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洒扫的小吏,每一勺水泼下去都觉得一阵肉痛,他们虽比寻常百姓好一点,但同样要算计着用水。

在奏响的迎乐声中,一脸意气纷发的年羹尧骑着神骏的高头大马自九门而入,在他后面跟着岳忠祺及其他将领,最后还跟着一辆囚车,一个人被关在里面,除了罗布藏丹津还会有谁。

今日难得的阴天,偶尔还有几丝凉风,是以平常在家避热的百姓都走了出来,争相观望打了胜仗的军将。在骑马入内后,面对拱手相贺的百官,年羹尧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倒是岳钟祺走下来朝各人还礼。

允禟心里不快,面上却带着笑容,拱手道:“年将军,恭喜你这次立下不世大功,实在可喜可贺。”

“九爷客气了。”年羹尧在马背上拱拱手,面对允禟依然神色倨傲,是啊,允禟不过是一个不得信任的阿哥,他却是皇帝宠臣,两者孰轻孰重相信是个人都分得出来。

第六百八十七章 狂妄

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允禟在心里骂了句,脸上的笑意越丝毫不减,待得凯旋乐典奏完后,方才再度道:“皇上特赐年将军紫禁骑马之荣耀,请年将军与众位将军即刻入养心殿参见圣驾。”

“不错,我是要立刻去见皇上。”在说这话时,年羹尧面色有些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回头看了还在朝众位大臣一一施礼的岳钟祺一眼,喝道:“上马,随本将军入宫。”

“是。”岳钟祺无奈地答应一声,歉疚地看了众官一眼,翻身上马,随年羹尧扬鞭策马往皇宫而去,刚行了一小段路,便看到年羹尧急急勒住了结绳,他一时收势不住险些撞了下去,赶紧稳下马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年羹尧一言不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小吏正颤颤地跪在地上,旁边还放着小半桶水,却是他刚才洒水净街时,忘了将桶收回去,恰好挡了年羹尧的路。

“你怎么做事的?还不赶紧将桶拿下去。”允禟也看到了这一幕,急急奔上来指着那小吏一通喝骂。

“小人该死!小人这就拿下去。”小吏刚要去端桶,就听得年羹尧道:“不必了,就放在那里。”

小吏茫然地看着他,这桶不拿下去,马要怎么过,虽说街道还算宽敞,两边设了护栏,又有百姓夹道相看,还有文武百官拥挤在此处,这剩下的路便只能供一匹马通过。

年羹尧冷眼看着小吏,言语道:“本将军奉皇上之命奉守西北,如今更平定叛乱,奉命班师回京,你这个小吏却故意挡本将军的道,若在边关,以你的罪行,便该杀头。”

一听这话,小吏顿时被吓坏了,连忙道:“将军饶命,小人只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怕年羹尧不信,他又道:“小人见净街后,这水还有剩下,便将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拿回家去用,所以才忘了搬下去。”

年羹尧闻言立时皱起了眉头,对他的话很是不解。年羹尧是名懦将,精通文章诗词,所以他的面貌并没有寻常将领武夫的凶悍,唯有那双眼睛较寻常人锐利许多,教别人望之生畏,“水有什么好拿回家的,又不是金银珠宝。”

允禟忙解释道:“年将军初初回京尚且不知,这京城已经有数月未下雨,水源紧缺,如今所用的水都是从百里之外运回来的。若非为了迎接年将军凯旋回京,皇上哪里肯舍得洒水净街,也难怪这小吏会起贪心。年将军放心,本王待会儿自会处置他。”

年羹尧不屑地一笑,盯着小吏道:“好个没出自息的东西,水,哼!”

没等众人明白这一声哼的意思,就见年羹尧扬起马鞭在马屁股上用力抽了一下,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就要奔,却被年羹尧死死拉住了缰绳,双脚更像铁钳子一样夹在腹上,不许它跑动。它难受地嘶鸣一声,前蹄胡乱地扬着,恰好踢在水桶上,将那小半桶水给踢翻在地,在无数人炙热可惜的眼光中将地面慢慢染湿。

“要水自己去运,这里没有给你的水!”在扔下这句话后,年羹尧冷笑而去,余下将士,亦随之策马奔去,留下一众脸色铁青的大臣。

“狂妄!实在太狂妄了!”终于,有人第一个发话了,是一位巡抚,他在众人当中,官职虽不算顶高,资历却极老,还是康熙二十一年的进士,那些总督见了,都客气地称一声老大人,可现在却被年羹尧视若无睹。他们在这里等了小半天,可年羹尧从到来后就没与他们说过半句话,这等狂傲,实在是从未见过。

老大人的话起了个头,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指责之声,有人愤然道:“何止是狂妄,简直是目中无人,自以为打了个胜仗就了不起了,哼,说到底还不是一介武夫。”

“还有那水,明明晓得京中水源稀缺,偏还要故意打翻。”有人连连摇头。

“若不是事先净过街,他奔得这般快,非要扬咱们一头一脸的灰尘不可!”又有一人抱怨。对于胤禛召集他们来京城迎接年羹尧一事不满至极。任谁被这样都会不满,何况还是官至封疆大吏,甚至贵为王公贵族的这些人。

围观的百姓也因为年羹尧踢翻了那桶水而对他印象极差,当今圣上尚且减冰供水,这位刚到京城的将军却比皇上的架子还要大。

允禟冷眼看着众人在那里抱怨,丝毫没有劝解的意思,事实上年羹尧做得越过份他就越高兴,现在已经开始期待明日早朝的热闹场面了。

因为胤禛有旨,赐年羹尧紫禁骑马,是以到了宫门口,年羹尧并没有下马,径直驱马入内。

大内禁讳之中,扬鞭策马;是何等威风得意。而年羹尧也成为雍正朝中第一个享有此等殊荣的官员。

至于随年羹尧同来的岳钟祺等将士则只有艳羡的份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在离宫门还有数十丈的地方停下马,徒步入内,至于罗布藏丹津亦被解下囚车,改以绳索缚住双手,押了往里走。

“奴才给年将军请安,年将军吉祥!”在进了宫门后,一个面生的太监斜刺里冲出来,小步跑到年羹尧马前,谄媚地打了个千儿。

“你是哪里来的小太监?”年羹尧一扯缰绳,略有些不悦地问道,今儿个刚入京就连着遇到两个拦路的,看样子这京里的人倒比川陕西北那边还要不遵教化,连宫里的太监也如是。想他在西北多年,哪个不开眼的敢拦他的路,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太监脸上的诌媚之意越发浓重,讨好地道:“回年将军的话,奴才奉皇上之命来给年将军牵马。”

“原来如此,那你起来吧。”听得小太监这么说,年羹尧脸色好转了许多,他就说这宫里头怎么会有这样不开眼的奴才,原来是奉皇命而来,看来皇上对自己确实很重视,赐紫禁骑马不说,还专门让人来替自己牵马,不过…若牵马的是四喜或苏培盛就更体面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小太监

小太监答应一声,上前牵了缰绳往养心殿而去,一路上宫人遇之皆低头退至两边,不敢有所冲撞。这样的恭谨令年羹尧得意不已。

“你在瞧什么?”见那小太监每每走几步就往后看一眼,年羹尧奇怪地问道。

“将军恕罪。”小太监急忙回过头来告罪一声,又掩不住好奇小声地问道:“将军,那就是罗布藏丹津吗?长得跟咱们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没辫子罢了,不过瞧着倒是很凶悍。”

罗布藏丹津是藩邦异人,服饰与中原地区大不相同,也未曾梳辫子,想那小太监从未出过京城,所以一见之下起了好奇心。

年羹尧看了一眼远远拉在后面的罗布藏丹津,冷然一笑道:“凶悍有什么用,还不照样成了本将军的阶下囚!”

小太监低垂的目光一闪,旋即已是一脸奉迎之色,“那是当然,任他如何凶悍狡诈又怎及得上将军英明神武,与将军做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奴才虽然一直在宫里,却也常闻将军威名,知道将军乃我大清第一勇将,且能文能武,远非那些只懂得拿刀拿枪的武人可比。”

“这是自然!”小太监的奉迎令年羹尧颇为受用,语气比刚才好了许多,不过也没有丝毫客气的意思。

“将军,你既然抓了他为什么不直接处置了,还要千里迢迢带回京来?”小太监一脸不解地问着。

年羹尧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小太监问题倒是多得很。”

小太监嘿嘿一笑,挠着脑袋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奴才一直敬仰将军,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见了,难免激动多话,还请将军恕罪。”

“你一个太监敬仰本将军?”年羹尧面色有些古怪又似有些不屑,对这些阉人,他从来都是看不起的,自然也看不起他们的敬仰,不过瞧在小太监对自己态度还算恭谨的份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道:“你懂什么,他犯得是谋逆造反之罪,若是在交战中被杀了也罢,既是生擒自然要交给皇上处置,本将军岂能越权。”

小太监用空着的一只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道:“将军说得对,是奴才糊涂愚笨,问这种不该问的问题。”停了一会儿,他又讨好地笑道:“奴才可是听到一件事,与将军有关,不知将军是否有兴趣一听?”

“哦?是什么事?”听闻与自己有关,年羹尧不禁来了兴趣。

小太监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盈满了他脸上的每一处笑纹,令那张颇为清秀的脸有些变形,他神秘兮兮地道:“奴才听养心殿的苏公公说,皇上打算封将军为异姓王呢!”

即便位及人臣,手握数十万兵权的年羹尧,听得“异姓王”三字,也不由得狠狠吃了一惊,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在心底里快速蔓延。他太清楚“异姓王”这三个字的份量了,除却开国之初的四位异姓王之外,大清就再没有封过,竟要破例在自己身上。

皇上,皇上他果然如此看重厚待于他!这样的认知令年羹尧激动不已,骑在马背上的身子微微颤抖。

这样的颤抖透过缰绳传到了小太监手上, 令他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但很快又被笑容掩了下去,再加上年羹尧一心一意想像着自己封王后的风光荣耀,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在他眼中犹如蝼蚁一般的阉人。

之后小太监又说些话,只是年羹尧已经没有任何心情搭理,只盼着快些到养心殿,接受胤禛的封赏,然后将家宅门匾上“年府”两个字改成“王府”,只是想想便觉得无比畅快。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要做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关于他妹妹素言的,他在西北的时候,家中已经寄信给他,说是妹妹在宫中出了事,被皇上贬斥为常在,连弘晟也不能抚养在膝下。

素言是姓年的,不论犯了什么样的错,都不该贬为低jian的常在,这样的名份不止是在羞辱素言,也是在羞辱整个年家,所以他此行一定要设法求皇上重新加封素言。

在这样的心思中,养心殿近在咫尺,小太监已经能够看到守在外头的四喜与苏培盛,他低头身子一转,背对着两人对年羹尧再次打千,奉迎道:“前面就是养心殿了,奴才该告退了,奴才先在这里恭喜王爷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太监的声音不大,不过已经足够岳忠祺等人听到了,岳忠祺深深看了一眼小太监离去的背影道:“将军,末将总觉得这个小太监有些怪怪的,而且将军受封一事,连朝中大臣都不知道,他一个小太监怎可能那么凑巧的听说了。”

年羹尧不以为意地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世间事本来就是无巧不成书,你这个人旁的都好,就是小心过了头,随便遇到个人都要揣测半天,打仗也一样。两军交战,最重要的就是抓住时机,像你这样猜来猜去,早被人一锅端了。”

岳忠祺也是好心提醒,不曾想却换来这一样顿斥骂,实在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然岳忠祺也不好与他争辩,尤其是在皇宫内苑中,只得道:“将军教训得是,是属下多心了。”

“好了,随本将军进去觐见皇上吧。”年羹尧下了马,大步往养心殿走去,刚到近前,苏培盛与四喜就一道打了千儿行礼,笑容满面地道:“恭喜将军得胜归来!”

“起来吧。”因为知道自己将要被封为异姓王,年羹尧心情极好,连带着脸上也有了笑容。仅以前与他有过几次接触的四喜受宠若惊,倒是苏培盛没什么感觉,他是胤禛登基后才调来养心殿侍候的,与年羹尧尚是头一次接触,自然无从比较。

“皇上与怡亲王还有张大人都在里头呢,将军与众位快些进去吧。”四喜恭谨地说着,对于刚才替年羹尧牵马的小太监倒是没有多问。如今哪个不知道年羹尧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多的人是想巴结他。

年羹尧依言入内,待得养心殿大门重新关闭后,站在暗处的凌若方自收回目光,之前替年羹尧牵马的小太监正一脸恭敬地站在她身后。

第六百八十九章 算计

“杨海。”凌若侧目对扶着自己的杨海道:“你这个徒弟很机灵,那一席话既将本宫要让他传的话说了出去,又讲的滴水不漏,令年羹尧丝毫未起疑。”

“主子谬赞了,这小子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杨海这般说了一句,又对后头的小太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谢主子。”

小太监闻言赶紧走到凌若面前跪下,恭声道:“奴才小郑子谢主子奖赏。”

凌若微微颔首,“嗯,跟着你师傅好生做事,往后本宫还有倚仗你的地方。”

待小郑子退下后,杨海扶着凌若慢慢往承乾宫走去,途中,凌若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逐道:“可是奇怪本宫为何要让小郑子去说这些?”

杨海老实地道:“是,奴才确实不解,上次听得主子说起,皇上明明已经听从主子的劝告改封年将军为三等辅国公,不封异姓王了啊。”

凌若随手折了一朵不知名的紫蓝色小花把玩,徐徐道:“就因为皇上不封,本宫才要借小郑子的嘴传这个话,杨海,你觉得年羹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本宫面前不必忌诲,但说无妨。”

杨海答应一声,仔细想过后方道:“年将军既能平定西北就表示他确实能力出众,有惊世之才;但听着小郑子刚才的话又觉得年将军有些居功自傲。”

“年羹尧是一个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且对自己有极强的信心,这样的性格注定了他在寻常人之中的突出,但也注定了他一个致命的缺点――自以为是。”凌若低头嗅了一下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花朵,续道:“以他平定罗布藏丹津的战功,封一个三等公并不算委屈,若无小郑子那番话,想来年羹尧也会很开心。只可惜…”

听到这里,杨海已经反应过来,在凌若有意放慢语速时,接过了话道:“只可惜主子事先让他以为皇上会封他为异姓王。”

“不错。”手指一弹,花朵应手而落,坠在地上,随即被花盆底鞋毫不留情地踩过,“如此一来,当皇上告诉他仅封为三等辅国公时,就会造成一个巨大的心理落差,令年羹尧心里不平衡,更会认为皇上薄待了他出生入死的战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可以令他与皇上产生嫌隙。”

在渐趋冰冷的语调中,凌若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自胤禛接受自己建议封年羹尧为辅国公时,她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年素言几次三番铸成大错,胤禛却一直都容忍下来,仅只是一个降位份与禁足的处罚,无非就是一个年羹尧,只有先除了年羹尧才能彻底除了年素言。否则,在前朝与后宫紧紧关联的情况下,胤禛永远不会对她下狠手。

“年将军会中计吗?”杨海小声问了一句。

凌若望一望绢伞外无比晴好的天空,淡淡道:“本宫之前还有所担心,但现在却不会了。年羹尧此人比之以前更加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且风头太盛,岂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可他有皇上的宠信傍身。”杨海还是有所担心,胤禛对于年羹尧的信宠除却十三爷之外,再无人可及。

“那也是以前的事,瞧着吧,年羹尧早晚会自寻死路。”如此说了一句后,她又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起了。另外,记得要好生照顾三阿哥,不管怎样,他如今在本宫宫中,就绝不允许出任何事。”

“主子放心吧,奴才一直让人盯着三阿哥呢,出不了事。”杨海知道凌若的担心,三阿哥是年常在的儿子,而年常在与自家主子又向来不合,一旦三阿哥在承乾宫里出了什么事,必然会被人以为是凌若有意加害他,到时纵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更不要说还有一个皇后在那边虎视眈眈。

暂时放下凌若这边不提,再看年羹尧那头,他进了养心殿后,果见胤禛端坐在御座上,允祥与张廷玉分立两旁。

年羹尧刚一进殿,眉头便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因为他发现养心殿中竟然没有放冰,令得空气中透着一股难言的闷热。

堂堂天家,竟然连冰都吝啬放一块,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然这些话却不便当着胤禛的面说,年羹尧压下心中的不满,拍袖屈膝行跪拜大礼,“奴才年羹尧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同他进来的众将士也一并行礼,一时之间,山呼海遏之声响彻养心殿。

胤禛心情极好,在示意众人平身后,命跟随进来的四喜与苏培盛给他们看座,众将又是一阵谢恩后,方才纷纷落座。他们都是知道的,皇上这次召见将会对他们论功行赏,虽知年羹尧必是头一份的奖赏,但也是满心期待,他们身为武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的不就是那一份份可以换取禄位荣华的军功吗?

“亮工,你我君臣,有一年多没见了吧?”面对这位一手提拔起来又屡屡立下战功的爱将,胤禛满脸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高兴过了。

“是啊,亮工,皇上自知道你打了胜仗要还京,便一直盼着这一天了。”允祥在一旁笑着说道,亮工是年羹尧的表字。

“蒙皇上看重,微臣实在惶恐。”年羹尧在椅中稍稍欠身,话虽如此,神情间却颇为自得。确实,军功给了他足够自傲得本钱。

胤禛微一点头,又含笑望着余下的将士道:“自然,你们与亮工一样,皆是大清的功臣,既然有功就该赏。四喜,宣旨!”

“嗻!”四喜躬身答应,取过胤禛一早拟好的圣旨念了起来,胤禛依照奏报上所罗列的功劳,封赏了他们所有人,岳忠祺在诸人之中封赏最高,为正三品二等轻车都尉,最低者则未封爵,仅赐银五百两。但这样的赏赐于他们而言已是极为丰厚了,所以并没有任何不满,唯有岳忠祺跪在那里微微苦笑。不过还有一点令人奇怪,这封赏中竟然没有年羹尧的名字,不过年羹尧并不着急,异姓王,自然是要专门拟一份圣旨,怎会与这样杂七杂八的封赏混在一起。

果然,在四喜念完一长串的封赏,并且众人谢恩起身后,胤禛挥手道:“再念另一份。”

四喜闻言郑重地捧过另一份圣旨道:“年羹尧听旨!”

“年羹尧听旨!”随着这句话,年羹尧撩袍跪地,静静等待着自己此生了荣耀的一刻,双手因为兴奋已经紧紧攥在了一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年羹尧平定西北叛乱,立下有功,理应封赏,着自封为三等辅国公,世袭罔替,钦此!”

第六百九十章 落差

听到这份旨意,年羹尧整个人都愣住了,怎么只是一个三等辅国公,不是异姓王吗?

虽然辅国公已经是超品,但与异姓王如何可以相提并论,让一直以为自己将被封王的年羹尧无法接受。其实年家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足够大了,连皇后的娘家也略逊一筹,但没有人会嫌权势太大,都盼着能多一些再多一些,年羹尧亦如此。王府与辅国公府之间,当然是希望前者了。

岳忠祺等人也有些发愣,刚才他们几个跟得紧的人都听到了小太监的话,说皇上准备封年羹尧为异姓王,为何如今又不封了?果然那个小太监有古怪吗?

允祥他们却不晓得这些,见年羹尧神色发愣,跪在那里迟迟未领旨谢恩,只道他骤然获此荣封,激动地过了头,逐笑道:“亮工怎么了,可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允祥的话惊醒了年羹尧,下意识地脱口道:“为什么不是…”刚说了半句,他便意识到不好,赶紧收住话,身为臣子岂能在君王面前说这种话。

“不是什么?”见他话说一半,允祥好奇地问着,胤禛也露出同样的疑问。

年羹尧纵然再不满,也不敢将心里话说出口,他自大不假却不笨,当下不自在地笑了笑掩饰道:“没什么,奴才过于激动,所以有些语无伦次。”随即,他磕头伸出双手接过圣旨,“奴才谢吾皇隆恩。”

原本这句话后面,还应该三呼万岁,可是年羹尧心中不满,竟是有意无意的将这句给省略了,不过这原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胤禛也未挑他的理儿。

待年羹尧落坐后,岳忠祺拱手道:“皇上,罗布藏丹津已被生擒,如今正在殿外,等候皇上处决。

“把他带进来,朕想亲眼看一看这个胆敢叛乱造反的人。”胤禛阴阴说道,唇边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随着胤禛的话,立刻有人将浑身绑得跟个粽子一样的罗布藏丹津给带了进来,此人进来后叽哩咕噜说着没人听懂的话,应该是他们那边的土语。

“年将军,他不会说汉文吗?”张廷玉皱眉问着年羹尧。

年羹尧犹自沉浸在失去异姓王爵的反差中,哪有心情理会张廷玉,还是岳忠祺代为答道:“回张大人的话,这罗布藏丹津精通汉文,他是故意在这里说着咱们听不懂的话,微臣有办法让他说汉文。”说着他走到罗布藏丹津跟前,冲着他小腹就是一拳,岳忠祺是武将,这一拳力道极大,直把罗布藏丹津打得说不出话来,而岳忠祺犹在那里冷笑道:“你要是再说一句鸟话,我就再打你一拳,再说十句就打你十拳,你尽可试试。”

待得痛意稍缓后罗布藏丹津吐出一句纯熟的汉文来,“你好卑鄙。”

“不及你,最好老实点,虽说死罪是免不了的,但至少可以少受点痛苦!”岳忠祺双目冷意闪烁,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随后退了开去。

胤禛仔细打量了罗布藏丹津一眼,冷笑道:“朕一直在想,有胆子敢造朕反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看了也不外如是。”

“哼,我不过是一时大意,上了姓岳的当罢了,否则,哼,就凭你们几个根本奈何不了我!”到了这个时候,罗布藏丹津竟还一脸桀骜不驯。

允祥第一个听不下去,喝斥道:“好一个狂妄自大之徒!我大清人才济济,战士骁勇善战,凭你一个藩邦小部落也想造反,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是不是痴心妄想,你问问你们的年大将军就知道了,他可是差点…”罗布藏丹津刚说到这里,小腹上就再次挨了一拳,而且这次比刚才重了数倍,直接把他打飞出去。不等罗布藏丹津缓过神来,耳边已经传来一句幽森如从地狱而来的声音,“我已经与你说过,此事不准再说,做为交换条件,我保你在来京的路上不受任何折磨。如今我做到了,你却想要毁约吗?这我可不喜欢。罗布藏丹津,再敢胡说一个字,我保证会让你在临死前受尽所有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罗布藏丹津心惊胆战,他自然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也知道这个男人说得出做得到,所以,在被粗鲁地从地上拉起来后,他知趣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亮工,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胤禛有些莫明地问,只看到年羹尧突然将罗布藏丹津揍飞,随后又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年羹尧眼珠子一转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在与他交战时,他曾使诈想诓奴才,亏得奴才及时识破,才没有着了他的当。”

在听到年羹尧的话时,岳忠祺脸上的苦笑更甚,他旁边一个将士嘴唇动了一下,似想站起来说话,却被岳忠祺死死按住了手,同时冲他微微摇头。

胤禛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允祥却看在了眼里,再联想到刚才年羹尧明显不想让罗布藏丹津把话说下去的举动,不由得对他们在西北的战事起了点疑心。打胜仗是肯定的,但这胜仗是如何得来,就有待斟酌了。

这个时候,胤禛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罗布藏丹津,“来人,罗布藏丹津谋逆叛乱,着即受五马分尸之刑。”

这是一个比砍头更痛苦的刑罚,将犯人头颈与双手双足分别绑在五匹马上,然后骑马者策马往前奔,得用巨大的拉力将犯人生生撕裂,场面极是血腥恐怖,一般只有犯下十恶不赦或是造反重罪时才会用此刑。

就在侍卫带了面如死灰的罗布藏丹津下去时,允祥突然主动请缨道:“皇上,不如由微臣去监刑吧。”

胤禛虽奇怪他的要求,却也没有多问,颔首道,“你愿意去就去吧,记得早些回来,今日亮工他们凯旋归来,朕在宫中设宴庆贺。”

“微臣知道。”允祥答应一声,跟着押罗布藏丹津离去的侍卫而去。

在允祥离开后,胤禛又问一些关于西北战事的情况,年羹尧一直显得有些意兴索然,泰半是由岳忠祺在回答。这样怪异的情况,胤禛也看出来了,是以在让众将去往乾清宫赴宴时,单独将年羹尧留了下来。

第六百九十一章 请求

胤禛走下御座,和颜悦色地道:“亮工,你我君臣相识多年,如今此处没有旁人,你若有事尽可与朕说。”

年羹尧没有事,只是有一肚子无法说出口的不满罢了。想他在镇守西关边陲之地,又拼死拼活,平定了罗布藏丹津之乱,临到头却仅挣到一个三等辅国公的爵位,异姓王一事胤禛连提都不提,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在勉强平息了几分怨气后,他垂首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并没有什么事。”

“既如此,为何刚才少见你说话?还是说赶了月余的路,身子疲累?”

胤禛的话,给了年羹尧一个不错的借口,当下顺了胤禛的话下去道:“正如皇上所言,许是因为打了半年多的仗,得胜后又急着回京,当中不曾有休息,所以奴才这几日总觉得身子不太对劲,提不起劲来。”

“朕知道你辛苦。”胤禛用力拍着年羹尧的肩膀道:“现在叛乱已平定,你不需要急着回西北,在京中好生休养,一切等身子好了再说。西北苦寒辛苦,朕是知道的,朕也在考虑是否干脆让你回京任职。”

年羹尧心下倏然一惊,回京?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如今在西北一地,他简直就与那土皇帝无异,说一不二,想怎样便怎样,不知多少逍遥自在。一旦回了京城便要时时处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还有言官盯着,处处都得小心谨慎,哪里有在西北那么逍遥自在。

这般想着,年羹尧嘴上却是说得冠冕堂皇,“奴才也想时时刻刻侍候皇上左右,可是现在西北甫定,奴才恐有余党作乱,与其再换一个人去守着,还不如奴才在那里多呆几年,等到西北确实安定下来后,再回京侍候皇上。”

年羹尧这番一心一意为国家社稷着想的说辞,让胤禛颇为欢喜,根本未曾疑心他这位心腹爱将的真正心思,颔首道:“也罢,就再委屈你几年,等你下次回京时,朕封你个一等公!”

这样对别人来说已经算是无以复加的荣耀,在年羹尧看来却远远不足,他要的是异姓王!异姓王!

恐怕是连始作俑者的凌若都没想到,异姓王竟然会成为了年羹尧的心魔,让他发了疯一样的想要得到!

“奴才谢皇上隆恩!”年羹尧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随后又道:“奴才还有一事想求皇上。”

“何事?”胤禛不在意地问着,然随着年羹尧后面的话,他的脸色却是渐渐沉了下来。

“启禀皇上,奴才听闻贵妃因故犯错,被贬为了常在,连三阿哥也交给了其他娘娘抚养。贵妃是微臣最疼爱的妹妹,是以得知此事后微臣甚是不安;贵妃是微臣看着长大的,虽说xing子骄纵些,本xing却是极好的。所以奴才斗胆想着,当中会否有什么误会?”

在片刻的静默后,只听得胤禛缓缓道:“时移世易,素言早已不是亮工你认识的那个人了。错,她已经承认,没有任何误会在其中,她下毒谋害二阿哥并妄图将下毒一事栽赃嫁祸于熹妃,朕只降她为常在,已是法外开恩了。”

此事年羹尧早就知道,丝毫没有意外,继续说道:“贵妃这么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侍候皇上,又先后生下两位皇子。就算她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请皇上看在这二十年的情份上,饶过她一回吧。”

年素言早已被降为常在,可年羹尧却依然一口一个贵妃,令胤禛听着十分刺耳,更有一种权威被无视的感觉。若非面前站着的是他一直倚重信任的年羹尧,早已发怒,饶是如此,心中也生起了极大的不喜,扯一扯嘴角道:“功归功,过归过,功过岂能相抵。亮工,今日是你凯旋回京的好日子,这些事不提也罢。”

“皇上!”年羹尧从来就是一个护短的人,他又一直疼爱幼妹,哪里肯就此罢休,何况还有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跪下道:“贵妃纵有千般不是,也是您的枕边人,再说还有三阿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您…”

“亮工!”胤禛的声音比刚才还要不堪,面色更是犹如罩了一层寒霜,拂袖转身道:“后宫不议前朝之事,前朝也不该过多的议论后宫一事。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年羹尧爬到胤禛面前,磕头垂泪道:“皇上,奴才这些年来在西北吃沙喝风,身先士卒,从未抱怨过一句,唯一盼望的就是家人平安喜乐啊!”

“放心,年常在平安得很。”胤禛说话时房间咬重了“年常在”这三个字。

“可是贵妃与三阿哥母子分离,心如刀割,又怎会喜色。”他再度磕头,哀声道:“求皇上念在奴才这些年尽心尽力为皇上,为大清效忠的份上,再给贵妃一个机会。”

年羹尧自然不仅仅只是为了护短,而是为了更大的目标。想让三阿哥有机会继承大位,一个身为常在的额娘是绝对不行的。这样的出身,不管她生的儿子再怎么出色,都是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康熙爷时的八阿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他一定要再扶素言坐上贵妃的位置,唯有如此,弘晟才有机会登基为帝。至于胤禛这样,他相信凭着自己与胤禛多年的君臣之情,又刚立下不世之功,定然可以说服他。

然,年羹尧想得太过理所当然的,同时他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管怎样得宠信任,他都只是一个奴才,岂有奴才bi主子的理。

且他更低估了胤禛对权力的绝对掌握之心,与君王相处,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何况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年素言的复位与否,已经变成了君权与臣权的碰撞。

胤禛一言不发地走上台阶,端起放在小几上的茶,刚抿了一口,便将茶盏砸向了冲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的四喜,“狗奴才,怎么沏的茶,竟然这般烫!”

四喜吓得连忙跪地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重沏。”他一边说着一边收起砸在脚边的碎瓷盏,快步退出了养心殿。

在等重新沏来的茶水过程中,胤禛未说过一句话,令殿中本就闷热的空气越发难受,尚跪在地上的年羹尧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过于急进,万一真惹怒了胤禛,该如何是好?

第六百九十二章 席宴

就在年羹尧忐忑不安的时候,四喜重新沏了茶进来,小心翼翼地端到胤面前,“皇上请喝茶!”

四喜已经做好了再被骂乃至于泼一身的准备,岂料胤出人意料的平静,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茶水一口接一口地抿了起来。【

面对胤如此大的反差,四喜诧异地抬了下眼,但很快他就惶恐地低下了头,根本!根本没有什么平静,只是一瞬间的接触,便让他深深感觉到那双眼底里蕴藏的怒火,四喜感觉再多看一会儿,自己整个人就会被焚烧怠尽,连一丝灰烬都不会留下。

皇上…这次真的很生气。

有了这个认知,四喜愈发垂低了头,连眼皮子都不敢抬,而年羹尧并不晓得刚才那一席话已经令他在胤心里的印象大打折扣,还仅仅只是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急进,逼得太紧了些,应该缓缓再说。

直至将一盏茶全部喝完,连一片茶叶梗子都没留下,胤方才压下心中的怒火,在放下茶盏时,望着空空如也的茶盏,那张脸忽地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并且不断扩大,而且变得越来越真挚。

他走到年羹尧身前,亲自扶了他,和声道:“亮工起来!”

胤骤然改变的态度令年羹尧愕然不已,站起身好半天了才找到舌头,“皇上,您…您不生奴才的气了?”

胤握了他的手和颜道:“朕与你多年君臣,你什么xing子朕还会不知道吗,xing子耿直,说话直接,不过对朕却是极忠心的,这一点朕从未怀疑过。”

听得胤这么说,年羹尧心下一激动,挺直了身子道:“是,奴才对皇上一片忠心,可鉴日月。”

“所以,朕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坐下吧,虽说朕现在是皇帝了,但也不想与你生份了去。”胤语气越发温和,待年羹尧坐下后又道:“刚才你与朕顶了几句,朕一时动气也是难免的,不过静下来后,发现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素言陪了朕二十年,这份情意着实难能可贵,纵不能相抵也该着情斟酌才是。”

年羹尧心下一喜,忙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复位一事,朕会郑重考虑,断不会委屈了素言。”从始至终,胤脸上都挂着亲切的笑意。

年羹尧听得此话,大喜过望,连忙跪下道:“奴才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次扶起年羹尧,胤感慨地道:“不必如此多礼,你我既是君臣,也是知已,朕盼着与你做一个千古君臣知遇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