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能够感觉到胤禛内心的沉重,一个刘氏不足以让胤禛时刻记在心中,但一个身怀龙胎的刘氏却足以影响胤禛的喜怒哀乐,子嗣…对于皇家来说是最重要的事,尤其是在弘晟死后。

而她明明知道个中缘由,却什么都不能说,这种感觉实在难受得紧。她忍着眼底的酸涩,安慰道:“皇上杀的都是贪官污吏,大奸大恶之人,百姓闻得死讯皆额手称快,又岂会有罪孽二字。若刘氏的孩子真生不下来,只能说他与皇上无缘为父子,与皇上无关。”

“朕也常拿这话安慰自己,可是,若儿…”他定定地看着凌若,飞舞的落叶难掩其眼中的悲伤,“若真是这样,为何朕活在世上的只有三个阿哥。”

凌若知道他现在心中就是一个死结,只有设法解开,才可以令他展言,当下稍一思索道:“皇上岂不闻宋时的仁宗皇帝,他是宋朝太祖太宗之后难得的贤帝,可是他驾崩的时候却连一个嫡亲儿子都没有,只能将皇位传给宗族的儿子。所以说,上天有意,但上天之意却未必公平。”她顿一顿又道:“臣妾会在佛前替谦贵人腹中的龙胎祈祷,盼她可以平安生下。”

胤禛沉沉点头,说了这么许多心情倒是好一些,起身走到院中,看叶落风起,叹然道:“世事无常,朕虽为一国之君,却也无法将之掌握在其中,不过幸好…”他转身,朝扶门而立的凌若伸出手,“幸好有你一直在朕身边。”

胤禛向来是不擅长柔情蜜语的,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弥足珍贵。凌若跨过门槛一步接一步走到胤禛身前,执手与他相握,一字一句道:“只要皇上一日不厌弃臣妾,臣妾就一日陪在皇上身边,永不离弃。”

胤禛收手将她揽在怀中,下巴蹭着凌若柔顺的乌发。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怕是身在皇家亦不能免俗,所以,他看着心爱的女人嫁给自己兄弟;所以,他看着儿子一个接一个离自己而去;所以,他看着乌雅氏的生命渐渐流逝。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么多年来,他在意的女人可以在历尽沧桑后一直陪在身边。

在静默了片刻后,胤禛放开手道:“皇额娘身子不好,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她,哪怕是最后刘氏的孩子没保住也绝对不可以说,知道吗?”乌雅氏已是油尽灯枯之人,全凭一个念头在支撑,若这个念头没了,离死也就不远了。

凌若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是以答应道:“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严令后宫,不许在太后面前提起。”歇一歇转而问道:“皇上一上午都没处理朝事,可要回养心殿?”

胤禛抚一抚身后的辫子摇头道:“不了,朕此刻静不下心来处理朝事,你再陪朕一会儿。”

“是。”凌若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静静陪在胤禛身边看樱花树下满地落叶,不知过多久,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弘历的声音。

回过神,只能宛然已如大人一般的弘历正规规矩矩地跟两人请安,待起身后,他稍一歪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凌若问起,方才有些犹豫又期许地道:“皇阿玛这样与额娘站在半绿半黄的樱花树下真是好看,且还满地金黄。”

满地金黄?胤禛一时不明白,待及低头之后方才会意过来,敢情弘历说的是落叶,因为宫人未及扫去的缘故,地上铺满了昨夜被风吹落的树叶,黄灿灿的,远远望去,就如金子一般。

弘历大着胆子道:“皇阿玛,儿臣最近画技有所进步,不如让儿臣帮您与额娘画一幅?”

“哦?”胤禛对他这个提议倒是没反对,不过口中却道:“你的画技朕前些日子见过,就算进步了,想来也不会高到哪里去,朕找宫里那些专门的画师画不是更好?为什么要找你画呢,万一你将朕与你额娘画得惨不忍睹,岂非毁了朕一世英明。”

弘历一听顿时垮了脸,但仍不愿放弃,游说道:“请皇阿玛相信儿臣,儿臣真的进步了许多,连教画的师傅都夸赞儿臣。”

凌若见状,心有不忍,劝道:“皇上,不如就让弘历试一试吧,若真的不好,撕掉就是了。”

胤禛朝她使了个眼色,转而对弘历道:“你给朕一个理由,为何要让你画。”

理由,弘历飞快地转着眼珠子,想了许久,终于让他想出一个极好的理由来,忙道:“因为儿臣是皇阿玛与额娘的儿子,以儿子之心来画画,这份孺沫之情是任何高明的画师都画不出来的。”

胤禛薄唇微弯,颔首道:“这个理由尚算不错,好吧,就让你画一幅。”

有了胤禛的应允,一切自然没有任何,杨海等人帮忙着将弘历的画板抬出来,在胤禛携凌若一道坐下后,弘历仔细地画了许来。

这幅画他画得极仔细,而胤禛也出奇的耐心,完全没有凌若之前担心的不耐烦。

樱花树下,两人并肩而坐,地上尽是黄灿灿的落叶,流金明澈的秋阳漫天漫地的撒下来,令所有一切皆似镀上了金色一般,同样,也令所有一切美得惊心动魄。

弘历想要将这一切美好都抓捕尽画中,所以他全身心都投了进去,浑不觉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待其画好时,已是近黄昏时分,水秀几人等得百般无聊,好不容易见他停下笔,皆好奇地凑了过去,待看到画时,皆惊叹不已,直说画得好传神。

胤禛接过画后亦是一阵点头,不论铺色与结构,弘历这一次都掌握得极好,而最重要的是画中的自己与凌若神色自然,没有丝毫做作之色,且有一种脉脉温情在其中。

“好,画得很好!”这一次胤禛没有吝啬夸奖,令弘历好生高兴,待画干之后更对四喜道:“去,将这画放到朕的养心殿去。”

此时的胤禛做梦也想不到,这幅画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他生命的全部与念想…

第九百三十三章 大事不妙

在陪凌若与弘历一道用过晚膳后,胤禛才起驾回了养心殿。而就在胤禛刚离开,弘历便小声问正在饮茶的凌若道:“额娘,谦贵人的孩子是不是不好了?”

凌若微一皱眉,放下茶盏疑惑地道:“你从哪里听到的这话?”

刘氏孩子不稳的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弘历更是每日勤于读书,不是在上书心便是在承乾宫中,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闲言闲语。

弘历如实道:“回额娘的话,儿臣是弘昼说的,他还说如今宫里到处都在传。”说到这里,他瞅着凌若的神色道:“额娘,这是不是真的?”

糟糕,若这样的话,岂非很有可能传到慈宁宫去,,太后那头是绝对受不得这样的刺激的。这般想着,她安慰着弘历道:“没这回事,谦贵人只是稍有些不是罢了,何太医已经替她看过了,很快便会没事的。明ri你见了弘昼记得告诉他,不要理会宫人间的闲话。你们是阿哥,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应当心里有数,别随着那些宫人一道胡闹。”

见凌若说得严肃,弘历不敢再问,点头道:“是,儿臣知错了。”

又说了几句后,凌若站起身来道:“好了,你先回去温书,额娘去看看你皇祖母,晚些回来。”

弘历一愣,下意识地道:“现在吗?可是天都已经黑了,万一路上滑了可如何是好,额娘不如明日再去。”

“额娘会小心的,没事。”凌若眼下忧心得紧,哪里待得住,她之前刚答应了胤禛,若一转眼乌雅氏就出事,她要如何向胤禛交待。

这般说着,凌若急命杨海执灯,带了他与水秀匆匆往慈宁宫赶去,还没到慈宁宫,便听得前方有喧杂的声音,连忙走过去,愕然看到慈宁宫的宫人正拉着齐太医慌不择路地往慈宁宫奔。

连齐太医都没惊动了,难道太后真的出事了?这般想着,凌若脚下又快了几分,因天色漆黑,只有一盏宫灯照路,所以没看到旁边有人过来,与来人撞了个正着,凌若正好撞到了额头,痛得好一会儿出了声,对方亦差不多,继而听得一个小太监的声音道:“谁那么不长眼啊,撞了熙太嫔。”

“住嘴,不许无礼。”随后响起的声音,果然就是方怜儿,凌若忍着痛欠一欠身,“臣妾给熙太嫔请安。”

在看清凌若身份后,方怜儿身边的小太监吓白了脸,连忙跪地请罪,凌若顾不得理会他,盯着方怜儿道:“熙太嫔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

方怜儿也看清了凌若,焦虑地道:“我在复月轩中听宫人说太后突然发病,且来势凶猛,很是危险,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听着方忴儿的话,凌若心情顿时沉到了底,喃喃道:“竟然真的出事了?”

凌若声音极轻,方忴儿一时没听清,追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咱们赶紧进去吧。”凌若此刻哪里顾得上解释,只想尽快知道乌雅氏如今的情况。

方怜儿点头,两人一道进了慈宁宫,慈宁宫中灯火通明,宫人来回奔跑,所有人都带着紧张之色。匆忙之间,凌若看到一个人跑出了慈宁宫,因为速度太快,她没看到那人的样貌。

她们顾不得着人通报,一路进到内殿,在穿过用金勾收起的帷帘后,两人看到晚月紧张地站在床尾,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担忧,而齐太医正坐旁边替乌雅氏诊脉,因为有他的阻挡,两人看不清乌雅氏的情况。

那厢,晚月看到她们来,忙走过来,不等她见礼,凌若已经迫不及待地道:“免礼,晚秋,太后这是怎么了,本宫昨日来的时候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一听这话,晚月双眼顿时红了,哽咽道:“回熹妃娘娘的话,其实一直到今日晚膳的时候,太后都很好,甚至还有精神与奴婢说话,可是…”说到这里,晚秋一脸恨意地道:“一个送晚膳来的小太监不知发的什么疯,竟然在太后面前胡说八道,说谦贵人的孩子快要不保了。太后一听这话当时就急了,催着奴婢准备软轿,说要去看谦贵人,奴婢阻拦不住只得答应,可就在这个时候,太后突然昏厥了过去,两只眼睛都翻白了,怎么喊都不醒。奴婢当时被吓坏了,赶紧让人去请齐太医过来。”

在听完她叙说后,凌若道:“那个小太监现在何处?”

晚月恼恨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刚才奴婢一直顾着太后,等回过神来时,那小太监已经溜走了。”

方怜儿听着不对,她怎么觉得那个小太监是故意在太后面前说这些的,赶紧问道:“那个小太监的样子你可记得?”

“奴婢…”晚月使劲想要回忆起小太监的样子,可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起来,想得头都要爆了方才无奈地摇头道:“他当时一直低着头,奴婢看不真切,当时奴婢没觉得什么,可现在再加想起来,奴婢觉得他好像是刻意不让人看清一样。”

“难道他是故意的?可这件事他一个小太监又怎么知道。”刘氏孩子不稳的消息,方怜儿也是最近才堪堪知道的。

凌若在旁边冷冷道:“知晓的又何止他一个人,宫里的奴才差不多都传遍了。”

“这不可能!”方怜儿断然否定道:“这种事向来不许宫人乱传,怎会有那么多人晓得。”

“是弘历告诉我的,宫人之间传得沸沸扬扬,连他与弘昼都听说了,只有咱们这些做主子的还被蒙在鼓里。”到了这个时候,凌若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否则不可能传得人尽皆知。

“这…这…”方怜儿同样想到了这个可能,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此时,齐太医收回了手,凌若等人一见之下,忙迎了过去,“齐太医,太后她老人家怎么样了?”

齐太医重重叹了口气,垂目道:“太后本就病体虚弱,全赖药物还有心里一点希望拖着,如今骤然听得这样的消息,身子哪里撑得住。”

第九百三十四章 噩耗

“你的意思是说太后…”后面的话,方怜儿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她迫切地想要从齐太医口中听到相反的答案,可显然这只是一个奢望。

凌若突然道:“齐太医,若现在再给太后希望,她还能撑下去吗?”

齐太医略一思索,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地摇头道:“没用了,太后本就是油尽灯枯之人,根本受不了大悲大喜。”

露在袖外的十指颤抖起来,哪怕凌若用力握紧了双手,依然不能停下这份颤抖,她艰难地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恕微臣无能。”随着这句话,齐太医屈膝跪在地上,太后是个慈悲之人,救不了她,齐太医心里很不好受。

凌若摇摇头,强忍了难过道:“本宫知道齐太医已经尽力了,此事不怪你,本宫只想问齐太医一句,太后…还能撑多久?”

齐太医谢恩之后,道:“依微臣推断,太后只怕撑不到日升之时。”

听到这话,晚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伏在床踏上痛哭不已,而凌若与方怜儿亦忍不住落泪,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快到他们难以接受。

有一件事凌若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故意在太后面前说出刘氏龙胎不稳的事,刺激了太后让她丧失希望,病体不支,这对其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件事,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时放下,唤过杨海与水秀道:“你们两个,赶紧去养心殿将这件事告诉皇上,另外,也去将谦贵人请来。”

两人均知事情非同小可,答应一声待要离去,又被凌若唤住,只见她犹豫了一下道:“除此之外,再将四阿哥五阿哥带来,至于二阿哥…算了吧,一来一回只怕宫门早就关了。”

凌若心中清楚,这将是最后一次见到乌雅氏的机会,过了今夜,慈宁宫将少主人,而奉先殿中将多一座神龛。

“主子,那皇后那边呢?”杨海小声地问着。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通知乌雅氏显然不好,但凌若实在不想见她,逐以其伤势为借口道:“皇后伤势未愈,还是先不要惊扰她了。”

“熹妃。”乌雅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有气无力地唤着。

凌若忙迎过去,轻声道:“是,儿臣在这里,皇额娘有何吩咐?”

“你告诉哀家,谦贵人她的…孩子,是不是不好了?”乌雅氏艰难地问出这句话,浑浊无神的双眼紧紧盯着凌若,想从她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凌若强忍了难过,挤出一丝微笑道:“皇额娘听哪个奴才胡说的,根本没这回事,谦贵人的孩子好着快,再有半年便可以出生了。”

乌雅氏的眼眸因为她这句话亮起一丝神彩,“真的吗?你不要骗哀家。”

凌若替她掖好锦被道:“儿臣什么时候骗过皇额娘,而且儿臣已经命人去请谦贵人了,待她来了之后,皇额娘亲自看看她的龙胎是否安好。”

听到这里,乌雅氏稍稍安心,目光一转,落在正努力止住哭泣的晚月身上,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的手费力抬起,放到晚月头上,“晚月,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奴婢没事。”晚月胡乱擦干了眼泪,想要挤出一丝笑容来,可是到最后却变成了哭,在场那么多人中,她与乌雅氏感情最深,彼此陪伴了几十年,她亲眼看着乌雅氏从德嫔变成德妃再变成世间最尊贵的皇太后。

乌雅氏缓缓摇头,放在晚月头上的手不曾松开,“你骗哀家,是不是哀家不行了?”

晚月赶紧拉下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惊慌地道:“没有这回事,齐太医说太后只是一时激动,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那厢,方忴儿亦含泪道:“是啊,太后,只要您好生歇着,很快就会好了。”

“你们一个个都不要骗哀家,难道哀家会连自己的身子都不知道吗?好了,莫要再哭了。”她这样劝着,可是晚月却哭得越发凶了,脸紧紧贴着乌雅氏不算温热的手,可即便是这样,也成为她今后不可企及的奢望。

“皇帝呢,皇帝来了没有?”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乌雅氏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是觉得不舍。

凌若忙忍着泪道:“太后放心,臣妾已经命人去请了,皇上很快就会到的。”

乌雅氏闭目没有说话,她身体里的力气已经不多了,她想多留一点等胤禛来了再说。

如此过了一盏茶的东西,明黄色的人影如风一般地冲了进来,直奔乌雅氏榻前,同时急切的声音响起,“皇额娘,您怎么样了?”

来人正是胤禛,他一得到杨海的报信,就放下手里一切事务急匆匆地赶了起来,一路之上,悲伤与恐慌都缠绕着他,让他几次险些跌倒,看得四喜与苏培盛心惊肉跳。

乌雅氏睁开眼,缓颜一笑道:“皇上来了。”

“是,儿臣来了,儿臣来了。”说着这样的话,胤禛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不是不知道乌雅氏会离自己而去,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急切与突然,让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看着他发红的眼圈,乌雅氏轻声道:“皇上是九五之尊,怎可轻易落泪。”

“是,儿臣听皇额娘的话,不落泪。”这般说着,胤禛强迫自己用意志力忍住悲伤到极处的眼泪。

看着这样的胤禛,乌雅氏突然笑了起来,“哀家想起来了,以前皇上也是这样听哀家的话,哀家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听话,哪怕哀家与你根本不亲。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哀家与皇上见了面总是争吵,为了皇位,为了老十四,争吵不休,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

胤禛听着心里越发难受,嘴上却道:“都是儿臣不好,儿臣惹皇额娘生气,只要皇额娘以后都好好的,儿臣保证绝不再惹皇额娘生气。”

“不,不是你的错,都是哀家被人蒙蔽了眼睛,居然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信,不过好在哀家没有一直糊涂下去。”瘦骨嶙峋的手抚上胤禛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带着深切的不舍,“只可惜,哀家以后都看不到皇帝了。”

第九百三十五章 溘然长逝

“不会的,不会的!”胤禛痛苦地低吼着,胸口痛得像要裂开来一样,让他难以自己。

“莫要难过了,人生百年,终有一死,能与皇上解开心结,哀家已经死而无憾了。”乌雅氏正说着话,刘氏与弘历、弘昼前脚后跟到了,另外裕嫔也来了,那张小巧的脸上尽是骇意与悲伤。

见到刘氏,凌若忙拭一拭泪凑到床边道:“皇额娘,您看谦贵人来了,气色可不是好得很吗,哪里有不对。”

“真的吗?”乌雅氏努力想要撑起身来,胤禛赶紧趁势扶了她后背,让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刘氏。

一路上杨海已经与刘氏说了大概,刘氏也知道自己来此的目的就是让乌雅氏走得安心一些。所以一听得凌若这般说,她便走上去红着眼道:“臣妾给太后请安。”

“你真的没事吗?”看到刘氏微凸的腹部,乌雅氏稍稍安下些心来,“为何你的脸这般红?”

刘氏赶紧摸一摸自己烫得惊人的脸颊,掩饰道:“回太后的话,想是臣妾过来的时候太急,所以才会这样,过会儿就没事了。太后,臣妾与龙胎都好好的,您千万莫要听那些喜欢乱嚼舌根子的宫人胡说。”

“你与孩子没事就好。”乌雅氏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虽然自己看不到这个孩子出生,但至少他安然无恙,这就足够了。

她招手将难过不已的弘历与弘昼唤到近前,仔细睇视着他们二人道:“皇祖母要走了,如今你皇阿玛膝下只有弘时与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听话,将来孝顺侍奉你们皇阿玛与额娘知道吗?”

“孙儿知道,皇祖母,您别走好不好,孙儿想多侍奉您几年!”弘昼毕竟年纪小,听到乌雅氏的话,哭得越发伤心了,令闻者心酸。

“命数由天不由人,皇祖母也想多看你们几年,可惜…”乌雅氏不断地摇头,浑浊的泪水从眼中落下。

弘历没有像弘昼那样痛哭,甚至于一滴眼泪都没掉,可这并不代表他不难过,恰恰相反,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难受得像要爆开来一样,恨不得痛哭一场,将心中的痛尽皆渲泻出来,可他依然在忍耐,退开几步,跪在乌雅氏床前,一个字接一个字地道:“请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会孝顺皇阿玛与额娘,并且照顾好五弟,尊敬二哥。”

弘历的懂事令乌雅氏欣慰,更对胤禛道:“皇帝你生了个好儿子。”

“是,弘历一直很懂事。”胤禛哽咽地应着。

乌雅氏环顾着身前的众人,既欣慰又伤怀地道:“可惜弘时与老十四不在,否则哀家就真的一点牵挂都没有了。”

胤禛闻言忙道:“儿臣这就让人去传。”不等乌雅氏说话,他已回过头来对苏培盛与四喜道:“你们两个速传朕口喻开宫门,命二阿哥进宫,另外派人快马加鞭去皇陵传十四爷进宫。”

他们两个刚要答应,乌雅氏病恹恹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不必了,哀家只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不会的,快马加鞭来回很快,皇额娘一定可以看到十四弟的。”胤禛急切地说着,他现在能为乌雅氏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啊。

“皇陵偏远,来回少不得要一日,哀家如何撑得到。”乌雅氏能够清晰感觉到生命的流失,摇头道:“再说哀家上次已经见过老十四了,并没有太多的遗憾。不过皇帝,哀家希望你答应哀家最后一件事。”

胤禛想也不想便道:“皇额娘请说,儿臣一定答应。”

乌雅氏就着晚月的手喝了口温水提一提神后道:“哀家前次见老十四的时候,他对皇帝你还有许多不解与怨言,哀家亦劝过他,可是成见已深,一时半会儿听不进去。不过哀家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可以理解皇帝的苦心。所以哀家想请皇帝,不论将来老十四犯了什么错,又或许冒犯了天颜,都请看在哀家,还有亲兄弟的份上,饶他一命,不要赶尽杀绝。”

胤禛点头道:“儿臣知道,就算皇额娘不说,儿臣也一定会善待十四弟。”

他的话,令乌雅氏眼中浮起深深的慈爱之色,“其实哀家知道,就算哀家不说,你也会这样做,可哀家还是忍不住。皇帝,你会怪哀家吗?”

“不会,儿臣永远不会怪皇额娘!”她的话让胤禛再一次哽咽难忍,乌雅氏的精神此刻看着似乎好了许多,但每一个人都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而过了今夜,他将再也看不到生他的额娘了啊,养他的人在他九岁时走了,如今生他的人也要走了。从今往后,他将再也没有可以奉养的亲人,只能在脑海中回忆他们的音容笑貌。

“哀家此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生了你这个好儿子,胤禛,哀家真想与你再多做几年母子,真想看着弘历他们长大,真想看着刘氏的孩子出生啊。”在这样的言语中,乌雅氏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双目中的光芒亦渐渐变得黯淡。

“皇额娘!皇额娘!”不论是胤禛还是凌若都惊慌地大呼起来,然他们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哀家…终于可以去见先帝爷了。”这般说着,她拼尽最后的力气,转头看了胤禛一眼后,嘴角泛起一丝微弱的笑意,随即溘然长逝,这一年,乌雅氏六十五岁。

她的一生颇富传奇,从一个卑微的官女子一步步成为康熙身边的宠妃,先后诞下两个儿子,并且最终她生的儿子胤禛在康熙晚年的九龙夺嫡中胜出,成为大位的继承人,而她也成为康熙皇帝众位妃嫔之中,笑到最后的那个。

不过,眼下,这一切都结束了,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太多,想必她自己也累了,如今终于到结束之时。

“皇额娘!”这个时候,殿外传来一声悲呼,却是皇后,她在迎春等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看到乌雅氏生气全无的样子,一下子愣了,待回过神来时,泪水如雨一般落下,不顾自己尚且有伤在身,扑到床榻前,大声哭泣道:“皇额娘,儿臣在宫中听说您出事了,紧赶着便过来了,想不到还是来晚了,皇额娘!”

这一夜,慈宁宫中哭声震天,久久未歇…

第九百三十六章 钟声

如此哭了许久,那拉氏抬起哭肿的双眼对悲伤万分的胤禛道:“皇上,皇额娘已经走了,还请您节哀,莫要伤了龙体!”

胤禛此刻哪里听得进这些,犹自沉浸在悲伤之中难以自拔,直至凌若上前,跪在胤禛身边含泪轻声道:“皇上,皇额娘不会愿见您这样难过,而且她是带着微笑走的,想来心中没有太多的遗憾。”

“朕何尝不知,可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朕…”胤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手指紧紧攥着,指节泛起死灰般的白色。

“臣妾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您纵是再难过,皇额娘也不会活过来了,如今最要紧的是皇额娘的身后事,臣妾与皇后,虽有心,但毕竟只是弱女子,有许多力不从心,还得您来主持大局。所以臣妾斗胆,请您节哀。”

“朕知道。”胤禛深吸一口气,拍拍凌若的手,示意她放心。

这样的情景,落在那拉氏心里可满心不是滋味,她刚才劝了半天胤禛连看都没看一眼,钮祜禄氏劝上几句,胤禛便有反应了,实在可恼。

不过再不高兴,以那拉氏的城府,都是不会露在脸上的,否则她也就不是那拉氏了。

八月十一,百官如往常一般,宫门刚开便从午门东侧门鱼贯而入,在经过阙亭时忽见数名小太监匆匆奔了上去,继而里面从不轻易敲响的钟声骤然响起,与此同时,紫禁城各处都传来鸣钟之声。

一时间百官面面相觑,不解是怎么一回事,往日里只有祭祀太庙、升殿亦或者有人薨时才会响起,如今既不是祭祀又不是升殿难道…

在这个念头中,百官侧耳默记着钟声响起的次数,一下一下,钟声一直未绝,当钟声超过五十下时,百官心中已经有数,一定是有人薨了,因为只有丧钟才会敲这么多下。

钟声在敲完一百零八下时悠悠停住,而这样规格的丧钟,唯有皇太后仙游时才会敲起。

果然,不等百官启步,大内总管四喜已经执拂尘匆匆奔来,在他身后还跟着数个手捧白衣的小太监。四喜在朝百官行了一礼后,声音有些哽咽地道:“启禀诸位大人,今日凌晨,太后仙游,皇上悲伤万分无心上朝,再加上要CAO办太后丧事,所以辍朝三日,另外请诸位大臣换上丧衣,为太后老佛爷守灵。”

百官虽然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但亲耳从四喜口中听到时,还是有些骇然,随即拍袖下跪,朝慈宁宫的方向哀哀痛哭,好一会儿方才止了哭声,从小太监手中接过白衣换上,随后去慈宁宫守灵。

彼时,乌雅氏的梓棺已经停在慈宁宫正殿,那拉氏与凌若领着众嫔妃身着孝衣,在乌雅氏梓棺前落泪不止,胤禛双目通红地站在旁边,看到百官进来,他回头朝苏培盛道:“派人通知十四爷了吗?”

苏培盛忙回道:“皇上放心吧,宫门刚开,奴才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皇陵传十四爷了,还有其他几位爷也都派人通知了。”说罢,他小心地觑了胤禛一眼道:“皇上,您一夜未合眼了,要不要先回去歇会儿。”

“不必了,朕撑得住。”胤禛此刻哪里歇得了,一闭眼就是乌雅氏生时的音容笑貌,让他悲痛难忍,更忆起这些年来自己未尽的孝道,悔知晚矣。

百官之后,允祥、允禩等人先后到来,不论真情假意皆在灵前好一顿痛哭,然后又跪请胤禛节哀,保重龙体。

当夜,一直急赶的允禵终于赶到宫中,见了乌雅氏最后一面,他在灵前哭得泣不成声,口口声声称自己不孝。

胤禛虽恨允禵欲谋夺自己皇位,可始终是兄弟,而他又答应了乌雅氏会一辈子善待他,逐上前劝道:“十四弟,莫要难过了,皇额娘在天有灵看到你来见她最后一面,想必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允禵一把挥开胤禛的手,回过头来红着双眼大声道:“不要与我说这些,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皇额娘走得这般突然,太医不是说她至少可以再活数月的吗?为什么!”

听得他的质问,胤禛心里越发难过,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允禵大声嚷道:“我不要听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皇额娘突然就死了,是不是你虐待皇额娘!”

此话一出,跪在灵前的所有人都以一种惊骇的目光看着他,胤禛脸色一沉,喝道:“老十四,朕知道你难过,所以这些话朕不会与你计较,但朕不想再听到。”

“呵,那我是不是该谢谢皇上,谢谢我的好四哥?!”这般说着,允禵脸上都没有丝毫感激之意,反而满脸讽刺,之后更厉声道:“你不必否认,皇额娘之所以早逝,一切都是你之故,若不是你一直为难皇额娘,让她心情郁结,皇额娘怎会恶疾缠身;若不是你不尽为人子之孝,皇额娘怎会突然仙游,根本就是你bi死了皇额娘!”

胤禛从不是个好xing子的人,刚才那些已经是他极力耐了xing子才忍下的,偏允禵不知进退,越说越过份,他阴沉着脸盯着允禵一字一句道:“这是在皇额娘灵前,朕不想与你争执,但并不代表朕可以一直忍你!”

“不忍我又怎样,再一次将我关起来吗,还是直接杀了我?”允禵一点说一边摇头,“你堵得了我的嘴,却堵不了天下人的嘴,你就是一个bi死亲生额娘的不孝子!”

“真正的不孝子是你!”胤禛神色骤然狠厉起来,用力揪着允禵的衣领道:“若非你不懂事,朕与皇额娘怎会有芥蒂,皇额娘又怎会郁郁寡欢,更不会在临终前还担心你的安危,让朕务必要善待于你。允禵,你以为自己什么都做的很对吗?你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你刚才皇额娘跟前说的没错,你不孝,而且是大大的不孝!”不等允禵回神,他已经用力将允禵推到棺木前,一字一句道:“给朕在这里好好呆在这里为皇额娘守灵,待皇额娘下葬后,朕再处置你!

第九百三十七章 钉棺

八月十二日,胤禛追封乌雅氏为孝恭仁皇后。

八月十三日,守灵三日后,钉棺准备移至景陵中下葬,然在钉棺之时,之前吩咐好的几个太监居然昨夜齐齐腹泻的下不了床,不得已之下,那拉氏命小宁子等几个太监前去钉棺。

可小宁子却说长钉一直下不去,连试了向次后,甚至砸伤了手,让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见屡次未能钉棺,胤禛不耐地道:“没用的东西,滚开,朕自己来钉。”

“皇上不可。”那拉氏连忙劝阻道:“您先别急,待臣妾看看。”

在劝阻了胤禛后,那拉氏亲自上前查看棺木与钉子,发现其中并无问题,正自不解之时,小宁子抚着砸伤的手小声道:“主子,您看是否这殿中有什么与太后相冲的人,所以这棺木才一直钉不下去。”

那拉氏惊疑不定地看了小宁子一眼,道:“你是说有人冲了太后?”

“奴才未入宫前,曾听人说,一旦有犯冲之人在场,这棺木就绝对钉不下去,您看太后这回,先是钉棺木的人腹泻不止,接着奴才等人又这个样子,实在不得不令人疑心啊。”

小宁子的声音虽轻,但还是被近在咫尺的胤禛听到了,瞥了不明所以的刘氏一眼不说话,至于允禩等人则纯粹一副看戏之态,甚至巴不得事情闹大一些,让胤禛收不了场才好。

那拉氏环顾了众人一眼,迟疑地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这里这么多人,又如何知晓哪个与太后犯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