖,神情战战兢兢:“爷?您、您怎么来了?”

苏帘的耳朵真真是饱受了一翻摧残,便睨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你的女人,自己带回去处理!别扰我睡午觉!”

胤祚面有愧色,忙打了个千儿:“是儿子没管教好女人,叨扰额娘了。”

郭氏告状不成,反而被胤祚听见她说薛氏的坏话,这番被带回去,会受到怎样的教训,苏帘就不得而知了。郭氏这些年凭借姿色,一直很得胤祚宠爱,此番一个薛氏却横空冒出来,生生夺了她的宠爱。固然是郭氏肤浅放纵,却也可见胤祚的确宠着薛氏有些过火儿了。

翌日早晨请安的时候,苏帘不便要训斥他几句:“你也成婚好几年了,如今都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也该懂得怎么平衡后院姬妾!整日叫她们闹闹腾腾的,像什么样子?”

胤祚被劈头盖脸训斥着,自然相当不乐意:“额娘,是郭氏不安分,您可曾喜塔腊氏如此拈酸吃醋?”

苏帘冷哼一声:“宠着她的时候,怎么不说她的不好?如今有了新宠了,旧人便是千万不好了?!少给自己的花心找借口!!”

胤祚讪讪缩了缩脖子。

苏帘指着儿子鼻子叫骂道:“瞧瞧你现在!连这么几个女人都安抚不好,以后别想着再纳妾!!”

“额娘!”胤祚抱怨地叫了一声,“儿子这才几个侍妾呀?那杭州知府不过五品小官儿,都有十几房姨娘呢!”

苏帘听得肺都要气炸了,当即一脚便踹了出去。不过胤祚苏帘反应敏捷,早知自己额娘怒极之下最爱踹人,他心有准备,一个腾挪躲闪,便只被苏帘的花盆底蹭到了衣裳边儿。胤祚见状,急忙作揖,舔着脸道:“额娘,您息怒!”

苏帘气呼呼喘了几口大气,恨得牙根都痒痒了。

胤祚一边谨慎地保持着和自己额娘的距离,一边道:“额娘,这都是小事儿,不值得您生气!”

苏帘哼了一声,重新做回椅子上:“小猴子!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凡是别总一味由着自己性子来!”

胤祚舔着脸道:“额娘面前,儿子永远是小孩子!”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而且,儿子最想过的便是无拘无束的日子,要是事事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那样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苏帘一愣,说实在的,胤祚这番话还是挺对她的胃口的。人活一世,有不少人求的便是一个自在过活,她亦是如此。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便由着他的性子去就是了。

胤祚见自己额娘总算消了气的样子,忙上前二步,一副谄媚模样:“额娘,儿子昨天傍晚看见大哥带着亲信人马连夜离开了织造府,他这是——”

提到政事,苏帘也头疼,便道:“我晓得,你汗阿玛给了大阿哥一卷圣旨,还有半块虎符。应该是叫他回去和太子对掐的。”

胤祚听得眉头愈发凝重:“虎符…可是白玉虎符?”

苏帘点点头,“是白玉的。”

胤祚顿时惊道:“汗阿玛,该不会是想要置太子于死地吧?”

第四十五章 暗涌(下)

胤祚顿时惊道:“汗阿玛该不会是想要置太子于死地吧?”

苏帘愕然了一下,“不会吧…?”

胤祚道:“额娘有所不知,白玉虎符可是能够调动驻守京畿的所有兵马!太子纵然是监国储君,可是在兵权面前,只怕也只有落败的份儿!何况,汗阿玛不是还给了大哥圣旨吗?额娘,那圣旨是什么内容?”

“我没看。”因为圣旨那东西,动辄之乎者也,复杂点的还来个四六骈文,读起来那叫一个饶舌,轻易叫人看不懂。

胤祚跺了跺叫:“您干吗不看呢?”

苏帘指了指前院的方向:“想知道什么内容,去问你汗阿玛!”

胤祚立刻缩了缩脖子:“我才不去呢!汗阿玛这二年越来越来训斥我了,闲着没事儿就把我叫去御书房,丢给我一本奏折,就让我评一评,要是评得不好,少不得又是一通训责。”

苏帘一愣,玄烨这样做…的确印证了他一早的打算,他一直在栽培胤祚于政务上的能力。只不过——可见是胤祚并不擅长此道。他从小就是个爱玩散漫的性子,长大了,虽然读书不错,但是本性依旧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