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他踏进了辛者库,刚一进去便听到文英的声音,“刚才承乾宫的人来说那里的玉泉山水不多了,二尘,你赶紧带人担水送去,还有顺道看看三殿的草要不要除一除,快去!”

“哎!”一个肤色黝黑的太监答应一声快步离去,院中有诸多女子在浣衣或是舂米。所谓舂米就是将谷子去壳,用棒槌将谷子的壳砸成米糠,剩下的就是平常吃的米粒。

莫以为此事瞧着简单,真做起来其实是一项极为极繁重的劳作,尤其是此处所舂的米要供应整个紫禁城乃至已经开牙建府的各位皇子所需,往往一人舂上一天所得的米不过尔尔,所以除却少数几个时辰外,辛者库长年累月都响彻着舂米的声音。

此刻正是夏时,早上尚且好些,中午却是烈日当空,纵是什么都不做只站在那里都似要被晒焦了一般,何况那些女子还要舂米,一个个皆是汗如雨下,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得干涩没有光泽,嘴唇更干裂蜕皮,尤如干瘪脱水的苹果。

衣裳一遍遍地被汗浸湿旋即又晒干,有不支者已是摇摇欲坠,但在她们周围站满了监工的太监,不到时辰是不允许她们停下来的,这既是为了保证宫院有足够的米粮,也是对她们的惩罚。

其中一名蓬首垢面的女子实在受不了,手里的动作慢了些,一根崩得笔直的鞭子立马带着凌厉的风声抽在身上,顿时皮开肉绽,痛得那女子哀嚎不止,在地上打滚躲避,直打了好几下那监工才停下手,踢了她一脚,嘴里骂骂咧咧道:“贱人,还不快站起来继续舂米。”

女子不敢违抗,忍着痛爬起来干活,旁人仿佛没看到一般,只是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女子颤手想要去握棒槌,然手实在没力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赔着笑朝那名监工太监哑声道:“公公,能否让奴婢喝碗水!”

监工三角眼一瞪,皮鞭就要再招呼上去,文英上前阻止道:“就给她碗水吧,还有别人也是。”

一听到有水喝,那些舀米的人顿时两眼放光,顾不得谢恩,一下子围到井水前,不管冷热,大口大口地喝着汲在木桶中的水,往往一个还没喝好另一个已经抢过去了,可见她们渴到什么样。

第两百零三章 辛者库

在这辛者库中人命是极不值钱的,繁重的劳作下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死去,然后很快又会有犯事的宫女太监被发配过来补上缺数。%&*";

文英还算有良心,任辛者库总管后,在他能做主的范围内并不太过苛待于他们,好歹是人命。

一旦踏入辛者库,能离开者万中无一;大清定国这么些年,也就一个卫氏被康熙垂青封为良妃,摆脱了日日劳作的苦楚,但她也并非就此平步青云万事无忧,辛者库的贱籍始终如影随行,令她止步于庶妃之位不说,还影响了她所生的胤禩。

文英吩咐完后回过头恰好看到胤祥站在那里,连忙迎上来笑着打了个千儿,“十三爷吉祥!您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来瞧瞧你,顺带说些事儿。”胤祥端详了他一眼,含笑道:“几月不见,脸上褶子瞧着好像又多了些,不过说话倒还是跟以前一样中气十足,怎样,身子还过得去吗?”

“托十三爷洪福,奴才虽然年纪一大把,但一直无病无痛,还算过得去,福爷呢?他老人家怎样了?”他与福爷一道从敬敏皇贵妃处出来,虽说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内,但始终都记着。

“还算凑和吧。”胤祥扫了四周一眼皱眉道:“早叫你跟我一道去府里颐养天年,你就是不肯,非要窝在这辛者库里受罪。”此处的总管太监虽然也是正六品秩序,但与其他宫院的首领太监比起来是远远不如,事务繁重不说,一个不好还要挨骂。|

文英感动地道:“奴才在这里挺好,十三爷不用担心,等将来奴才当真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再去叨扰十三爷。”

胤祥挥一挥手道:“说的什么话,尽管来就是,我那府邸空得很,多你一个不多。”说到这里他睨了周围一眼道:“走,带爷去你住的地方。”

文英晓得他这是要与自己说事,忙引了路在前面,他就住在辛者库后面的小院中,待胤祥在屋中坐下后,他又跑到外面沏了壶茶进来,倒在茶碗中递给胤祥,“爷喝茶。”

胤祥刚抿了一口,就訝然道:“雨前龙井?你哪里来这么好的茶?”

文英笑道:“以前跟奴才的小常子如今有幸侍候宜妃娘娘,这茶是宜妃赏给他,他又拿来孝敬奴才的,奴才知道十三爷最喜欢喝这种茶,所以一直留着呢。对了,十三爷要说什么事?”

胤祥把玩着光滑的茶盏徐徐道:“郑春华,她在你这里是吗?”

对于这位唯一被废黜到辛者库的宫嫔,文英自是有印象,而且也知道一点她会被废黜到辛者库为奴的原因,当下道:“不错,她在奴才这里,不知十三爷找她何为?”

对于文英,胤祥还是信任的,当下将揣在怀中的药取出来放在桌上道:“有位主子要她的命!”

听到这句话,文英头皮一阵发麻,隐隐猜到了那位主子的身份,看来自己听说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然何以到了辛者库中犹不肯放过。他颤声道:“那十三爷的意思是要奴才了结了她?”

辛者库经常会有人死,多死一个郑春华并不稀奇,当年敬敏皇贵妃对他们这群奴才不薄,如果胤祥开口,文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

“不是。”胤祥将药推到文英面前道:“我不止不是要杀她,还要救她,这包是假死的药,服下之后在三个时辰内形同死尸。每隔十天宫里都要换一批守卫,换守卫之前是最松懈的,我想趁这个机会带她离宫,否则就算我这次放过她,下次她也会死。”

文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让郑春华借假死离宫,辛者库的事他自然可以操作,但能否顺利离宫就要看运气了,想一想道:“这人对十三爷很重要吗?”

待听得胤祥肯定的回答后,他也没问具体什么事,只是咬了咬牙用力点头道:“那成,奴才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一定替十三爷办好此事。”

见他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胤祥失笑道:“想什么呢,爷又没有让你一人做这事,你只管给她服药就行,离宫的事我自会安排。”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当年跟随我额娘的就只剩下你和福爷还活着,我可盼着你们能够长命百岁呢。”

胤祥言语间流露出的关切令文英感动,咧一咧嘴道:“奴才贱命一条,不打紧的,再说能帮十三爷办事那是奴才的福份,当年主子弥留时可是交待了奴才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十三爷,当初您去德妃宫里,奴才们没法子照顾一直心有不安啊。”说到当年的事,文英不由得一阵唏嘘,待看到胤祥神色微黯,忙抹了把脸笑道:“人一老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不说了,咱们还是想想到时候怎么送郑春华离宫。”

胤祥点点头,收了心中的波澜道:“倒是说说看,你这里人死之后都是怎么处置的?”待得知死后都是直接运出宫扔到乱葬岗后,他一拍桌子喜道:“那正好,省了咱们许多功夫,到时候你报个郑春华暴毙而亡,运她出宫。”

“不会让人瞧出破绽来吗?”文英小心地闻了闻那包药,不敢相信这样一包东西能有如此奇效。

被他这么一问胤祥也有些犹豫,毕竟这药的效果他也只是听容远说,并不曾真正实践过,想了想道:“你到时候试试,如果不能以假乱真的话,咱们再另外想办法,总之一切以稳为要。”

见文英答应,胤祥站起身来拂一拂银灰色的长袍淡淡道:“带我去见一见郑春华吧。”这个女子是一切祸端的根源,他很想见见是一个怎样的人,何况有些事也需要他亲自说明白才行。

文英自不会拒绝他的要求,带了胤祥往前院走去,其实郑春华就在刚才的院中,只是一来胤祥从不曾见过郑春华;二来就算见了,如今也认不出了。

至少,当文英将胤祥带到其中一名浣衣女跟前时,胤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人蓬头散发、面容苍白的女子会是曾经的宠妃。

第两百零四章 郑春华

郑春华是康熙四十三年入的宫,那年选秀入宫的只有两人被封了贵人,除了石秋瓷就是她了,康熙对她的宠爱可见一般。|

听到文英叫自己的名字,郑春华麻木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只有在文英提到胤祥身份时,眼皮才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到了她这步田地,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郑春华被废黜到这里后就负责浣衣,莫以为与舂米相比,浣衣是一个轻松的活计;负责浣衣的女子,一年四季除了睡觉的几个时辰外手都浸在水里,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一样。日子一久,这双手就等于废了,瞧不见一块好皮,而且日日双手都会出现犹如针刺般的痛楚,坐不能安,夜不能寐。

只看看郑春华才来了这些日子,双手已经浮肿发白便可见一斑;辛者库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文英在替胤祥安排了一间静室后便退了出去,胤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郑春华叹了口气道:“坐吧。”

“戴罪之人不敢坐。”郑春华干声道,其实往仔细了看,她的五官还是极细致动人,怪不得当时能被康熙看中册为贵人,只可惜她自己毁了一切。

胤祥也不勉强,自顾自在窗前坐下道:“在这里过得苦吗?”

听到这句话,郑春华露出了她入辛者库后的第一个笑容,然眉眼之间尽是无穷讽意,抬起自己泡得浮肿的双手道:“十三爷问这句话不觉得多余吗?若不苦又何为辛者库。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如今的一切皆是报应,报应我宫庭!”她并没有自称奴婢,是因为在私心里还留了那么一点可怜的自尊。%&*";

胤祥将紧闭的窗门推了条缝,看着外头继续做着舂米、浣衣等活计的人淡淡道:“这件事也不见得是你一人的错。”

郑春华沉默了片刻道:“十三爷到底想说什么?”她就是再蠢也看得出胤祥是专程来找自己的,只是不知今日的自己还有何值得这位十三爷特意纡尊降贵来辛者库。

胤祥朝窗外努了努嘴道:“想不想离开?”

这句话令郑春华黯淡的眼眸凝起一丝神采,旋即又嗤笑道:“十三爷何苦来寻我这个罪人的开心,若可以出去,这里就不会叫辛者库了。”

“我自有法子,只问你一句,想不想离开。”胤祥如是道,其实不管郑春华答不答应,他都会按计划行事,不过若能得她自己愿意自然更好。

见胤祥一再这般说,郑春华心底不禁滋生出一丝希翼来,颤声道:“你真可以让我离开?”

但凡是人,没有一个会希望待在辛者库里受罪,她初来时受不了这样繁重的活计,夜夜啼哭,可是哭又能怎样,自打被废的那一天,她就不再是被人捧在手心的郑贵人。在这里命不值钱,哭死了也没人怜惜,也曾寻过死,可是被人发现,随之换来的是一顿毒打,既不死,那么就只有悲哀的活着,日子久了她也就麻木了,在辛者库里日复一日的苟且偷生。本以为自己什么时候会因过度劳累而死去,不想胤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郑春华也不是没脑子的人,稍稍一想已冷静下来,盯着胤祥道:“你有什么目的?”这世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与恨,而她与胤祥也不曾有过交集与情份,如今他特意来此卖这么大个人情,要说没有目的真是连鬼都不信。

见郑春华在这份天大的诱惑前还能保持冷静,不由得对她多看了几眼,

扬一扬眉道:“你可知今日是谁让我来的?”

郑春华眉尖微微一皱,旋即化为狂热的惊喜,紧紧抓住胤祥的袖子急切地道:“是太子,太子没事了?是他让你来救我的对不对?!”不待胤祥回答,她又喃喃道:“太子,他没有忘记我,他心里是想我的。”说到最后已是欢喜的落下泪来。

不需再问,只看她这个表情,胤祥就知道,于太子,她是动了真情的,否则不会这样喜极而泣,只是…痴心终是错负了。

有那么一刻,胤祥竟生出一种不忍之感,不忍将真相告诉眼前可怜的女子,那对她太过残忍,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四哥才是他要在意的人。

“是太子叫我来的,不过他让我来杀你!”胤祥盯着那双抓着自己衣袖的浮肿双手一点一滴松开。

“杀我?”郑春华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这两个字,她晓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对太子是一种隐患,但是太子…太子如何可以这般狠心;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们毕竟曾经同床同枕,怎可以这般自私?!何况当初那事是他先逃逗于自己,令自己把持不住失了心与他做出有违伦常的苟且之事。

泪如雨下,纵是双手蒙了脸,依然有透明的液体不断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到地上,激起微不可见的尘埃。

人,在这茫茫大千世界中,何尝又不是一粒尘埃,微小而无奈…

待她哭得差不多后,胤祥方才递过一块帕子给她拭一拭脸道:“你也不用难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你们还不是夫妻。”

手刚才抓得太过用力,参差不齐的指甲透过薄薄的衣衫掐入掌心,本就浮肿的皮肉一下子被掐破,流出淡黄色的浓液还有一根小小的黑色东西;却是数日前不甚刺入掌中的木屑,一直不曾挑出来过,疲累不堪的她早已经忘了掌中的刺痛,待到现在才晓得已经化脓。

许多人许多事,岂不就如这根木刺一般,刺入肉中不觉,等到发现时,已经化成了一泡脓水,肮脏腥臭,令人想吐。

郑春华眼中那点神采徐徐散去,比刚才更加黯淡数分,尽管不甘,尽管惜命,却也没想过逃,这里是紫禁城,她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十三爷既奉太子之命而来,那动手就是了,何必说那么许多废话。”她吃吃笑语,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凄凉,落得今日这个地步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唯一有所恨的就是胤礽,自己一切苦难皆因他而起,如今他却派人取自己性命,心,痛欲死!

胤祥弹一弹指甲漫然道:“太子说要杀你我又没说,郑贵人,你甘心就这么死吗?”

【作者题外话】:二月河的雍正王朝是我很喜欢的书,电视剧更加喜欢,所以本书借鉴了雍正王朝某些地方,尤其是郑春华部分,至于为啥连名字也不改一个就直接了名郑春华,呃,我能否说是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第两百零五章 假死

郑春华愕然盯着他,据她所知,四阿哥与十三阿哥一直唯太子马首是瞻,为太子办事,怎得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

胤祥也不多言,只道:“我已经与此处的文总管说好了,到时他会给你吃一种药,吃下去之后三个时辰内形同死人,而我会在这段时间设法运你出宫,具体的你到时候听文总管安排就是了。|”

这些话令郑春华更加疑惑丛生,胤祥不止违抗太子的命令,还要救自己出宫,他究竟有何图谋?

无数个念头掠过脑海,在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又不太清楚,直到胤祥准备走出去时,那个念头才渐渐清晰,神色一变,脱口道:“你想利用我钳制太子?”

“你不愿吗?”这是胤祥回给她的话,没有等她答复就径直跨出了静室,夏日下,脸上有似若嘲讽的笑意。

他看得出,郑春华是一个惜命之人,不会为了一个意欲置她于死地的人而舍弃这条唯一的活路,人…总是自私的。

之后的几日,在文英的有意安排下郑春华没有再做浣衣的苦差,待得初十清晨,文英将那包药交给郑春华,见她拿着药犹豫不决,只道她是怕药有毒,逐道:“放心吃吧,十三爷不会害你的,要不然也不需弄得这般麻烦。”

郑春华的犹豫固然有此,但更多的是对将来的一种不确定,经过这几日的思量,她已经明白,胤祥对太子生出了二心,若自己吃下这包药无疑就等于是与他一道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

当真要这样做吗?太子…想起往日他的柔情蜜意,人几乎要化成了一滩春水,不会忘记初次相对的那一刻,那种激情比老皇帝所给予的更令人难忘百倍千倍。

从此,寂寂深宫之中,年轻俊逸的太子就成了她深夜里唯一的企盼,明知不该,明知违背伦常,却依然盼着他能再来,滋润自己这颗如饥似渴的心灵。

可是,一切美好,终是在事情败露的那一天停止了。

在辛者库的日日夜夜,她一直在担心胤礽的处境,担心康熙一怒之下会再度废了他好不容易重新得来的太子之位,可是换来的是什么?是他派人来杀自己,他负了她!他负了他们的情义!

她恨他,恨这个负心薄幸的男子!

狠一狠心,再狠一狠心,终是端起药倒入自己嘴里,她不想死,纵然明知是被人利用,也不想死!

郑春华在吃下药不久就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文英小心地伸出手指探在她鼻下,发现果然如胤祥之前所言那般,没有了呼吸,正要收回手指忽又觉得不对,发现郑春华虽然好似没了呼吸,但若手指在鼻翼下探的时间久了,还是能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呼吸,就像冬眠了的蛇熊一般,身体机能降到了最低。

文英又放心地探过心跳后,发现心跳也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后,方才点点头,收了药纸起身拉开门,冲在外头监工的二尘大声喊道:“快过来,郑春华暴毙了。”

二尘在听得郑春华三字时茫然了一下,待得想起这名字是谁时,忙将鞭子扔给旁边的人,自己奔过来往屋里探了探头,发现郑春华果然躺在地上,小声道:“总管,她真死了?”

文英皱眉在二尘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我还能骗你不成,本想让她去干活,哪知进来刚说了没几句就突然倒地抽搐了几下,接着就死了,真是晦气!”见二尘还愣在那里,又拍了一下斥道:“还不快去把担架拿过来,把她抬到乱葬岗去埋了。”

“果然那些当过主子的细皮嫩肉就是不经使,这才来了几天就暴毙了!”二尘嘀咕了一句,摸着有些发疼的后脑勺往外边跑,不消一会儿与另一个太监前后抬了一幅刚好够一人躺的担架来。

文英指了他们将郑春华的“尸体”放在担架上后,正要抬出辛者库,不想在门口撞见了胤禟。文英心中一凛,同时暗暗叫苦,这位爷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就卡在这时候来呢,他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奴才给九爷请安,九爷吉祥。”

胤禟在叫起之后往担架上瞄了一眼,因为上面盖了白布所以瞧不清模样,漫不经心地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文英赶紧赔笑道:“回九阿哥的话,辛者库里刚死了个人,奴才正准备抬到乱葬岗里去扔掉呢,不想竟让那死人晦气冲撞了九阿哥,奴才该死。”

听得是死人,胤禟也没往心里去,这辛者库要是没死人就怪了,当下道:“你这里是不是个叫郑春华的?”

文英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怎么又来一个寻郑春华的,朝正准备张嘴的二尘使了个让他闭嘴的眼色后笑道:“不知九爷寻她有何事?”

听得这话,胤禟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阴声道:“爷做什么还要知会你吗?”

“奴才不敢!”见他发怒,文英赶紧赔罪,随后道:“只是九爷来得不太巧,这郑春华,刚刚暴毙了!”

胤禟眼皮一跳,阴沉的目光落在那具盖于白面这定的尸体上,快步上前一把掀开白布,果然,正是他要寻的那人。

竟是晚了一步,可恶!

他今日来此是受胤禩所遣,如今外头关于太子与郑春华宫庭的言语传得纷纷扬扬,然毕竟是没有真凭实据,令得康熙对一应奏折皆留中不发。

可是,如果郑春华站出来呢?这个一切祸根的起源站出来将真相公置于众的话,纵然康熙是一国之君,执掌天下臣民生杀大权,也不得不处置太子,一个德行亏损到这等地步的人,何来资格继承大统?

至于郑春华肯否站出来,胤禩并不担心,他相信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牢牢抓住这个弱点,就可以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何谈成就大事。

所以从郑春华被废黜到辛者库的那一天起,胤禩就存了将她弄出去的心思,只是之前怕康熙起疑,一直按兵不动,直至现在才让胤禟过来探探风,哪想到郑春华竟是死了!

第两百零六章 麻烦

从头到尾,胤禩都不曾熄过争储之心,在他们看来太子除了一个高贵的出身之外就一无事处,试问怎可以让这种人登上至尊之位。|

所以,从郑春华一事始,就开始逐步逐步安排,之前一切皆顺利,不曾想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却是出了岔子。

“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你这总管是怎么当得差?”想到八哥的计划被破坏,胤禟心情大坏,迁怒于文英。

文英听出其话中的怒意,忙赔笑说着刚刚想好的说辞,“瞧九爷说的,这辛者库劳作繁重,每月里总有那么几个死人,这宫里上下都是晓得的,若说连着两月没死那才叫奇怪呢。再说这郑氏又细皮嫩肉的不曾做过差事,突然一下子就暴毙了,奴才也没办法啊!”

听得文英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片叶不沾身,胤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显然极不满意,不过文英也顾不上这些了,眼见时辰一分分的过去,心中焦虑不已,脸上却是半分也不敢露,只静静等着胤禟发话。

眼前这位可不是人称草包皇子的十阿哥,论才干胤禟许不及胤禩,但心思却是一点不少,而且眼睛极毒,稍许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那双眼,有不少人在背地里称他为毒老九。

胤禟此刻心烦意乱,也没顾得上文英,站了一会儿他又上前掀起覆在郑春华身上的白布,并将手指伸到她鼻下。这个动作险些没将文英的胆给吓破了,以为被他瞧出了破绽,待见胤禟略显失望地收回手后方才暗吁了一口气,饶是如此,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趁胤禟不注意,文英小心地举袖拭一拭额间密密的冷汗,上前小声道:“九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若没有的话奴才先送尸体出去,郑春华死了有一会儿,天这么热,若是放久了尸体该发臭了,奴才怕到时候会有尸瘟!”

听得“尸瘟”二字,胤禟心里也有些发寒,挥手让文英赶紧把尸体弄走。

文英悬了半天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朝胤禟跪安后命二尘两人抬起担架往宫门走。

不知为何,看着文英快步离开的背影,胤禟心中生出几分疑惑来,文英…他仿佛在躲自己,这是为何?

如此想着,他随意唤过一个在辛者库里当差的小太监,问他这些日子可有谁来过。小太监回忆了一下说约摸五六日前十三阿哥曾来过,且还与郑氏在静室中说了阵话,是文总管亲自安排。

胤祥?他来找郑春华做什么?难道…胤禟猛地想起胤禩曾与他说过的话:胤祥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太子党,而是切切实实的四爷党!

胤禟微微皱起显得有些倒八字的双眉。呃,他记得文英以前似乎是侍候敬敏皇贵妃的,胤祥来过没几天郑春华就死了,这事…未免太巧合了些,会否当中有什么猫腻?

想到这里,胤禟不再犹豫,脚步一转,疾步朝文英离去的方向追去,待得快到午门的时候,终于追上了文英。这一次他仔细盯了文英的神色,果然发现他瞧见自己时神色有细微的变化,更肯定了心里的怀疑。

“九爷,您老还有事?”文英没想到这位难缠的爷又追了上来,忙小心翼翼地迎上去。

胤禟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道:“无事,只是恰好我也要出宫,又想起总听你们说乱葬岗、乱葬岗的,却从来没去过,正好趁这机会跟你们去见见!”

文英脸颊一阵抽动,暗自叫苦,这爷怎得突然心血来潮,真要叫他跟去,那这出戏岂不就穿帮了?偷运他人出宫,还是郑春华这样的身份,可是掉脑袋的事,还有可能牵连十三爷,他该怎么办才好?!

文英强压下心中的慌乱,赔笑道:“九爷说笑了,乱葬岗有什么好瞧的,再说那地方死人多,阴气重,去年奴才手下一个小太监去了回来后就一病不起,邪气得很,九爷金尊玉贵,万一那不知情的东西冲撞了您,奴才可提待不起。”

他试图打消胤禟的念头,殊不知,越如此胤禟就越不肯罢休,弹一弹衣角淡淡道:“你也说金尊玉贵了,那一般邪物又怎可能冲撞得到我,走吧,我真的很好奇,乱葬岗究竟是何样子!”见文英愣在那里不动,他又睨了一眼道:“怎么还不走,难不成,文大总管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九爷说笑了。”文英硬着头皮道,至于那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挂不住了,皱纹丛生的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心。抬头瞥了一眼天色,离郑春华服下药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而从这里赶到乱葬岗怎么着也要两个时辰,一旦药效过了郑春华醒来,事情可就彻底穿帮了。他晓得胤祥与这位九爷是死对头,落到他手里那是休想有好果子吃。

如此想着,文英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走得极是艰难,胤禟看在眼里也不催促,只在心里冷笑,他倒要看看这文英当着自己的面还能耍什么花枪。

文英常出入午门,是以守在那里的侍卫都认识,有时候还会聊上几句,这回侍卫刚要开口,不意发现胤禟也在,忙上前行礼,胤禟颔首后指了指文英道:“辛者库死了人,文总管要运尸去乱葬岗,你们好生查查,莫要出了什么不应该的乱子。”

运死人出宫这本是极正常的一件事,侍卫们很多时候都是随意看看应付了事,但胤禟突然来这么一句,却令得那些个侍卫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想起发生在康熙十七年的一件事。

当时辛者库的总管尚不是文英,而是一名姓夏的老太监,他也常送死人出宫,侍卫经常随便看一眼就放过去了,直至有一回,尸体不小心从担架上翻落,被人发现尸体的口中掉出一粒拇指大小的夜明珠,他借尸体偷运宫中珍宝的事才被败露,几乎每一具尸体在出宫前都被他开膛破肚,取出内脏,然后在里面藏东西,大至花插小至珍珠,但凡能偷藏挟带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放过。

最后,姓夏的太监被处以极刑,之前负责午门进出的侍卫也因看守不严而被统统发配充军。

因为那件事在宫中闹得极大,所以尽管过了三十年,那些侍卫依然有所耳闻,九阿哥此言,莫非当年的事又要重演?若真能查出了子丑寅卯,那可就是大功一件!

第两百零七章 对峙

想到这个,那群侍卫一个个眼放精光,不需胤禟在说什么,一个挡着文英,另几人一拥而上,将白布掀在地上,对着郑春华的尸体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了个遍,哪里不肯放过。%&*";他们可不晓得这尸体是什么人,只当是一般的宫人,翻来覆去,连衣裳也给掀开了,确定这肚子上不曾被划过藏了东西。

“哟,一群人围在那里做什么呐?”急得满头大汗的文英听到这个声音如逢救星,赶紧撩袍越过挡在身前的守卫上前见礼,在打千的时候眼睛一直瞟向负手站在他们后面的胤禟。

“起咯吧。”胤祥原本是等在宫外的,但因放心不下,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文英他们还真遇到了大麻烦。

胤祥大步走到胤禟面前,很自然地搭了他肩膀道:“原来九哥在这里呐,我正想去找你呢。”

“哦?十三弟找我什么事?”胤禟笑一笑,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那只搭在自己左肩的手上。

“上次赛马的时候输给九哥后,我一直在寻找比那我匹黑珍珠更好的马匹,如今终于让我寻到一匹,迫不及待地想同九哥再赛一场。”胤祥脑子飞转,迅速找了一个尚算通顺的理由。

“此事不急。”胤禟拨开胤祥欲将自己拉走的手淡淡道:“我今儿个对乱葬岗比较有兴趣,赛马的事改日再说。”

胤祥全不在意他的态度,依旧笑嘻嘻道:“九哥没兴趣,我老十三却是兴趣十足,今儿非要分个高低不可。|走!”说罢拖了胤禟就要往宫外走。

胤禟斜看了他一眼,脚下纹丝未动,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十三弟似乎不愿见我在这里,莫非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胤祥嗤笑道:“这里就一个死人,纵是有秘密也被带到了阎罗地府,九哥还想去找阎罗帝君问个清楚不成?”他顿一顿又道:“我只是觉得这里没什么好待的,怎及赛马来得有趣好玩,除非九哥怕了。”说到最后一句,胤祥有意激他,无奈胤禟根本不为所动,执意不肯离去。

这下子连胤祥也束手无策了,这个时候侍卫已经将郑春华的尸体从头到脚搜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白高兴一场。他们虽不敢明说,但看向胤禟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嗔怪,暗怨这位爷涮他们玩。

侍卫头领挥手示意文英几人可以离开,文英小心地睨了胤祥一眼,命人抬了郑春华尸体跨过及膝高的宫门。

胤禟抬步想要跟去,却被胤祥死死挡在面前,不论他往哪里走,胤祥都跟个索命鬼一样缠着不放;眼见文英一行人越走越远,胤禟心下着急,头一次露出怒容,“老十三,你到底想怎样?”

胤祥也不与他生气,咧嘴露出一口雪白发亮的牙齿道:“不怎样,就想让九哥陪我赛马!”

胤禟听得一阵气结,戾气在眉眼间渐渐成形,“老十三,你别给脸不要脸,赶紧给我让开,否则休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客气!”

“客气?”胤祥露出讥笑之色,“要说客气,九哥你何曾待我客气过。八岁那年九哥诓我爬上假山之后将我推下去,还在德娘娘面前告我一状,说我顽劣好动,不堪约束,德娘娘信以为真,罚我面壁思过十日。十二岁那年,我用了一个绣有浅黄龙纹的平金荷包,被九哥看到了告到太子那里,说我越僭,罚我跪了整一下午的日头,记得那日也是这样热辣无云的天气。”

胤祥永远不会忘记表面温和的胤禟待自己的“好”,就因为生母早逝,他又不受康熙重视,所以在众阿哥里头,他是最遭人作贱的那一个。

罚跪那回,他正生着病,然根本无人同情,冷眼看他罚跪、看他晕倒在庭院中;若不是后来胤禛得到消息赶过来,不顾会否得罪太子,直接抱他回长春gong,又召太医来看,他的命不定就丢在那里了,哪还有现在的十三阿哥。

他的命三番四次都是胤禛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所以终他一生都只会忠于胤禛这个四哥,至于旁人,说句实话,即便是太子也不放在他眼里。

“我懒得与你废话,总之现在你立刻给我让开!”再不追,这人可就不见了,由不得胤禟不急。

“我偏不让,九哥待拿我何?”胤祥也晓得这回是撕破脸了,不过也无所谓,本来大家就是面和心不和,哪个会怕他。

“好!你有种!”胤禟扔下这句话,忽地从相邻近的侍卫腰间抽出明晃晃的钢刀,随手耍了一个刀花后,锋锐的刀尖抵在了胤祥的脖子上,阴声道:“最后再问你一句,让――还是不让?!”

胤祥仿佛没瞧见那把足以要命的刀,面露嗤笑,“九哥以为这样能吓住我吗?”在胤禟及众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前,胤祥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另一名侍卫腰间抽出同样明晃锋锐的钢刀,以同样的姿势抵在胤禟面前,近乎挑衅地道:“今儿个我偏就不让了。九哥若有种,咱们就来比比哪个的刀更快一些!”

一干侍卫早已瞧得傻了眼,这…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刚才明明好端端的,怎么一转眼刀剑相向,而且拿刀的还是两位身份同样尊贵的阿哥,万一若真的出点事,他们的脑袋到底还要不要了?

究竟要不要上前劝?众侍卫的目光都聚集在侍卫头领身上,等着他拿个章程出来。那侍卫头领早已在心中骂开了,不知是否因为今儿个出来当差前没拜神,一来就摊到这么桩事儿。要是不劝,闹腾起来,他们没一个人担待得起,可要是劝,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头领在那两位爷眼中连屁都不是。

侍卫头领站在那里左右为难,眼见气氛越来越僵,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劝道:“二位阿哥暂且息怒,万事皆有商量,咱们先把刀放下来行吗?”

胤禟压根儿连正眼都没看他,一只蝼蚁何来资格劝他。他死死盯着胤祥,冷声道:“老十三,你真想与我动手是吗?”

胤祥略显无奈地瞥了不知如何自处的侍卫头领一眼道:“你听到了,是他在逼着我动手呢,就算我现在想止戈也不行。”

【作者题外话】:忘了问大家,有没有人想客串的啊,要是有的话,就把想好的名字发在书评区里哦,我会记下的。

第两百零八章 罢手

胤禟听得一阵气结,明明由始至终都是胤祥处处针对,现在却反过来诬他,实在是无耻之极。

至于那侍卫头领快哭出来,“我的爷唉,您就别寻小的开心了,都消消气行不?”

这一次哪个都没有理会他,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文英几人已经走的不见了人影,想再追根本来不及。

憋了一肚子气的胤禟将火都发到了胤祥头上,单手一翻当头就往胤祥头上劈去,今天不教训教训这个老十三,他就不叫胤禟!

别看胤祥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其实一直在提防胤禟动手,是以胤禟手里的钢刀刚一动他就有了反应,挥刀格挡,刀锋相撞间,碰出点点星火之光

“铛!铛铛!铛铛铛!”刀剑数次相撞后方才分开,两人执刀各立一侧,仔细看可见两人手里的钢刀刀刃处皆不有同程度的卷口,可见适才的对决,两人皆是动了真格,不曾留手。

见他们真动上了手,侍卫首头领连想死的心也有了,领了众人苦苦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两人住手。

胤祥将钢刀拿到面前,朝缺口处轻吹了口气漫然道:“九哥好大的力气,不过双方交手可不是光靠力气就可以定胜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