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的话令年羹尧心头一热,动容地道:“奴才不过一介庸愚之身,能得皇上看重,实是奴才三世之福,奴才无以为报,唯有以此身此命,报皇上的知遇之恩。”

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功绩朕心里清楚,不止朕一人记着,世世代代都要记着,倾心感悦,若稍有负心,便不是朕的子孙臣民。”

“皇上如此厚待,奴才…奴才…”年羹尧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胤笑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随朕去乾清宫吧,莫要让他们久等了。这次你平定西北归来,立下大功,朕心中也极是高兴,所以早早将各省的总督巡抚传到了京城,共同庆贺此次叛乱的平安。”

“是,皇上请。”虽然心里还有未封异姓王的怨气,但胤言语间一再的重视厚待,还是令年羹尧颇为欢喜,连带着神色也比刚才恭谨了许多。

胤从年羹尧身边走过,在无人看到时,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与夏日格格不入的冷意。

当他们来到乾清宫中时,众位大臣们已经齐聚在里头,在他们面前摆着两人一张的席宴,上面摆着一应时令水果与香茗,以做正式席宴开始前的开胃。

看到胤进来,众臣连忙起身拍袖行跪拜礼,“臣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越过众人,至正当中的椅子中坐下,随后才挥手示意众人平身,含笑道:“平素里可是难得今日人这么齐。四喜,让御膳房开席吧。”

“奴才遵旨!”四喜走到殿门口,扬声道:“传皇上旨意,开席!”

这句话一个接一个的传了开去,听得胤旨意,一早已经备好宫人立刻如流水一样自御膳房端了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进乾清宫。胤向来厉行节俭,但这一次席宴却是极为丰盛。

宴席进行到一半,允祥回来了,一番告罪后入席,至于罗布藏丹津那边已经被五马分尸以正刑罚。

这场宴席中,除了胤之外,就只有年羹尧与允祥是独享一席,可见他们身上所眷系的隆宠。只是有一点不同,十年圈禁,令允祥变得沉稳内敛,与张扬自大的年羹尧截然相反。

席间频频举杯,君臣之间觥筹交错,气氛极是融洽,直至之前曾负责去迎接年羹尧的老大人朝年羹尧举杯,口中道:“恭喜年将军被封为三等辅国公,我虽痴长你几岁,论功绩却远逊许多,连威风也是远远不及年将军。”

老大人这是不满年羹尧之前的张狂无礼,所以在此时暗自嘲讽,出一口当时所受的恶气。

年羹尧哪里会听不懂,在心里暗骂一句,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大人说笑了,年某资历浅薄,又是晚辈,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向老大人请教,至于威风二字更是万万不敢受。”

“辅国公谦虚了,适才接迎之时,您的威风咱们可都是领教了。”他话音刚落,立时有另一人接了上来,却是浙江的按察使钱晋松。他也去迎了年羹尧,对其印象极差,又见他以一介包衣奴才之身,位列在他们所有人前面,早已心怀不满,既是听老大人起了头,自然想要趁机说道说道,也好落一落年羹尧的面子。

再说,自京城出现旱情后,胤连冰都不用了,全部拿去救济灾民,年羹尧却肆意地踢翻半桶水,一旦捅到胤面前,绝对讨不得什么好处。

【作者题外话】:后面还有四章,在改,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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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找死

年羹尧脸色阴沉地盯着浙江按察使,他知道自己此次进宫封赏,必然有一些人心怀不满,伺机进谗,却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快,倒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胤听着苗头有些不对,停下筷子问道:“怎么了,迎接的时候出什么事了,说出来与朕听听。”

钱晋松起身拱手道:“回皇上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刚才迎辅国公时,有一小吏在净街后忘记将水桶拿走,冲撞了辅国公,辅国公一怒之下将那桶水给踢翻了。”

允在席中慢慢抿着酒,虽然没有看过来,但耳朵却一直仔细听着,他倒是没想到有人今日便沉不住气将事情捅了出来,而不是等到明日早朝上再说,由此也可看出他们对年羹尧的意见有多大。

且说胤那边,听得钱晋松的话,目光微微一沉,看向年羹尧道:“果真有这么一回事吗?”

年羹尧恨恨地看了一眼面带得意的钱晋松,起身一脸委屈地道:“回皇上的话,确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张大人有些误会了,奴才知道如今京中干旱,运水不易,皇上更是为此裁除了养心殿乃至后宫的用冰,奴才又怎会如此不懂事,实在是当时马势收不住,这才不甚踢翻了水。”

钱晋松一听这话,立时指了年羹尧道:“皇上面前,你休要颠倒黑白,当时情况我与众位大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故意了,你还恶声骂了那小吏一句。”

不等其他人附和,年羹尧已是摊手,满脸无辜地道:“年某所言句句属实,反倒是钱大人为何要在皇上面前如此诋毁年某?是否年某哪里得罪了钱大人?”

钱晋松原意是想让年羹尧面前难堪,却不想他这般无耻,不仅将自己做过的事推得一干二净,还恶人先告状,指称自己故意诬蔑,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待得他缓过神来,想要让其他几位大人为自己作证的时候,允祥已是笑着打圆场,“好了,此事想来是一场误会,钱大人不必太过在意,来来来,继续喝酒。”

在说这话时,允祥暗暗朝胤使了一个眼色,令本想问个清楚的胤打消了念头,他知道,这个十三弟定是有什么话要与自己单独说。

果然,在席宴散去,百官一一告退离宫后,允祥留了下来,胤将四喜等人遣下去后淡然道:“如今此处就你我兄弟二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允祥笑着将把玩了半天的茶盏放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四哥。”如今虽君臣有别,但私底下,他们依然以兄弟相称。

说完这句,允祥正一正身子,肃然道:“四哥可曾感觉年羹尧这一次回来后的言行举止,与以前有很大不同。”

“譬如呢?”他刚一说,胤心里便有了数,却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等允祥先开口。

“其实臣弟与年羹尧接触不多,但是察言观行,却也看得出些许,这次回来他比以前骄狂了许多,即便在四哥面前极力收敛,仍可观一二。”整个宴席当中,允祥虽没怎么说话,却将各中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居功自傲吗?”胤屈指重重一叩桌案,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头阴云散去后,被再度出现在天空中的烈日烤得无精打采的树叶沉声道:“你可知在去乾清宫前,年羹尧向朕要求了什么?他让朕复年素言的位份!”后面那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

尽管自登基之后,皇权一直受到挑战,但是被自己所信任倚重的人挑战却还是头一遭。胤能够一直不露声色地忍到现在,实属不易。

允祥闻言,大是吃了一惊,脱口道:“年羹尧竟然如此大胆干预后宫之事?”

胤回过头来,朝允祥露出森冷的笑意,“吃惊吗?朕当时也跟你一样吃惊,去了一趟西北回来,年羹尧长进许多,连朕的家事他都敢干预,如此下去,以后怕是朕一言一行都得问过他年大将军的意思了。”最后一句话胤说得极是刻薄,但由此也可以看出,年羹尧将胤bi到了何种地步。

“那四哥答应了吗?”允祥关心地问道,如今年羹尧已经嚣张到这个地步,若再复了年素言的贵妃之位,只怕还要更加目中无人。

胤冷冷回道:“朕只说会考虑,并未立即答应。此事先拖着,等他回了西北,自然就无人再提。”

“只怕年羹尧不会善罢干休。”允祥颇有些担心,试探着道:“万一他再bi劝,四哥您这边该如何是好?”依着他的想法,年素言是万万不能复位的,即便不提对前朝的影响,后宫那边也是一样,毕竟年素言这般加害小嫂子,若复了她又该如何跟小嫂子交待,后宫众众也都不会心服。

面对允祥的问题,胤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郁闷之余,狠狠一拳砸在桌前的长几上,咬牙挤出一句话来,“年羹尧,他找死!”

自这一刻起,年羹尧彻底失去了在胤心中的地位,若非看中他的带兵之才,再加上年羹尧手中还握着数十万的兵权,胤现在就让他从三等辅国公沦为阶下之囚。

而这个时候,胤也开始后悔赋予年羹尧的权力太大了些,在西北,几乎是听任为之,从不加以过问。

“其实…四哥何不现在就卸了年羹尧的兵权?”允祥思忖半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左右如今西北已经平定,罗布藏丹津也已经伏诛,西北那边局势暂时还算稳当。”

“暂时而已,那个地方朕清楚的很,穷山恶壤,最是易出凶民,若是没人压着,不需要多久,立刻便又出来一个罗布藏丹津,还有准噶尔自败在先帝爷手下后何曾真心臣服过,不得不防啊。”胤无奈地说着,他的意思很明确,年羹尧确实可恶,但现在还缺不得年羹尧。

“臣弟也明白,但是臣弟担心,万一有朝一日,年羹尧不再甘心于臣子的身份,起兵谋乱,那岂非养虎为患?”十年圈禁磨练了允祥的心思与头脑,令他凡事都想得更远些;当然,之所以敢这样说出口,也是因为他与胤之间几十年的兄弟情份,胤也晓得他全无任何私心,否则换一个人来说,必会以为是刻意中伤皇帝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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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真正的功臣

“这一点朕也想到过,只是你别忘了,他带来的那几万人军队就在郊外扎营,而那些人他又带了多年,只怕他的话比朕的旨意还有用。【若朕此刻卸了他兵权,他不甘心,煽动那些人造反,然后跑去西北自立为王,岂非更加麻烦?而且你该明白京师之地,是绝对不能乱的!”胤沉眸说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倚为心腹的年羹尧竟会变成最棘手的棋子,不愿留却也无法弃。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由着他坐大吗?”允祥双眉皱成了一个疙瘩,他心里总觉得年羹尧是个祸患,越早除掉越好。

“兵权迟早要卸,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这样直截了当,得一步步来。”胤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先找一个能代年羹尧镇守西北的武将,莫要让西北那边出问题。”

听得这话,允祥沉默了一下,忽地扶着椅子起身肃言道:“臣弟愿为四哥解忧,前往西北!”

“不行!”胤断然拒绝,随后又切声道:“你身子不好,去西北苦寒之地无异于要你的命,以后这话不许再提。”

允祥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急了,“四哥,上回你已经拒绝了臣弟一次了,现在就让臣弟为你做些事吧。何况臣弟如今的身子好多了,就算去西北也不会有事。”

“你为朕做的事还少吗?”胤定定地看着允祥,有那么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令他双眼看起来特别明亮,郑重道:“十三弟,朕明白你的心意,但与西北比起来,朝中局势更要艰难得多,朕如今可以全然信任的也就你了。”

允祥迎着他的目光半晌,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臣弟明白了,臣弟会留在京中好好辅佐四哥,助四哥可以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繁华盛世。”

“好!”见允祥改变了心意,胤心下欢喜,待要说话,外头突然响起叩门声,却是苏培盛。

看到进来的苏培盛,允祥忽地想起一事来,自宴席散了之后,便一直没见到他,不知去了哪里。

“奴才给皇上请安,给怡亲王请安。”苏培盛恭谨地打着千儿行礼。

“如何,打听清楚了吗?”胤回到椅中坐下,扬声问着。

苏培盛低头道:“回皇上的话,都已经打听清楚了,奴才也找到了冲撞年将军的那名小吏,年将军在百官接迎时,确实踢翻了他一桶水,还骂他是个没出息的东西。这件事,所有接迎的大人们都看到了,钱按察使并没有冤枉年将军。”

在允祥诧异的目光中,胤淡然道:“适才宴席上,你不是不让朕问吗,那朕就让苏培盛去查个清楚明白。年羹尧,呵,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完全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然允祥与苏培盛却是清楚的,胤越生气就越是反常,眼下这个样子,分明已是气到了极处。

果然,隔了一会儿,胤又尖锐地道:“允祥,瞧瞧,这么多年来,朕究竟养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就是畜生都比他好百倍!”

允祥劝慰道:“四哥息怒,只要四哥心里清楚他是什么人便好,以后他再怎么花言巧语都蒙蔽不了圣听。另外,还有一件事,臣弟要禀报皇上,是关于…罗布藏丹津的。”

“他?”胤目露不解之色,罗布藏丹津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事要禀的,不过他晓得允祥绝不会无的放矢,所以耐着xing子听他说下去。至于苏培盛,则乖巧地退了下去,有些话并不是他这样的奴才能听得;懂进退,知分寸,方可在宫里长久安身——这是师傅李德全离开时与他们说的,也是他这辈子跟在康熙爷身边几十年屹立不倒的最**门。

“刚才在养心殿皇上询问罗布藏丹津时,臣弟就觉得他与年羹尧的态度有些奇怪,仿佛瞒着什么事,所以臣弟就请旨去监刑,目的就是想问清楚。”

“那你问出了什么?”胤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味。

允祥走到窗前,慢慢将畅开的窗子关了起来,随后才说出惊人之语,“真正平定了西北战事的,不是年羹尧,而是岳忠祺。”

“什么?”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胤依然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奏报上明明说是年羹尧率这军平定这场战事。”

“奏报是年羹尧呈上来的,他想怎么写自然就怎么写。”允祥停顿了一下道:“所以臣弟还是相信罗布藏丹津说的,另外有一件事要请皇上恕罪,臣弟因为要问出西北真正的情况,所以答应了罗布藏丹津死后再执行五马分尸之刑,未曾按皇上的吩咐处刑。”称呼上的转变,代表允祥现在是以臣子的身份站在胤面前。

胤此刻哪有心情在意罗布藏丹津的死法,挥手道:“朕恕你无罪就是,赶紧告诉朕,他都说了些什么。”

随着允祥的叙述,胤才知道,原来在追击罗布藏丹津时,年羹尧刚愎自用,又急着立功,不理会岳忠祺的劝告,径直带了三千轻骑兵追击,不想落入罗布藏丹津事先设下的圈套中,被围困在山上,逃生无门。

亏得岳忠祺谨慎行事,怕他们会中伏,所以私自带了他底下的千余人马追击在后面,原本他还可以带更多人,但是年羹尧留下的命令是让大军驻守原地不得擅动,他是主帅,大军只听他一人的命令,岳忠祺所能指挥的仅仅是自己底下那千把个人。

在发现年羹尧被困围后,岳忠祺没有莽撞救人,而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千余人马造成大军袭来的假象,令罗布藏丹津慌乱害怕,顾不得剿杀已经被困住的年羹尧而慌乱撤走。

年羹尧平安归来,但随他同去的三千精锐轻骑却折损大半,仅余一千不到的人归来。

年羹尧是何等骄傲之人,这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又是被属下所救,直觉面上无光,虽嘴上不说,心里对岳忠祺却是有了意见。

这还不算,之后在追击罗布藏丹津时,他一时失误,差点被化妆成妇人的罗布藏丹津逃走,亏得岳忠祺细心,揪出了罗布藏丹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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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相告

这一连串的事情,令年羹尧对岳忠祺的意见越发大,同时也怕在奏报军功时,他越过自己,成了头一份功劳,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以擅自行动之罪问责岳忠祺,岳忠祺虽然觉得委屈,却还是忍了下来,受责二十军棍,并且功劳薄上甘心屈居于年羹尧之后。他清楚,唯有这样,年羹尧才会继续容忍自己。

这样的结果,让岳忠祺手下那些将士心生不忿,但岳忠祺自己都不争了,他们这些下属又能做干什么。

“照你这么说,此次平定西北,岳忠祺才是最大的功臣?”胤犹如在听天方夜谭,若非面前站的是他最信任的允祥,根本不会相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弟相信罗布藏丹津不会撒谎,而且他被什么人所抓他心里最清楚,至于年羹尧问罪岳忠祺一事,却是在押解途中听军士说的。”允祥仔细地分析着,其后更道:“皇上,这一次若非有岳忠祺,我大清怕是要蒙受不小的损失。”

“年羹尧!他!”气到极处,竟是说不出话来,胤怎么也想不到,年羹尧不止自大还这般自私无耻,隐瞒自己犯下的错不说,还抢夺属下功绩,这样的人怎配为主帅。

对年羹尧失望至极的胤胸口发闷不已,在缓了一阵气后方才道:“这件事实在委屈岳忠祺了,难得他倒是肯不计较。”

允祥慢慢道:“岳忠祺此人有勇有谋,更兼一心为我大清,不计较私利得失,从他肯帮着年羹尧隐瞒失误被困一事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样的人,远比年羹尧更适合镇守西北。”

“朕知道了,明儿个你让岳忠祺进宫一趟,朕要亲自问问他。”不止允祥生出用岳忠祺取代年羹尧的想法,胤同样如此。

“臣弟知道了。”允祥答应一声后,又道:“四哥,臣弟有阵子没见小嫂子了,想去给她请个安,不知是否可以?”

“想去就去罢,朕何时限制过不让你见若儿的。”因为年羹尧的事情,胤心情不怎么好,随口说了一句,便示意允说退下。

在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时,胤一把抓起桌上的黑玉貔貅镇纸狠狠摔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两者相撞的结果是镇纸四分五裂,墙上也留下一个深陷的大洞。

年家…看来是时候慢慢拔除了,以往的纵容已经令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再继续下去,怕是要爬到他头上来了!

从这一刻起,年家在胤眼中已经成了眼中钉,可惜这一切年羹尧并不知道,依旧做着自己皇帝宠臣的美梦。

且说允祥去了承乾宫,恰好凌若正在那里挑内务府新送来的秋衣料子,虽说还有一个月才入秋,但宫里这么多娘娘,全部裁制起来颇为耗费辰光,所以得早些准备起来。

虽说彼此身份变了,但凌若与允祥却没有丝毫生疏,凌若甚至还开着他玩笑,“咦,怡亲王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宫这里?”

“臣弟来给熹妃娘娘请安。”不等允祥行礼,凌若已是抬手道:“罢了罢了,本宫还是喜欢听你那句‘小嫂子’。”稍稍一顿又道:“你不是该在前朝陪着皇上给年将军接风洗尘吗?”凌若一边说着一边将挑好的料子让莫儿拿到内务府去。

“早散了,臣弟见时辰尚早,所以回了皇上来此给小嫂子请安。”允祥在凌若面前向来随便,如今也一样,自顾着在椅中坐了,水秀沏了茶进来,允祥抿了一口赞道:“不错,火候正好,将茶的香味完全给勾了出来。”

“你这么喜欢,不若以后让水秀专门给你沏茶去好了。”凌若接过水秀递来的茶盏玩笑道。

“君子不夺人所爱。”允祥脸上带着散漫的笑容,待要再说话,突然急促地咳了起来,脸上泛起一阵不自然地潮红。恰巧站在他身边的水秀连忙替他拍着后背顺气。

凌若见他咳得利害,吩咐水秀道:“去给怡亲王换一盏清喉润肺的茶来。”

“不用…不用麻烦了。”允祥一边咳一边摆手,待得气顺一些后方道:“老毛病了,咳,一会儿就没事。”

“唉,你这身子总是不见好,可真让本宫和皇上担心。”这般说了一句,凌若示意水秀道:“去,换茶来。”

“臣弟没事。”允祥不在意地说着,“就算真有事也没什么,左右人生百年终有一死,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呸呸呸,不许胡说,你倒是看开了,那墨玉还有孩子怎么办?以后本宫面前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听到允祥说那个死字,凌若就没来由得一阵心慌,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对了,今日年羹尧回京,场面想来极是热闹吧?”

“热闹是自然的,不过有件事小嫂子只怕怎么想不到?”允祥故作神秘的话语果然引起了凌若的好奇之心,追问道:“是什么?”

允祥此来本就是为了提醒凌若,自没有再继续卖关子,径直道:“年羹尧向皇上请求恢复年常在位份。”

“复她位份?”凌若掩唇惊呼,没想到年羹尧这般狂妄,竟敢妄图干涉后宫,不过很快她便冷静下来,“皇上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允祥一怔,旋即轻笑了起来,“是,不过小嫂子是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如果皇上答应了,晓谕后宫的旨意应该已经传下来,如今一点风声也没有自然是没答应了。”

允祥没想到答案竟是这么简单,摇摇头道:“是,皇上暂时没答应下来,不过臣弟还是要提醒小嫂子一句。虽然现在没有答应,但年羹尧毕竟是立下大功的人,如果他一再上奏请求,也许皇上会答应也说不定,小嫂子心里得先有个准备。”这才是他来承乾宫的目的,怕万一年素言复位,与她积怨最深的凌若会按捺不住,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本宫…本宫知道了!”凌若艰难地吐出这一句,到了这个地步,年素言竟然还有复位的可能,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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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章 岳忠祺

年素言几次三番加害她,且次次心狠手辣,容远更差点死在她手中,这样的人未杀她已经是便宜了,如今竟还要…

她不甘心!不甘心!

寒光在凌若闪中不住闪现,几欲跳脱出来,但终归还是压住了,抬起头,以平静的语调道:“多谢王爷专程相告。【,”

允祥晓得凌若说出这句话有多困难,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早有准备至少比事情发生时再知晓要好许多。

“小嫂子暂且先忍忍吧,臣弟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前朝的事允祥不好与凌若说太多,只能这样隐晦的提醒。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凌若想明白了,看样子,年羹尧的这个请求也让胤十分不痛快,只是一时发作不得罢了。

年素言即便登上贵妃之位,也不过是她最后的风光罢了,一旦失了圣心,莫说贵妃,就是皇贵妃乃至皇后,也没用了。

翌日,岳忠祺奉诏入宫,等在南书房,在南书房墙上挂着康熙赐给胤的一幅字,上面唯有一个“忍”字。

忍字不过区区七划,但要做到却是千分万分的不易,看着这个忍字,岳忠祺不由得想到自己在西北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神色微黯。

“皇上驾到!”正想得出神,耳边突然传来太监惯有的尖细声音,岳忠祺赶紧收回心思,朝那抹出现在眼前的明黄行大礼参拜,“微臣岳忠祺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脚步一顿,在岳忠祺跟前停下,并未叫起,反而冷声责问道:“岳忠祺,你可知罪?”

岳忠祺心下大惊,连忙垂低了头惶恐地道:“微臣愚钝,不知所犯何罪,还请皇上明示。”

胤冷哼一声,道:“西北战事究竟是怎样一回事,罗布藏丹津又是如何被生擒的,相信岳将军你心里很清楚,却瞒骗于朕,这还不是罪吗?”

岳忠祺比刚才更加吃惊,连不得直视君王的规矩也忘了,愣愣地抬头看着胤,“皇上…怎么知道…”

“这么说来,你是承认自己犯上欺君了?”胤一脸讽刺地盯着岳忠祺。

“微臣…”岳忠祺颤抖着低下头,无力地道:“微臣知罪,请皇上降罪!”

见岳忠祺没有为自己开脱,而是直接认错,胤颇有些意外,更有一丝赞赏在眼中闪过,声音则依旧凉薄冷漠,“把西北的情况如实给朕说来,若有一丝不实,朕绝不轻饶。”

“是。”到了这一步,岳忠祺自不敢再替年羹尧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与允祥从罗布藏丹津处问来的基本相同,仅细微处有所出入罢了。

胤负手在殿中走了几个来回后问道:“为何之前不说?”

“辅国公也是为了极早得胜,平定叛乱,才会一时不查,中了敌方的圈套,至于说擒住罗布藏丹津不过是罪臣饶幸罢了,实不敢居功。”岳忠祺言词恳切的说着。

“这个世上没有饶幸二字。”胤淡淡说了一句,继而以温和的语气道:“起来吧。”

“皇上…”岳忠祺被胤骤然改变的态度给弄得颇为不安,一时不敢起来,直至胤不耐烦地轻踢了他一脚,喝道:“起来!”

“!”岳忠祺惶惶不安地站起身来,始终不明白胤的态度何以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看到他惶恐不安的样子,胤笑骂道:“怎么,朕有这么可怕吗?”

“不是,是罪臣…罪臣…”岳忠祺平时也算会说话,可这个时候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神色颇为窘迫。

“好了,别再口口声声罪臣了,你没罪,相反,你是我大清的功臣,若非有你在,西北战事怕是要吃败仗了。”不等岳忠祺说话,他又道:“也难得你肯受这个委屈。”

这一句话说得岳忠祺热泪盈眶,万万没想到胤会如此肯定自己,仅有的那一点委屈也随之烟消云散,哽咽道:“微臣是大清与皇上的臣子,自当尽忠报效于吾皇。”

“一切是非曲直朕心里自有数,好生守着自己的本份与差事,往后,朕还有重用你的时候。”胤深深的看了岳忠祺一眼,这一次召见,令他对岳忠祺印象甚好。既然年羹尧不能继续用,允祥又不宜去西北,那么岳忠祺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岳忠祺隐约明白了胤的意思,激动不已,颤声道:“得蒙皇上看重,微臣纵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与昨日年羹尧在自己面前说的相差无已的话,但从岳忠祺嘴里说出来,胤却觉得舒服顺耳许多。

如此,日子在看似平静中缓缓过去,雨依旧没有下,用水越发严峻,原本取水的地方也面临干旱,不得不换地方取用,至于冰窖中的冰除却供慈宁宫留出的那几块之外,再无一块多余。

此曾,胤又祈过一次雨,却依然无功而返,他曾去微服巡视过城郊的田地,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稻谷生长了,地面干裂成一块块,犹如龟壳一般。

胤心情甚是沉重,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在回宫路上遇到一个五六岁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当时她捧着一只缺口的小碗站在街上茫然张望,碗中有小半碗水,女孩看到胤他们过来,连忙跑过来问皇宫在哪里?

“你问皇宫做什么,那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去的。”刘虎一边护着胤,一边警惕地看着小女孩,唯恐她是哪里来的乱党,虽说有些可笑,但那些乱党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实在不敢轻视。

因为干渴的关系,小女孩嘴唇有些开裂,她伸出小小的舌头tian了一下道:“我知道,我不进去,只要将这碗水给皇上就好。”

这个回答让人意外,胤从刘虎身后走出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丫头。”女孩的笑容很可爱,让人不自觉的喜欢。

“丫头为什么想到要把水给皇上喝,你自己不渴吗?”胤蹲下身,看着那双纯净无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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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入秋

丫头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皱着小小的眉毛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皇上是好人,爹娘说皇上为了给咱们喝上水,自己一块冰都不用,与丫头家里一样干受酷热。丫头想感谢他,这碗水是娘给丫头,丫头喝了一半,剩下的给好人皇上。”

“好人皇上?”胤喃喃重复了这四个字,骤然大笑起来,竟是说不出的开心,自大旱之后,他还是头一次这般畅快的大笑。

“叔叔,您还没告诉丫头皇宫在哪里呢!”丫头眨着长长的睫毛道。

“你不用去皇宫了。”胤止了笑声拿过丫头手里的碗,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丫头见他喝了自己的水,急得踮着脚就过来抢,一边还叫道:“坏叔叔,把水还我,那是丫头给好人皇上的,不许你喝!”

等她把碗抢来的时候,里面早已空无一滴,丫头撇着嘴就要哭,她刚才忍了很久才没把水喝掉,一心盼着谢谢好人皇上,没想到遇上一个不讲理的叔叔,把水全喝了。

“别难过,好人皇上知道丫头的心意了,他很高兴!”胤摸着丫头脑袋上的揪揪柔声说着。

“真的吗?”丫头毕竟还小,将信将疑地看着胤,就在这个时候,后面传来唤丫头的声音,想是她爹娘发现她不见了,四处在寻她。

“快回去吧,别让爹娘担心了。”胤拍一拍她的脑袋,在看到丫头朝一对中年夫妇奔过去后方才离开。

在回宫的路上,胤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坚定,丫头的出现,让他知道自己的努力心血没有白费。

帝王以百姓为天,百姓亦反哺帝王。

只要他在位一天,就会一日善待他的臣民,绝不放弃一个人!

回到宫中的胤,下旨加派了更多的人去运水,以缓解京城的ji渴,另外自江南等地运米至京城,控制住京中的粮价,不至于出现百姓买不起米粮饿肚子的情况。

一边是竭力救灾,一边是老天仿佛刻意的断绝生机,两边做着持续的拉锯战,只看哪边能熬得更久一些。而此时,距离上一次下雨,已经整整有近三个月了。

这段日子,胤对年羹尧一直的宠信有加,甚至于比以前更甚,特命其在进说期间,与隆科多、张廷玉一同处理军国大政。胤还因他“能宣朕言”,令其“传达旨意,书写上谕”如此一来,年羹尧俨然越过张廷玉等人成为总理事务大臣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