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了我两眼,忽然一笑,叹道:“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我还以为经过那件事,你会改变许多呢。”

我笑着不说话。实际上我是变了的,只不过是变回了从前,找回了恬淡的心境。当然那时福全尚与我不熟,自然无从体会。

他默了一阵,忽又敛了眉,低声道:“我一回来就听说你病重,本想来看你,皇上却不许。你…可大好了?”

我笑笑说道:“多谢王爷挂心,奴婢已经没事了。”事实上经过瀛台宴会那件事,康熙明着不说,实际上却禁止我跟福全见面,以至于他们商讨事情的时候都不让我接近。这样其实也好。

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但反复了几回,终是忍不住说道:“我…如果当时我在,是决不会让你受那样的委屈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敛眉低头,是不知说什么好。

他看着我的表现,长叹了一声道:“如果…如果当时我向皇上讨你,而皇上又应允的话,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却望进一双真挚的眼眸,忙又别开眼去,轻轻说道:“‘如果’不过是一种假设,不会成真的。”

他愣了半晌,然后深深叹息着,轻轻说道:“是啊…不会成真的。”他苦笑一下,“曦敏,我知道你喜欢皇上,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这个深宫,不惜一切代价我也会让你如愿。”

我心头重重一震,看着他,心情澎湃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慈宁宫的太监李元生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一见我就大声嚷嚷道:“皇后娘娘快生了,太皇太后请皇上马上过去。”

我吓了一跳,急道:“皇上去景山打猎了,不在宫里。”

李元生也愣了一下,急道:“那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道:“我马上派人去找皇上,你且回去向太皇太后禀报。”

李元生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便点了点头。回头一看才看见福全就在我身边,吓了一跳急忙跪下道:“奴才见过裕亲王。奴才刚才着急没向王爷请安,求王爷恕罪。”

福全摆了摆手道:“罢了,事急从权,你快去办事吧。”

李元生听到这句话,急忙爬起来一溜烟儿跑了。我自派人去找康熙,也是急得不行。史书上说赫舍里生完娃娃就一命呜呼了,要是见不到康熙一面我可就罪过大了。

处理完了一切才发现福全正定定地看着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愣住了。

福全凝视了我一会儿,才问道:“皇后娘娘已经是第二次生产了,皇上也已经有好几位阿哥,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么?”

我又是愣了愣,方才笑笑,云淡风清地说道:“大清龙脉昌盛,是件好事,奴婢为什么要在意?在意什么?”

这回换他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不是喜欢皇上吗?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我轻笑,道:“如今奴婢与皇上朝夕相处,便是正宫娘娘也没有这等幸运,奴婢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然爱他,否则不会甘愿就这样埋没在这深宫。

他震撼地看着我,许久,泛起无奈的苦笑,叹道:“曾经我说过,后悔把你送回宫来。如今我也是同样的心思,但此刻,我却有些不确定了。”

第十章 太子

一个时辰后,康熙回来了。**://.AiShuZhe.**皇后还没有生,太医们说可能是难产,他顾不得许多,便直奔坤宁宫而去。

我静静地待在乾清宫,安安分分做着自己的工作,心中无波无澜。赫舍里的结局早已注定,我是有些感叹的,却并没有太多的情感投注在这上面。说我无情也罢,我还没有好心到为自己的情敌悲伤,其实也无需悲伤,她有她的痛苦,我有我的哀戚,半斤八两。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天已经黑了,坤宁宫终于传出孩子的哭声,随即便是皇后出大红的一片慌乱。我知道,这个康熙的第一任皇后已经离大去不远了。

估摸着康熙今晚是回不来了,我正准备整理一下然后休息,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皇后娘娘传曦敏过去。”

我不由一愣。身为康熙最重视的人和表面上最得宠的后妃,我跟她一向避免直接碰头,甚至康熙和孝庄也有意识地不让我们单独相处。如今她快要死了,不抓紧时间跟康熙好好待着,找我做什么?

虽是不解,我还是不得不穿上衣服跟了那太监过去。走进皇后寝宫,只见奶娘抱着刚出生的小阿哥,康熙一脸哀戚坐在皇后床前,皇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康熙见我进来,看了我一眼后便转向赫舍里,我在心里微微一叹。

盈盈跪拜,我轻声说道:“奴婢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起来吧。”康熙轻轻说道。

“是…曦敏吗?过…过来。”赫舍里艰辛地说道。

我看了看康熙,他也是一脸疑惑看着我,我纳闷地走上前去,站在床前听候吩咐。

只听赫舍里又道:“小…小阿哥…把小阿哥抱过来。”

一旁的奶娘急忙抱着孩子上前,赫舍里已经没有力气抱孩子,只是示意她把孩子交给我。

我一时间大为愕然。从来没抱过刚出生的小孩,自从我把亲戚家的小孩抱哭以后就体认到自己实在没有抱小孩的天分,从此再不敢乱抱。但此刻是皇后的旨意,只好硬着头皮笨手笨脚地接过来,说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小小胤礽太不怕生、太好养?他在我怀里竟然不哭不闹,让从来没有这种经验的我倍感新奇。

揣摩着皇后的意思,我抱着小阿哥凑上前去。把他展露在母亲面前。赫舍里却摇了摇头,说道:“曦敏…我把他,交给你了…你,你要好好待他…”

我一听大惊,忙道:“皇后娘娘,使不得!!”

康熙也急忙安慰她道:“赫舍里,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她又是摇了摇头,说道:“皇上,臣妾…不行了。曦敏,”她拉着我的手,艰难地说,“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虽然,你不是皇上的嫔妃,但…你在皇上的心里比宫里所有的女人都要重要,…只有你,只有你的承诺我才会放心,答应我…”

“这…”我一脸为难。且不说要我保护自己情敌的孩子,便是我的身份也由不得让我照应一位皇子啊!我看看康熙,只见他正一脸震惊看着赫舍里。

赫舍里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我的手,满脸哀戚地看着我,苦苦哀求:“我知道这样做是强人所难,可是我放不下这孩子啊!可怜他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要如何才能在这深宫活下去?只有你…只有你,有了你的护佑他在这宫里便能无恙…求求你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答应我吧…”

我真的吓到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赫舍里对我有这么大的信心,但面对一个垂死之人的哀求我还能怎么办呢?只好叹了口气,轻轻说道:“皇后不必如此,奴婢遵命就是。”

听见我的承诺,她一下子静了下来,愣愣地看了我半晌,然后就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颓然躺倒下去。

康熙一见大惊,急忙大叫:“太医!太医!”十几个太医闻声赶来,号脉的号脉,拿药的拿药,乱成一团。

我抱着胤礽,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尴尬间,忽听赫舍里叫道:“曦敏…”

我忙走上两步,说道:“奴婢在。”

她睁开眼睛看着我,眼神复杂地说:“于心,其实我真的恨你…可是…我总觉得,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孩子…就交给你了…”

看着她恳求的眼神,我心里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她转过头去,闭上眼睛,眼角滑落晶莹的泪珠。

几个时辰之后,皇后赫舍里氏薨。

****

赫舍里死了,康熙心里复杂难安,索性辍朝五日。胤礽被带到了乾清宫,自有奶妈照料,我是一点都不会照顾婴儿,干脆什么也不做。

走出房门,只见康熙站在台阶前,对着天空发愣。我轻轻走过去,问道:“皇上在想什么心事呢?”

他回头看着我,轻轻把我抱进怀中,叹道:“朕…对不起赫舍里。”

我知道他指的什么,一时无语。

我们俩就这样互相依偎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说道:“还记得么,曦敏。以前你曾经跟朕说过,皇帝生来注定不会一夫一妻,所以不应该多情、不容许多情。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不是皇上。”

我默默地听着,只听他接着道:“如果朕不是皇上,就不用令赫舍里伤心,也不会让你伤心,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生死相随,祸福与共。”

我默然。真的不想做皇帝么?那为什么一口一个“朕”?自古以来男人的功利心就远大于女人,男人们首要的是建功立业,然后才是成家生子。尤其是他这种生来就决定了必然不平凡的男人,更是渴望着建立自己的不世伟业。再是倾心相爱的人在他们心中也只能排第二位,此刻他只不过是对赫舍里心存愧疚,才会产生这种念头,骨子里却从来没想过要放弃皇位的。

我轻轻叹了一声,只能说道:“皇上,就算不是夫妻,奴婢也是与皇上生死相随,祸福与共的呀。”

他看着我,泛起欣慰的笑容,将我紧紧抱住。

偏殿传来胤礽的哭声,他皱起了眉头,问道:“那天赫舍里说你是最了解她的,她有什么要求是没说出来的么?”

我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道:“皇上,其实皇上一想就明白,作为一个皇子,最光明的前程是什么?作为一个母亲,最想为自己的孩子做的是什么?”

他放开我,慢慢走下台阶,走了几步,然后叹了一声道:“朕…是时候立个太子了。”

****

六月里,形势有所好转,虽然温州总兵祖弘勋叛变,但金华副将牟大寅却败耿精忠将于常山。月末,康熙封福全为奉命大将军开赴浙江前线。

我知道福全智勇双全,骁勇善战,一生为康熙立下了不少汗血功劳。康熙也是极信任这位大哥,兄弟俩人对孝庄都是极为孝敬。虽然因为我的关系两兄弟有些嫌隙,但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知道了康熙的旨意,我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奴婢想为裕亲王饯行。”康熙默默地看了我半晌,微微一叹答应了我的要求,却又马上狠狠地抱住我,微酸地说:“只准你见一面,不许喝酒,不许和他多说话,不许…”

我不由好笑,拿眼睨着他,顽皮地说:“知道啦,我的皇上!”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心有不甘地狠狠吻住我。

得了康熙的准许,他在宫中为福全壮行,我却在城外的十里亭里侯着。等了一阵子终于等来福全的军旅,便差了个太监去把他请了来。

看见我坐在那里,他不禁一愣。我微笑着站了起来,看着他一身戎装,英挺潇洒,往日的书卷气于如今的彪悍之势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独一无二的味道。

拿起石桌上的两杯茶,我笑盈盈地说:“曦敏特地在这里为大将军饯行。”

他恍然大悟,伸手接过茶杯,我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大将军也知道我不擅喝酒,出来的时候皇上严令我不得碰酒,只好以茶来代替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看着手中的茶杯脸色变幻不定,幽幽问道:“皇上叫你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道:“我自己要来,皇上答应的。”于他,我一直有种负疚感。如果连他带军出征都不露个面,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他的眼中终于浮现出欣喜的神情,与我将茶水一饮而尽,意气风发道:“曦敏,你等着吧,我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我笑看着他,衷心说道:“曦敏在这里祝大将军旗开得胜,武运亨通。”

第一章 家宴

伞盖幡幢招展,刀枪剑戟林立,身着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劲装箭袖的八旗骁勇,威风凛凛的八旗禁军和典雅庄重的皇帝銮驾井然有序肃立在北京郊外,康熙摆行驾于此,迎接凯旋归来的裕亲王福全。(本书由爱书者.AiShuZhe.首发)

他身穿蓝缎地彩绣龙袍,身披紫貂金绣锦披,头戴暖帽,站立在卢沟桥前,不时走来走去,翘首以盼。我看着他,不由好笑。

“皇上,裕亲王还有一阵子才到呢,您不必着急。”我笑道。

他看了看我,脸上有些尴尬,但更多的还是兴奋,笑道:“朕是有点急不可耐了,不过裕亲王离京六年,又屡建大功,朕真的想早点儿见到他。”

我笑了笑说道:“皇上兄弟情深,真情实意,裕亲王知道了,必也是非常高兴的。”

他笑笑,又再踱了几步,然后手抚上卢沟桥头的狮子头,不由感慨道:“终于熬过去了…当年如果不是你的劝慰鼓励,朕恐怕也支持不到今天。”

我微微一笑,想起了康熙十三年的事儿。当时朝廷初闻耿精忠反,吴三桂又占领了几乎长江以南的所有地区,并向清廷提出划江而治的要求。当时朝廷连战连败,人心不稳。反叛的将领越来越多,失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叛军来势汹涌,大臣们嘴里不说,心里却难免怨怪康熙当初一意孤行撤藩的举动太过猛浪。内外交困,令他的心理产生极大的混乱,一度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当时他曾问我:“朕是不是真的错了?还是向吴三桂妥协比较好?朝廷真的还有胜望么?”

我看着他,笑了笑说:“朝廷必胜,这一点别人可以怀疑,皇上却绝对不能动摇,否则那些仍然在前线奋勇作战的将士们他们的努力又算什么?难道皇上可以忍受半壁江山拱手相让吗?”

康熙听了之后苦思一夜,至此再不曾动摇过平叛的决心,并以身作则稳定大臣们的心思,大清朝廷上下一心,与吴三桂等人苦斗六年,终于在最近夺回了战场主动权,将叛军压制下来。

如今朝廷已经节节胜利,吴三桂等人却是兵败如山倒,当初鳌拜只不过祸乱朝廷,这场经年历久的战祸却是烧遍了大江南北,相比之下,更是康熙继位以来所遇到的最大困难。如今眼看着雨过天晴,也难怪他如此感叹。

他忽又转过头来问我:“曦敏,你说,朕给裕亲王赏些什么好呢?”

我抿嘴笑道:“皇上跟裕亲王兄弟连心,王爷最喜欢什么皇上最清楚不是?怎么反倒问起奴婢来了?”

他笑了笑,说道:“也是。唉,朕这位兄长功名利禄都不喜欢,当年先皇问他以后的志向是什么,他只说希望成为一名贤王,先皇传位于朕,他也没有任何意见。这样的人,赏些什么才和他的心意呢?”他现出苦恼的神情。

如此“正常”的常人反应他也只会在极少数极亲信的人面前显露出来,我想了想,说道:“若依皇上这话,以奴婢看来任何赏赐倒不如一顿家宴来得实在。”

他眼睛一亮,问道:“乾清宫家宴?”

我呵呵一笑道:“皇上,乾清宫家宴时时可设,况且皇宫规矩众多,又哪里算得上赏赐了?”

“你的意思是…”

“皇上若能够驾临裕亲王府,与裕亲王如一般兄弟似的吃上一顿家宴,一来顺了王爷的喜好,二来也是他莫大的荣光。皇上以为如何?”

“好!”康熙抚掌叹道,“这么好的法子,朕怎么就没想到呢?曦敏,还是你聪明。”

我浅浅地笑着,这就是帝王家的悲哀。寻常人家最最平常的家居生活却是他们眼中最困难的事情,牵涉到帝王的更是一种“无上”的荣光。福全太过多愁善感,身为皇子却对平凡的生活满腹向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虽然他因为天生的身份注定无法平凡,但至少偶尔的温馨亲情我还是想要尽量让他尝尝的。

正说着话,一名御林军来报:“禀皇上,裕亲王在一里外侯见。”

康熙大喜道:“快宣。”

那御林军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只见福全戎装未脱,却弃鞍下马向这边急急走来。带来至卢沟桥上,屈膝跪了下去,高声道:“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满面笑容将他扶起来,笑道:“裕亲王啊,此次出征,你辛苦了。”

福全道:“这都靠的是皇上英明决断,恩泽盖天。”

康熙拉住他大笑道:“你我兄弟之间就不用这些马屁客套话了吧?六年来,你收福建,平耿精忠,败郑锦,朕记得一清二楚。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朕知道的。”拉着福全缓缓前行,他边走边说道,“本来朕是想赏你权势富贵,不过你一直就不看重这些,因而敏敏说不如上你一顿家宴,朕也就准了。”

福全听到我的名字,顿了一下,向我看过来。我笑盈盈行了个宫礼,说道:“奴婢见过王爷。”

他看着我,有些愣怔,直到康熙又拉着他前行,这才收回心思。只听康熙又道:“你刚回来,好好休息一下,丙午朕拜驾裕亲王府,咱们就像普通的兄弟一样好好吃顿饭。”

“皇上!”福全一惊,眼眶也有些湿了,嗫嗫地说不出话来,只能跪下道:“谢皇上恩赏。”

康熙一把把他拉起来,笑道:“看看,怎么又来了呢?”于是拉着他继续前行,并让他上皇辇同行。福全哪里敢受,急忙推辞,却拗不过康熙,最终只能千恩万谢跟他一起上了车。

回得京来,自然少不了一番封功赐赏,福全自回宅邸休息,匆匆已过五日。

吃过晚膳,康熙便带着我微服出宫来。他头戴一顶紫缎便帽,身穿蓝色长袍,套了一件玫瑰紫马褂,腰间坠了一个汉玉坠儿和一个吉祥富贵荷包,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掐云凉靴,一副翩翩贵公子的风流潇洒。我身穿蓝缎绣蝶坎肩,配上紫色百褶长裙,脚穿旗鞋,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士族淑女的味道。

我们也不急着到裕亲王府,一路上走走看看,康熙还不是拿起那些摊贩上的小玩意儿把玩。他问我想要什么便买给我,我笑着摇头。宫里的东西无一不是精品,也没有什么缺的,只是嘴馋,看着那些小吃便食指大动。他便要我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又是摇头,他说他也一起吃,我更是急忙劝阻。今天是去裕亲王府做客的,结果他这个客人先吃饱了像什么话?于是他也笑了,说那改天专门找个时间再出来,让我好好吃个够。我笑着,体会着他的温情和关心。

终于来到裕亲王府,我上前叩门,想来福全是打过招呼的,门房见了我们两人,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两位尊姓?我好向我家王爷通报。”

我笑道:“这位是龙公子,我是公子的奴婢,就请这么说吧。”

门房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就见福全疾步走来,看到康熙倒头就拜道:“臣参见皇上…”

还没等他说完康熙已经把他扶起来,笑道:“既然说了今儿个咱们就像普通人家兄弟那样,你就不要多礼了。来,我们进去吧。”说着挽着他的手走进门去。

裕亲王福晋早逝,之后他经常为康熙巡边,接着便是六年平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一直没有续弦。而他也没有什么侧福晋、小妾之类的,仆佣也不是很多,所以硕大的王府看起来有些冷清。

冷清并不代表荒凉,事实上整个裕亲王府亭台楼阁,回廊曲桥曲曲折折地架在池塘中,水榭楼阁一样不少,此时已经初冬,凉风微拂,烟烟了了的,别有一番滋味。

康熙一边走一边看着,感叹地说:“二哥,你这地方美则美矣,却始终少了几分人气。我看还是赏你一些歌戏奴婢吧,或者赐个福晋?前儿个皇祖母还念叨着要给你续弦呢。”

福全忙道:“多谢皇上、太皇太后挂心,只是如今天下尚未安定,福全怎能只顾自己享乐呢?”说着有意无意,瞟了我一眼。

我低下了头,康熙也没再说什么,福全要请他去客厅,他却拉着福全直奔书房,只说坐在客厅未免生分。进得书房来,他看着满屋子的藏书赞不绝口,忽又看到书桌上放的一支紫毫笔,不由微微一愣,叹道:“先皇给你的这支笔,你倒是保存得好。”

福全听了也是一愣,随即清叹一声道:“如今只能睹物思人,所以我也是特别珍惜的。”

康熙见话题有些沉重,便扯开了笑道:“说起来你的个性倒是有些像先皇,记得先皇问起你的志愿的时候,你说‘愿为贤王’,当时把先皇都吓了一跳呢。”

福全也呵呵笑道:“没办法,我就是对这些权势名利什么的不感兴趣,看你如今废寝忘食处理政务,换了是我早就熬不住了。”

康熙笑道:“世间人汲汲经营,谁不是为了这权势富贵?偏偏你唾手可得倒是不屑一顾,你也真是个怪胎。”

两人说着话,聊着许久未叙的兄弟之情,时间不觉飞快过了。

福全是知道皇帝的生活起居的,酉时便摆了晚饭。按照他的安排,康熙自然是坐上位,自己下首陪座。康熙却让他坐了自己旁边,又让我坐在另一边。这个安排不禁让我和福全都吃了一惊。要知道有资格坐在皇帝身边的,除了皇后,连皇贵妃都不行。就算在一般的富贵人家,也只有主母能够坐在家主的旁边。我深觉不妥,不敢受,康熙却笑道:“敏敏你也不是外人,我说过今天咱们一家就像平常人家一样相处,你也别记挂着什么宫里宫外的,就照一般人家的规矩来。”

这番话明明白白昭示了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我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再看看福全,却在一瞬间有些黯淡了容颜,心里又有些难过。但有些事情,捅破了反而比较好,让人抱着没有希望的期待未免太过罪过。于是照着康熙的吩咐,在他旁边坐了。

席上,依旧谈笑风生,但大家都吃得很少。

第二章 刺客

康熙十九年十一月己酉,夜晚早早地降临了北中国的大地。.AiShuZhe.已经有些刺骨的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只想躲在屋里围着炉火喝酒取暖。宫里没有差事的太监宫女都缩回屋里去了,禁军们顶着寒风在黑夜里例行巡逻着,有些懒散。这几年皇宫里再没有出什么事端,把人的警觉心都磨平了几分。

我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审阅着今天白天带回来的情报,明天是要呈给康熙看的。其中有一条令我特别担心,似乎福建方向、台湾那边有人秘密上京。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我心里总有些不祥的预感。台湾郑氏与吴三桂等人联合起兵反清,如今耿精忠已降,吴三桂也走到穷途末路,郑锦更是被福全击溃,这种情况下,难免郑氏之人不会孤注一掷。

又看了一会儿,我把值得给康熙看的信纸放到一边。本来应该誊抄在一起,但一来我实在太懒,二来我的书法实在见不得人,当初简体字都写不好了,何况这些繁复到令人头疼的繁体字?来了古代这么多年我也懒得去练,平日要写什么都是找人代笔,以至我自己的书法从来没有进步过。

走出房门看了看东暖阁的方向,灯还亮着。今天康熙并没有点召嫔妃,那是还在办公了。我想了想,干脆拿起整理好的情报,向着暖阁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忽然一声大喝响起:“有刺客!!”乾清宫倏地沸腾起来,禁军们如波浪般涌过来,御前侍卫蜂拥而至,侍卫统领带几个人冲进暖阁保卫康熙,其他人在门前门后牢牢实实堵住了通路,一时之间,乾清宫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人虽多却不敢喧闹,只见团团禁军把几个蒙面黑衣人围在中间,廊下、阶前、墙头、屋顶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却只闻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太监宫女们都被禁军堵在屋子里,就算没人堵,估计他们也不敢跑出来看热闹。

什么人竟敢夜闯禁宫?我不由好奇。看他们在重重围困之中仍然进退有据,丝毫不见慌乱,我不禁有些佩服。忽又想起刚刚看到的情报,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此时忽见东暖阁的方向禁军一阵骚动,御前侍卫们簇拥着康熙走了出来。

我不由有些怨怪康熙怎么这么大的好奇心!须知乾清宫室多床多,宫殿跟迷楼似的,皇帝从来不把当晚的居处告诉不相干的人,为的就是避免被人行刺,没想到他倒好,自己走出来给人当靶子。虽然他注定会当六十一年皇帝,但要是受了什么损伤也是不好的。我没好气地走过去,怎么也得把他劝回屋子里去才行。一路上禁军、御前侍卫都是认得我的,不敢阻拦,乖乖地让出路来。

突然被围困的黑衣人做出了异常的行动,果然不出我所料地向着康熙的方向杀过去。不过好在禁军和御前侍卫的反应迅速,人也够多,瞬间就将皇帝保护得水泄不通。黑衣人的攻势不过几眨眼的工夫就被压制下来,又陷入重重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