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索了一番后,乌雅氏道:“既然皇帝认为熹妃可以担此重伤,哀家自然不会有意见,只是熹妃毕竟初掌后宫之事,难免生疏忙乱,不如让惠妃也跟着一道打理,万一遇着棘手的事,两人也好商量。”

胤禛颔首道:“皇额娘说得是,那么就依皇额娘的意思,让惠妃帮着熹妃一道打理后宫之事。”

听他们这般说,凌若越加惶恐,垂低了身道:“臣妾只怕有负皇额娘与皇上的厚望。”

乌雅氏温言道:“你若怕有负,便仔细处事,做到公平公允,哀家里倒也罢了,皇上却是对你信任有加,你万不可辜负了。”

“儿臣知道。”凌若答应过后,转向胤禛道:“臣妾谢皇上信任,臣妾必当竭力而为,不令皇上失望。”

望着那张素静柔美的脸庞,胤禛微微一笑,亲手扶起她道:“朕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很好。”

随后,宫人奉了午膳上来,因乌雅氏在病中,是以膳食均偏向清淡素食,荤腥的便只有一道翡翠猪脚汤。不知为何,这道菜刚一端上来,刘氏的面色便有些怪,期间更频频捂嘴,似有些坐立不定。

坐在她对面的戴佳氏注意她的异样,关切地道:“刘常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刘氏勉强压下胸口的难过道:“臣妾也不知道,只是最近见不得荤腥,否则就胸闷恶心,有时候还会吐出来,想是胃不好吧。”

听得这话,凌若心中一动,她是生过孩子的人,晓得除了胃不好之外,还有一种人也常出现胸闷恶心的情况,难道刘氏有喜了?

不等她说话,乌雅氏已经惊喜地问道:“你这样子有多久了?”

刘氏疑惑于乌雅氏的反应,但仍如实道:“回太后的话,约摸有十来天了。”

那厢戴佳氏已经回过味来,訝然道:“难道刘妹妹有喜了?”

“依哀家看,应该十有八九就是了。”乌雅氏如此说了一句,转头对胤禛道:“皇上,不若即刻传太医给刘常在把脉,若真是有喜了,可是一桩大喜事呢,宫里都多少年没听得孩子的哭声了。”

胤禛看了一眼欢喜之中带着几分羞涩的刘氏,笑道:“皇额娘说得是,四喜,还不快去传太医。”

若刘氏真怀了孩子,那可是宫里头一桩大事,四喜哪敢怠慢,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在等太医来的时候,戴佳悄悄问了刘氏的月信,得知她已有一月多未来月信时,心里的猜测越发肯定。同时,酸意亦从不知名的地方悄悄冒了出来,她伴驾二十多年,可不论是刚入府时,还是正值妙龄时,都没有怀过孕,而今刘氏入宫尚不足一年,却有了身孕,如何能叫她泛酸。

心里泛酸的又岂止戴佳氏一人,武氏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且还多了一丝隐忧,一旦证实刘氏怀孕,胤禛少不得会晋其位份,若只是贵人倒也罢了,一旦晋嫔,那么以后两人相见,便该她向刘氏行礼了,可是难受得紧。

凌若冷眼看着诸人的反应,在转了一圈后,目光最终又落在了刘氏身后,在去年入宫的那些秀女中,温如倾与舒穆禄氏是最得宠的,其次是佟佳氏,再次才是刘氏。可眼下,她却越过三人,成了最先怀孕的那一个,虽说有运气在里头,但其中细节却是很值得推敲。因为她在刘底眼底深处看到一抹踌躇志满之意,这绝不是一个刚刚被怀疑可能有孕的人该有的,倒像是…已经成竹在胸,知道自己怀了龙种。

若真如此的话,那么刚才那一幕,便是刘氏刻意所为,好让他人发现异样,从而理所当然地揭露出怀孕一事。

在这样的猜测中,太医到了,在众人各异的心思中,替刘氏诊脉,在其收回手时,乌雅氏迫不及待地问道:“太医,如何,刘常在可是有了身子?”

太医朝胤禛与乌雅氏长揖一礼,笑容满面地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刘常在已经怀孕两月。”

胤禛喜出望外,亲自离席拉了含羞带怯的刘氏轻声道:“你怎得自己有了身孕也不晓得,若非今日一道用膳,还不知要到何时才知道。”

刘氏面泛红晕地盯着自己脚尖,声如蚊吟,“臣妾只道是自己身子不好,实在未往这方面想。”

彼时,凌若笑着cha话道:“就算如此,月信久久未至,刘常在也该有所察觉了。”

“是臣妾粗心了。”这般说着,刘氏便要行礼,凌若忙含笑道:“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必多礼,好生待着就是了。晚些本宫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单独做你的那一份,另外你那里有什么缺的也尽管告诉本宫。”

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的事是一些也不能少的,尤其胤禛刚刚才许了她掌管六宫之权。

刘氏受宠若惊地道:“娘娘这般厚待,让臣妾如何敢当。”

“你啊,好生养胎,待十月临盆时,为皇上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便行了。”这般说着,凌若转脸看着胤禛笑道:“皇上,臣妾说得可对?”

第八百六十章 谦贵人

胤禛对她的话甚是满意,含笑道:“你说的自是在理,否则朕也不会让你来主掌这六宫事宜。”说及此,胤禛有些感慨地道:“朕自登基之后,还未有子嗣降生,若这次润玉能平安生下孩子,不论男女,都是一件大喜事。”润玉是刘氏的闺名。

乌雅氏笑吟吟地道:“是啊,裕嫔的孩子是最小的,但也有十余岁了,这么多年来,众妃嫔一直都没有好事传来,不曾想今儿个竟应在刘常在身上,真是令哀家高兴。”说罢,她转向胤禛道:“前些日子出现五星连珠的祥瑞,可是宫里却接二连三的出事,哀家还只道祥瑞不准,如今看来却是应在了刘常在身上,看来这个孩子一定会是人中龙凤。”

武氏在旁边撇了撇嘴,显然对乌雅氏的话不以为然,孩子连形都没有呢,就说是人中龙凤,哼,说不定到时候生个傻子出来,那可就热闹了。

想像着刘氏十月临盆生下一个傻子,遭胤禛训斥厌弃的模样,武氏不由得笑出了声。

凌若睨了她一眼,不解地道:“宁贵人笑什么?”

武氏哪敢说实话,眼珠子一转婉声道:“臣妾是替皇上高兴呢,最好刘常在到时候生个龙凤胎。”

龙凤双生,在皇家向来视为大吉,先帝虽有子女数十人,却没有一个是龙凤双生,连同男或同女的双生都没有。

刘氏本就绯红一片的脸颊越发通红,不过她仍抬起头含情脉脉的看了胤禛一眼,小声道:“臣妾也盼着能为皇上生下龙凤胎。”

因为刘氏的怀孕,胤禛心情颇为不错,轻拍着她的手道:“总会有机会的。”

武氏心里暗恨,面上却是撑着一张不由衷的笑脸,龙凤胎,哼,让老天给你生一个傻子才对,看你到时候还得不得意的起来。

听着他们的话,乌雅氏感叹道:“若真是龙凤胎就好了,只可惜哀家看不到刘常在的孩子出生了。”

一听这话,旁人还未说什么,刘氏已经挣脱了胤禛的手跪在乌雅氏面前,神色恳切地道:“太后千万不要这么说,您福泽深厚一定能看到孩子出生,这个孩子…”低头,轻抚着平坦的腹部道:“虽然尚小,但臣妾知道,他一直在盼着出来后,唤太后一声皇祖母。”

“你这孩子倒是孝顺。”乌雅氏心疼地看了刘氏一眼,亲手扶起她道:“好了,你是有孩子的人,别动不动就跪,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办。至于哀家…唉,何尝不想看着小孩子出生,怕只怕哀家的身子撑不住。”

凌若走过去轻声道:“皇额娘,您啊,别总想着身子撑不撑得住,若成天担忧这些,就是再好的身子也会垮下去。齐太医说过,您身子安好与否,最关键的是您的心情。”

“熹妃的话,哀家明白。”乌雅氏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刘氏尚不曾隆起的腹部,“哀家会努力撑到孩子出生的时候,亲眼看一看这个小孙子。”说到这里,她忽地想起一事来,“皇帝,刘常在怀有龙胎,是宫里多年未闻的大喜事,既是这么高兴,倒不若晋一晋刘常在位份。”

胤禛也有此意,含笑道:“既是皇额娘开口,那么儿臣就这传旨六宫,晋润玉为贵人,至于封号…”

一听说胤禛还要给刘氏拟封号,武氏顿时有些急了,她比刘氏早伴驾多年,总想着可以压刘氏一头,封号与否可是代表着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眼下贵人之中,有封号的可只有她一人,实不想刘氏与自己平分秋色,这般想着,她忍不住道:“皇上,贵人向来是不另赐封号的,只以姓或名指代,岂可因刘氏一人而破例。”

凌若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也不说破,只是笑道:“宁贵人此话差矣,宫规之中并无一条说不许贵人册封号,只是因为贵人不是主位娘娘,也不记入金册之中,所以不赐封号一事便成了约定俗成的事,但并非就真的没有。”

乌雅氏颔首道:“不错,当年与熹妃一道参选的石氏被先帝选为贵人之后,特赐其封号为静,是为静贵人。”

“再者,若非要说皇上为谁破例,那也该是宁贵人才是,宁贵人你说对吗?”在凌若轻描淡写的言语中,武氏一张脸涨得犹如红宝石一般,她刚才只顾着阻止胤禛赐刘氏封号,却忘了自己这个“宁”字,同样是胤禛破例赐予的。在匆忙的一次抬头中,她看到胤禛暗含不悦的脸色,晓得不好,赶紧推翻自己刚才的话道:“臣妾并非此意,只是…只是…”她只是了半天总算找到接下去的话,赶紧道:“只是刘妹妹怀有龙种,自然与旁人不同,封号也该着礼部仔细拟了再定,免得委屈了刘妹妹,皇上您说是吗?”

胤禛尚未开口,戴佳氏已经轻笑道:“宁贵人这话锋转得可真快,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诸嫔妃之间多的是表面客气,背地里使手段,戴佳氏虽不至于如此,但听到武氏前后截然相反的话,还是忍不住讽刺几句。

武氏理亏在先,哪敢与戴佳氏争辩,勉强笑一笑算做回应,至于胤禛那边在与凌若低声商议了几句后道:“好了,封号一事也不必礼部商议这么大费周张了,朕与熹妃皆觉得谦字甚好,就将之赐给润玉。”

他这边话音刚落,四喜与晚秋等宫人已经满面喜色地朝刘氏行礼,“谦贵人大喜,奴才们恭喜谦贵人双喜临门。”

刘氏脸上含羞带喜,迭声示意他们起来,随后又命宫人自取出放在荷包里的金瓜子分赏众人,一时间皆大欢喜。

因为刘氏有喜,这一顿饭乌雅氏与胤禛吃的格外高兴,席间,胤禛不止命撤换了刘氏的膳食改换成有益养胎补气的菜氏之外,还对其体恤有加,看得旁边的戴佳氏与武氏满心不是滋味,好好一顿膳食,吃在嘴里跟嚼腊一般,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第八百六十一章 盼女

好不容易熬到一顿午膳用完,又陪着乌雅氏说了一番话,方才各自散去,在出慈宁宫时,刘氏对走在前面的武氏屈一屈膝,柔声道:“姐姐慢走。”

她并未因自己怀孕骤封贵人而恃宠生骄,一如原来的谦逊柔和,无奈武氏眼下看她哪里都不顺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谦贵人客气了,你现在身子金贵,我哪敢受你的礼,赶紧起身吧,免得说我让你动了胎气。”

“姐姐…”刘氏刚说了两个字,武氏已经扶着宫人的手离去,显是不想再听她说话。

不远处,凌若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却是什么也未说,正要登上肩舆,身后忽地传来胤禛的声音,“熹妃可愿陪朕走回去?”

凌若转身,含一缕轻浅的笑意道:“臣妾自是愿意,只是皇上现在不是该去陪谦贵人吗?”说罢她朝刘氏的地方努努嘴,彼时,刘氏已经回过神来,正眼巴巴的看着胤禛,意思不言而喻。

胤禛好笑的看着她,“朕如今想让你陪着不行吗?至于润玉…”他略一思忖,对四喜道:“去,告诉谦贵人,朕晚些再去看她,让她回去仔细躺着,别累了,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御膳房置办,另外你取一觯南海明珠再并一对如意送去谦贵人处,好让她安胎宁神。”

当四喜将这话转告刘氏时,她显得有些失望,但仍是恭谨地朝两人行礼,随后才扶了宫人离去。

在其走后,胤禛玩笑道:“如何?熹妃现在可以陪朕了吗?”

凌若掩唇一笑,“皇上有命,臣妾岂敢不从。”这般说着,她命宫人将肩舆抬回承乾宫,自己则随胤禛慢慢走在朱红宫墙下。

七月近末,渐趋入秋,天气虽依旧热,但已不像之前那样晒人,只觉得有稍许热意,四喜等宫人远远跟在后面,并不靠近。

在走了一段路后,胤禛忽地道:“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高兴过了。”

凌若知道他是在说刘氏怀孕的事,故意道:“是啊,如今谦贵人成了皇上心尖上的人,像臣妾这样的,早不知被皇上忘到哪里去了。”

胤禛失笑道:“你这什么话,朕要是忘了你,还能扔下润玉与你在这里闲步?再说了,论起在朕心里的位置,哪个又能与你熹妃娘娘相提并论。二十年来,能够一直让朕将你放在心里,不离不弃。”

凌若笑而不语,她与胤禛之间,有些话即便不说,各自心里也是明白的,玩笑道:“怕就怕谦贵人到时候在心里埋怨臣妾拉着皇上不放呢。”

胤禛不以为然地道:“润玉很懂事,不至于无理取闹。再说,你如今握着掌管后宫之权,哪个又敢对你不满。”

说到这个,凌若心中一动,仰首迎着有些刺目的阳光睇视着胤禛线条优美的侧脸道:“皇上怎得想起让臣妾掌管后宫,臣妾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些,怕是有负皇上所托。”

胤禛拉着她走到阴影处,道:“你何时变得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朕说你可以就一定可以;就算真忙不过来,不是还有惠妃帮你吗,你与她向来交好,有什么事皆可商量着办。”

说起温如言,凌若脸色顿时黯了下来,胤禛尚不知道她与温如言之间的情谊已经因温如倾而生出了重重裂纹,物是人非,再回不到从前。

胤禛注意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道:“怎么了?”

“没什么。”凌若闷闷地答了一句,胤禛却是不信,道:“不对,你定有事瞒着朕,到底怎么了,可是与惠妃有关?”

“没有呢。”凌若怕胤禛继续问下去,只得随口道:“臣妾只是在想,以后谦贵人诞下小阿哥,皇上不知是否还会记得臣妾与弘历。”

听得竟是这么一回事,胤禛不由得哑然失笑,随后紧一紧握在掌中的柔荑道:“你放心,在朕心中,没有人比你与弘历更重。若要朕说实话,朕更希望怀孕的那人是你。”

凌若被他最后那句话说得脸皮一红,轻啐了一口道:“皇上尽寻臣妾开心,臣妾都多少年纪了,哪还生得了孩子。”

胤禛握住她想要抽回去的手,赦然道:“昔日,明成化帝的万贵妃三十八岁尚可生皇子,你又为什么不可以;难道论福气,朕在意的熹妃还会比不得一个宫女出身的万氏吗?”

凌若红晕更甚,想要先走,偏又抽不开手,只得低头道:“皇上再这样胡说,臣妾可就不理你了。”

“朕说的每一个字话都是真的,朕一直都盼着若儿再给朕添一位小公主。”

胤禛这话令得凌若有些奇怪,“为何是小公主,小阿哥不是更好吗?”

“朕虽然膝下子嗣不多,但终是有四人,哪怕弘晟去了,也还有弘历他们三个,可是公主便只有灵汐与涵烟;灵汐已嫁人多年,涵烟…”说到这个苦命的女儿,向来坚毅冷静的胤禛也不禁面露哀色,深吸一口气方道:“涵烟又是这个样子,所以朕膝下竟是连一个女儿也没有。”

凌若见状忙安慰道:“皇上别太难过了,指不定这次谦贵人就真的怀了个龙凤胎,阿哥公主一次皆齐了。”

胤禛拉着她走了几步道:“如此自是最好,不过朕心里总是更属意你,希望上天可以让朕如意一次。”

“希望吧。”凌若轻轻说了一句,她心里何尝不想再有一个女儿,可是随着年纪渐长,这生育的可能自然也就越来越小,与其抱太大希望,倒不若顺其自然,该有的总是会有,反之便是上天注定她命中只得弘历一子,强求不得。

在走了一阵后,已是能看到承乾宫的影子,胤禛却是站住了脚步道:“朕还有许多事未处理,就不陪你进去了,宫里的事朕就交托给你与惠妃了,若是有实在不知如何处理的,便去坤宁宫问皇后,她虽起不了身,但与你们说几句话指点一下还是可以的。”

凌若答应一声道:“臣妾知道了,皇上尽管去便是。”

第八百六十二章 计上心头

在送胤禛离去后,凌若进到承乾宫,刚一进殿,便看到水月捧着一个金珐琅九桃小薰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她对面,弘历站在一块竖着的板子,手里拿着笔,不知在做什么,嘴里不时道:“别动啊,再一会儿就好了。”

水月苦着张脸道:“四阿哥,你已经说了许多遍了,可一直都没好。”这般说着,恰好看到凌若进来,水月忙道:“主子,您帮奴婢跟四阿哥说说,让他画快些,奴婢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凌若觉得有些好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弘历全副心神都放在画上,根本没听到凌若的话,还是水月代为答道:“回主子的话,四阿哥说上书房来了一位西洋师傅,教他们画什么油画,四阿哥说用这个画法画出来的人跟物就与真的一样,所以让奴婢站在此处让他画。”

凌若也曾听说过西洋画法,却一直不曾见,眼下听得水月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走到弘历身后,只见木板上夹着一张纸,一个捧着小薰炉的水月正逐渐跃然于纸上,看样子有六七分相似。

如此又过了一刻钟后,弘历方才停下笔,满意地端详了画作一眼道:“好了,水月,你可以动了。”

水月如逢大赦,赶紧将小薰炉往桌上一放,自己则靠着桌子又是揉手又是捶腰,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杨海见着好笑,在旁边道:“不就是让你捧着小薰炉站一会儿吗,怎么瞧着你的模样,倒像是忙了一天似的。”

水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下次让四阿哥画你试试。”小薰炉虽然不重,但捧到后面,却跟捧了十数斤的东西一样,酸的双手直往下坠。

凌若细细打量了弘历以油画之法绘成的画像一眼点头道:“色彩运用,人物形象均可,不过也仅限于此,并未画出人物该有的神韵,只局现在表面的相似之中。”

弘历笑道:“儿臣初学乍练,自是有许多不足,待以后多多练习,应该会有所进步。”

水月跑过来看自己累了一个多时辰的成就,她并不能如凌若一样看出什么神韵来,只觉得画中人与自己颇为相似,且颜色也极好看,便道:“四阿哥,这幅画能送给奴婢吗?”

弘历大方地道:“画的是你自然该归你,晚些我让人裱好后再给你。”

水月高兴得不行,适才所受的累也不觉得难受了,欢天喜地的道:“那就谢谢四阿哥了。”

看着那张自画板上取下来的画纸,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心底,一番思忖后,凌若含笑对弘历道:“其实你要练习画技,可以先去外头学着画景致,毕竟人是活的景是死的,景致可不需要捕捉神韵,画完之后也可以送人。”

弘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当下道:“儿臣知道了,听说有御花园中开了好些花,晚些儿臣做完功课后再去御花园中画景致好看些的,然后拿去送给…”他眼珠子一转,心下已经有了主意,“送给皇祖母好了,她看了一定很高兴。”

凌若含笑点头,待弘历下去后,她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思之色,刚才那个想法,她需要好好推敲,看究竟是否可行。

水秀在旁边静候半晌,始终不见凌若说话,不由得小声道:“主子,您在想什么呢?”

凌若回过神来,抚一抚额道:“没什么,你们说谦贵人有孕,本宫送什么贺礼为好呢?”

杨海闻言凑过来道:“不如送一对玉如意,如意如意,趁心如意,最是合适不过。”

“不可。”凌若摇摇头道:“皇上登基入主紫禁城以来,尚是头一次有妃嫔怀孕,非同寻常,若只送一对玉如意,未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也容易落人口实。”

杨海寻思着道:“奴才看皇上也只是赏了一斛珍珠一对如意而已,并未太过厚待。”

凌若摇头道:“皇上适才只是随赏,真正的恩赐要晚些才正式备办送去谦贵人那里。”她想了一下道:“这样罢,将前次番邦进贡来的那套绿玉髓头面连同如意一并给谦贵人送去。”

听着凌若要将那套绿玉髓头面送给刘氏,水秀不由得有些心疼,“那套头面还是老早前皇上赏下来的,主子一直舍不得带,其实库房中东西那么多,随便选几件就是了,何必非要拿这套东西做人情呢。”

凌若好笑地道:“你这丫头,本宫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先心疼起来。”

水秀道:“奴婢只是觉得谦贵人与主子关系寻常,没必要送这么贵重的礼。”

“再贵重的东西也不过是死物而已,有何好不舍,再说只有用在该用的地方上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眼下,皇上让本宫掌管六宫之事,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本宫,稍一不对便能让她们挑出刺来,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如此说了一句后,凌若又意味深长地道:“再者谦贵人那头,寻常东西怕也入不得她的眼。”

见水秀一脸不以为然,她轻笑道:“怎么,你觉得本宫说得不对?”

水秀咬着唇道:“奴婢不敢。只是觉得主子有些太抬举谦贵人了,她出身只是寻常,入宫后也不过封了个常在而已,能有多高的眼界。”

“不错,她出身是不高,但是心气却绝对的高,所以绝对不能小看了这个人。”说到此处,凌若眸光一闪,缓缓道:“你们当真以为她不知道自己怀孕吗?”

听得这话,杨海两人均是一惊,忙问道:“主子这是何意,难道谦贵人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既如此,她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若是早说了,还会有今日的谦贵人吗?”凌若微眯着眼,看着外头明媚晴好的天色,“宫规当中可没说凡妃嫔有孕,皆该晋位的说法;当年太后生下皇上不是还在贵人位上待了好几年吗?”

杨海仔细咀嚼着凌若的话,隐隐有些回味过来,拭探着道:“主子是说谦贵人故意挑这么一个时候让人发现她怀孕,为的是为了晋位?”

第八百六十三章 亲贺

凌若赦然一笑,缓声道:“要不然你觉得一碗放得远远的汤,能够让谦贵人难受成这样吗?即便当时成嫔不说,她自己也会寻个缘由引太医来诊脉,好顺理成章让人发现她已经怀有两月的身孕。”

水秀不解地道:“可她怎么知道,这个时候说出来,皇上就一定会晋她的位份呢?”

“她也没有必然的把握,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希望确实是极大的。你想想,太后的病一直是皇上最挂心的事,皇上为了能让太后舒心,甚至同意放出十四爷,让他去给先帝守陵;在这种情况下,能引得太后展颜欢喜的人,自然不许以重赏。所以她不止如愿晋为贵人,还被赐下封号,这份殊荣,可是连舒穆禄氏都没有的。”

水秀认同地道:“可不是,奴婢刚才看宁贵人,嘴都快气歪了,还有成嫔娘娘也是,在背着皇上太后的时候,脸色难看得紧。”

“所以了,这样的一个女子可是一点都不容本宫小视,哪怕她现在仅仅只是一个贵人。”

杨海突然想起之前刘氏来向自家主子示好的事,有些后悔地道:“若当时主子不曾拒绝谦贵人就好了。她如今怀着龙种,若能平安生下,皇上说不定会封她为嫔,有她帮衬着主子,主子也能轻松许多。”

凌若却是正色地摇摇头,“你错了,即便事情这个时候再重演一遍,本宫也依然会拒绝她,因为…她与温如倾从本质上而言是同一类人,哪怕各自如今所用的手段不一样,但到最后却是殊途同归。”

杨海与水秀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温如倾的可怕他们是亲眼见过的,却不知谦贵人竟然也是一个这样可怕的人。

那厢,凌若亦在暗自思量,去年入宫的那些秀女中,已有四位贵人,除去舒穆禄氏不说,温如倾与刘氏均是心机深沉之辈,只剩下一个佟佳氏因少有接触,尚且看不透禀xing如何。

“好了,这件事你们自己心中有数就是了,莫要去外面胡言。另外,去打听一下温如倾送给谦贵人的贺礼是什么。”

两人依言退下,待得晚间时分,两人进来禀说已经打听清楚了,温如倾送了一尊白玉观音象去。

听得观音象三字,凌若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你们将本宫要送给谦贵人的礼备好,明日本宫亲自送去。”

到了第二日,凌若带了杨海与水秀二人往咸福宫行去,她没有直接去寻刘氏,而是先见了瓜尔佳氏,后者上下打量了凌若一眼,似笑非笑道:“若我没猜错,今ri你应该不是特意来寻我的,为了刘氏?”

早在昨夜之前,刘氏怀孕并晋为谦贵人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瓜尔佳氏会知道并不奇怪。

凌若坐在椅中徐徐摇着宫扇道:“姐姐都已经猜到了,看来我想否认也不行。”

瓜尔佳氏闻言叹了口气道:“这种事哪里还需要猜,从今儿个天刚亮开始,就不断有人来给刘氏送礼,甭管是派宫人来的还是亲自过来的,少不得要到我这个所谓的主位娘娘这里来绕一圈,害得我想多睡一会儿也不行,实在不胜其烦。”

凌若微微一笑道:“姐姐现在就觉得烦了,以后可怎么办?”

瓜尔佳氏摇头无语,过了片刻才道:“不过我倒没想到你这位正当宠的熹妃娘娘会亲自来给她送礼,她可不值得你巴结。”

“我另有事。”凌若含糊的答了一句,并未曾明说,瓜尔佳氏也不追问,絮絮与凌若说了几句话,话题一转道:“你与温姐姐当真是准备生份了吗?”

听到这个,凌若面色一沉,生硬地道:“我不想说这些。”

“我知你不想听,但还是得说下去,如今皇上命你与温姐姐共掌后宫之事,你们若还这样谁也不理谁的闹下去,可是该怎么主事?”

凌若默然不语,瓜尔佳氏趁机又道:“若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我何尝没有,但咱们终归相识二十来年,这情份不是说抹去就可以抹去的,再者你们闹成这样,不是正合了温如倾的心意吗?

过了许久,才听到凌若缓缓道:“就算是这样,我也没办法,何况咱们不能抹去的情份在惠妃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瓜尔佳氏也气温如言听信谗言,可到底还是不忍见她跳入火坑,“哪有这种事,温姐姐不过是一时受了温如倾的蒙蔽,这才分不出好坏,你给温姐姐一点时间,她定然会明白谁才是该相信的人。”

“就怕等惠妃明白时,一切已经太晚了。”说到这里,凌若起身道:“好了,我该去看谦贵人,晚些再来看姐姐。”说罢,不等瓜尔佳氏答应便径直离去,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在瓜尔佳氏面前这般无礼,看得瓜尔佳氏连连摇头,难道一切真的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且不说瓜尔佳氏在那里难过,凌若穿过正殿,来到刘氏所住的长明轩,宫人看到她来,连忙进去通报,过一会儿刘氏亲自迎出来,满面惶恐地道:“臣妾参见熹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谦贵人快快请起。”凌若噙一缕得体的笑容扶起刘氏道:“本宫昨日得知谦贵人怀孕后,一直欢喜不已,皇上也好太后也好,都盼着龙胎许久呢,想不到竟是应在谦贵人身上,之前可是一点预兆都没有。”

刘氏闻言含羞带怯地道:“莫说娘娘了,就是臣妾自己昨日听到太医的话时,都觉得不可思议。臣妾之前一直都以为是自己胃不好,才会有所恶心。”

“可是你也该注意着月信,迟了这么久都没传太医看看,可是粗心,亏得胎气还算稳当,否则本宫看你怎么办。”

面对凌若的轻斥,刘氏垂目低声道:“娘娘说得是,是臣妾年少不懂事。”

凌若颔首道:“好了,咱们先进去吧,总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是回事。”

第八百六十四章 贺礼

“是臣妾糊涂了,娘娘快请进。”这般说着,刘氏将凌若迎了进去,在命宫人奉茶后,她道:“劳娘娘亲自过来,臣妾实在过意不去,应该是臣妾去给娘娘请安才是。”

“谦贵人客气了,你怀着龙胎阖该好好休养才是。”这般说着,四下打量了一眼,只见铺着绣有千鸟齐飞锦布的桌上堆着许多东西,绸缎、锦盒、珊瑚各式各样皆有,正当着摆着一尊白玉观音像,想必就是温如倾送来的那尊。

刘氏循着她目光望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适才几位娘娘派人送了礼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倒让娘娘见笑了。”

“无事。”这般说了一句,凌若起身走至桌边,瞧了一圈后,似无意地抚着那尊白玉观音道:“这尊观音像,玉质细腻,雕工精细,将观音的慈悲之态尽皆展现了出来,不知这观音像是何人所送。”

刘氏一直跟在旁边,闻言忙道:“回熹妃娘娘的话,是温贵人派人送来的。”

凌若徐徐一笑道:“温贵人有心了,玉质通灵,用玉雕刻出来的佛像都带有灵气,诚心参拜,必可以保佑谦贵人的孩子平安降生。”这般说着,又抚弄了许久方才收回手,恻目对杨海两人道:“你们将本宫带来的贺礼给谦贵人。”

“是。”一声答应过后,杨海与水秀均打开了捧在手中的锦盒,并齐声道:“熹妃娘娘恭贺谦贵人大喜,祝愿谦贵人平安诞下龙子。”

这份贺礼当中,玉如意也就罢了,但那套绿玉髓头面,光是绿玉髓这个玉质便价值万金,更不要说雕工镶嵌了。

凌若随手拿过一枝雕成和合二仙的绿玉?簪子cha在刘氏头上,笑着颔首道:“这套头面妹妹带着可真好看。”在凌若手掌靠近的时候,刘氏闻到一丝好闻却辩不出是何香的气味。

“娘娘送如此贵重之礼,臣妾如何受得起。”这般说着她便要拔下簪子,却被凌若制止,“哎,已经戴上去的,哪还有取下之礼。再说你如今身怀龙胎,莫说区区一套头面,就是将整个承乾宫搬空了也不为过。”

刘氏神色越发惶恐,“娘娘这样说,可是让臣妾无地自容了。”

“本宫是实话实说。”凌若笑一笑又道:“好了,本宫不多打扰你了,你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尽管派人知会本宫,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要不然皇上可是会怪本宫没有照顾好你。”

刘氏感激不已,欠身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恭送娘娘。”

直至脚步声远去不闻后,刘氏方直起身,不过此时此刻,她眼中已然没有了任何感激之色,只有沉静冷凝,抬手摘下绿玉髓簪子扔给一旁的贴身宫人海棠道:“将东西收好,放到库房中去。”

海棠有些诧异地道:“主子不喜欢这套头面吗,奴婢听说绿玉髓很少见呢,宫里也不见得有多少。”

刘氏睨了一眼她手中透着幽幽碧光的簪子,“自然喜欢,只是我如今有孕在身,凡事还是小心一些为好。熹妃…”说到这两个字,刘氏眸光越发深沉,之前自己向其示好投靠,被她拒之门外,而今自己怀了龙种,她却亲自送来这么名贵的贺礼,这当中的意思,可是值得好好思量。

那厢,海棠会过意来,“主子是怕熹妃在贺礼中动手脚?她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吧?”说着,她还翻看着手里的簪子,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