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这样,你说话也该客气着些才是,怎么说我都是你姐姐。”伊兰轻哼一声说道。这两人明明一母同胞,还是双生姐弟,偏生弄跟仇人似的,三句里面总有两句是在斗气,凌柱夫妇也拿他们没办法。

荣祥分别打量了她与自己一眼后,站起身示威似地往伊兰身边一站道:“什么姐姐,明明一起出生的,再说,我可比你高多了,就算真比大小,我也是你哥哥。”

伊兰亦毫不示弱地站起来,抬了下巴不服气地道:“谁说长得高就是哥哥的,你比姐姐还高呢,那他是不是也该叫你一声哥哥?”

富察氏看不过眼,又看到水秀端了茶进来,轻喝道:“好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收敛着些,让人看见了岂不是笑话。”

见额娘都发话了,两人不敢再闹,哼一声后回到各自位置上坐下,不过却互相别着脸谁都不理谁。

“凌老爷,凌夫人,这是刚采摘上来的雨前龙井,新鲜得很,您二位尝尝。”水秀将两盏青瓷缠枝细瓷盏分别放下后,又将一盏柚子蜂蜜茶放到伊兰面前,摆在荣祥面前的则是一盏马奶与一碟子点心,笑道:“奴婢记得上次二少爷来王府的时候,很喜欢这里的点心,奴婢刚才过去,看到厨房里有就顺手拿了些过来。”

“多谢。”荣祥看到一碟子精巧的点心,高兴不已,这早上起来时还有些迷糊,就胡乱用了两口,肚子还真有些饿,也不客气,捏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吃了大半盘后方才心满意足地道:“吃了这么多点心,始终是姐姐这里最好吃,外头卖的能有这里三分味道就不错了。”说到这里他睨了伊兰一眼道:“每次让你来府里的时候给我带些回去,你总是不肯。”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嘴馋吗?”伊兰不屑地回了他一句,让她拿着一包点心回去,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万一让人瞧见了,还当是她自己嘴馋贪吃呢。

“嘴馋才好,至少长得高,哪像你啊,瘦瘦小小,跟没吃饱饭似的。”不论什么话题,他们两个总能找到斗嘴的机会。凌柱夫妇原以为等各自长大懂事后就会好,可眼下看来似乎是他们想的过于美好了。

过了约摸一盏茶光景,凌若终于自熟睡中醒来,听得阿玛他们来了,连忙让安儿她们服侍自己更衣漱洗,因为是见家人的缘故,她打扮的甚是简单,一身鹅黄绣折枝玉兰的旗装,发间插了几朵暗蓝色的珠花,燕尾则别了一枝蝶恋花錾金发簪,垂下细细的碎金流苏。

“好了吗?”凌若已经催过数次了,急着要去见等候在外面的凌柱等人。

“好了好了。”安儿急急将发尾那几缕流苏捋顺后,小心地扶了凌若移步往外走,刚看到两位老人的身影,凌若鼻尖就一阵阵发酸,待到他们屈身向自己行礼时,这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使劲往下落,水秀见状走过去,拿了帕子替凌若拭泪,嘴里劝道:“主子如今怀着身子可是不能哭呢,奴婢听府里的老人说,胎儿与母亲息息相关,哭笑皆是在一起的,您现在落泪,小阿哥可不就是也在腹中落泪吗?”

“哪有你说的这么玄乎,如今孩子连模样都没变出来呢,又怎么会哭。”如此说着,泪却是止住了,上前扶起还弯着身的凌柱夫妇,“此处没有外人,阿玛额娘无需行这么大的礼,女儿受之有愧。”

凌柱亦是激动不已,直起身仔细打量了凌若数眼,哽咽道:“只要你能平安无事,阿玛就算天天行礼也是开心的。”

富察氏在一旁含泪附声,“是啊,对阿玛额娘来说,还有什么比你平安更重要的。”

天底下,有各种各样的好,但唯有父母是不求任何回报的对子女好,哪怕倾其一切也心甘情愿。

犹记得康熙四十三年,自己还未选秀时,阿玛额娘虽然年届四十,但望之双双犹如三十许人,可是如今呢,不过才七年而已,不是十七年,他们却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样,额间眼角皱纹从生,发丝亦是灰白掺半,五十不到的人,瞧去倒像是近六十的人一般。

她知道,这一切皆是因替她操心之故,特别是康熙四十五年那次被贬至别院,听荣祥说,额娘一双眼睛都哭得有些坏了。

这是她身为人女最大的不孝。虽然亲王庶福晋的身份注定她永远不能侍孝双亲膝前,但至少…至少不要让他们再替自己操心劳神。

想到这里,凌若拭干眼泪用力点头,犹如许誓一般地道:“女儿知道。女儿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不让阿玛额娘担心。”

“那就好。”凌柱与富察氏均是欣慰地点点头,旋即又想起她怀孕的事,富察氏忙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问她可曾有反应或不舒服,随后又叮咛了一些孕时要注意的事,让她这段日子千万要当心,万不能再像昔年的霁月那般。

凌若皆一一听在耳中,待富察氏说完后方转过目光来,伊兰经常见面,自然无需多说,倒是荣祥,有几年没见,已经长成一个少年郎了,英气勃勃。她走过去,伸手比了比,发现自己即便穿了花盆底鞋也只到荣祥耳际线,犹记得荣祥以前被抱在怀里的模样,那么小那么柔软一个小胖娃娃,如今却是比她都高了。

荣祥见她一味看着自已,不由得笑道:“怎么,才别了两年,姐姐就不记得我了吗?”

凌若微笑着摇摇头,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你是姐姐看着长大的,莫说只是相别两年,就是相别二十年,姐姐也会一眼认出你,不过你真的长高长壮了许多,再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

“那是自然。”荣祥得意地挺一挺胸膛道:“我已经想好了,再过两年,朝廷下一科武举选才时,我要去争武状元。”

第三百三十七章 武举

“武状元?”凌若微微怔目,她记得荣祥以前不是说要参加科举吗,怎么一会儿又变武举了?

荣祥看出凌若的疑惑,扬一扬头道:“是啊,咱们家已经有大哥一个文官了,我自然要去做一个武官,让咱们家来一个文武双全。何况整日摇头晃脑背书写文,哪有驰聘沙场,与敌厮杀来得畅快!”

伊兰不屑地撇撇嘴,“明明是你自己念不进四书五经,没法参加科举,才被迫准备去考武举。”

见她揭自己老底,荣祥脸庞微微一红,嘴上不服气地道:“那又怎样,不一样是状元。再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说明武比文更易分高下。”

“这件事阿玛同意了?”凌若问道。武不比文,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一个不甚就会送了小命,若选这条路,荣祥往后怕是免不了会有危险。

“大男人自当建功立业。”荣祥义正辞言的说了一句,不过在瞥见凌柱瞪过来的目光时脖子微微缩了一下,讨好地拉过凌若袖子道:“姐姐,阿玛素来最疼你,你替我跟阿玛说几句好话,让我去参加后年的武举吧。”

“我说了不许就不许。”没等凌若开口,凌柱已经拂袖否决道:“此事没的商量,你给我好好在家中温书参加下一届科举。”

富察氏亦朝荣祥嗔怪道:“你这孩子,早几日不就已经跟你说了吗,不许再动这个念头,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看到这里,凌若哪还会不明白,一切只是荣祥一厢情愿的想法,阿玛根本不曾同意,想想也是,有哪个做父母的舍得儿子去沙场上拼杀,万一弄得不好,也许就再也见不着面了。

荣祥眼巴巴地看着凌若,在家中时他没少求阿玛,可阿玛就是不肯松口,额娘也是一样,如今姐姐可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千万千万要帮帮他。

凌若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不过到底是不忍心看荣祥失望的样子,何况此事对他也不是全无益处,是以在稍想了片刻后婉转道:“阿玛您先别动气,女儿知道您不让荣祥去参加武举完全是出自一片慈爱关怀之心,生怕他将来上战场有危险。可是荣祥念不进四书五经这也是事实,您就算再逼迫也无用,与其次次落第,在家中无所事事,耽误大好时光。倒不若借此机会让他历练一番:玉不琢不成器,也许荣祥可以借此建一番功业也说不定。”

凌柱也知道二子与长子相比,确实缺少读书的天赋,可沙场军营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场景他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见凌柱不语,凌若又道:“其实咱们大清自平定了准噶尔叛乱后,已经多年未曾大动干戈了,局势甚为稳定。荣祥就算真考中了武举,也不过是到边关历练几年,熟悉一下军中事务,不会有什么危险。”

凌柱身为朝廷官员,自然知道凌若此言非虚,只是局势这东西很难说,今日稳定明日说不定就有变了,万一在荣祥去边关的这几年起了战事,岂非徒增危险。可是如果继续反对,荣祥真像凌若说的那样科举不中,一世碌碌无成,那岂非他这个做阿玛的害了儿子?

见他露出犹豫之色,凌若知他被自己说动了心思,又道:“阿玛一直以为只有在战场上拼杀的武官危险,其实高坐庙堂上的文官又岂是真正的安枕无忧;这一点阿玛身在朝堂,应该是最清楚不过。”

他想了许久,终是抬起头对荣祥道:“也罢,看在你姐姐的面上,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后年武举,你若能考上我便不管你,否则你必须给我好好温习功课考科举。听到了吗?”

荣祥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凌柱松口,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还是姐姐有办法,三言两语就令阿玛改了口风,连忙答应道:“是,儿子谨遵阿玛吩咐,两年后武举,儿子一定会高中榜首给阿玛长脸。”

“行了,等那个时候再说吧。”凌柱说了一句,转头见富察氏眼上犹有忧色,拍一拍她搁在小几上的手道:“别太担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咱们以前给荣祥去算生辰八字的时候,那位大师可是说了荣祥是长命之人呢。”

富察氏虽还有些不放心,但既然丈夫都开口答应了,她也不好再反对什么。

待得静下来后,凌若发现并不见大哥荣禄的身影,不禁有些奇怪,按说大哥这都去了六七年了,难道还没回京?

当她将这个疑问问出口时,凌柱原本已经缓和的脸色顿时又有些不好看了,富察氏更是叹了口气,埋怨地看了凌柱一眼道:“你哥哥年前就回来了,只是你阿玛不许他进门,逼得他只好在外面租了一间小宅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凌若越听越糊涂,他们四个兄弟姐妹中,阿玛对大哥最看重,寄予的希望也最大,怎么这次大哥难得回来,阿玛却生气到连门都不让大哥进。

凌柱冷哼一声不愿解释,显然气得不轻,最后还是富察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荣禄任满回京时,还带了个江姓女子一道回来,长得甚是不错说话也温柔得体,说是心仪的女子,在江西认识,等禀过双亲后就准备成亲,其他的一概不提。

凌柱想想不放心,就传了随荣禄一道回京的下人来问话,这一问之下,可是出了问题。这女子是江西人氏不假,但她竟然是成过亲的,而且还曾被夫家休弃,是在要投河自尽时被荣禄所救,之后就一直跟在荣禄身边,侍候他衣食起居,日久生情,荣禄竟想娶她为妻。

若只是这样凌柱还不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可那江氏被夫家休弃的理由竟然是:不守妇道,与人苟且。

他们钮祜禄氏虽然不比从前,但好歹是官宦人家,怎么能够娶这样一名德行败坏的女子,万一被人知道,岂不是有辱家门?!

所以凌柱当即将荣禄及江氏唤来,一通追问后发现果与下人所说一致,不过荣禄言道,江氏并未做任何苟且之事,是那名男子因为模样长得不错又有几分才学,在做西席时被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上,这人虽有才学心术却是不正,得知小姐心思后,想休妻再娶,攀得高枝,所以他诬陷江氏与人苟且,以此为由休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婚事

被夫家休弃还是一个这样的罪名,这辈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江氏伤心之下意欲投河,若非荣禄恰好路过,她此刻已经早已成了水中亡魂;这些年也是亏得荣禄开解,江氏才慢慢走出阴影。

纵然听了荣禄的解释,凌柱还是不肯认同他们,无论如何,江氏都是被人休过的女子,而荣禄是官,且他在地方政绩出色,这次任满回京,吏部多半会考虑晋其官职,甚至可能留京任用。

尽管江氏的事情此刻在京城没什么人知道,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被人揭开,到时荣禄必将沦为官场上的笑柄,因为没有一户好人家会去娶这样一个女子,还是正妻。

凌柱原以为荣禄听了自己的话后,必会放弃之前的想法,哪知荣禄这一次竟然坚决不肯,说一定要娶江氏为妻,绝不更改。

富察氏怕他们父子闹僵了,便提议是否可让江氏为妾,世人对妾室的出身过往要宽容得多,即便将来查出来,也不至于闹得不可收拾。

可是荣禄认为如此委屈了江氏,不愿答应富察氏的折中之法。

他这态度可是将凌柱给惹怒了,一直以来这大儿子都是懂事孝顺,不曾想在终身大事上竟这般冥顽不灵,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娶,非要娶一个弃妇。他当即就将荣禄教训了一下,随后又告诉他,如果要与江氏在一起,那就不要踏进家门一步。

他以为在荣禄会妥协,哪知荣禄竟真的带着江氏离开了家,在外头寻了一处小宅子租下来,把凌柱给气得不轻,把他的东西全扔了出去,还让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为着这事富察氏暗中不知流了多少泪,只是这两人都是一个脾气,一旦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动,她又怎么劝得动。

这也是今日荣禄不曾跟着他们一道来的原因,估摸着他都不知道此事。

凌若听完整件事后亦是暗暗称奇,大哥素来稳重,又孝敬双亲,听伊兰说,大哥在江西任职时,时不时托人带一点江西的特产或小吃给阿玛额娘,怎得在这件事上这般执着,那江氏当真值得他如此倾心吗?

她想一想,见凌柱还寒着脸,笑劝道:“阿玛莫气,气多了对身子可不好。这样罢,我下次寻个机会找大哥入府问问,顺便劝劝他。至于这江氏…我也好奇得很,想见一见呢。”

“江氏…”富察氏犹豫了一下道:“倒也不能说她不好,开始住在一道的那几天,瞧着很是知书达理,做事也勤快,只是她的出身…唉,莫说咱们了,就是普通身家清白的人家都要嫌弃。”

凌柱听了板着脸道:“我这张老脸被他丢尽了倒是不打紧,可他自己的名声也不管不顾了吗?”

凌若又安慰了凌柱几句,很快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这次凌若没有事先吩咐厨房,所以是按着她原有例常送的饭菜,不过也有满满一桌。

凌若扶着凌柱夫妇在桌前坐下,正要动筷,不想目光一抬,看到水月进来,只见她屈一屈膝道:“主子,嫡福晋身边的三福来了。“

他来做什么?在这个疑问中,凌若扬一扬眉,示意水月让他进来。

三福进来后,笑容满面地向凌若打了千儿,“嫡福晋得知凌福晋的家人来了,甚是高兴,想起上次凌大人他们过来时,曾送过一只烤乳猪,所以特意吩咐奴才再送一只过来。”说到这里他拍一拍手,跟着他一道进来的小厮立刻将烤得金黄流油的烤乳猪端了上来。

这一幕像极了康熙四十四年的那回,不过,也只是表面而已,心境早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凌若在面对那拉氏的任何赏赐时,再不会有任何感动。

待小厮将烤乳猪放在桌上后,凌若微微一笑道:“嫡福晋真是有心,烦请替我多谢嫡福晋。”

“另外嫡福晋让奴才转告凌福晋一声,灵汐格格的婚事定下来了,就在下月十五,额驸是魏源魏探花。”

“这么快?”对于那拉氏择了魏源给灵汐做夫婿,凌若倒是没什么惊奇,当日还是她们帮着一道定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嫡福晋说,格格年纪渐长,既是寻好了夫婿,而且人品才学皆好,那便该早些下嫁才是,至于嫁妆之类的东西,着内务府加紧置办便了,应能赶得及在大婚前准备妥当。”

“只要嫡福晋认为没问题便成了。”凌若心里清楚,昔日那拉氏抚养灵汐,根本不是真心实意,不过借此让胤禛多过去罢了。灵汐之母李氏害死了弘晖,那拉氏对这个仇人之女恨之入骨,也亏得她忍到今日,如今寻到了额驸,自然巴不得灵汐越早出嫁越好,省得她日日面对这个眼中钉。

“若凌福晋没其他吩咐的话,那奴才先行告退了。”三福躬身欲离开。

凌若正要点头,忽地想起什么来,忙道:“且慢,有一件东西我一直想给嫡福晋,却又总忘。你既是来了,就烦请替我带过去吧。”

待三福答应后,凌若对水秀轻声吩咐了一句,水秀欠身离去,不多时拿了一个四角流苏香囊进来,看到这个香囊,三福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

在水秀进来后,凌若状似无意地拿帕子掩了口鼻,往后仰一仰身道:“这个香囊是我无意中在某处捡到的,瞧这封口上残留的反手结,似乎是出自嫡福晋之手,应是她不小心掉的,现在正好可以物归原主。另外你替我再转告嫡福晋一句话:钮祜禄凌若多谢她这些年的关照,铭记于心,来日必将加倍报答!”

“凌福晋客气了。”三福脸上的笑有些勉强,接过香囊后匆匆离去,不敢再多呆一刻。

在三福走后,小路子上来问凌若要不要将肉切了,若换了往常,那拉氏送来的东西,自是一概拿下去或扔或锁,但如今家人都在场,凌若却是不方便这么做,以免家人知道她与那拉氏关系恶劣,从而心生担忧。

“切了吧。”随着她的话,小路子将乳猪肉整整齐齐地切成小块,装在细瓷碟中端到诸人面前。

荣祥最是喜欢这道菜,与六年前一样,一人吃了大半吃烤乳猪,凌若则一口未动,虽然料定那拉氏不敢在明面上动手脚,但她送来的东西只是瞧着便恶心,又哪来的胃口吃。

第三百三十九 恩宠

看着那盘烤乳猪肉,富察氏忽地叹了口气,凌若问其何以好端端叹气,她嗔怪地看了伊兰一眼道:“这原本定下婚期准备嫁女儿的该是咱们家才对,偏这丫头竟然挑三捡四,看不上人家探花郎。要不是她自己说漏嘴,这事儿我和老爷还不知道呢!”伊兰与灵汐年纪相近,如今眼见着灵汐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再加上半年后的选秀,她自然有些心急。

伊兰挟了一片春笋在碗中不以为然地道:“额娘忘了,女儿必须得等到选秀未中之后才可以任意婚嫁。”

“那不是有你姐姐与王爷吗?只要你答应,他们自会去替你向皇上求这个恩典,哪用得着你在这里瞎操心。”富察氏是绝对不愿伊兰入宫的,有一个凌若在王府中已经够让他们提心吊胆的了,实不愿伊兰再重蹈覆辙,而魏源无疑是一个最好的人选,偏生伊兰径直拒绝了,让他们连还转的余地都没有,何况眼下他被选为灵汐的额驸。

这话伊兰听着可是不乐意了,咽下含在嘴里的米饭后道:“瞧额娘说的,难道你女儿就这么嫁不出去吗?只是一个探花罢了,有何了不起,女儿要嫁的人必然是人中龙凤,就好像…”她眼珠子微微一转,朝笑看着他们的凌若睨了一眼道:“就像四爷那样!”

凌若未曾多想,只当她是想嫁与胤禛一般的皇子,在分别挟了一块新端上来的糖醋松子鱼到凌柱夫妇碗中后,偏头想了一想道,“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倒是跟你年纪倒是相近,又能文能武,只是都已经有了嫡福晋,就算你此刻嫁过去顶多也只能做一个侧室罢了。”说到此处,她目光温柔地看着伊兰,“你是姐姐唯一的嫡亲妹妹,姐姐怎么舍得你受这个委屈,要么不嫁,要嫁便嫁为正妻,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伊兰并没有因这话露出什么欢喜之色,反而拿筷子戳着碗里粒粒分明的稻花香米低低道:“正妻就一定好吗?”

“你说什么?”伊兰声音太轻,以至于凌若不曾听清楚。

“没什么。”伊兰抬头微笑,将所有心计盘算皆掩在眼底。此时尚不是坦明心迹的时候,一旦明言,依着凌若此刻的态度不仅不会答应,还会不由分说随便指个人将她嫁了,以绝后患。

姐姐这个人,嘴上永远说得那么好心,口口声声替她着想,但私心里,无非是不想她入府分薄了四爷的恩宠,自私至极!

想要入主雍王府,只能靠她自己,她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她要比姐姐更得宠,比姐姐爬得更高!

一顿午膳在各自截然不同的心思中结束,安儿端来茉莉花茶给众人漱过口后又奉上香茗,几人坐在一道絮絮说着话,难得见面一次,自是有许多话要讲,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凌若此刻腹中的孩子。

上次霁月的事,凌柱夫妇此刻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一再叮嘱她这次要小心着些,还有心一定要放宽,不要过于生气,免得与上次一样。

凌若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皆一一应了,之后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天色渐晚方才送他们离开。如今得了胤禛的话,在凌若怀孕这段时间,家人随时可以出入王府,所以分别时除了些许不舍之外,并未像以前那般难过。

夜里,胤禛来看她,见她脸上比平时多了许多笑容,心里也颇为欢喜,虽然如今凌若不方便侍寝,但他还是留下来过夜。

更衣过后,两人相互依偎在床榻上,胤禛缓缓抚着凌若寝衣下的小腹道:“若儿,徐太医说你的产期预计在九月。”

尽管太医院有那么多太医,但当中关系盘根错节,暗幕众多;除却容远之外,凌若一个都信不过,所以一确定怀孕,便立刻央了胤禛指容远为她安胎请脉。

胤禛的眼睛在黑暗中灿若星辰,认真地道:“若儿,等你生下这孩子,我便晋你为侧福晋。”

凌若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侧福晋啊,仅次于嫡福晋,不知多少女子盼而不得。当初得知自己怀孕后,也曾想过孩子生下后,胤禛会否晋她的位份,不想胤禛这么早便提起。

凌若心下感动,嘴上却道:“那也得是个小阿哥才行,万一是个小格格,四爷不斥妾身就算好了,哪还会晋妾身的位份。”

“我有那么过份吗?”他哭笑不得地说了一句,旋即在凌若额间印下一吻道:“不论小阿哥还是小格格,我都一样喜欢,当初如言生涵烟的时候,我不一样晋她为庶福晋了吗?”他歇一歇又道:“其实这个侧福晋的位置,早在你从别院回来的时候就想给你,只是当时莲意已经开口,我也不好驳她的意思,何况在这个位置上多呆两年,于你也无坏处,所以这两年来一直委屈着你…”

他话音未落,凌若已经捂住了他的唇,正色道:“跟在四爷身边的每一天,妾身都没有觉得委屈过,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胤禛动情地搂紧了她,刚刚冒出些许胡碴的下巴在凌若脸上轻轻蹭着,“就是因为你不在意这些,所以我才想给你更好一些。”

“四爷待妾身的好,妾身无以为报,保能永远记在心中,永世不忘。”她如此说着,尽量忽略心里那抹不知何时生出的酸涩。

再多的恩宠,也仅仅只是恩宠而已,不是爱…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很快又到了四月初夏时,栽种在蒹蔬池的荷花开始长出花苞,露在一片碧绿之上,煞是好看。

这日,闲来无事,凌若与温如言一道漫步于蒹葭池中,此时已经三岁的涵烟在前面欢快地跑着,奶娘和素玉一时跟不上她,只能在后面大声喊着让她小心些。

“算算日子,还有五天,便是灵汐大婚的日子,上次去含元居的时候,看到嫡福晋已经开始命人将灵汐往日一些不常用的东西收拾在一起,准备大婚时随嫁妆一道搬过去。”温如言一边走一边与凌若说着话。

第三百四十章 初夏

“她自是巴不得越早将灵汐赶出去越好。”凌若漫不经意地回了一句,之后又叹息道:“这孩子也真是可怜,被害死额娘的仇人养在膝下,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这些年,我瞧着灵汐的性子比以前安静了许多,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活泼爱笑了。”

李氏的死是罪有应得,凌若对她没有丝毫同情,但灵汐却不曾做错过任何事,相反她一直都懂事乖巧,只可惜虽贵为王府格格却命途多舛。

“这也没办法,所幸她现在快出嫁了,希望今后那位魏探花对她好。”她们正说着话,涵烟忽地朝她跑来,扯着她裙角兴奋地指着池中荷花道:“额娘,你瞧,那边有个蜻蜓停着呢。”

顺着小手指的方向,温如言果然看到一只翅膀透明的蜻蜓停在刚刚露出尖尖头的小荷上。她微微一笑,蹲下身将涵烟抱在怀中道:“还记得额娘教你背的那首《小池》吗?”

涵烟歪着梳了两个小揪揪的脑袋想了一会儿,脆声吟道:“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头,早有蜻蜓立上头。”背完后,她搂着温如言的脖子撒娇道:“额娘,涵烟背的对不对?”

温如言怜爱地捏捏她小鼻子道:“一字不差,涵烟真是聪明。”

听到额娘的夸奖,涵烟得意地抬起了小下巴,那娇憨的样子,惹得凌若直发笑,“这丫头,真是鬼精鬼精的,才三岁就会背诗了,还背的这样好,将来莫不是要做一个才女吧?”

“才女?”涵烟咬着手指,神色有些迷茫,她还不太理解才女是什么意思,待与她解释了一通后,这丫头又高兴了起来,拍着小手道:“好啊,涵烟要做大才女!”

“这丫头,听风就是雨。”温如言笑斥了一句后将她放在地上,任她自己玩去,哪知这丫头却跑到凌若跟前,踮起小脚伸手摸着凌若开始微微突起的小腹,好奇地道:“姨娘,这里真的有一个小弟弟吗?”

凌若笑着将她小揪揪上有些歪了的珍珠发圈道:“是啊,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是小弟弟或是小妹妹,等再过五个月,他就可以出来和涵烟一起玩了。”

“五个月?”涵烟伸出一只小手,认真地数了一遍后,露出一个甜甜地笑容,“等他出来,我把我的布老虎、小竹马都给他玩,还有好吃的点心,都给他,姨娘,你可要让我和他玩啊。”

凌若弯腰在涵烟红彤彤的小脸颊上亲了一下,“好,咱们小格格说的自是什么都好。”对涵烟,凌若是打从心底里疼爱,与亲女无异。

涵烟笑得眼睛都弯了,又伸手与凌若拉了勾后,方才欢天喜地的与奶娘一道玩去了。

蒹葭池边垂柳依依,在初夏的暖风中轻摇,走了这么一阵凌若有些累了,便在柳树下的石凳上歇息,一枝柳条老是拂到脸上,拨开又晃过来,扰的人有些眼晕。温如言顺势将它折下,又另外再折了几根,拿在手里东缠西绕,不一会儿编成一个小小的竹蓝子,鲜嫩的柳叶碧绿细长,甚是好看。

“姐姐的手很巧呢,教我好不好?”凌若对那个精巧细致的竹篮很是喜欢,央着温如言教她。

温如言见她喜欢,便重新折了几枝,手把手教她,至于原来那个,早被跑过来的涵烟给拿走了,那孩子拿着竹篮蹲在池边打水,虽然每次竹篮刚离开水,里面盛的水就都漏光了,但涵烟还是玩得乐此不疲,咯咯直笑。有奶娘还有素玉亦步亦趋跟着攥着,倒也不怕她落水。

在玩了一会儿之后,涵烟一个不小心,将竹篮掉在了水里,这篮子轻,一时半刻倒是没有沉下去,但是却往池心飘去,莫说涵烟的小胳膊,就是素云也未能够到,只能遗憾地道:“格格,要不咱们不玩这个了,奴婢带您捉蝴蝶去吧。”

“不要,我还没玩够呢。”涵烟嘟着小嘴不肯罢休,回头看到温如言正在教凌若编竹篮,都已经快成形了。她顿时笑了起来,蹬蹬蹬跑到温如言面前,没等她开口,温如言已然看出了她心思,“是不是还想要?”

涵烟赶紧点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温如言,“额娘,涵烟还要玩。”

“行了,等额娘教你凌姨娘把篮口收好就给你,等一会儿啊。”说着温如言继续教凌若怎么收篮口。

涵烟百般无聊地站在一边等,忽地看到凌若脚边有一条细细的东西,还在那里游动,她好奇地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好奇怪,怎么瞧着那么像额娘讲过的蛇,可是有这么小的蛇吗?

就在那个东西快游到凌若脚上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额娘,你瞧这个是不是蛇啊?”

“哪里有蛇?”温如言随口回了一句,复又想到了什么,赶紧顺着涵烟小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之下,可是把她吓得脸都青了,生生止住已经在喉咙里的尖叫,一把拉住还不知情的凌若,颤声道:“你慢慢往我这边挪。不要看也不要问,照我的话做就是。”

凌若刚才一心只顾着编篮子,不曾听清楚涵烟的话,不过温如言颤抖的声音令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对温如言的信任令她忍住了去看的**,努力指挥着发僵的身子一点一滴往温如言身边靠,而温如言则慢慢站起了身,待凌若坐到石凳最边沿时,又道:“慢慢起身,不要太快,尽量慢一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还有涵烟,你也不许动。”

温如言一边说一边用眼神阻止想要过来的水秀和素玉她们,直至将凌若挪出石凳一段距离,交给水秀扶着后,她方才又缓步过去来到涵烟身后,然后一把抱起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了回来。

温如言从未想过,自己抱着一个孩子竟可以跑得这么快,而直至停下来,她一直强自冷静的心骤然狂跳起来,嘭嘭地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凌若才看到,适才自己所坐的地方竟有一条细细黑黑,身上鳞甲在阳光下隐约泛着幽蓝之色的小蛇,粗细长短不过与筷子一般,但就是这么一条小蛇,却令她骤然变了颜色,铁线蛇,她竟然在王府中见到了铁线蛇,这怎么可能?!

第三百四十一章 铁线蛇

铁线蛇,别名又叫盲蛇,因鳞甲发达遮住了它本就细小的眼睛,几乎不能视物,帮有此别名。与一般蛇比起来,它小的可怜,仅三四寸长,犹如蚯蚓一般,却比蚯蚓灵活得多,平常栖息在土中。

铁线蛇一般是无毒的,但有一种身上鳞甲泛幽蓝之色的铁线蛇有剧毒,其牙齿中的毒液只需一点点就可致人死地。此刻出现在凌若眼前的这条,便是这种有毒的铁线蛇。亏得恰好被涵烟看到,温如言又反应及时,临危不乱,否则一旦有大动作,这条铁线蛇窜上来咬一口,那离它最近的凌若及腹中孩儿便危矣。

那条铁线蛇还在那里慢慢游着,似没发现前面的人已经不见了,又或者它之前已经饱餐一顿,所以并不着急觅食。

这个时候,素玉找来了在附近做事的小厮,温如言忙道:“快,去将那条蛇给弄死了,小心着些,莫要惊扰了它,这蛇有毒。”

小厮答应一声,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估摸着树枝长度差不多了,便用力捅过去,他倒是有几分眼力,恰好一棍捅在铁线蛇的七寸上,任它怎么挣扎也逃不开。

另一边,素玉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些石块,大着胆子往铁线蛇的头上砸去,虽十个里有七八个扔空,但铁线蛇毕竟小,再加上又不是骨坚皮硬的那种,只被砸了几下便不动了。

确定它死了之后,小厮将它挑了起来,问凌若她们要如何处置,温如言刚要出言让她扔掉,就听得凌若先声道:“放在一旁就可以了,你下去吧。”

“额娘,你抱得涵烟好紧,不舒服!”涵烟轻轻地挣扎着,温如言这才想起来还抱着涵烟,赶紧将她放下,心有余悸地叮咛道:“涵烟你记着,往后再遇到蛇,不管大小都一定要离远远的,万一不小心到了近前,你一定要慢慢走,千万不要急,这样蛇才不会咬你。”

“涵烟记住了,就像额娘刚才让凌姨娘做的那样。”涵烟甚是聪明,一听就懂。

温如言摸了摸她的小脸道:“乖了,你跟奶娘先回去,额娘与你凌姨娘再说会儿话。”

待涵烟离开后,温如言对正用树枝拨弄着铁线蛇尸体的凌若道:“我在府中多年,从未见有蛇出没,如今却突然出现这么一条剧毒的铁线蛇,好生奇怪。”

凌若吃吃一笑,扔下树枝拍一拍手道:“看来有些人已经等不急了。”

温如言悚然一惊,挑眉道:“妹妹是说…”

凌若森然点头,“除了这个理由,我再想不到别的,这几月,我细心防备,又有徐太医替我请脉安胎,令这些人一直寻不到机会。如今看我月份渐渐大了,怕将来更不好对付,所以便想出这么一条毒计来;铁线蛇小而不起眼,很容易忽略过去。我相信,隐藏在府里的铁线蛇绝不止这么一条。”

“好恶毒的心思,这蛇不分亲疏,逮到哪个咬哪个,他们这般做,岂非将阖府上下都置身危险之中。”温如言忿忿说道,适才她真是吓得魂都要没了。

凌若抚着滚有银边的袖子思忖道:“能想出这法子,又有那胆量的,纵观整个王府也就区区两三人而已,不过一时间倒是断定不了哪个。”

“这个倒是可以慢慢追查,眼下最要紧的是清了藏在王府中的铁线蛇,否则不知何时又来一次,可不是每一回都能有今日的好运。”说到此处温如言又皱紧了双眉,“只是这铁线蛇身形细小,又藏于泥土之中,要如何寻出来呢?”

“此事,还得四爷亲自来办才行。”凌若望着绚烂晃眼的夏日,不论太阳怎样耀眼睛好,始终都驱不散笼罩在这王府中的黑暗。

人心,在这座大宅子里被扭曲成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夜间,在书房中看公文的胤禛照例问起今日府中的各项事宜以及凌若的情况。

“府中并无异常,倒是凌福晋那边受了点惊吓。”莫看周庸整日里跟着胤禛,手下自有一堆人替他留意王府的一举一动。

不管是朝事还是家事,胤禛都要求自己身边的人随时掌控,一旦出现异常就立刻向自己禀报。

“她怎么了?”胤禛一听这话,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湖笔关切地询问。

“奴才听底下的小厮说,凌福晋今日与温福晋母女在蒹蔬池边散步的时候,碰到了一条铁线蛇,虽然没有咬到,但凌福晋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自回来后就一直躺在屋中不曾下地。”周庸说得及是有条理,三言两语便将整件事叙述的清清楚楚。

“铁线蛇?府中怎么会有铁线蛇?有没有咬伤什么人?”胤禛的反应与温如言她们刚看到的时候一样,诧异莫名,这府邸每日都有专人打理,他开牙建府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有蛇出没,鼠倒是不可避免的有几只。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依奴才猜测,很可能是混在花泥或其他泥土中进来的,而铁线蛇身形又小,不易被发现。至于说咬伤人的事暂时还没听闻。”周庸恭谨的说着。

胤禛想一想吩咐道:“趁着如今还没有闹出什么事来,明日天一亮,你即刻去找一个驱蛇的人来,将所有铁线蛇驱赶干净,省得人心惶惶。”

待周庸答应后,他又扶案起身,大步往外走,周庸知他必是去看凌福晋,忙小步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