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胤禛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怀着孩子,我多关心你一些也是应该的。倒是你这快要做额娘人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小心将来孩子生出来也与你一般,是个爱哭鬼。”

感受着颊边真切的温暖,彷徨许久的心,在这一刻无比安定。为了胤禛待自己的那份情谊,为了腹中的孩子,她纵然再不愿也必须得争下去,抛却无谓的慈悲,为了生存而挣扎,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当凌若再一次站在瓜尔佳氏面前时,不需要问,瓜尔佳氏就知道,这个女子已经与昨日不同,她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不屈服于命运,而是努力去掌握自己的命运。

在示意李卫等人退下后,凌若亲自为瓜尔佳氏斟上一碗茶,曼声道:“这是用夏枯草、菊花、鸡骨草、金钱草再加上蜂蜜一道熬者而成的凉茶,可消暑化痰止咳,最适合夏日饮用,姐姐尝尝。”

“妹妹有话要说?”她接过茶却没有喝,目光落在凌若精致无瑕的脸上,似要看穿其心中所想。

“昨日多谢姐姐指点迷津,让我知道究竟是谁在暗中加害于我,实在令妹妹感激不尽。这茶,是我谢姐姐的。”她言,绯色璎珞在乌黑如云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听得她这么说,瓜尔佳氏目光微微一松,轻笑道:“既然答应了你的交易,我自然会遵守诺言,妹妹该不会到现在还怀疑我说的话吧?”

“自然不是。”凌若低头一笑,机锋在这笑意中一点点显露,“不过即使没有我提出的交易,姐姐迟早也会将此事告诉我。|”她抚着袖间的海棠花起身道:“那拉氏下毒害你,你恨她入骨,但是又惧她,即使解了身上的噬心,以你一已之力也根本无法对付她。所以,从你踏足净思居的那一刻,便已经打好了算盘,要将我绑在你对付那拉氏的船上。之所以一开始不肯供出那拉氏,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而我所提出的交易正中你下怀,既达成了目的,又不会惹我疑心。姐姐这个算盘打得可真是响。”

“我不知道妹妹在说什么,若要与妹妹共进退,只需直接告诉你真相即可,何需弄得如此麻烦。”瓜尔佳氏抬头牢牢攫住凌若瘦弱但坚韧的身影。

“一点都不麻烦。因为…”双眼微眯,长长的睫毛似如蝴蝶垂落的翅膀,“姐姐要的不是共进退的盟友,而是棋子。唯有让我相信你是迫于无奈才与我结盟,才会对你掉以轻心,被你利用而不知。”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瓜尔佳氏终于变了颜色,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很快她便若无其事地起身拍手道:“妹妹可真是长了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肝,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好生汗颜。”见凌若不说话,她又道:“罢了,此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在这里向妹妹认个错,希望妹妹大人有大量,原谅姐姐这一回,不管怎样,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要对付。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咱们姐妹二人共同进退,无分彼此,可好?”

凌若沉吟不语,依着她的想法,瓜尔佳氏为人攻于心计,绝不是一个可以信任之人,但是眼下这种境地,想要对付那拉氏,她无疑是最好的盟友,想来她心中也是存着同样的心思,否则不会如此摆低姿态。

“希望姐姐这一次说的是真话。”思量许久,终是点下了头。

“自然。”瓜尔佳氏含笑道,虽然没能算计到凌若有些可惜,但这一切与对付那拉氏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噬心!那拉氏,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即便要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夏日随着蒹葭池中的莲花一道逝去,容远始终没有找到克制噬心毒的办法,与之相对的是瓜尔佳氏流鼻血的次数正在不断增多,从七八日一次到四五日一次,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

其中那拉氏暗中派翡翠来问过瓜尔佳氏,为何钮祜禄氏的胎儿迟迟不见出问题,每一次瓜尔佳氏都推说是容远看得太紧寻不得机会下手,至于莲花中的麝香她为免被发现不敢下得太多。

夜色沉沉,瞧不见一丝星月之光,那拉氏站在窗前静静地听完翡翠转述与前几次一般无二的回话,头也不回地道:“你相信吗?”

翡翠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想一想道:“奴婢觉得云福晋有事隐瞒。”

那拉氏幽幽地吐了口气,转过身来道:“瓜尔佳云悦当初能够想到在银炭之上动手脚,足见其心思之缜密,若当真要下手,一个徐太医未必拦得住。”

“可是要说她背叛福晋似乎又不太可能,主子可是在她身上下了噬心之毒,她不可能不顾及性命,除非…”

“除非她知道这毒三日过后便无药可解,所以存了背叛之心!”那拉氏冷冷吐出这句话,与此同时,一道闪电照亮天际,紧跟着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翡翠神色一凛,小声道:“那要不要提早除了她,以绝后患?”

风,平地而起,吹得檐头铁马“叮叮”作响,那拉氏抬一抬手道:“不急,我留着她还有用,暂时死不得。”

“主子,您为何不直接在钮祜禄氏饮食中下药,如此不是更直接吗?”对于此事,翡翠一直心怀疑虑。

恨意在那拉氏眼中浮现,然未及盛时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冷言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只是王爷现在心思全在她身上,又有孕在身,噬心一毒虽然隐秘,但并非只有我知,一旦被人查出她中了毒,王爷必会一怒之下彻查整府,难保不会查到我身上来;但是瓜尔佳氏不同,莫说王爷的对她的恩宠素来寡淡,又无子嗣可倚,就凭她之前害钮祜禄氏一事,便足令她即便知道自己身中剧毒也不敢讲出去。”正因有这十足的把握,所以才容她再多活几?”相互隐忍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问个明白了。

那拉氏抚着底端绣有芍药图案的雪白领巾,目光深邃难测,“还记得弘晖吗?”

凌若心头骤然一跳,低头死死盯着那拉氏,隐约感觉到她之后要说的话必然非同小可。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可怕

在重重夜幕中,烛光渐次亮起,照亮了那拉氏看似平静的面容,“从来没有什么意外,是李氏,她命人推的弘晖下池,她害死了我唯一的儿子!”

春末的夜并不凉,然这一刻,凌若却如置身数九寒天,冷得让人发颤,下一刻她想到了在柴房中自尽的李氏,骇然道:“所以你杀了她?”

昔日李氏自尽,她一直都觉得很奇怪,那并不符合李氏的性子,眼下却是明白了。|

细心描绘过的朱唇微微弯起,勾勒出一抹毫无温度的冰冷笑意,“妹妹这话问得好奇怪,李氏分明是自尽,如何可说是我杀的?”

“那我呢,李氏杀了弘晖,我又何时得罪过你?让嫡福晋如此关照,废黜到别院不算,还要让人下疯药?”她追问。

“你知道我让人给你下疯药?”那拉氏瞳孔微缩,森然道:“这么说来你并没有疯?”

凌若低头一笑,道:“妾身若疯了,嫡福晋不是少了很多乐趣吗?嫡福晋还没有回答妾身的问题,究竟为何?!”

“为何?你居然问我为何?”喃喃说了一句后,那拉氏忽地大笑起来,直至颊边有泪滴落,声色狠厉如鬼:“若不是你教弘时放劳什子的风筝,他会跑到池边去让李月如有机可趁吗?说到底,你才是害死弘时的罪魁祸首!”

凌若愕然,万万料不到,那拉恨极自己的原因竟然就是这个勉强到几乎不成成为理由的理由,“我从不曾存过害弘时之心…”

“我不管!”那拉氏挥手大声打断她的话,“从弘晖死的那一日起,我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替弘晖复仇,让害死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李月如已经死了,而你…”她咧唇,雪白的牙齿在夜色中散发着令人心寒的森森白光,“我本欲饶你一命,只是从此疯颠一生便罢了;无奈你偏要回来,既是你自己执意不想要这条命,那就怪不得我了!”

“你疯了!”这是凌若唯一能想到的话,那拉氏的偏激已经远远超过了常人的想像,不能以寻常情理度之。%&*";

“是吗?”那拉氏忽地一敛脸上的颠狂之色,又恢复成惯常的温和端庄,带着轻浅如薄云的笑意凑到凌若耳畔轻轻地道:“疯也好,不疯也罢,总之今生今世你我二人注定不能共存于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能共存吗?”凌若仰头看着天边的星辰,忽地轻轻一笑,曾经那拉氏真的是一个慈悲善良之人,可惜弘晖的死让她走进了一条死胡同,眼下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回不到从前;既然她执意要斗,那自己就陪她斗下去,至死方休!

而这,也是她在回雍王府之前就已经料到的一条路,为了权利、为了恩宠、为了生存,抛却所有善意与良知,成为胤禛身边的第一人亦或者成为争宠路上的一堆白骨,总之她不会再退让一步!

如此想着,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唇齿间迸出与那拉氏一般森冷如冰的话语,“嫡福晋有此雅兴,妾身自当奉陪,只盼嫡福晋将来不会后悔!”

那拉氏走了,每一步都走得极为优雅,步若生莲,然掩饰在这份优雅之下的却是一颗疯狂至极的心,她不止要毁了自己也要毁了所有人。

“李卫。”凌若突然出声,目光始终落在那片璀璨星空之上,坚忍而温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胤禛一样爱上了这片星空,每当心里烦燥的时候,抬头看看,总能平静下来。

“奴才在。”李卫沉声答应。

凌若目也不移地道:“派人叫毛氏兄弟回来,有些事我需要他们在外头替我办。”想一想又道:“让他们低调些,莫要太张扬,万一让那拉氏知道他们还活着,难保不会再下杀手,这个女人…很可怕!”

“奴才会叮嘱他们小心的。”如此回答了一句后,李卫无声地退下。

数日后,毛氏兄弟从江西回京并带来了荣禄的亲笔书信,想是从毛氏兄弟口中听说了凌若眼下的处境,是以在信中嘱她一定要坚持下去,既然命不可逆,那就从中寻出一条生路来,钮祜禄家族没有不战而屈的懦弱者。

另外信中还提到,他已在江西寻到了心仪女子,只待留任期满回京亲自禀了父母就可以成亲,至于女子的身份,荣禄在信里说得很是含糊,想来当是好人家的女儿。

过了四月,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唯有早晚还带着些许微弱的凉意,这些日子胤禛又曾带凌若去骑过几回马,有一回甚至让她独自骑着裂风在无人的地方撒欢奔跑,这种无拘无束扬鞭飞奔的感觉似乎可以让人抛开所有烦恼。

一次骑马归来后,凌若想起胤禛曾让自己去选一匹合适的马以当坐骑,便与牵着裂风准备去马房的狗儿一道同行。

雍王府的马房养了数十匹的马,皆是万中选一的良骏,负责打理马房的是小厮初九,正穿了一件单褂在给马刷毛,见到凌若来所用手忙脚乱地抓过搭在栏杆上的长袍,在穿好后跑上来行礼。

狗儿也不与他客气,将裂风的疆绳往他身上一扔道:“去,给凌福晋选一匹合适的马来,记得不要太高了,还有性子要温驯一些。”

其实裂风性子并不好,当初胤禛驯服它的时候还费了一番劲,往日除了胤禛之外谁也不让骑,对于它肯让凌若骑的事,狗儿还惊奇了很长时间,只道是裂风改了性子,所以一次趁着胤禛让它牵回府的时候,试着骑了一下,刚坐稳就被裂风甩了下来,全身骨头都差点碎了,从那以后他再没敢试过。

初九赶紧答应,很快在马房中选了三匹马出来,一粽一红一黑,尽皆是母马,因为一般而言,母马的性子都较为温驯,不易发怒。

凌若将三匹马仔细看了一圈后,正待要指一匹为自己坐骑,身后突然传来清冷如霜的声音,“这三匹马我都要了!”

【作者题外话】:今天人还是感觉很累,让我调整一下哈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选马

听见这声音已知来人是谁,凌若只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这位享有府中头一份尊贵的女子相见。%&*";

转头,果见大腹便便的年氏在绿意的搀扶下站在不远处,神情漠然地盯着自己。凌若不敢有所怠慢,上前依礼屈声道:“妾身见过年福晋,福晋吉祥!”

从凌若回府至今,年氏一直没有露过面,一则是因将近临盆身子不便;二则也是因为她并不愿见凌若,在她看来,一个曾发过疯的女子如何有资格回雍王府。

今日她心血来潮,想起哥哥前些日子送来的那批马,有心来挑一匹,虽然眼下不能骑,但也尽可先选出来,另行饲养;不曾想刚一到马房就看到凌若在那里,还选着她哥哥送来的马。

“谁许你来这里挑马的?”年氏也不叫起,美目冷冷落在凌若头顶。

“回年福晋的话,是…”狗儿见年氏面色不善,唯恐她借故生事,忙要解释,不想年氏已冷眼扫来,喝道:“我与凌福晋说话,你插什么嘴,退下!”

年氏来府中威信极高,狗儿虽是胤禛身边的人,却也不敢造次,只得闭嘴退到一旁。

凌若低头道:“让妾身来选马是王爷的意思。”

在听到这句话时,年氏的神色有些许扭曲,尽管身在朝云阁少有踏出之时,然府中的消息却经由下人之口一一传到她耳中,自然晓得胤禛多有带凌若外出骑马的事,而这本是专属于她一人的荣耀!

手紧紧捏着扇柄,用力地似要将之捏碎一般。|绿意见其脸色不对,忙小声劝道:“主子当心腹中的小阿哥,邓太医说了,您不可太激动。”

年氏长吸一口气,强抑下心中的怒意微笑道:“王爷对妹妹可真是好。正好,我对马也些认识,不如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替妹妹选一匹良驹如何?”

“能得姐姐慧眼选马,妹妹自然求之不得。”

她的恭敬令年氏嫣然一笑,弯起娇艳如桃花的唇畔指了马房最里面的一匹马道:“依我看,就那匹好了,去,把它牵出来。”

初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神色怪异,嘴唇蠕动了一下但没敢发出声音,依着年氏的话将她指的马牵出来。待得看清那马的模样后,凌若与狗儿皆有种愕然之感。

倒不是说这匹马不好,又或者跛脚瞎眼,恰恰相反,论血统此马绝不下于裂风,问题只在于这匹马太小,显然是刚生出不久,论个头尚不足其余马的一半。

“妹妹身娇体弱,那些高头大马怕是会伤到妹妹,所以依姐姐看来,这匹幼马既不会摔着也跑不快,最适合妹妹不过。”

年氏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睨了凌若一眼不无讽意地道:“往后妹妹就牵着它在府里四处走走,至于府外还是不要去了,否则万一被别的马一个看不顺眼踩死了,可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提醒你。”

“福晋如此关怀备至,实在令妾身受宠若惊。”凌若不卑不亢地欠一欠身,对她的刻意蹊落恍若未闻,“这马妾身会好好让人照顾,至于府外…”她顿一顿含了几许笑意道:“再小的马总有长大的时候,不可能永远甘心待于马厩之中。”

她的笑令年氏感觉无比碍眼,冷然道:“不甘心?笑话,一个畜生也会知道什么是不甘心吗?再者说了,妹妹好歹也是一个大活人,难道还制不了一个畜生,它不听话打断它的腿就是了,没了这几只贱蹄子看它如何再去外面撒野闹腾!”

这番话已是极为难听,明里说马,实则指的是谁,众人心里一清二楚,连初九也闻到了弥漫在空中的浓重火药味,头低低垂着不敢抬起,唯恐被无辜波及。

凌若捺下心里的怒意,淡淡道:“多谢福晋教诲,妾身记下了。”

年氏眼波一转,毫不客气地道:“可要真记住才好,别嘴里说说心里却存了别的心思,到时候只会害了自己。”

扔下这句暗含警告的话语,年氏在绿意的搀扶下缓步离去,待她走得不见人影后,狗儿方才长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直起身对神色漠然的凌若道:“凌福晋,您还是重新选一匹马吧。”

“不必了。”凌若拒绝了他的好意,手轻轻抚过那匹通体赤色的小马,那马儿睁着一双如婴儿般通透的大眼,亲呢地拿大头蹭凌若的手掌,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撒娇。

“就它吧,好好养着,过个几年便是一匹出色的良驹,这段时间,若需要骑马就让初九在马房里随意给我挑一匹就是了。”初九提及这匹小马尚未取名,略一沉思道:“既然一身赤色,就叫它赤练吧。”

见她赐了名,初九连忙道:“凌福晋尽管放心,奴才一定好生照料赤练,不让它出一点事。”

从马房出来已是日正当中,凌若停下脚步眯眼看向头顶似火的骄阳,明明热得浑身冒汗,眸底却依然一片冰寒,一个个尽皆容不下她,但那又如何,这本就是一条举目皆敌的路。

数日后,康熙四十八年的五月初五,年氏再度产下一子,取名福沛,排行第三。曾经失去过一子的年氏对这个孩子越发珍视,早在临盆之前已命绿意他们去民间讨来百家布,亲手做成小衣给福沛穿上,盼着这个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养大。

也就在这一月,京城开始出现太子与皇上嫔妃私通的传言,等朝廷有所觉时,这个传言已是人尽皆知,无从查起;只知这个传言似乎非起于一处,而是几处相叠,使得流传范围极为广泛。

此时,太子已经被释了禁足,康熙念在孝诚仁皇后的份上,再加上太子在禁足中数度呈信痛诉悔意,终是原谅了他。为保皇家颜面,当时在场的几个宫女太监被秘密处死,其余人等亦被康熙下了禁口令,言称若敢在外泄露半句,格杀勿论。

然就是在这样的禁令前,事依旧被传了出来,虽然是在民间流传,难辩真假,但这已经足够了,朝中百官对此事猜测纷纷,尤其是在通过各种渠道得知郑贵人确被废黜至辛者库之后,再联想到那段时间康熙突如其来的罢朝,此事的可信度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第两百章 风雨

举朝上下皆为此哗然,若此事当真,太子便是大大的失德,试问一个失德之人如何配为一国储君?!

在这种情况下,有官员开始就此事上折,初初还是零星几道折子,到后面开始一道接一道。|对于这些言辞或尖锐或隐晦的折子,康熙统统留中不发,令人难揣圣意。

这日,凌若正在书房中服侍胤禛用晚膳,胤禛一个人时吃得极是简单且口味偏于清淡,两素一荤,分别是莲蓬豆腐、草菇西兰花和炒珍珠鸡。

在用到一半的时候,胤祥走了进来,脸上没有惯常的嘻笑之色,显得极为凝重,与凌若也只是颔一颔首算做见礼。他晓得胤禛不喜欢在用膳的时候说事,所以一直等到胤禛将碗里最后几粒米饭扒完后才道:“四哥,今儿个一早太子召我进宫了,你猜是为了什么事?”

胤禛接过茶水漱一漱口后道:“能让你专程跑来与我说,必是非同小可的事。”略一沉吟后他看向凌若似笑非笑地道:“若儿你且猜猜看,看与我想的是否一样。”

凌若将漱盂放到地上,抿唇一笑道:“明明是十三爷考四爷,怎得最后却考到妾身身上。”话虽如此,但她还是仔细思忖了一番,烛光暖暖,照见她姣好的侧脸,犹若夏季盛开在池中的莲花。

胤禛并不催促,只是含笑看着凌若,自凌若病愈后,他就特别喜欢什么都不做,只这样静悦地看着她,时光亦仿佛停止在这一刻。%&*";

许是那一次发疯,让他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这个女子吧。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格外珍贵。

“我说小嫂子,你到底想出来没有?”胤祥可没胤禛那样的心情,见凌若久不开口不禁出声催促,他还有一肚子话憋着没说呢。

见胤祥神色急切,凌若没有卖关子,试探地道:“是否…与外面在传的事有关?”

话虽隐晦,但在场之人哪一个不是心思多多之辈,岂有听不明白之理。只是胤祥没料到她一猜就是个准,不由得愣了一下,倒是胤禛毫无意外之色,端茶抿了一口道:“看样子是猜准了,那你倒是说说,具体是个什么事儿?”

胤祥闻言赶紧敛了心思,也不避讳凌若,沉声言道:“太子让我去杀一个人,只要此人一死,他就立刻封我一个郡王!”

胤祥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如尖针一般直直扎入胤禛脑海中,猛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放,豁然起身一字一句咬牙道:“郑春华!他要你杀的人是郑春华!”

郑春华就是那位与太子私通的贵人,事发之后已被贬去辛者库为奴。

“是。”胤祥点点头道:“那件事在外头传得纷纷扬扬,虽然皇阿玛将所有折子都留中了,但太子怕有人咬着不放,最终查到郑春华身上,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只要郑春华死了,那么一切自然死无对症。他晓得辛者库的管事文英以前是侍候我额娘的,与福爷一样一直尊我为主子,只要是我吩咐的事他一定会答应,所以指派我去办这件事。”

书房花瓶中供着几枝凌若来时采摘的黄玉兰,清新宜人的香气浮动于这片空间,令胤禛渐渐冷静下来,手指抚过溅在小几上的茶水冷笑道:“文英就是再敬你,还能越过他这位太子爷去?只要他开口,区区一个辛者库管事敢说一个不字?他分明是要将你推入火坑。封你一个郡王?哼,我看催你命才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出宫便来寻四哥商议了。”胤祥眼里冷光一闪,“原本将他与郑春华的事传扬出去,还颇感不安,如今却是一些也没了。”

听到这句话,凌若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之色,却不曾多问,只是静静地听着。

“太子…看来已经按捺不住了。”胤禛手指在花梨木小几上“笃笃”敲了数下,闭目凉声说了一句,“这与战场杀敌不同,郑春华与你无怨无仇,冒然杀她于阴德有损。何况…她活着对咱们才有利。”

既然决定了要帝路争雄,那么身为太子的胤礽就是那块最大的挡路石,说不得要设法搬开才行。

“这我都知道,但是不答应的话,我们与太子可是彻底破脸了,只怕他往后会四处给咱们使绊下套子。”胤祥不无忧心地道,这才是他进退不得的关键所在。

若是光他一人自然可以不在乎,大不了去做一个闲散贝勒,从此落个逍遥自在;可四哥不同,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做什么事都得思虑周全了才行,在这条帝路之上容不得一点点失误。

见胤禛不语,胤祥咬一咬牙握拳道:“若实在不行,我就做一回恶人,左右不过是一条命罢了,这辈子又不是没杀过人。只是这样一来,咱们之前的事可就都白做了!”

“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怕只怕太子让你除郑春华另有用意。”说到这里,胤禛慢慢睁开眼,眸光幽深如潭,令人瞧不清楚。

“另有用意?”胤祥皱眉,不解其意。

“眼下所有人的眼都盯在太子与郑春华身上,若郑春华一死,必然会掀起千层巨浪,莫以为后宫就与世隔绝,这朝堂与后宫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密不可分。”说到这里,胤禛的眸光越发深沉,“你想想,如果要追查郑春华的死因,会查到谁的身上?”

胤祥悚然一惊,突然明白了胤禛这么问的意思;而这是他根本没想到的,太过惊人,然他不得不承认确有这种可能。在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有声音从近乎麻木的双唇中迸出,“是我,一切祸水都将引到我身上!”

“不错!”胤禛眸中精光一闪,凝声道:“太子与郑春华私通的事固然在外头传得纷纷扬扬,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一旦你杀了郑春华,那么太子正好理所当然将所有事推到你身上,说根本是你与郑春华私通,所以才命人杀了她!十三弟,我问你,若真到这一刻,你该又如何替自己开脱?”

第两百零一章 两全

胤祥已是一身冷汗,心神不宁地抓起半凉的茶盏大口大口喝着,连茶叶梗子喝进去了都不知道,待得将一盅茶喝个精光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一亮脱口道:“皇阿玛!整件事他最清楚!”

“皇阿玛…”胤禛长身而起,神色复杂地道:“我最捉摸不透的就是皇阿玛的心思,他老人家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要说碍于众论要追究太子之错又何以将奏折悉数留中,要说保太子,又一直不曾就此事说过半句。|”

“四哥!”胤祥听出不对劲来,搓手走了几圈,忧心忡忡地道:“皇阿玛会不会是还在调查将此事泄露出去的人,万一查到咱们头上来可就不妙了,毕竟当初晓得这件事的就咱们两个阿哥。”

胤禛摇摇头道:“此事我做的极为小心,断不会有人查到,何况那些人早被我遣出京城。”说到此处,他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个,郑重地对胤祥道:“总之,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郑春华这个人都绝对不能杀!

胤祥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良久,他又涩涩道:“四哥,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太子将祸水引到我身上,你说皇阿玛会替我辩清吗?”

这句话听得胤禛一阵心酸,胤祥生母去世的早,而且当年似乎还有过什么事,使得胤祥并不受康熙重视,若非自己护持,在那个吃人的后宫怕是连活命都难。

莫看胤祥性子瞧起来爽朗无忌,其实心里一直有结难解,因为生母早逝所以他特意着紧康熙的态度。|记得胤祥五岁那年,在长春gong学拉弓,五岁人儿的力气不过刚刚能把弓弦拉开一点而已;恰好康熙过来,说他姿势不对,臂力也不够,;从那天以后,胤祥便天天在无人处苦练,一个五岁的小人练到手指磨出血泡来,这份毅力实让人难以想像,连胤禛自己都愧而不知。而胤祥这样用功的目的唯有一个,就是练好拉弓射箭的本领去给皇阿玛看,自小到大,皇阿玛的一句夸奖都能让他高兴上好半天。

然在诸多皇子中,胤祥所拥有的无疑最少。如果在胤礽与胤祥之中保一人的话,不用问也知道康熙保得那个会是谁。

胤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拍拍胤祥的肩膀避言道:“不要再想这些无谓的事了。”

他没有明说,但胤祥已经明白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明白了,只是心有不甘罢了,黝黑的眼眸中有泪意沉浮,哀伤无限。

这一刻,谁都没有出声,直至胤祥抬袖在脸上抹了一把,将那抹泪意从眼眶中拂去后,重重拍了下脸振一振精神道:“行了,不说这个,还是继续说那郑春华的事吧。四哥你想好了没,到底要怎么做,我听你的就是。”

胤禛抚着宽广的额头闭目喃喃道:“既不能让郑氏死,也不能现在与太子撕破脸,得想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才行。”

鱼与熊掌要如何才能兼得呢?胤禛一下子还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正自为难时,凌若忽地忆起一事,忙道:“妾身曾听闻过一种药,人服下后可在十二个时辰内无心跳呼吸,犹如尸体一般。”

此话一出,胤禛与胤祥尽皆来了精神,忙问其是从何人处听得,凌若自是从容远处听得,不过这话却不便明说,只推说是无意中在一本医书中看到的,具体方子什么的并不清楚。

胤祥拍一拍大腿,兴奋地道:“若是真有这法子就好了,我大可以让郑春华服下,装成假死然后将她偷偷运出宫来,这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胤禛却没有他这么兴奋,“医书而已,有些医书上还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你也信吗?即便真有这法子也不见得留传至今。”

胤祥刚要说话,忽地看到站在胤禛身边的凌若冲他比了一个太医的口型,顿时一个激灵,扬眉道:“四哥,我记得那位徐太医医术不错,与你也有几分交情,不若找他问问,也许会有眉目也说不定。”

徐太医?这话倒是令胤禛眼前一亮,在片刻的犹豫后,他道:“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只是个中缘由万万不可告诉徐太医,此事关系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四哥你就放心吧,明儿个一早我就入宫。”胤祥答应一声,在又说了些事后离去,至于凌若则一直陪到两更天方才离去。

在回到净思居后,凌若将李卫叫到跟前,“得空出去时,告诉毛氏兄弟,让他们不必再传那个流言了。”

“皇上可是决心要处置太子了?”太子与郑贵人私通宫闱的事就是凌若让李卫通过毛氏兄弟传扬出去的;然通过毛氏兄弟反馈,似乎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在市井中散播这个流言,还令他们当时奇怪了好一阵子。

“不是。”凌若把玩着系在泥金象牙团扇下的杏色流苏,笑意一点一滴缓缓漫出精致无双的脸庞,“当初之所以让毛氏兄弟去散播此事,无非是怕四爷顾念兄弟之谊,手下留情,眼下看来,却是我多余了,四爷远比我想像的更果决;帝路之上,四爷必将大放光彩,咱们只管等着瞧就是了。”

翌日,胤祥从宫里回来,带回了好消息,徐太医说确有这么一种药,他也晓得制药的法子,只是这功效却远没有药书上写的那么好,仅能维持三时辰,过了这个时间,身体本来的机能就会开始慢慢恢复,无法再瞒天过海。

三个时辰…若是抓紧一些倒也够了,胤禛虽觉得有些冒险,倒也值得一试,人生就是一场大大小小的赌博,在结局出来前谁都不晓得自己是赢是输,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将风险降到最低。

当胤祥再一次出现在太医院时,容远将一包刚刚制好的药交给胤祥,他也曾问过胤祥要这药何用,胤祥只回了一句救人,至于救得谁却只字未提,而容远也没有问。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譬如他;譬如胤祥;没必要凡事都去追根纠底。

在胤祥离去后,容远正待收回目光,却看到了一抹清丽的身影,四目刚一相对,他便移了开去,装作没瞧见一般,回身走到药臼前继续捣着臼中的天麻。

【作者题外话】:关于更新时间还有数量的问题,汗,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了·········

第二百零二章 不如意

靖雪没有走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许久,眉眼染上一丝温柔的笑意。|还记得第一次相见时,他就是这样专心致志地在捣药,仿佛远离了喧嚣尘世,纯粹的只剩下干净到极点的温暖,令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住。

那一眼的相见,突然却刻骨铭心…

彼时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又无任何遮挡,烈烈阳光落在身上像是要被烤熟了一般,只站了一会儿功夫,靖雪身边的宫女已是热得浑身冒汗,汗顺着脸颊流到脖颈中,她拿袖子拭一拭汗小声道:“公主,咱们过去吧,再这样站下去可是该中暑了。”

就在她话音刚落入耳中时,靖雪看到容远折身回屋,心下一阵黯然,明明看到自己却故作不知,眼下更避而不见,他当真有如此不愿见自己吗?

手抚上胸口,那里隐隐作痛,纵然她什么都可以看透了,可心依然会伤会痛,依然会眷恋那个干净温暖的少年;只是眼下尚可见,那将来呢?终有一日她将嫁为人妇,待到那时,又何处去寻见?

想到这里,秀美的面容笼上了一层凄凉之意,犹如秋冬时的霜雪。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襟,想要扼制住因未来的离别而痛楚难耐的心,纵是再聪慧再透彻,一旦沾染了情爱便难以再独善其身;说到底,她始终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

正自伤怀间,一片阴影从头顶投落,愕然望去,只见一顶朴实无华的油纸伞不知何时撑在自己头上,遮挡住张扬无忌的日头。

“天气炎热,公主当心身子!”纸伞下,是容远无奈的声音。|

他本不愿理会靖雪,想让她自己知难而退。无奈等了许久也不见她离开,又怕这样炎热的天站久了会中暑,只好回屋取来纸伞来替她挡一挡烈日。待走到檐下后,他收了纸伞避开靖雪灼灼的目光轻声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实不该多来太医院。”

他,始终是关心自己的!

笑意在靖雪唇畔绽放,若春时开在枝头的海棠花,清丽绝艳,一扫适才的阴郁落寞,“我来向徐太医学习医术。”

她啊,其实是一个很好满足的人,一点点的好就能让她开心许久。

容远轻轻一叹,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并不愿与这位公主有太多交集,而且因为靖雪常来找他之故,已经在太医院引起不少风言风语,尤其是与他年纪相近未曾婚娶的太医,对他能得公主青睐多有嫉妒。

容远想一想隐晦地道:“其实微臣医术浅薄,并不能教导公主太多,若公主当真对医术有兴趣的话,不妨向院正请教,他一定会悉心为公主释疑。”院正是众太医之首,如今执掌院正一席的是素有国手之称的齐太医。

靖雪笑一笑,对重新坐在长凳上捣药的容远道:“若有一天,我出嫁了,你会怎样?”

“公主能得觅良婿,微臣自是替公主高兴,祝愿公主与额驸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他回答,并无一丝犹豫。

“永结同心…”听到这四个字靖雪微微出神,旋即低头感慨道:“这世间哪来这么多的永结同心,不过说着好听罢了;人生一世终归是不如意之事居多。”

“公主身份尊贵,纵然真有什么不如意之事也是朝来暮散。”他清楚她的感慨因何而生,只是许多事终是无奈的。不论是彼此悬殊的身份还是心中所想,都注定他不能回应靖雪这段情。

靖雪摇头,只是伸手拂去不知何时沾在容远衣衫上的落叶。

你明知我想听什么,却故意这般说,容远,你待我何其残忍…无奈我始终割不断这份眷恋,我该何去何从…

且说胤祥取了药后直奔辛者库,辛者库是专门负责皇城贱役苦差的地方,譬如糊饰扫尘、三殿除草、清除积雪等粗重活计。

里面的人不是名在罪籍就是犯了过错的宫女。一般宫嫔即使犯了错也不会发落到这里来,顶多囚禁冷宫,郑春华怕是头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