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面色一沉,道:“五弟,你若接不下酒令,直说就是,几杯青梅汁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你喝就是了,可你怎能这样胡言冤枉我!”

弘昼不理会弘历的劝说,不服气地道:“我没有,若非皇额娘提醒一句,你根本就接不出来。”

“看样子本宫刚才真不该说那一句,倒是让五阿哥误会了。”那拉氏淡淡说了一句,转眸道:“弘时,既然五阿哥觉得你这句接的不对,那你就罚喝一杯吧。”

“儿臣…”弘时待要替自己辩解,那拉氏眸光一凝,声音重了几分,“没听到本宫的话吗?”

见那拉氏面露不悦,弘时只得低头答应,随后端起酒杯一口而尽,不过仍是满心不甘。

裕嫔狠狠瞪了弘昼一眼,走至殿中跪下道:“弘昼无礼,对二阿哥与皇后娘娘不敬,请皇后娘娘恕罪。”

那拉氏抚着身上的锦衣笑道:“不过是两兄弟玩闹罢了,裕嫔不必再意,再说五阿哥年纪尚小,本宫又怎么会与他一般见识呢。”

她越是温和,耿氏就越是心惊,她虽然处处避让,从不掺进宫里的是是非非,就算熹妃那头也只是略有交往,可对于皇后的为人还是略有几分耳闻,一旦被她怀恨在心,只怕自己与弘昼都危矣。

唉,这孩子,教过他多少次要谨言慎行,别事事出风头,便是不听,早晚得让他惹出祸来。

第一千零二章 题目

胤禛对这一切并不在意,兄弟之间争执几句在所难免,至于说那拉氏提醒,那也只是不想弘时出丑罢了,算不得过份,所以哪怕他心里不喜,也没有表露在外。他在示意耿氏退下后对弘昼道:“你说弘时作弊,那你倒是接下去给朕听听。”

“儿臣…”弘昼刚有所缓和的脸顿时又赤红一片,无巧不巧,他想到的就是刚才弘时念出的那一句,也正因此,反应才如此之大,认定弘时是靠那拉氏提醒才可以接出行酒令的。

这下子轮到弘时兴灾乐祸,将酒杯一搁道:“五弟说我时不是口齿伶俐吗,怎么轮到自己就成结巴了?”

弘昼不理会他,在费尽思量后终是垂头丧气地道:“皇阿玛,儿臣接不出,儿臣甘愿受罚。”

说罢也不等胤禛吩咐,直接抓起自己面前的青梅汁连饮三杯,待得坐下后他着弘历的衣裳低声道:“四哥,你一定要替我报这个仇。”

弘历瞅着他一眼,小声道:“都是自家兄弟,需要用报仇这个严重的两个字吗?”

弘昼赌气道:“我不管,总之你一定不能输给他,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四哥。”

另一边,弘时也紧张地盯了弘历,毫无疑问,他是绝对不希望弘历能够接下去的,而且他是真的再也想不出任何词了,若再这样一圈轮下来,自己必输无疑。

胤禛搁了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弘历道:“老四,该你了。”

弘历目光如蜻蜓点水一般自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掠过,最后停在凌若身上,而后者对他微微点头,弘历会意,收回目光拱手道:“皇阿玛,儿臣接不下去,儿臣甘愿受罚。”

这个回答令胤禛意外,然在看到弘历如刚才的弘昼一样连饮三杯青梅汁时,眼中的兴趣却更深了,在弘历坐下后,他环目道:“可还有人接得了行酒令?”

众人纷纷摇头,皆道接不下去,舒穆禄氏轻言道:“行酒令起于二阿哥,绕了一圈后又结束于二阿哥,倒也是算是有始有终。”

胤禛微一点头道:“眼下离放烟花的时辰尚早,朕再出一题考考你们兄弟几个如何?弘时,你可有信心答出朕的题?”

弘时刚赢了弘历两人,正意气纷发,闻言起身道:“儿臣自知皇阿玛文韬武略,远非儿臣能及,但儿臣愿尽已所能,博皇阿玛一笑。”

“甚好。”这般说着,胤禛又举目道:“弘历,弘昼你们两人呢?”

弘昼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不理会弘历,直接道:“请皇阿玛赐教!”

待弘历也答应之后,胤禛待要出题,瓜尔佳氏忽地进言道:“皇上,这样考题,未免有些无趣,不如弄个奖赏,哪位阿哥答的话便赏了哪位。”

胤禛赞同地道:“谨嫔这个提议不错,只是这一时间朕倒是想不出弄什么彩头为好。”

见胤禛有些为难,苏培盛凑上前笑着道:“皇上,您待会不是要去燃烟火吗,不如就以此为彩头?”

胤禛瞥了他一眼道:“你是说他们哪个赢了,哪个便替朕去燃放烟火是吗?”

“皇上英明。”苏培盛知趣地没有多说,他身为胤禛的贴身内监,可以提意见,但是绝不能干涉胤禛的决定。

而他这个提议也让那拉氏怦然心动,代胤禛去燃放烟花,看起来不起眼,但若深纠起来,里面文章便大了,要知道除夕的烟花向来是由皇帝点燃,即使不是皇帝也是太子,若弘时可以争得这个机会…

那拉氏虽然心动不已,但已她的城府,自然不会表露在面上,一如之前那般安然坐着,嘴角带着着一丝端庄的笑容。

胤禛抚着下巴道:“皇后,熹妃还有裕嫔,你们觉得这个彩头可好?”考的是三个阿哥,问的自然也是三位阿哥的额娘。

那拉氏在椅中欠一欠身,温然道:“臣妾没有意见,但凭皇上作主。”

凌若与耿氏亦是同样的说法,胤禛在思虑片刻后,一拍扶手道:“好,就以此为彩头,权当是考校你们这一年的学业了。”

弘时有着与那拉氏同样的心动,是以胤禛话音刚落,他便垂首道:“请皇阿玛出题!”

胤禛思索片刻道:“那朕便以宝塔诗考考你们,朕说第一句,然后你们三个各自接下去,哪个接得巧妙,哪个便算赢。”

所谓宝塔诗,顾名思议,形如宝塔,从一句字或两字句的塔间开始,往下延伸,逐层增加字数直至七字句的塔底为止,因为它从一字到七字句,所以又称为一七体诗,极有特点。宝塔诗做起来并不难,但想要做到声韵和谐,节奏明快,有“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之感的却极难。

弘时虽有些意外胤禛会以这宝塔诗为题,但还是满怀信心,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摘得头彩。

就在他们侧耳倾听时,胤禛突然说了一个字,“呆。”

三人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味来,赶情这便是胤禛出的题,但明白归明白,却有一种无从下手的。尤其是弘时,他已经在心中拟了不少胤禛可能会出的题,若是风花雪月,春夏秋冬之类的,随时便可接上,然一个“呆”字却彻底打乱了他的盘算,让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而胤禛在出完题之后,命苏培盛取来一枝线香,亲自点上后道:“就以这枝香为限,香尽之后,告诉朕你们的答案。”

且不提弘历几人在那里苦思冥想,在座的嫔妃大多是名门之后,即使有些家世不高,但也是官宦人家,自小读书习字,对诗词歌赋都有所涉及,也听过宝塔诗,是以一个个在胤禛出完题后,也是陷入思索之中,暗自想着该如何着手破题,这个题实在令人觉得难以接续。

在渐烧渐短的香烟中,瓜尔佳氏轻声对凌若道:“皇上这个题可是难煞了三位阿哥,看他们一个个的,看样子都还没想到破题的法子。”

凌若苦笑道:“谁叫姐姐非要让皇上赌彩头不可,皇上自然得出难一些才行,姐姐可有想到破题之法?”

第一千零三章 高下

瓜尔佳氏摇头道:“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我想得脑瓜子都疼了也没什么头绪,你呢,你可是咱们宫里的才女。”

说到这个,凌若脸上的苦笑更甚了,“我倒是破了两个,但都觉得不太工整,不提也罢。”

这般说着,线香已经烧到了底,在最后一丝烟雾散去后,胤禛道:“好了,一柱香时间已到,你们三个可想好了,哪个先来。”

见胤禛目光望过来,弘时硬着头皮道:“皇阿玛,儿臣愿意抛砖引玉。”随后他在心中默理了一遍吟道:“呆;和尚;吃素斋;长敲木鱼;佛前常磕头;青丝一根不留;一世皆为和尚头。”

胤禛细细听过后,点头道:“还算通顺,不过声韵不准,只能勉强算过关。”说罢他将目光转向弘历与弘昼,“那你们两个又谁先?”

“儿臣先来!”弘昼看也不看弘历,显然还在因刚才的事在生气,站出来将自己想到的诗词也念了一遍,他破的是一只鹅,不论工整还是韵律,都比弘时更差一些。

那拉氏目光微微一松,不过也仅止于此,很快便将目光集中到弘历身上,她心里明白,这个四阿哥才是弘时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这个时候,瓜尔佳氏再度凑过来似笑非笑地轻声道:“若儿,担心吗?若是弘历作的不好,今年的烟花可就要由弘时点燃了,到时候皇后不晓得会有多得意了。”

凌若笑笑道:“要真是这样也没办法,再说只是点烟花罢了,又不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不过瓜尔佳氏已然明白,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那厢,弘历已然上前拱手道:“皇阿玛,儿臣想的诗与二哥的有几分相似,但是不及二哥那么意境深远,不然还是不念了,以免过于粗鄙污了皇阿玛与众位娘娘的耳朵。”

胤禛扬眉道:“哦?你这样一说朕倒是更想听了,赶紧念吧,若真粗鄙了,朕权当是听了一个笑话。”

见推辞不过,弘历只得将心里想到的宝塔诗吟出来,“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揭不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

听到后面,富察氏几人已经轻轻笑了出来了,这诗可还真有几分粗鄙,不像二阿哥那首还有点风雅之意,怪不得刚才四阿哥不愿说出来。

不过深通诗词的那拉氏就笑不出来了,她的见识才学远非富察氏几人可以比拟,更晓得宝塔诗的韵律比工整更加重要。弘历的诗看着粗鄙,但实际上韵律压得非常准,没有一丝错处,至于工整就更加不要说了,短短二十四个字将一个呆秀才描绘的栩栩如生。两首诗放在一起,高下立可判见。

这一点弘时同样也发现了,所有得意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胤禛满意地点点头,“你这首诗虽与弘时的有几分相似,但更胜于他许多,待会儿的烟火便有由你替朕点吧。”

“儿臣受之惶恐,还是…”弘历待要推让,弘时已然僵硬地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四弟没什么好惶恐的。”

看到弘时这个样子,弘历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样子,弘时已然把他恨上了,唉,早知道这样,他就故意念差一点了,就像刚才行酒令一样,让二哥赢不就行了。

随后已经凉掉的席宴撤了下去,改上各类点心蜜饯,同时有戏班上来唱戏,甚是热闹,如此一直持续到子时,胤禛方才带着众人来到外头。

雪,依旧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在绢红宫灯的光茫下飘零飞舞,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美意。

圆明园以水取胜,镂云开月馆外自然少不了池水,一应烟花均被放在临水的岸边,如此燃放起来时,夜空中的烟花便会倒映在水中,一夜一水,皆可见烟花。

苏培盛将点好的火折子递给弘历,赔笑道:“四阿哥,可以放烟花了。”

弘历接过后并未动身,反而有所犹豫,好一会儿后,他抬头,隔着漫然飘落的雪花对胤禛道:“皇阿玛,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胤禛将手笼在袖中,迎着弘历认真的目光道:“你说。”

弘历缓慢而清晰地道:“儿臣想与二哥五弟一道放烟花,请皇阿玛允许。”

经弘时两人诧异的目光中,胤禛嘴角勾起一抹新月般的弧度,怡然道:“给朕一个理由。”

弘历不假思索地道:“因为皇阿玛说过,儿臣们是兄弟,不论任何事都应该同进共退,所以儿臣以为今夜的烟花也是一样。”

同进共退…这四个字令胤禛颇有感触,望着眼前的三个儿子暗自叹了口气,若将来他们可以一直做到这四个字,那么昔日皇阿玛晚年时的祸端就不会重现,他承受过的痛苦,实在不愿自己的儿子也受一次。

这些念头是弘历所不知道的,他只是紧张地等着胤禛的回答,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实在不愿与弘时的关系太僵。

许久,胤禛点头道:“好吧,就由你们三人一道燃放烟火。苏培盛,再去拿两只火折子来。”

在两只火折子分别递到弘时与弘昼手中时,三人一道点燃了烟花,随着绚丽唯美的烟花升空,雍正四年也正式拉开了帷幕,这一年会怎样,在其结束之前没人会知道,所有人这一刻只是专注于许许多多烟花在夜空中演绎着短暂而美丽的姿态。

当所有烟花燃尽后,这一场除夕夜宴亦到了尽头,各人在拜别胤禛与那拉氏后,分别回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在回去的路上,弘历仰头问着凌若,“额娘,二哥是不是很生儿臣的气?”

凌若脚步一顿,道:“为什么这么问?”

弘历有些难过地道:“儿臣看二哥刚才在放烟花的时候,还是不太高兴,之后儿臣跟他说话,他也装着没听到。”

凌若抚去他肩上的雪花淡淡道:“你已经尽力了,人心各异,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何况在行酒令的时候,你已经让过他一次了。”

第一千零四章 我必生死相依

“可儿臣…”弘历刚说了几个字便被凌若打断道:“没有用的,弘历,就算你一直退让,哪怕连性命也让了,弘时都不会喜欢你。因为弘晟已经死了,而弘时…并不是弘晟。”

凌若的话令弘历眸光一下子黯淡不已,他是真的希望可以做到皇阿玛说的话,所以以前弘晟不喜欢他时,他也是尽已所能襄助弘晟。

见弘历这副模样,凌若停下脚步,心疼地揽入了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弘历,你已经十五岁了,再过一年,便要开牙建府,不再是小孩子。你应该明白,许多事并不能尽如人意,你尽力过便可以了。”

“儿臣明白了。”看着弘历依然有些稚嫩的脸庞,凌若无声地叹了口气,明白吗?不,弘历还远不明白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弘时是那拉氏的儿子,他与弘历注定会有一场恶斗,不为其他,只为那个天下至尊的宝座。

这一条路注定遍布荆棘,每一步都会踏出血来,但弘历一定要走下去,且不可能再有任何退让。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将皇位拱手相让,弘时就不会对付弘历了,相反,受那拉氏教唆的他一定会斩草除根,不让弘历有任何威胁他的机会。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弘历,都需要要将储君之位牢牢抢在手中,寸步不让。至于现在,暂时的退让,只是为了让胤禛觉得弘历更适合。

而事实上,弘历也确实是最适合的那一个。

见弘历还有些闷闷不乐,凌若拍一拍他的背道:“好了,别想这些了,趁现在还有些时间赶紧回去歇着,待会儿可还得陪你皇阿玛拈香行礼呢,然后还要贺岁,可是马虎不得。”

弘历点点头,在陪凌若回万方和安歇了一个时辰后,于丑时换上吉服,随胤禛牛香在天地前行礼,虽然不在紫禁城,但胤禛还是依足了礼数依次到处各处上香,之后更朝紫禁城的方向拈香行礼。

如此一圈下来,已是到了卯时,随后至镂云开月馆,依次向帝后跪拜贺岁,嫔妃之后便是弘历等人,灵汐与额驸魏源也来了,灵汐下嫁的这些年,夫妻一直甚为恩爱,同共抚育子女。

虽然灵汐他们几个都已经长大了,胤禛还是赐下以彩绳与铜钱编成的龙形压岁钱,让他们各自回去后置于床脚,以图吉利。

此处贺过之后,胤禛还要受百官朝贺,此礼同样改在圆明园进行,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随后则皇帝赐宴,与百官共用,以示君臣同乐。

如此一直忙到晚些,胤禛才得了些空,带着四喜来到凌若的万方和安在扶了胤禛坐下后,凌若道:“水秀,去将厨房炖的那盅参汤拿来。”

胤禛身子向后面仰了一仰,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朕要过来,还一早备下了参汤?”

“臣妾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过是猜测罢了,若皇上真不来,那就只能臣妾自己喝了。皇上若是累了就先闭目养会儿神。”这般说着,她倒了一些檀香油在掌中,揉搓均匀后替胤禛轻轻按着太阳穴。

“接连忙了几日,真是有些累了。”闻着凌若指尖的檀香,胤禛慢慢闭上了眼睛,“对了,冰嬉的日子你可定下了?”

凌若轻声道:“臣妾估摸着这场雪明后日便差不多会停了,若是隔的太久,又没有新的雪下下来,只怕冰层会变薄,所以臣妾想定在正月初九,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就依你的意思去吧,只要你自己留足准备的时间便好。”说到这里,胤禛话题一转道:“昨夜里,弘历很好,知道该谦让兄长,也知道顾念兄弟之情。”

凌若微笑道:“臣妾从不敢忘皇上的教诲,虽然弘历生在天家,但绝不可忘了手足情的重要。”

“你能这样想朕很高兴,相较之下,皇后就有些执着了,弘时明明已经黔驴技穷,她偏还要提醒,让弘时得以接续行酒令。”胤禛虽然不说,但他心里一直都是清楚的。

凌若温和地道:“皇后娘娘也只是想二阿哥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好一些,臣妾能理解她的慈母之心。”

他眉头微微一蹙,道:“话虽如此,但终归有些作弊了,难怪弘昼不服。朕看皇后往日里处事颇为公正,不想遇到弘时时,也是变得偏颇了。”

“熹妃。”胤禛忽地这样唤了一声,凌若忙应声道:“臣妾在,可是臣妾按得皇上哪里不舒服?”

“没有,朕只是想与你说,好好替朕管着后宫,朕现在只相信你。”胤禛真的很累了,说了那么许多,他眼睛一直没睁开过。

凌若停下手里的动作,俯身贴着胤禛的脸颊动容地道:“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尽已所能,处理好后宫之事,不让皇上烦心。”

胤禛没有说话,只是在跳跃的烛光中静静感受着颊边的温暖与细腻,而他的气息在这样的静好时光中变得悠长均匀起来。

当凌若慢慢将脸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静静地坐着,彼时水秀端了参汤进来,还没说话,便见凌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将参汤放着吧,去取一条法兰西国进贡的毛毯来,皇上睡着了。”

水秀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转过身,在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来,小声道:“主子,要不要奴婢让杨海扶皇上去床上躺着,这样坐着睡肯定不舒服。”

凌若瞥了在睡梦中依然皱眉的胤禛一眼道:“不必了,本宫瞧皇上睡得不甚安稳,若是现在移动,只怕该吵醒了,赶紧去将毛毯取来。”

水秀不再怠慢,取了毛毯过来与凌若一道覆在胤禛身上,而凌若在示意水秀下去后便一直陪在胤禛身边,他睡了一夜,她便陪了一夜,寸步不离。

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同样的夜色下,方壶胜境的气氛则要凝重许多,那拉氏在,弘时也在,茶已经放了半晌了,一直都没人动过,由开始的滚烫逐渐变得冰凉。

第一千零五章 要求

不知过了多久,那拉氏碰一碰墨彩蝶纹的茶盏,却没有端起来,小宁子连忙会意地道:“奴才再去重新沏一盏来。”

说罢,他端了茶盏下去,在走到一半时被弘时叫住,“将我的也拿下去一并换了。”

“!”小宁子答应一声,空出一只手去端弘时旁边的那盏,然手一个不稳,洒出了一些在小几上,令本就心情不好的弘时更加不悦,皱眉厉喝道:“怎么做事的,连个茶盏也拿不好!”

小宁子慌忙将身子躬得跟虾米一般,口中迭声道:“奴才该死!”

弘时还待喝斥,那拉氏已然道:“洒了就洒了,有什么了不得了,擦一下便是了,你若再不喜欢,就将小几也给换了。小宁子,你下去。”

“!”小宁子赶紧答应一声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俩母子单独说话。

对于那拉氏的说法,弘时颇为不满,带着些许怨气道:“皇额娘,儿臣是否连训一个太监的资格也没有?”

那拉氏屈指拨弄着手上雕有凤纹的暖手炉,怡然道:“自然不是,你是堂堂阿哥,莫说训一个太监,就是将他打死了,甚至将整个方壶胜境的奴才打死都无关紧要。但是困拢你心间的烦恼依然会存在,不是吗?”

弘时抿唇不语,是的,他根本就不是因为小宁子而生气,他是气自己输给比自己小了许多的弘历,虽然之后弘历请求皇阿玛让他与弘昼一道放烟花,但那种感觉让他更不喜,仿佛是弘历的施舍一般。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为什么不说话,是本宫说错了吗?”那拉氏问着,她的容颜在烛光下端庄温婉,一如平常展现于人前的那般。

弘时捏着双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皇额娘说的没错。儿臣…”

不等他说完,那拉氏已然抬手道:“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而且你我都得承认,弘历确实有几分小聪明。”

说到这个,弘时再次怒上心头,不满地道:“若是再比一次,我绝不会输给他。”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将弘历狠狠踩在脚下羞辱,至于什么兄弟手足之情,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你真的想再比一次吧?“那拉氏低头看着暖手炉上精巧的雕琢,精心描绘了胭脂的红唇逸出一丝轻浅的笑意。

“是。”这般答应后,弘时又有些懊恼地道:“只可惜已经过了除夕,没这个机会了。”

“谁说没有机会的。”在弘时不解的目光中,红唇勾出一个极深的弧度道:“你皇阿玛之所以择在圆明园过年,最主要是为了办一场冰嬉,依本宫推测,应该会在元霄节前,到时候除了你与弘历这几个阿哥,其他宗室子弟也会上场。本宫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赢了所有人,得到你皇阿玛的玉扳指,这对于你将来有莫大的好处。”

自从冰嬉一事,尤其是胤将会将他随身多年的玉扳指做为赏赐的消息传出来后,许多人都在苦练冰嬉,弘时亦是其中之一,希望到时候可以一举得胜。而那拉氏的话,无疑正中他心意,毫不犹豫地道:“皇额娘放心,儿臣一定不会再输给任何人。”

那拉氏满意地点头,笑容在摇曳烛光下明暗不定,“这才是皇额娘的好儿子!很晚了,回去歇息吧,这几ri你皇阿玛难得歇几天,你在此多陪陪他,还有,将你庶福晋生的儿子尚未取名,趁着这几日带他们来在园中小住几天,若有机会便求你皇阿玛赐名。昔日,弘历的名字便是你皇爷爷取的,之后更一直养在身边,对他比你们几个都要看重。”

弘历明白那拉氏话中的意思,连忙道:“是。儿臣一切皆听皇额娘吩咐。”

在其下去后,那拉氏闭上了眼睛,即使是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睁开,直至肩上传来轻重适中的揉捏后,方才启声道:“本宫今日看刘氏面色甚是不对,看样子迎春的法子见效了。”

小宁子轻声道:“主子,奴才这些日子一直有注意迎春,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总觉得她有事隐瞒。”

那拉氏轻嗯一声道:“昨日除夕宴上,本宫也觉得迎春有些不对劲,总之你继续盯着,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这一次小宁子隔了很长时间才道:“奴才知道,奴才就怕她突然给咱们使绊子,到时候只怕会很难收场。”

这句话令那拉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而小宁子能够感觉到自己双手下刚刚有些松驰的肌肉又再次变得紧绷起来。

一缕碎发散了下来,与耳边的珠络缠在一起,发丝被扯的痛楚令那拉氏蹙眉,小宁子想要解开,却发现其中一根头发缠在了珠玉衔接的地方,怎么也解不开。正当他急得手心出汗时,一只涂着绯红丹的纤手伸过来,狠狠一攥,将缠到的头发连根扯下,而那拉氏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小宁子趁机将珠络里的头发拔下来。

与此时,那拉氏开口道:“迎春会做什么,本宫一时也算不准,但应该与那些红花有关,小宁子,你设法将迎春手里的红花换掉,本宫记得有一种草药与红花极为相信,迎春又不懂什么药理,应该不会发现。只要没有了红花,任她怎么折腾都无法害到本宫。”

小宁子犹豫着道:“主子,其实咱们现在将迎春抓了,不就可以直接免除后患吗,至于谦贵人那边,咱们自己在她沐浴的水里下药就是了。”

“若迎春真要对付本宫,必然是受人指使,她自己断然没那个胆子,要抓便要将后面的人一股脑儿抓出来,只是抓一个迎春有什么用。本宫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敢将算盘打到本宫头上。”

一夜无话,待得初二这日,下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开始有止住之势,不过等彻底止住时,已然是初三;也是在这一日,凌若晓喻六宫,着正月初九这日举行冰嬉比赛,凡所有三十岁以下的宗室子弟皆可以参加,赢者可以得到胤手上的玉扳指。

第一千零六章 钟爱

也是这日,弘时将自己刚满月没多久的孩子接进了圆明园,连带着孩子的生母也跟着沾光来此。

胤尚是第一次见这个孙儿,颇为欢喜,弘时亦趁机进言请胤为这个庶子赐名,胤没有拒绝弘时的请求,斟酌片刻后为其取下“永琳”二字,愿他可以如美玉一般无瑕。

随后在与凌若说起此事时,胤笑着道:“看样子朕真是老了,连孙子都有了,亏得朕还以为自己年轻得很,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凌若将一盅燕窝递给胤,“皇上本来就年轻,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只道皇上才三十出头呢。”

胤睨了她似笑非笑地道:“朕都有白头发了,哪里还像三十出头。你啊,就算想安慰朕,也该寻个更好的说词才是。”

凌若顺势坐下道:“臣妾可不是安慰,而是实话实说,在臣妾心中,皇上永远是初遇时的那个四阿哥。”

四阿哥这个称呼对胤而言已是很久没听到过了,如今被凌若这么一提起,不禁有些感慨,“若儿,你很久没唤朕一声四爷了。”

凌若轻笑道:“皇上现在是九五之尊,臣妾如何好再没规没矩的唤皇上四爷,教人听见了非得说臣妾恃宠而骄不可。”

胤轻哼一声,断然道:“有朕在,哪个敢论你的是非。”

他的样子让凌若忍不住发笑,“是,有皇上护着臣妾,臣妾自然什么都不怕。”

“既然如此,你还不叫四爷?”在说这句话时,胤眼里尽是满满的温柔与笑意。

凌若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起身朝胤浅施一礼,怡然道:“是,臣妾给四爷请安!”

这一声“四爷”仿佛将胤带回了往昔,想起他与凌若的第一次相遇。那时,他们谁都不曾想过,往后的人生竟会与对方紧紧纠缠在一起,成为彼此人生中重要的那个人。

二十余年过去,皇阿玛、皇额娘还有如言都先后走了,不过幸好,若儿一直在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胤摇摇头,将这些思绪压下心底,低头舀了一勺燕窝递到凌若唇边,温声道:“朕喂你吃罢。”

这样的温柔于胤而言是极难得的,他许多时候都是冷冰冰的,即使面对后妃也不会太过温柔。凌若脸庞微红,摇头推却道:“皇上自己用罢,臣妾的那盏待会儿就炖好了,再说那么多人看着呢。”

听到她这么说,杨海等人赶紧移开目光,不过一个个神色都有些怪异,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胤哪会不明白她的想法,微微一笑道:“你们几个都退下吧。”

待杨海他们离去后,方才道:“好了,现在没外人在,可以吃了吧?”

他的细心与温柔令凌若为之一暖,但扔推辞道:“其实臣妾真的不饿,倒是皇上政事繁忙,该多吃一些补补身子。”

胤颇为心疼地道:“你啊,总是记着朕繁忙,那你自己呢?这些日子朕看你又是忙着移宫,又是忙着过年,如今还要忙冰嬉的事,脸色瞧着都没以前好了。总之你听朕的话,好好将这盅燕窝吃了,待会儿再吃一盅,以后朕会叮嘱你那些宫人,每日炖两盅燕窝。”

凌若无奈地笑道:“皇上这样喂下去,臣妾变胖了可怎么办?到时候皇上就不愿看到臣妾了。”

“谁说的,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朕最钟爱的熹妃。”不等凌若说话,他再次道:“好了,赶紧将燕窝吃了,否则可要凉了,朕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