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想多了。”她放下已经烫得握不住的茶盏,浅浅一笑道:“于妾身来说,一箪食一瓢水足矣,贝勒府有那么多的人,朝中又有许多事,贝勒爷只得一个人一双眼,如何能顾得过来。”

“你倒是会说话。”胤禛未必信了她的话,但面容到底柔和了几分,拨着绿松石串成的朝珠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约子时吧。”凌若话音刚落,便觉手一紧,一只厚实的大手牢牢抓了她往外走,一直走到蒹葭池边方才站住,凌若抚着胸口喘气道:“贝勒爷带妾身来这里做什么?”

胤禛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拍了拍,只见刚才出现过的那个狗儿与另一人捧了几个黑黝黝的盒子放在地上,又恭敬地将两个火折子递给胤禛,然后躬一躬身退向远处。

“贝勒爷你…”凌若的话被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打断,循声望去,只见紫禁城方向升起无数道火光,一齐在夜空中绽放,在极致的绚目后化为星星火光隐去,再绽放再隐去,周而复始。与此同时,京城其他地方亦再度燃放起烟花来,耳中尽是噼哩啪啦烟花的声音,比原先更加热闹。

凌若看到胤禛的嘴巴动了动,但四周太吵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直到他将其中一个火折子吹亮递给她又指了指地上那些黑盒子附在耳边大声道:“你去把烟花点燃。”

原来这些是烟花,凌若恍然执了火折子一步步走过去,心中不仅没有害怕反面有几分兴奋,以前家中境况尚好时,过年也有燃放过烟花,不过那时阿玛额娘怕她受伤从不让她点火,只能在一旁与弟妹一起看着大哥放。

凌若与胤禛一齐各自点燃引线,然后快速退开,引线在星火中急剧缩短,等完全消失时,只见一团团火光从眼前闪现,在夜空中绽放出自身最美的姿态,面对自己亲手燃起的绚丽,凌若不觉看痴了,并未发现胤禛的异常。

平滑如镜的蒹葭池面如实倒映出夜空中的唯美,胤禛默默地望着池面,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欢愉之色,他本该与湄儿一齐在这里放烟花的,可是湄儿最终却选择老八而背弃了他,湄儿,你明知我是如此爱你,明知我将你视作生命,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怎么可以!

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因太过用力泛起了白,青色的血管仿佛随时会破肤而出,压抑太久的悲伤于一瞬间暴发出来,令他痛苦到极至,在胤禛近乎崩溃的时候,一双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缓慢却坚定的将他手指一个个掰开,当全部掰开时他的掌心多了一个碎裂的玉扳指。

“您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迎向他阴冷毫无暖意的目光凌若长长叹了口气,握紧他微微颤抖的手一字一句道:“这个世间不是只有湄儿姑娘一个女人,您的人生也不仅为了一个湄儿姑娘。您是四爷,是四贝勒爷,是大清王朝最尊贵的皇子,不是一般庸碌无为的平民百姓,您的人生应与大清万里锦绣江山在一起,与天下百姓在一起。湄儿姑娘不过是您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不是全部,现在不是,将来也永远不是。”

“你越僭了。”他冷漠的声音恍如从地狱而来,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凌若凝眸一笑,嫣然生姿,“若能让贝勒爷放下心中执念重新振作,就是越僭一次又何妨。”说到最后一句神情已是无比严肃,广袖一展,端端正正跪下去道:“请贝勒爷治妾身越僭之罪!”这番话既是算计却也有几分真心在里面,他的痛苦她感同身受,区别只在于她克制住了,尘封于心底,而他没有。

地,坚硬如铁,双膝跪在上面生疼,许久,跪的双腿都有些麻木了,才听到一声疲惫的叹息,一双大手扶住她的双肘,“起来吧,地上凉。”

凌若从未见胤禛脸色如此难看过,一片惨白,仿佛刚刚大病一场,扯着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你很有胆识,这些话就是福晋也不敢说。不过,确实,即使我将自己逼疯了湄儿也不会回心转意,反而会教人看笑话。”第一个就会是老八!胤禛并未将这句话说出口。

“贝勒爷能想通就好。”凌若暗吁一口气,她还真怕胤禛一怒之下会治她的罪,幸好…幸好一切如她所想。

“叫我四爷,我喜欢听你这样叫。”胤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是,四爷。”凌若乖巧地答应,目光一垂,落在胤禛手心那枚裂掉的玉扳指上,“四爷能将这个送给妾身吗?”

“你要来何用?”这个玉扳指是胤禛成人礼那年康熙赏的,上好的老坑玻璃种,这么多年来一直带在手上,他很是喜欢,想不到这次无意中弄裂了,不免有些可惜。

“这个扳指玉色这般好,若就此扔了实在可惜,妾身想着左右只是裂了几道并不是碎得很利害,用金边包了之后还可以戴。”

“你?”胤禛哑然失笑,拉过凌若纤巧的手与自己一比,两人拇指大小相差极多,“你确定可以戴吗?”

凌若娥眉微微一皱,旋即又舒展了道:“即使手上带不了,妾身也可以拿根丝线串了挂了脖子上啊。”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也罢,就赏你吧,改明儿我叫工匠补好后再给你送来。”胤禛想了想答应了她的要求。

“谢四爷。”凌若回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就是这个浅息即止的微笑,却让胤禛铭记了一生一世,之后的数十载岁月,不论恨不论爱,这个微笑始终不曾泯灭,长记心怀。

三生烟火,换来一世迷离,是缘是孽,终是难以分清了…

第二十章 温情

这一夜之后,胤禛虽依旧未召幸凌若,却不似以前那般不闻不问,得空时经常会来凌若的居所坐坐,与她说几句话或是喝杯茶再走,偶尔会说起朝中发生的一些事,每当这时凌若就在一旁安静的倾听,于平静中流淌着一丝温情,细微而珍贵。|胤禛正像凌若所希望的那样在慢慢抚平曾经血淋淋的伤口。

从墨玉口中,凌若得知如今贝勒府中,最得宠的是年前刚入府的年福晋,真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每回赏赐她都是最丰厚的那一份,胤禛留宿朝云阁的日子也是最多的。嫡福晋因身子弱兼要抚养幼子,甚少有精力打理府中之事,所以一切事宜皆交给了年福晋,李福晋在一旁帮衬打点,一时间风头无人可及。

胤禛当真宠爱年氏吗?当凌若站在蒹葭池边时,答案便无比清晰,年氏所得到的只是宠,远远不能说爱,胤禛的心是属于湄儿的,其他女人能得到的唯有一个“宠”字,包括她在内…

有宠无爱的人生只是一个泡沫而已,小小一刺就会破灭,若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心,那么等待她的唯有粉身碎骨一途。

所以凌若在心中发誓,永远…永远不会将心交给胤禛!

可是,事情当真可以由得她控制吗?

正月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逝去,转眼已是康熙四十四年的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这一日家家户户设案焚香,供奉龙王,以求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家男子还要剃龙头,希望龙抬头能走好运。

按例,这一天是动不得针线的,所以凌若只得将绣了一半的香囊搁置一边,又见春光明媚,天气极好,干脆与墨玉一道将受了潮的书拿到外来晒,去去那些个潮气,省得到时候发霉。

凌若正弯腰仔细地将每一本书抚平后摊晒在架子上,忽地眼前一暗,一道阴影遮住了日光,抬眼望去,却是胤禛。

“四爷什么时候来的?”凌若将书递给墨玉直起身问道,处得久了两人之间随意许多,不再像初时那般拘瑾。

“刚到。”穿了一身石青色绣宝相纹常服的他睨了一眼摊在架上的那些书,发现大都是一些经史之类的书籍,略有几分惊讶地道:“你喜欢看这些书?”

“倒不是喜欢,只是妾身身边唯有这些书而已。”她被赐给四阿哥为格格的事,到底被家中知道了,前些日子阿玛托人捎来这些书与一封信,信中未多说,只叫她好生保重,不需操心家中,但她能猜到阿玛和额娘必定为此伤透了心。

“我书房中有许多书,你若喜欢可以去取来看。”在说出这话后,胤禛自己也愣了一下,书房在府中近乎禁地,除了他贴身小厮狗儿和高福之外,谁都不许任意出入,包括福晋在内。

“当真可以吗?”这些书凌若早已倒背如流,现在听得这话立时喜形于色,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渴望。

这样的欢喜让本有些后悔的胤禛无法拒绝,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待回去后我知会高福一声,由着你出入就是,但是除了那些书之外你不可以动其他东西,尤其是公文。”

“妾身遵命。”凌若赶紧答应,胤禛能让她出入书房已是莫大的信任,她怎会不知轻重好歹。

胤禛点点头取出一物递给凌若,“扳指我已经叫人修补好,可惜裂痕终究还在。”翠绿的玉扳指包了一层金边,在阳光下极为温润,翠绿之中仿佛有水在流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几道细如发丝的裂痕,不过这并不妨碍凌若对它的喜欢,小心接过后先是套在拇指上,那松垮的模样连她自己看了都笑,解下项上的赤金细链将之串好后正要挂上,胤禛接了过去道:“我帮你挂。”

凌若俏脸一红,背过身去任由胤禛为她挂上,当手无意中划过那一小片晶莹如雪的肌肤时,自持如胤禛者也不禁心神微微一荡,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感觉到凌若的身子战兢了一下,他方才有些艰难的移开手,“好了。”

凌若低低应了声,不敢抬头,唯恐让他看到自己满面通红的窘迫样,手指不住绞着帕子,直到快把帕子绞烂了才挤出一句话来,“四爷您饿不饿?”

胤禛下朝后换了便服直接来这里,根本没吃过东西,起前还不觉得此刻被她一提还真有些饿了,“你这里有什么能吃吗?”

凌若笑一笑对墨玉道:“去厨房给贝勒爷下碗面条来。”

自上回胤禛雷厉风行处置了厨房那帮人又训斥了高福后,府中跟红顶白之风有所收敛,兼之这阵子胤禛常来,凌若大有一跃成为新贵的趋势,有些人甚至猜着她有可能继叶氏之后成为揽月居第二位庶福晋。这样的情况下那些人自不敢再轻视凌若,反而想着法子讨好,下一碗面条自不是什么难事。

“只有一碗面吗?亏得我还特意将修好的玉扳指给你送来,可有些得不偿失了。”胤禛难得心情大好开起了玩笑。

凌若抚着项下的玉扳指笑道:“四爷这回可真冤枉妾身了,今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在民间这一天吃的东西皆要以龙为名,譬如吃饺子是‘吃龙耳’;吃馄饨是‘吃龙眼’;皇上是真龙天子,四爷是皇上的儿子,吃这些东西岂非对皇上不敬?”

“哦,还有这么一种说法?”胤禛还是第一次听说,颇觉新鲜,略一想便明白了,“这么说来吃面条就是吃龙须了?那岂非还是对皇阿玛不敬?”

凌若摇头道:“民间将吃面条称为扶龙须,是以这个不算不敬,所以四爷您尽可放心大胆的吃。”

“真是有趣的说法。”胤禛笑笑转身进了屋,凌若陪着说了阵话后,就见到墨玉捧着朱漆托盘快步走来,行了个礼后将面端至胤禛面前,虽她已走得很快了,但此地距厨房甚远,面条免不了有些涨糊。

“四爷等等。”凌若自柜中取出一小瓷瓶,打开后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仿佛是蜜,但还有桂花香在里面。”胤禛好奇地问。

凌若一边勺了一小勺在面中拌匀,一面回答道:“这个就叫桂花蜜,取秋天正开的桂花洗净晒干后与蜂蜜合在一起然后封上盖子,随时都可打开就可食用,又香又甜且颜色也极好看。”

确实那一勺金黄色混着桂花瓣的蜜教人看了食指大动,胤禛挟了一筷面放到嘴里,顿觉清甜可口,美味异常,三两下便将一碗面都吃光了还觉有些意犹未尽,接过凌若递来的帕子拭一拭嘴道:“果真不错,真亏你想得出这些个点子。”

“哪是妾身想出来的啊,是额娘教的,这瓶蜜还是前些日子阿玛托人带来的。”说到这里她神色微微一黯,虽很快又是一副无事模样,但还是未能逃过胤禛的眼睛。

“想家人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将凌若苦苦压抑的思亲之情皆勾了出来,不论她再怎么冷静聪慧,终只有十六岁,终是第一次离开家,岂有不想之理,每当午夜梦回发现再回不到从前时,常常潸然泪下。

她长吸一口气,泪眼朦胧地看着胤禛,“妾身若说是,四爷是不是会怪妾身?”

“这是人之长情,有何可怪。”胤禛抚了抚她泫然欲泣的脸庞轻声道:“等哪天有空了,让你阿玛额娘入府一趟,与你见上一见可好?”

“真的?”听到这个好消息凌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边。

“自然是真的。”胤禛抚着她如云的长发,神色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

“妾身谢四爷!”凌若喜极而泣,除了谢恩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

墨玉在一旁暗自替自家姑娘高兴,自入府以来,姑娘从未有像现在这般高兴的时候,往常即使明明在笑也不自觉含了一丝愁绪在里面,只盼她以后每一天都能像现在这般欢喜快乐。

一生快乐平安吗?墨玉不知道自己这个看似简单的想法对于深宅大院的女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第二十一章 净思居

二月初七这日,凌若正在屋中与温若言说话,只见墨玉一脸古怪地走了进来,欠一欠身道:“启禀姑娘,高管家来了,说是给您请安。|”

高管家?凌若与温如言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讶,高福是府里的总管又深得胤禛信任,平常就是福晋见了都要客气礼待,怎么这会儿眼巴巴过来请安了?真是好生奇怪。

人既已来了,断无不见之理,凌若拂一拂衣衫命墨玉带他进来,不多时便见墨玉领了一个身态微福的中年人过来,正是凌若初来贝勒府时见过的高福。

“奴才给凌格格请安,给温格格请安,两位格格吉祥。”高福一进来就满面含笑地打了个千儿。

“不敢,高管家请起。”凌若虚抬一下对墨玉道:“还不快给高管家看座。”

高福谢过恩后刚坐下便听得温如言似笑非笑地道:“今儿个吹的这是什么风啊,竟把高管家这位大忙人给吹来了,平常可是想见一面都难。”

高福赶紧起身赔笑道:“格格说笑了,奴才心里一直惦记着来给两位格格请安,无奈杂事缠身,这不一得空就立刻过来了,万望二位格格莫怪。”

温如言唇角微勾抚着袖口的风毛笑而不语,这府里的人个个精得跟猴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信上三分就不错了,当不得真。

“不知高管家此来所谓何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凌若可不相信他此来仅是为了请安。

他笑答道:“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凌格格的法眼,奴才此来是专程迎格格您迁居净思居的。”他的脸又白又胖,一笑起来五官皱在一起像极了刚刚蒸出来的包子,“前几天贝勒爷吩咐奴才将东院的净思居收拾出来,说是要给格格您住,这在咱们府里可还是头一遭呢,这不奴才刚收拾好就紧赶着过来告诉您这个喜讯了。|”

净思居在贝勒府中尽管不是绝好的居处,但比揽月居不知好上多少,清幽雅致,而且独居一处,甚至比几位庶福晋的居处还要好,胤禛独独将此赏给了尚是格格之位的凌若,可见她在胤禛心中的地位,高福是聪明人又岂会看不明白,是以亲自赶过来,且态度极为恭谨,丝毫不敢怠慢。

胤禛从未提极过此事,凌若乍闻之余禁不住有些发愣,还是温如言先回过神来,真心为之欢喜,轻笑道:“刚还在说院里那株黄玉兰不知缘何早开了两个月,现在看来竟是吉兆呢,恭喜妹妹得迁净思居。”

“只是往后再不能如现在这般时时与姐姐见面了。”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凌若有些失落地道。

“傻丫头,只是东院罢了,又不是天南地北,咱们姐妹还是可以随时见面的。”温如言拍了她的手安慰,又道:“我陪你把东西收一收就过去,莫让高管家久等。”

凌若点一点头,一道将些许贴身物件给收拾了,交与墨玉拿着,在高福开门出去的一瞬间,温如言附在她耳边飞快的低语道:“如今你未侍寝便已得贝勒爷如此恩宠,往后一定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甚至视你为眼中钉,你自己万事小心。”

“我知道。”她回过头朝温如言嫣然一笑,如临水之花,无比静好,从踏出这一步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不论前路平坦或坎坷她都会一直走下去。

净思居是一座单独的院落,院中略略有几点山石且种了不少树木,历经一冬严寒,于渐暖的春光中抽出了细嫩的幼芽,碧绿青翠煞是好看。

垂花门进去后就是正厅,所用桌椅等物皆是用上好梨花木精工打造而成,墙上挂了一幅大大的“净”字,笔走龙蛇,似行云流水,意境极为不凡,再看下面的属名,竟是康熙御笔亲提。

待凌若在雕花木椅中坐下后,高福领了四人行一行礼道:“姑娘,这是负责净思居的下人,您看看可还顺眼,若是不喜欢的话,奴才这就给您换了。”

那四人年岁皆不大,听了高福的话赶紧依次行礼,报上姓名,分别是水秀,水月,小路子,小常子。其中小路子有些结巴,说话不太利索,不过人瞧着倒是挺忠厚的。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墨玉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声道:“小肠子,我还大肠子呢。”

小常子摸着剃得光溜的前脑门嘿嘿一笑,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了,凌若笑斥了墨玉一句,让她不得胡说。随即又对还等着她回答的高福道:“我瞧着这四人挺好,就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伺候吧。”

“是。凌格格若没其他吩咐,那奴才先行告退,格格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派人告之奴才,奴才一定全力置办。”高福如是道。

“有劳高管家了。”凌若含笑朝墨玉使一使眼色,“替我送高管家出去。”

墨玉答应一声,待走到外面后悄悄将一锭银子塞到高福手中,“这是我家姑娘一点心意,您可千万要收下,否则奴婢该挨姑娘骂了。”高福连称不敢,最后碍不住墨玉坚持,只得收下。

墨玉折身回到正厅,恰好看到凌若在问四人情况,原来除了小常子是前些年黄河发大水时胤禛买回来以外其余三人皆是贝勒府的家生奴才。

刚问了几句话,便听得外面有人喊道:“请凌格格接嫡福晋恩赏。”

嫡福晋?凌若哗然一惊,入贝勒府这么多天她还从未见过这位嫡福晋,更不曾有过接触,只听人说起过,嫡福晋为人宽厚仁和,无奈前些年因难产导致身子不济经常卧床。她连忙整一整衣衫快步来到院中,只见院里已站了好些个人,每一个手中皆捧了锦盒、绸缎等等。

“凌若接嫡福晋赏赐。”凌若双膝跪地行大礼道,当先一人将大红烫金礼单打开一样一样唱道:“龙凤金镯一对、白玉镶紫晶如意一对、翡翠项链一串、白玉席一件、和田绢花十枝、素锦五匹、细缎五匹。”

他每唱一样后面都有人上前将捧在手中的东西交给小路子等人,待全部念完后将礼单合拢交至一直跪在地上的凌若手中,客气几句后率人离去。这拨人刚走,立刻又有人捧礼进来。

“请凌格格接年福晋恩赏。”

“请凌格格接李福晋恩赏。”

“请凌格格接瓜尔佳福晋恩赏。”

整一天净思居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嫡福晋与两位侧福晋还有数位庶福皆赐了赏,看得墨玉等人眼花缭乱。其中又以年福晋的恩赏最为厚重,那对白玉嵌百宝九桃牡丹福寿如意式样优雅灵动,玉质温润如凝脂,又嵌以各式宝石,端是价值连城,由此当中也可看出她在府中的受宠程度,隐隐有压过嫡福晋的势头。

诸福晋中唯有一位不曾赐下东西,那便是曾与凌若有过节的叶氏。

原本瞧着挺宽敞的净思居因这些赏赐变得极是拥挤不堪,正厅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凌若瞧着这不是办法,命小路子等人将这些东西登记入册后悉数收至西厢房中,左右那间房空着也是浪费,权当库房了。

第二十二章 离别

水秀等人皆是十分好奇,这位新来的格格到底是何方神圣,先是以格格身份入住净思居,紧接着又得众位福晋赏赐,真是好大的面子。|

待将一切收拾齐整后已是入夜时分,凌若在水秀与水月的伺候下用过晚膳,又坐了一会儿只见小路子搓着手走进来费力地道:“姑…姑娘,您早…早…早些…些休息,奴才在…在外…外守着,您有事尽…尽管叫…叫奴才,保…保准…准马上到。”今夜是他与水月当值,两人一个负责守院子,一个负责照料凌若夜间起居。

以前在揽月居不曾有这个规矩,但如今独居一处自不能再像从前一般随便,凌若放下喝了一半的杏仁茶想了想朝墨玉道:“去取条旧棉被来。”随即温言对小路子道:“此时虽已近春,但春寒料峭,夜间还是极冷容易冻出病来,你且用棉被裹着,那样会好些。”

说话间墨玉已取了一条半旧的厚棉被来,递给尚在发愣的小路子,见他不接催促道:“很重的,还不快拿着。”

小路子这才如梦初醒地接过棉被,在来净思居之前他先后在好几个主子手下当过差,因为结巴的原因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每一个对他都是呼来喝去,从不给好脸色看,有时说的慢些还要挨骂挨打,身上也不知受了多少伤,要不是一道做事的小常子机灵,常帮着说好话,他可能都熬不到现在了。好不容易得守净思居的差事太平了两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主子,虽说只是一位格格,但瞧着今日的架式,绝不容轻视。他怕极了这位姑娘会和以前那些主子一样嫌他结巴嫌他说话不利索,不是逐了他出去就是非打即骂,一天下来都是战战兢兢,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要说。原以为姑娘眼中根本没自己,不曾想她不止记着还对他关心有加,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眼圈微红掉下泪来,赶紧拿袖子拭了泪哽咽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小常子与他相识数年,感情最是深厚不过,也最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知他老实憨厚唯独一个巴结的毛病,为此受尽苦楚,除了他以外,再没人善待过小路子,这还是头一遭,怪不得他如此激动。|

凌若站起身,踏过平整如镜的青石砖走到小路子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在乎你是否结巴,只在乎你是否忠心于我,你只要好好做事,我必不会亏待于你。”

“奴…奴…才一定…一定…”她的话令小路子万分激动,越是激动越说不出话来,急得他满头是汗,墨玉看不过眼替他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忠肝义胆,报效姑娘的。以后有话慢慢讲不要急,否则啊,我怕你累死了都说不出来。”

小路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捧了棉被出去,另三人看凌若的目光不约而同有了变化,原先对新主子的抵触正在慢慢消去,也许,这个主子值得他们去守候去追随。

“你们都出去吧,墨玉也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凌若坐回椅中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疲惫地挥挥手,今天一天她都忙着应付众位福晋派来打赏的人,几乎没停下来歇息过,现在一静下来只觉浑身酸软,连话都不愿多说。

静了不到片刻,便听得有脚步声进来,凌若闭着双眼略有些不悦地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进来吗?退下!”

等了半晌始终不见人退下,凌若愈发不悦,暗道是谁这么不懂规矩,睁开眼正待喝斥,不曾想竟看到面色沉静的胤禛,唬得她当场跳了起来,连忙站直了身甩帕行礼,“妾身不知是四爷驾到,有失礼无状之处还请四爷治罪。”

“不知者不怪,起来吧。”微凉的男声在凌若耳边响起,目光垂却能看到那双玄色千层底靴子停驻在身前。

凌若略松一口气,命水月沏了茶来亲手奉与胤禛,带了一丝玩笑的口吻道:“妾身不懂未卜先知,不晓得四爷这么晚还要过来,所以没备下别的,唯有请四爷喝茶了。”

“我刚从老十三那里回来,听得高福说净思居收拾齐整你已搬入,便想着来看看,如何,可还喜欢?”胤禛抿了口茶随意问道。

“四爷厚赏,妾身自然喜欢,只是以妾身的身份独住一院,怕会引人非议。”此时南窗开了一条小缝,夜风徐来,拂动两人的衣角与窗下双耳花瓶中的黄玉兰,如蝶寻花而来。

胤禛挥挥手道:“些许小事罢了,有何可非议,何况皇阿玛曾说过让我善待于你,依着意本该封你一个庶福晋才是,这样住净思居也名正言顺些,可是前些日子刚封了叶氏不宜再封,所以只得这般,等往后再寻机会吧。”

“是。”凌若心中微有感动,一面之缘,康熙却记住了她这个人,还特意嘱托四阿哥善待,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已是很难得了。正思忖间忽地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胤禛难得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道:“那你呢,我的格格,你可准备好了?”

来了!凌若的心因这句话剧烈跳动起来,脸很不争气地迅速变红,连耳根子都是火烫一片,声如蚊呐地道:“妾身…妾身准备好了。”要是地上有个洞她都恨不得钻进去了,这辈子还没说过这么羞人的话。

她那副似壮士断腕的表情令胤禛为之莞尔,松开手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你不必当真。”

凌若也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刚才那句话,没想到胤禛竟是开玩笑,顿时又羞又气其中还夹杂了些许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失望,别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那副小女儿的娇羞姿态看得胤禛一怔,风吹散长发,迷了他的眼,令他有那么片刻分不清眼前站的究竟是谁。

若你是湄儿该有多好…

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不顾反对拉了她柔弱无骨的手到院中站定,抬望眼,星空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广阔,极尽目力也看不到边际在何处。

“明日我与十三弟几人要陪皇阿玛出京南巡,会有很长一段日子不在京城,让你阿玛额娘进府的事要等我回来后再说了。”他望着星空淡淡道。

“妾身不急,倒是四爷一人在外面,万事当心。”不知为何听到胤禛要离开时,心微微一颤,竟生出几许不舍之感。

“我会的。”胤禛颔首,向来冷漠的眼眸浮现出些许暖意,“你若有什么事尽可去找年氏,现在府中的事都是她在打理,倒也井井有条,至于嫡福晋那边,她身体素来不好又要管教弘晖,精神难免不济,你只需得空过去请个安就是了。”

“妾身知道。”凌若温顺地回答,借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府里已是年氏做主了吗?这才来府里多少日子,就已经稳压资历比她老得多的李氏一头,真是好手段。

胤禛点一点头道:“很晚了,你早些歇着吧,我也该走了。”

“四爷您等等。”凌若忽地想起一事来,唤住胤禛后匆匆自屋中取出一道三角黄符来,“这是前些日子阿玛托人送来护身符,说是特意去庙里求来的,可保人平安,四爷此去南方路途遥远不知何时回转,带在身上吧。”

胤禛是从不信这些东西的,但盯着她诚挚关切的目光,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默然将护身符收入怀中,恍然间记起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女人带着温慈的笑意将用黄丝线串成的三角符挂在他脖子上。

自她去后,再无人关心过他,哪怕身份尊贵无匹,到底是无人关心了…

第二十三章 嫡福晋

二月初九,康熙皇帝第五次南巡,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十阿哥胤我,十三阿哥胤祥与众大臣随行伴驾,太子胤礽留在京城监国,凡遇重大事件八百里快马加急呈报。|

胤禛离府时,嫡福晋领了众人送至府门外,凌若第一次看到乌雅氏,那是一个很端庄温和的女子,只因长年卧床甚少见阳光,使得她面容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在她与李氏的身边各站了一个小人儿,分别是胤禛的长子弘晖与次女明汐,长女出生未及出月就夭折了,次子则于三岁夭折,所以膝下只得一子一女。

诸女之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年氏,上着红色洒金缕石榴纹锦衣,下身则是一袭百褶长裙,浑圆无瑕的珍珠点缀裙间,发髻上两边各插有一枝攒珠金玉步摇,垂下长长的璎珞,衬得她本就艳丽无双的容颜愈发耀眼,让人一见之下移不开目光,倒比那乌雅氏更有几分嫡福晋的架式。

“贝勒爷,你此去只带狗儿一人够吗,要不再多带几人?”乌雅氏面有忧色的问,唯恐胤禛在外缺了人伺候。

“有皇阿玛在还能缺了伺候的人吗?有狗儿差遣足够了,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要小心身子,记得喝药。”胤禛淡淡地道,自康熙三十年奉命迎怀雅氏为嫡福晋至今已有十四年,胤禛一直待她礼敬有加,但感情却说不上有多深厚。

“妾身知道咳…咳咳…”乌雅氏身子本就不好,现在又站了这么许久,忍不住轻咳起来,年仅八岁的弘晖极为懂事,连忙踮起脚替她抚背顺气。

“姐姐身子不好,还是不要站在这里吹风了,以免加重病情。”年氏扶了乌雅氏冰凉的手一脸关切地道。

“我没事,这会儿功夫还撑得住,”乌雅氏轻轻一笑道。

“好了,你们都且回去吧,我该走了。”说完这句话,胤禛翻身骑上狗儿从马房牵来的汗血宝马上,目光扫过众人,在瞥见凌若时有片刻的驻留,凌若回给他一个清浅含蓄的微笑。

弘晖与灵汐相视一眼,齐齐走上前双膝跪地叩了一个头脆声道:“儿子(女儿)送阿玛。”

“都起来吧。”在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时,胤禛神情柔和了不少,“我不在府中,你二人安生些,不许调皮,尤其是弘晖,如回来后宋先生再向我告状,就罚你抄一百遍《论语》。”宋先生是胤禛专门请来的西席先生。

弘晖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儿子不敢。”

灵汐与弘晖同年生,只小了一个月,两人经常互相做弄,此刻听到弘晖被斥心下偷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道:“阿玛放心,女儿一定盯着他不让他胡来。”

胤禛岂会不知这个一脸精灵的女儿心里在想什么,当下笑斥道:“你也不要得意,回来后我要考你琴棋书画,只要其中一样没有进步,就罚你十天不许出房门。”

灵汐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悄声嘟囔道:“阿玛坏人。”

“不许使小性子,还不快跟阿玛认错。李氏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训斥了一句。

“没事。”胤禛阻止李氏再说下去,转而对灵汐道:“也罢,等阿玛回来时,你若能解开上次阿玛留下的棋局,那阿玛就将你十三叔送来的那套七彩玲珑玉棋送给你,你不是喜欢很久了吗?”

“当真?”一听这个,灵汐先前的不悦顿时一扫而空,眼巴巴盯着胤禛,为了那套棋子她不知央阿玛多少回了,阿玛就是不肯松口。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胤禛淡泊的声音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情,随即一牵疆绳调转马头朝紫禁城方向策马奔去,狗儿紧随其后。

目送胤禛远去,直至那身影消失在眼中时,乌雅氏才折身而回,在经过凌若身边时脚步一顿,温和地道:“你便是钮祜禄氏?”

凌若赶紧屈身见礼,略带了一丝紧张低头道:“妾身钮祜禄氏见过嫡福晋,嫡福晋吉祥。”

乌雅氏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赞道:“果然是一个标致的人儿,怪不得贝勒爷这般看重,连净思居都赏给你居住。”

“贝勒爷厚赐,妾身受之有愧。”凌若恭敬地道:“承蒙嫡福晋与众位福晋不弃赐下厚赏,妾身感激涕零。”

“罢了,只是些许小玩艺罢了,算不得什么厚赏,妹妹喜欢就好。”年氏用三寸长的鎏金镶宝护甲拨一拨珍珠耳坠漫不经意地道,眸光睨过凌若时,朱唇微弯,勾起一丝冷彻入骨的笑意与…敌意!

站在后面的李氏掩唇轻笑上前道:“听说妹妹礼单里可是有那对价值连城的白玉嵌百宝九桃牡丹福寿如意,若连这都只是小玩艺,那我们送的可不就是破铜烂铁了吗?”

“妹妹只是随口一句话罢了,姐姐太多心了。”年氏与她素来不睦,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后朝乌雅氏略略一福道声乏了,便扶了侍女的手先行回府,那架式倒像她才是四贝勒府的嫡福晋。

“姐姐你太纵容她了”李氏望着年氏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道。

乌雅氏笑笑,抚着弘晖的脸道:“随她去吧,谁教贝勒爷看重她呢。”说到这里她目光一转落在了一脸谦恭的凌若身上,带着几许温和的笑意道:“可愿去我院中坐坐?”

凌若连忙答应,扶了乌雅氏徐徐往正院走去,李氏随行在旁,灵汐交给乳母先行带回,其他人则各自散去,已经成为庶福晋的叶氏狠狠瞪了凌若一眼方才离去。

始一踏入院落便能闻到无处不在的药腥味2c,弘晖交给乳母带下去念书后,翡翠端来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轻声道:“福晋,您该吃药了。”

乌雅氏皱了皱眉,端起药碗一口饮尽,唯恐慢一些就会悉数吐出来,直至翡翠将一颗早已备好的蜜饯塞入她口中眉头方才微微舒展,良久睁开眼将核吐在珐琅盂中长出一口气道:“即使吃了这么久还是觉得这药苦得不行。”

“福晋吃了这么许久的药还是不见好转吗?”李氏关切地问道。

乌雅氏落寞地摇头,“要好早就好了,哪还会拖到今时今日。”她若非身子不济,无力应付,打理府中诸事的权利又怎会轻易交给年氏呢。

李氏亦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未再多说,转而睨向默不作声的凌若似笑非笑地道:“妹妹怎的不说话?难不成还因上回之事对我有所不满?”

凌若赶紧起身道:“福晋肯纡尊教导墨玉,是妾身和墨玉的福气,妾身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心怀不满,只是见嫡福晋与福晋说话,妾身不敢随意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