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凌若是全然不知的,她出宫之后就骑马急奔通州。奔得今夜恰逢满月,勉强能借着月色看清道路。

通州离京城四十里地,骑马赶去不过是半日的路程,但是因为道路不畅,一直等到天亮,才堪堪赶到通州。

尽管早前曾听胤禛说起过通州的情况,晓得这里死了许多人,整个城县几乎毁于一旦。但真正看到时,才知道所有言语都不能真正的通州,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坍塌的房屋以及残砖碎瓦,而且整个通州城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尸臭,令人闻之欲呕,天空亦是灰蒙蒙的,看不到青天白云。

凌若牵着马往城中走了数里后,终于看到了人迹,他们躺坐在地上,双手不断抓着身上溃烂起泡的皮肤,脓水不断从里面渗出来,极为可怖;有些严重的,身上甚至看不到一处好皮肤。

这样会引发皮肤溃烂的瘟疫凌若确是第一次看到,可是来这里的大夫无一医术高超之辈,难道都被这种瘟疫所难倒,束手无策?

他们的眼神是绝望无助的,不少人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这一处聚焦了近百个得了瘟疫的病人,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凌若的到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 人间地狱

凌若不知道容远他们在哪里落脚,若盲目寻过去,寻完偌大的通州不知要到何时,逐寻了一个看着病得没那么严重的妇人蹲下身问道:“这位大嫂,你可知朝廷派来救治瘟疫的徐太医住在何处?”

那妇人正倚在潮湿的檐下发呆,她虽然瞧着比其他病人都好一些,但也仅限于皮肤溃烂而已,只有右脸、小腿处有些发烂。|i^

凌若的话令她没有焦距的眼珠子凝起一丝焦距,僵硬地转了头,凌若甚至能听到她脖子转动时颈骨咯咯的声音。

“你找徐太医?”她问,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刮过砂锅的铁片,甚是难听,溃烂的半边脸血肉模糊。

“是,你可知道她在何处?”凌若急切地问道,如今这个时候,时间就等于性命,早一刻便多一份希望,她不晓得胤禛那道旨意什么会下到通州,更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来消灭通州的祸患。

妇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寻他做什么?”

凌若一怔,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含糊道:“我寻徐太医有要紧的事,大嫂若是知晓的话还请告之。”

胤禛要剿灭通州的举动虽然有些残忍,但如果瘟疫消灭不了,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她若此刻将此事透露出这些人知晓,怕是民乱立刻会激发,到时这些患了瘟疫的人逃出通州,必将造成无法估量的灾难。

妇儿思忖了一会儿,扶着开裂的墙壁艰难起身道:“你随我来吧。_!~;”

在带着凌若走过几条街后,她指着一处勉强算完好的宅院道:“你进去吧,徐太医就在里面。”

不等凌若道谢,她便转身一拐一拐的离去,脚上的溃烂令她走起路来有些瘸拐。而她已经算是轻得了,严重是根本连路也走不了,这一场地震,造就了通州这个人间地狱,令原本在这里安居乐业的百姓苦不堪言。

凌若摇摇头,收回目光,在这个院子附近也有许多得了瘟疫的通州百姓,还有一些看起来没有得病的男子徘徊在左右,凌若的出现,令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焦在凌若身上,并且有意无意的靠拢了过来。

怎么这些人看着像在监视这座宅院?

带着这个疑惑,凌若快步走了进去,这是一间两进的宅院,有花园有假山,甚至还挖了一条小溪穿过前后院子,不过此刻这些景致已经瞧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想必在地震之前是某个富户的居住。

彼时,李大夫正蹲在一堆乱石后啃着一块紧紧攥在手里的黄精,刚啃了一半,就有几个人冲出来,揪住他就是一顿好打,一边打一边嘴里还骂道:“好胆的狗贼,已经分了一块给你,居然还偷,你偷了咱们吃什么?”

李大夫护住脑袋努力躲闪着落在身上的拳脚,口中哀求道:“我…我实在是饿惨了才会去偷,不是故意的,求你们饶过我这一次,我保证下次再也不偷了。”

“还有下次?”随着这句话,落在李大夫身上的拳脚又重了几分,直到他被打得浑身是伤后,那几人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其中一人劈手夺过李大夫还抓在手里的半块黄精转身离去。

凌若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一名打人者他是认识的,姓成,是京中有名的大夫,二十年前就已经誉满京城,算起年纪来,如今已经有五十余岁,他也是今次被到京城的数名大夫之一。眼下他居然为着半块黄精打人…

这间宅子是给容远他们落脚用的,能住在里面的自然都是那些个大夫,按此说来,不论打人者还是被打者,都是那些被勒令来通州的名医了。

凌若觉得不可思议之余,想起那拉氏告诉自己的事,通州民乱,抢走了容远他们带来的水粮,这样一来他们就面临着断水断粮的困局,除非去饮用通州城的水,否则不需几日就会活活渴死饿死。

而新鲜采撷的黄精、首乌、茯苓就可以用来充饥解渴,这次因为要救治蔓延在整个通州的瘟疫,是以容远他们带了许多药物来,其中就包括新鲜的黄精、首乌等药。

如此一来,那些个名医大夫,何以会为了区区一块黄精大打出手的原因就彻底明了,皆是被bi到了绝路。

李大夫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努力站起来,一夜没吃饭,早上起来只吃了一块黄精,饿得他老眼昏花,浑身无力,无奈之下才去后院又偷了块黄精,哪晓得被人发现,追上来一阵狂打,尤其是那个成中泽,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学人打架,真是个老不羞。

哼,早晚有他好看的时候!李大夫恨恨地想着,不经意间一个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容色绝丽的女子,不由得愣了一下,此处何时多了这么一个女子,且看她这一身华衣珠翠,每一处穿戴皆是精致无比,脚下穿的更是花盆底,绝对不可能是通州那些该死的灾民,倒有些像满族的贵人。

难道是朝廷派来的人?想到这个李大夫就浑身激动,连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走过去满怀期望地问道:“你可是自京城而来?朝廷让你来救我们对不对?”

凌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问道:“徐太医此刻在哪里?”

一听这话,李大夫更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忙不迭地道:“就在后院,我带你去。”他却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若朝廷派人来,又怎会只派一个女子来?

李大夫兴奋地带了凌若到后院,那里有一排的厢房,左侧几间已经倒了,所幸右侧的几间尚且完好,容远他们就住在里面。

容远彼时正在屋中检查今儿个一早从外面收来的药渣,听到李大夫急切的声音,便开了门出来,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凌若…她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倒是凌若对一脸期待的李大夫道:“有劳你带我过来了,多谢。”

“没事,没事。”李大夫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是在下逐客令,他虽然很想听,便也不好再留在这里。

等李大夫离开后,容远也回过神来,赶紧将凌若拉至屋内,关了门神色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题外话】:后面两章还在改,稍等我几分钟

第四百六十五章 波折

凌若也不废话,直接说出了此来的目的,“皇上已经接到你们的奏禀,通州民乱,再加上瘟疫肆虐,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大祸。_!~;皇上连夜召集众大臣商议对策,决意毁城,到时候,通州百姓与你们都要死,一个也逃不脱。”

自昨日发生,杨太医又擅作主张让兵士去京城报信后,容远就一直担心会有事发生,眼下果然成真了。如果胤禛决意毁城,那么通州,很快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死城,到时候,什么都不会留下。

想到此处,容远浑身发寒,同时暗责杨太医坏事,若不是他不分情由的胡乱报信,事情何至于坏到这个地步。

“那你呢,你怎么能出宫,还来告诉我这件事?”

“这个你不必管,你只需知道我是来救你的便可以,我骑了马来,你现在立刻收拾东西随我离开这里,否则就晚了。”凌若不想让容远替自己担心,避重就轻地道。

可是容远认识她足有二十几年,怎会看不出其中问题,追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是宫里的娘娘,无端怎么可能出宫?你若不说清楚,我绝不会离开这里。”

见瞒不过容远,凌若只得将昨夜发生的事说与他听,容远听完后既感动又心痛地道:“你怎得这般糊涂,皇后摆明了是设个圈套让你跳,你竟然还如她所愿的跳下去。”

“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可是…”凌若抬头,眸中水光隐现,“容远哥哥,我欠你的实在太多太多,如何忍心再让你因我而死。若非我,即便皇上决意毁城,也尽可以先让你们退出,可是眼下,他却要将你们一道困死在这通州城里。|i^”

“纵是这样,你也不该与皇上正面起冲突,你今日闹出此事来,待得回宫,怕是难以善了。”说到此处,他顿一顿又道:“其实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若儿你好就行了。”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再这样称呼过凌若了,相隔十多年的称呼,今日再次唤起,只觉得前尘往事犹如隔世一般,记得,却回之不去,只能将之铭刻在心中。

“可是你若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何况还有靖雪,她为了你连公主之位都舍弃了,你怎可离她而去?”凌若怕容远不愿随自己离开,是以设法劝道。

说到靖雪,容远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许久方沉沉道:“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靖雪。她等了我那么多年,我却一直没有给她一个名份。”

“那你就更要活着回去,只要活着,一切就都不晚。”她这般说着,容远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马嘶声。

“不好,有人偷马!”凌若惊呼一声,连忙开门出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只看到一个人趴在她刚才骑来的那匹马背上奔出了院子,成大夫等人追在后面,想拦住他,但两条腿怎及四条腿来得快,自是无功而返,口中大骂不止。

“是杨太医!”容远从背影辩出了那人的身份。

凌若暗恨自己大意,没料到会有人偷马逃跑,如今没了马,她又怎么带容远离开。

成大夫他们看到容远,忙围过来道:“徐太医,杨太医这个贼人抢了马只顾自己逃命去了,咱们可怎么办,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李大夫也挤了过去,眼巴巴地望着凌若道:“其他人呢,朝廷派来的人呢,都在哪里?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对,离开这里!咱们一刻都不想再多呆下去!”尽管刚才还拳脚相见,但李大夫这句话却引来成大夫等人的附和,始终,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恩恩怨怨在这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大家先冷静一下。”凌若怕他们激动之下会闹出事来,忙安慰道:“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救你们,请大家再忍耐一会儿。”

通州即将被灭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不说外面的灾民,这里的人就会先闹起来。

众人闻言心下稍安,但很快又想起一件事来,狐疑地盯着凌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朝廷的事?”

“她是朝廷派来的,来救我们。”李大夫抢先说道。

“她?”成大夫上下打量了凌若几眼,置疑道:“胡说八道,朝廷怎么会派一个弱质女流来这里。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容远与凌若对视了一眼,上前朗声道:“这位乃是承乾宫的熹妃娘娘,奉皇上之命来此视察灾情。”不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凌若熹妃的身份搬了出来,希望可以唬得住这些人。

“果真吗?”成大夫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们,他是有些见识的人,凭着凌若那身装扮,看出她身份不同寻常,但要说宫里的娘娘代皇上来视察灾情,却是有些稀奇了。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涌进来一大帮人,领头的赦然就是昨日那个葛老。他们一来,成大夫等人顿时紧张不已,巴结道:“你…你们又来做…做什么?”

“做什么?”葛老冷笑,随着他的挥手,一个中年汉子拖了跟条死狗一样的杨太医上来,只见他露在衣衫外的皮肤上,有好几条红肿的淤痕,整个人颤抖地缩成一团。

“你们可真有种,已经警告过你们,居然还敢离开,真当我们不敢杀你们吗?”葛老用力踢了杨太医一脚道,适才有人来告诉他说,从外头来了一个女子找徐太医,而守在宅院外的人也确认了这件事,所以他让人多留心着些。

果然还没一会儿功夫就看到这个姓杨的骑了马跑出来,正好被他碰到,当下一棍子扫过去,把他从马上打了下来,之后就是一顿毒打。

“葛老,别跟他们废话,咱们已经没活路了,跟他们拼了吧!”随葛老进来的一个人激动地说着,手里紧紧握着锄头。

葛老目光闪烁不定,显然是在犹豫,成大夫心中害怕,忙道:“你们别乱来,熹妃娘娘在这里。”

“你是熹妃娘娘?”葛老诧异万分,紧紧盯着凌若问道。

凌若定一定神,上前道:“不错,本宫正是熹妃,皇上关心通州百姓所受的苦难,昨日接到奏报后,心中记挂不安,所以特命本宫来此察视灾情。”

“你胡说!”她话音刚落,立时有一个声音接了上来,容远认得那个人,正是那个左眉有黑痣的人,昨日正是因为他们几人在当中挑拨,才会引发民乱并且闹出哄抢水粮的事情。

第四百六十六章 破绽

只见那人走到葛老身边冷笑道:“熹妃娘娘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何况察视灾情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后宫娘娘身上。定是这些庸医寻来的骗子。”

被他这么一说,葛老也回过神来,他以前在通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晓得一些事情,再而言之,即便真是熹妃代皇上察视灾情,这身边也该有守卫的人,怎可能一人孤身犯险。

想清楚了整件事,葛老先前那点畏缩立时消失不见,恨声地道:“到了现在还在耍花样,真是该死!”随着这句话,他拿在手里的木棍用力往下一顿,恰好击在杨太医的肋骨上,痛得他大声惨叫,冷汗直冒。

黑痣男子眼中掠过一抹冷意,复又作出一副焦急的样子道:“葛老,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已经不能善了了,何况看他们急着逃跑的样子,朝廷定然不会来救援,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就晚了。”

“离开这里?”葛老紧紧皱着双眉,显然还没有下定决心,他们这些没病的人尚且好说,那些身患瘟疫的人便难了,要带着一道走谈何容易。

另一个与黑痣男子显然是一伙的人也趁机道:“是啊,葛老你可得赶紧做决定了,再拖下去,咱们都要没命。”

趁着他们说话的空当,容远附在凌若耳边轻声道:“昨日就是他们几人从旁挑唆引起了事端,我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凌若点头,一边暗思此事会否与那拉氏有关,一边紧张地思索着化解之法,同时目光一直盯在葛老身上,见他逐渐目露凶光,心知不好,赶紧在他们发难之前道:“本宫劝你们还是莫做蠢事得好。你们就算逃出了通州又能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若你们今日杀了我等,纵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朝廷海捕文书!”

“是朝廷不仁在先,我等只是被迫自保!”黑痣男子叫器着道,目光流露出阴狠之色。

凌若拢了鬓边的碎发迎着他们一大帮子人问道:“那本宫倒要问一句,朝廷何时不仁过?通州遭难,皇上心急如焚,连夜召集群臣议事,发放赈灾银粮,并自步军衙门、丰台大营、健锐营中抽调军士五千前往通州抢险救灾。之后,得知瘟疫肆虐,皇上又命徐太医、杨太医等人前来救治。你倒是说说,所谓的不仁在何处?”

黑痣男子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方强词道:“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国家大事你懂得多少;再说了,如果不是朝廷要对付我等,这个庸医做什么要急着逃跑?”

凌若心里恼恨杨太医闷声抢了她的马逃跑,并且惹出这桩麻烦事来,但眼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淡淡道:“杨太医他们冒险来替你们医治瘟疫,你们不思感恩也就罢了,还抢他们水粮,并出言威胁他们,杨太医一介文弱书生,当然害怕,逃跑也是很正常的事。另外你刚才说本宫来历不明,那本宫倒想问问你,你又来自何处?”

黑痣男子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眼神一阵慌乱,强自镇定道:“我打小就住在这通州府,还能从哪里来。”

“你住在通州府何街何巷,周围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又有什么人认得你?”凌若丝毫不给他停歇的机会,迭声追问于他。

“你…你问这么多做甚,就算我说了你也不晓得。”黑痣男子被她问得慌了神,目光躲闪不已。

凌若步步紧bi道:“是我不晓得,还是你根本就不是这通州府的人,而是混进来伺机引起事端,想要令通州府灾民与朝廷对抗?”

这话一出,立时引来一阵喧哗,葛老更是仔细打量了那个黑痣男子一眼,发现确实陌生得紧,又问了相熟的几人,皆说以前没有见过。因为通州府极大,相互之间不认识是很正常,所以大家之前根本没把这个当成一回事,如今被凌若问起,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几个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每次叫得最凶,但从不见往前冲,总是躲在后面。

葛老眼睛一瞪,一把揪住脚步正在悄悄往后挪的黑痣男子衣襟道:“把她问的话都回答一遍,不许遗漏!”

黑痣男子晓得葛老对自己起了疑,这里是不能待下去了,不过左右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离开也不碍事了。在与几个同伙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他摸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用力往前捅去。

毫无防备的葛老被他偷袭个正着,大叫一声,松开抓着他的手,捂着肚子踉跄地往后退,不断有血迹从指缝中滴下。

“老东西,你去死吧!”黑痣男子狞笑一声,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与跟他一道来的那些人离去,他们对通州的各道很熟悉,几个拐弯便不见了身影。

葛老身子一阵阵发凉,在退了几步后仰天无力地倒在地上,那些灾民回过神来,扑在葛老身上焦急地唤着。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杨太医趁没人注意他,手脚并用的爬到容远他们这边,成大夫等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显然心中对他一人逃命的举动恼恨不已。

容远第一时间去探看葛老的伤势,匕首cha得很深,而且出血很多,应该是cha中了要紧的血管,这样一来,一旦把匕首拔出,就会有大出血,葛老的性命绝对保不住,可是不拔也不过是拖个一时半刻罢了,同样保不住。

“咱们…咱们着当了!”葛老气息微弱地吐出这句话,脸上有深切的悔恨,如果他当时冷静一点,不要那么冲动,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颤抖着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抓住容远的衣角,吃力地道:“徐太医…”

“你不要再说话了,否则只会加速血液流出。”容远不忍地道。

葛老摇头,脸上覆盖着一层浓重的死亡气息,“我老头子糊…糊涂,对…对不住你们,死不足惜,只求你…救救他们,可怜…很可怜…”

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目光已经涣散没有了神彩,但哽在喉咙里的最后一口气始终不肯吐出。

容远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回答,默然道:“我说过,我会尽力而为,你安心的去吧。”

随着容远的回答,一口微弱的气从葛老半张的嘴里吐出,同时那双眼亦闭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屠杀

葛老的死亡令那些灾民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像无头苍蝇一下,除了哭嚎就是站在那里发愣,甚是无助。|i^

没了那些挑事的,再加上葛老临终的话,容远自是很容易就安抚住了他们,竺要让他们各自散去,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带刀的军士。”

被安抚住的灾民们一听这话立时像炸了锅的蚱蜢一样,纷纷往外跑,容远与凌若亦跟着出去。

到了外头,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正朝这边奔来,不消多时便已经到了近前,这些军士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露在头盔外的目光更是透着阴寒冷意。

灾民们紧张地注视着他们,当中有胆大的人颤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带头的那个将军装扮,脸上有刀疤的中男年子手握刀柄,环视了众人一眼,嗜血的的冷意在眼中掠过,大声道:“通州百姓犯上做乱,意图与朝廷为敌,罪犯滔天,本将军奉朝廷之命,特来此地镇压叛乱!”

镇压叛乱――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屠杀!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些被吓坏了的灾民想法,刀疤将军与他身后那些军士都抽出了腰间明晃晃的钢刀,锐利的刀锋即使在这样灰蒙的天色中依然闪烁着令人心寒的森冷。

“不要,我不想死!”刀锋的冷意让他们感到一阵阵绝望,这样的无望在看到凌若时,变成了乞求,若她真是熹妃娘娘,那么就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纷纷跪下哭求道:“熹妃娘娘,求您救救我们,我们没有想与朝廷做对,之前是被人挑拨的,求您跟这位将军说说,让他不要杀我们。|i^”

凌若也是心乱不已,没想到胤禛速度如此之快,而且…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这里,依然派兵来镇压,难道丝毫不顾忌自己性命?

刀疤将军满面狞笑,正要下令,忽见对面一个华衣女子道:“你们来此可有朝廷谕令?”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马疤将军冷眼说道。

容远拉住想要上前的凌若,小声道:“他们身上的戾气很重,不像是普通军士,你小心一些。”

凌若微微点头,上前几步道:“若有,便请拿出来一观;若没有,那你们就不是奉朝廷之命而来,当速速退去。”

刀疤将军嗤笑一声道:“谕令自然是有,但你又是什么人,凭甚要拿给你看。”

“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熹妃。”如今能让这群军士忌惮的也只有这个身份了,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动手。

“熹妃?”刀疤将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凌若,旋即大笑起来,他身后那些军士也是发出大笑之声。笑过之后,刀疤将军抬手以刀尖指着凌若寒声:“熹妃娘娘是什么身份,怎可能会来这种地方,莫以为你穿得好些就可以冒充宫里的娘娘,真当咱们是三岁孩童,随你蒙骗不成?!”

说罢,他不再与凌若等人费口舌,回头命身后那群神色不善的军士动手。

那群军士早已执刀等待多时,见将军下令,一个个带着诡异的笑容如狼似虎冲向前面那些灾民。

“快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句,令得那些灾民反应过来,四散奔逃,但是往往还没跑了几步,就被后面凶神恶煞的军士给追上,一刀砍在后面,鲜血四溅,生命在那抹耀眼的红色中一个接一个逝去。

从生到死,原来,是一件极简单的事,只需要一柄刀而已…

通州,在这天化为了一片修罗战场,不断有人被追上,不断有人死去,这些躲过了地震的人们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死亡,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怨恨倒在血泊中。

刀疤将军冷眼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并没有任何不忍,恰恰相反,在他眼中跳动着兴奋的火焰,有一个人从他面前跌倒,没等别的军士追上来,他已经手起刀落,一刀斩在那人的脖子上,一颗头颅轱辘辘地滚落在地上,随后一股股鲜血猛地从断脖处冒了出来。

舌头tian地染血的刀锋,刀疤将军兴奋地浑身颤栗,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痛快地杀过人了,这趟买卖真是不错。

“不要放过任何人!”扔下这样一句话,他大步朝某处走去,此行最重要的两个人是绝对不允许放过的。

早在他们动手杀人的时候,容远就拉了凌若逃跑,他们刚逃开几步就听得后面不断传来惨叫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军士怪叫着追砍正在四处逃窜的灾民。那个脸有马疤的将军是唯一没有动手的人,却冷冷盯着他们,他的目光让容远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快跑!”他低喝一声,死命抓紧了凌若的手逃窜,他在通州救治瘟疫的这些日子,经常在外面走动寻访得病的灾民,对于这里的道路有几分映象,记得这个方向再过去几里有一条可以供人进出的道路,那里可以出城,只有逃出通州城才会有活路。

在逃命途中,凌若右脚一拐,失去重心的她顿时摔倒在地上,脚踝处传来的刺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样了,还能走吗?”容远扶起她焦急地问道,刚才回头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刀疤脸正提刀朝他们追来,万一被追上就完了。

凌若脱掉脚上的花盆底鞋,咬牙道:“我没事,咱们快走!”

在不断的奔跑中,双脚,从刺痛到剧痛再到麻木,凌若剧烈地喘息着,眼睛模糊的看不清前面的景象,只是机械地跟着容远跑。

一路上,容远不断将能拿到的东西扔在身后,借以拖延后面追上来的速度,可是凭他们两个又如何跑得过孔武有力的刀疤将军,双方的速度正在不断拉近。

容远紧张地思索着办法,他如今所能凭借的就只有地形优势,可是一直这样奔跑下去,他和凌若都会吃不消;何况凌若脚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罗袜,这通州地震过后满地都是碎瓦乱石,千层底鞋走多了都要被刺穿,何况是一层薄罗袜,这一路走来地上皆是斑斑血迹,可想而知凌若此刻双脚是何等的疼痛。

第四百六十八章 逃命

前面是一个岔口,容远记得过了岔口有一处还算完好的宅子,那里有一个夹间,嵌在墙壁中甚是隐蔽,寻常发现不了。|i^那里以前住的是一个乡绅,地震时被从梁上砸下的瓦片击中脑袋一命呜呼。

在拐过岔口后,容远不由分说将凌若背在背上,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那间宅子奔去。凌若脚上有血,如果任她这样走过去,必然会被那人给发现。

“我自己可以走。”凌若趴在容远背上道,尽管双脚都火辣辣的疼,但她晓得容远绝不会比她好多少。

“不要出声!”容远轻斥了一声,险险在追上来前将门关上,随后一刻不停地奔去将后院的门打开,造成从后院逃走的假像,随后才去了记忆中那道密室门,直到进了密室,方才长出一口气,将凌若小心地放在地上。

“放心吧,他不知道这里有密室,只会以为咱们从后门逃走了。”适才一直奔走尚没什么感觉,如今一松下来,只觉得浑身酸疼,恨不能躺在地上好好睡上一觉。

密室里透不进天光,不过顶上嵌着一颗夜明珠,在幽暗散发中柔和的光芒,让两人不至于无法视物。

就在密室门关起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这间屋子里徘徊了很久才离开,想是在此处没发现去别处追容远两人了。

在脚步声远处后,一直屏息注意外面响动的两人才缓缓将悬在半空的心放下,总算暂时安全了。|i^

“咱们先在这里待上一阵子,等那些人撤走后再出去。”尽管暂时保住了性命,容远的心情却沉重无比,等他们从密室出去的时候,这通州城想必不会再有一个活人。

朝廷这个决策实在太过血腥残忍,不管怎样那毕竟是活生生的几百条人命啊,说杀就杀了,全无一丝余地。

再说凌若在这里的事胤禛明明是知晓的,何以竟然没有告诉那些军士知晓,反而放任他们来这里滥杀,难道胤禛根本就是连凌若都想杀?

若真是这样,凌若心中该是何等滋味…

容远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点想必凌若也想到了,所以她进了密室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让我看看你的脚。”他脱下凌若被鲜血浸透的罗袜,只见那双秀气的双足被划了许多道口子不说,还有很多碎石子嵌在足底,另外右脚脚luo肿得老高,所幸足骨没有问题,应该只是扭伤,这样的双脚每走一步都想着来都是钻心得疼,也不知刚才这一路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眼下没有什么治疗伤口的药物,甚至连清水也没有,容远只能将她的伤口上的那些碎石子给取下来,然后撕了衣摆替她将伤口缠好,“现在只能这样了,等出去后,再想办法处理。”在瞥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凌若一眼后,他叹声道:“你真不该来这里。”

凌若抬头,下唇被她咬得发白,半晌,涩声道:“若不来,我不会知道他如此狠心绝情。”

纵然他疑心她,但好歹是十九年夫妻,竟然全然不顾她性命,半点情份也不念,难道曾经的温柔情意皆是假象?

容远有心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以对。密室虽然安全却没有水粮,偶尔避一下尚不要紧,长时间待下去非得活活饿死不可。

是以,在待了大半日恢复些许体力之后,容远盘算着外面的人也该走了,便与凌若小心翼翼地从密室中出来。

密室里不分白日黑夜,出来后方知已是夜间,不知是确如此还是心理使然,容远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远处,传来夜猫子的叫声,在这黑夜中显得格外凄厉,凌若右脚尽管没有伤到骨头,但也甚是严重,再奔走下去,这只脚很可能会废掉,是以容远背了她悄悄往后院走去。这里这么安静,想必那些军士杀完了人已经离开了,他们只要逃出通州城,就有希望活下去。

黑沉沉的夜空中看不到星光明月,而偌大的通州城更是瞧不见一丝火光,这里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尸臭、血腹,就是这里的一切。

容远凭着印象中的路线摸到了后门,很奇怪,门是关着的,难道是追杀他们的人顺手关起的?

容远觉得不对劲,然没等他想明白,刚打开后门就发现眼前突然亮起一点星火,随后火光大盛,刺眼的光芒令容远与伏在他背上的凌若下意识地闭了眼,待适应了这突出其来的光亮后方才发现在他们前面燃起了好些个火把,光芒正是自这些火把发出的,在火光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站着数道人影,由于他们站得位置是逆光,看不

“老大算得果然没错,这对狗男女就躲在宅子里,快,去请老大过来!”听到这个声音,容远暗道不好,这分明就是白天那伙军士,他们竟然没有走,而且还在这里等着自己。

容远刚往后挪了一步,立刻就有两人堵住了他的退路,如此僵持了一会儿,一行人走了过来,带头的是那个刀疤将军,他骑着马过来,正是凌若之前骑来的那匹。

他“呸”的一声吐掉咬在嘴里的芦苇杆子跳下马,脸上的刀疤在跳跃的火光下格外狰狞,“凭你们两个也想逃出我的手掌,真是痴心妄想!”

容远与凌若均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可再没有路可以让他们逃走,该怎么办?怎么办?

“老大,还跟他们废什么话,直接宰了就是了。”随刀疤将军一道过来的一个人拔刀叫嚣道。很奇怪,他们面对刀疤将军时不称其为将军,反而一口一个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