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叶子

“是啊,请主子三思!”雨姗也在一旁跟着劝道,两人目光皆死死盯着舒穆禄氏那只手,唯恐她不听劝,幸好那些话终还是进到了舒穆禄氏耳中,她慢慢放下手,将步摇扔在桌上,重重的珠络被掼在桌上时,发出沉闷的响起,雨姗赶紧趁机将它收起来,唯恐碍了舒穆禄氏的眼。

舒穆禄氏落寞地坐回到椅中,喃喃道:“刘氏的运气真是好,安然生下两个孩子,现在还要被封为嫔,而我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封嫔了。”这般说着,她目光落在那件香色的吉服上,有羡慕,有自伤。

如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道:“虽说谦贵人现在比主子走快一步,但主子未必就输给了她。奴婢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做:爬得越高,摔得越狠!您看谦贵人现在春风得意,奴婢看她却是身在悬崖边,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来。”顿了片刻,又道:“而且您想,谦贵人现在生了两位阿哥,也就意味着将来争夺大位的人又多了两个,您说皇后娘娘与熹妃娘娘会乐意吗?指不定她们现在已经在想法子了。”

如柳的话令舒穆禄氏眸光微亮,轻声道:“你是说…”

如柳蹲下身,替舒穆禄氏理着裙裾,低声道:“谦贵人生下二位阿哥是一回事,二位阿哥能否长大又是另一回事。这宫里头年幼夭折的皇子还少吗?”

听着她的话,舒穆禄氏烦恼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是啊,自己只看到刘氏表面的风光,却没有看到她背后的隐忧。

如柳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您完全没必要因为这些事而不高兴,而且,奴婢相信,谦贵人有的东西,主子迟早也会有,您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谦贵人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成不了气候。”

雨姗亦跟着道:“可不是吗,到时候这种香色的吉服还上不得主子身呢,得金色的才行。”能穿以金色制吉服时,非得正三品皇妃才可。

心头的烦恼一去,舒穆禄氏心情顿时好了许多,玩笑道:“刚才如柳不是还说爬得越高摔得越狠吗?怎么,现在不怕我摔下来了?”

如柳微笑道:“有奴婢与雨姗搀扶着主子,主子又怎么会摔下来呢!”

她的话令舒穆禄氏鼻子一阵发酸,什么也没说,只握紧了如柳与雨姗的手。虽然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包藏祸心,但至少她身边还有可信之人,这实在是上天对她格外的恩赐。

过了一会儿,如柳道:“主子,这件吉服不如由奴婢拿下去修补吧。”

舒穆禄氏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怎么,怕我一个不高兴,剪了这件吉服吗?”不等如柳答话,她已然挥手道:“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再说剪了吉服不止不能阻止刘氏封嫔,反而会为自己带来灾祸。拿过来吧,等我把勾破的地方修补好,你们就给钱总管送去,省得他心里不安宁。”

再一次拿起针线,舒穆禄氏的手没有任何发抖,稳稳地将金线穿过针眼,然后取过吉服,仔细修补着破损的地方。

听得舒穆禄氏这么说,如柳总算是放心了,她知道主子这段时间承受了太多压力,谦贵人那边,皇后那边,还有皇上…自谦贵人生了孩子后,皇上除了万方和安就是去长春仙馆,已经许久没来看过主子,哪怕主子去看皇上,也待不了多久便被皇上以要处理政事为由给打发了出来,主子身上的恩宠正在慢慢淡薄下去。

主子虽然从不提这事,但如柳却是能够感觉到的,同时暗自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主子会承受不住而崩溃,幸好借着这次的事给发泄出来了。

“如柳。”舒穆禄氏的声音将如柳自沉思中惊醒过来,忙问道:“主子有何吩咐,可是金线用完了?奴婢这就下去拿。”

“不是。”舒穆禄氏看着闪闪发光的金线,安静地道:“我决定用那样东西。”

如柳与雨姗对视一眼,均是面色剧变,如柳更小声道:“主子,那东西非同小可,一定要想清楚,您固然有可能凭着这东西得到皇上独一无二的恩宠,甚至可以反抗皇后,但若被人发现了,您很只要能会被处…”后面那个死字,如柳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舒穆禄氏放下针线,自袖中取出一片风干的叶子,灰褐色的一点都不起眼,但所有人在看到这片叶子时,目光都变得复杂无比,如柳二人脸上更多了一丝莫名的红晕。

“可若是不用这东西,我一辈子都会被刘氏压着,被皇后制着,更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舒穆禄氏的话令如柳哑口无言,她晓得,每次侍寝之后,主子喝完皇后命人送来的那碗药都会流泪。

“我仔细想过,皇后那里就像一个泥潭,若一直被她这样控制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与其如此,还不如趁着现在陷得还不深,赶紧抽身而退。还有…”舒穆禄氏的眸光变得幽暗如深湖,“刘氏那两个孩子,虽说现在还小,但同样有可能威胁到二阿哥的地位,依着皇后的xing子,你们说她会怎么做?”

雨姗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想方设法除了二位小阿哥。”

如柳想得要更深一些,眸光轻闪,道:“主子是说她会借主子的手除去二位阿哥。”

舒穆禄氏微微点头道:“不错,皇后最擅用的就是借刀杀人,既不用自己沾血,又可达到目的。”

如柳站在那里低头不语,她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对自家主子极不利,可那东西,终归是不太正经,让人难以接受。

手一暖,低头看去,自己的手被舒穆禄氏握在掌中,只听她道:“如柳,我知道这东西不好,但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如柳轻叹一口气道:“奴婢知道,不论主子做什么,奴婢与雨姗都会跟在您身边。”她顿一顿,又道:“主子,这羊…呃。”如柳红着脸含糊过去,“这东西会不会对人害?”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各施手段

这下子连舒穆禄氏也有些脸红,清咳一声,咬着嘴唇道:“我查过多本医书,都只说这东西服食后有cui情的效果,并且在cui情之余对服食者潜移默化,令他记住…记住…第一个人。”吞吐了半天,终于将这句话说完,随后正色道:“所有医书中均未提及会对人有伤害,再说就算真有,只要我把握好份量,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如柳知道舒穆禄氏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不会轻易更改,逐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替主子去准备。”

“嗯。”舒穆禄氏应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继续仔细修补着,等到如柳准备好东西进来的时候,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惊了一下,愕然道:“主子,您…”

看到她进来,舒穆禄氏转过身轻笑道:“如何,好看吗?”

“好看!”如柳愣愣地回了一句,随后回过神来,赶紧将门紧紧关起来,惊声道:“主子,您怎么穿着这身衣裳?”

只见舒穆禄氏穿着香色以金线绣行龙,间五色去,下幅八宝平水的嫔之吉服,发间簪着那枝羊脂白玉步摇,动静之间,明珠熠熠,不复舒穆禄氏以前的温婉,而是处处透着一种雍容之态。

舒穆禄氏走到铜镜前,近乎贪婪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手指自那一条条栩栩如生的金龙间抚过,勾破的地方,已经被她悉心修补好了,看不出一点损坏的痕迹。

她很喜欢这件衣裳,每一处都是那么精致好看,真想就这么一直一直地穿下去,然后让刘氏、武氏、佟佳氏她们给自己行礼。

“主子,您穿着这身衣裳,万一让人看见了可怎么是好。”如柳急得在那里直跺脚,随后对雨姗道:“你为何不拦着主子?”

“我,我拦不住!”雨姗一脸委屈地说着,刚才主子说要换这件吉服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可不论她怎么苦劝,主子都置之不理,她一个奴婢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柳也晓得此事不怪雨姗,可又不好直接说舒穆禄氏,正想着该怎么劝舒穆禄氏将吉服换下来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温缓的声音,“替我除下这件衣裳吧。”

如柳并不是一个一惊一乍的人,但不论是刚才还是现在舒穆禄氏的话都令她会不过意来,“主子您…”

舒穆禄氏蓦然一笑,摘下髻上的步摇道:“怎么,怕我舍不得脱下这身衣裳吗?”

被戳中了心里的话,即便是如柳,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奴婢…”

舒穆禄氏环视着这身华丽的吉服,徐徐道:“不错,我确实很喜欢这件衣裳,不过不是我的,强求也无用,而且我相信,终有一日,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穿着比这身更尊贵的衣裳。”

虽然舒穆禄氏一直在笑,但如柳从中听出了那丝悲伤,她将小小的绢袋放到舒穆禄氏手中,一字一句道:“是,奴婢相信主子一定可以做到。”

当那身衣裳从身上褪下时,舒穆禄氏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里的绢袋,她相信,凭借这个东西,一定可以得到不输于熹妃的权势,到时候,刘氏将不足为虑!”

在将吉服折好后,如柳小声道:“主子,奴婢刚才去了趟敬事房,给负责呈绿头牌的白公公塞了点银子,白公公答应下一次皇上传召时,将主子的绿头牌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很好。”舒穆禄氏目光温和地看着如柳,“你一向是个细心的,有你打点,我很放心。不过敬事房那头油水向来丰厚,姓白的又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些许银子可进不了他的眼,说吧,你塞了多少。”

如柳起先不肯说,后来舒穆禄氏追问不停,只得嗫嗫地道:“奴婢把主子以前赏的金镯子给白公公。”

舒穆禄氏既感动又心疼地道:“你这丫头倒是舍得,我统共就赏了你那么点金的,一下子全送出去了。”

如柳不以为意地道:“本就是主子赏的,现在能帮到主子不是很好吗?再说主子将来盛宠于皇上,奴婢们所得的赏赐自然会更多更丰厚。”

雨姗用力点头道:“唯有主子风光了,奴婢等人才能跟着沾光,若是一只金镯子不够的话,就把奴婢这只也拿去。”

“看你们两个,争先恐后的,不晓得的见了还以为我赏的金子抹毒了呢。”这般说着舒穆禄氏自己却先笑了起来,“总之往后要塞什么东西,问我拿就是了,否则你们那点月钱,非得用得个精光不可。”

如此笑闹一阵后,雨姗捧着补好的吉服往内务府行去,虽说眼下是在圆明园,但该有的机构却是全设了,内务府自然不例外。

快要走到内务府的时候,迎面有人走来,彼时天色已暗,虽有铜灯照明,终归不像白日里那么清楚,一直到离着只有几步远的时候,雨姗方看清了来人,屈膝道:“奴婢给谨嫔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瓜尔佳氏认出这么舒穆禄氏身边的宫女,抬一抬手道:“起来吧,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雨姗低头道:“回谨嫔娘娘的话,奴婢奉主子之命,送些东西去内务府。”

从祥眼尖,看到雨姗捧在手里的吉祥,凑到瓜尔佳氏耳边,小声道:“主子,那好像是嫔位娘娘所穿的吉服。”

瓜尔佳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走到雨姗跟前,抬手轻轻抚着雨姗手里的吉祥,从祥朝手执宫灯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乖巧地上前替瓜尔佳氏照明。

“若本宫没看错的话,这仿佛是嫔位所穿的吉服,你家主子还只是一个贵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吉服?”说到后面,瓜尔佳氏的声音渐渐严厉起来,越僭私穿不合身份的衣裳,可是要被治罪的。

雨姗心中一慌,顾不得隐瞒,赶紧道:“娘娘明鉴,这吉服并非是我家主子的。”当下,她将今日午后的事仔细说了一遍,临了道:“我家主子一修补好后,就立刻命奴婢给钱总管送去了,片刻都没有耽搁。”

第一千零六十章 佟佳肖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在让雨姗指出修补的地方,仔细看过后,瓜尔佳氏赞道:“慧贵人的手真巧,半点都看不出有修补的痕迹,这次钱莫多可真得谢谢慧贵人了。”说罢,她又道:“好了,你赶紧送过去吧,这天黑路滑的,当心一些。”

“谢娘娘提醒。”雨姗谢恩告退后,快步往内务府送去,而瓜尔佳氏则一路往万方和安行去。

到了那里,瓜尔佳氏意外看到佟佳氏也在,在雍正二年的秀女中,佟佳氏是佼佼者,容貌出色,举止大方,甫一入宫便被封为贵人,而当时得封贵人的,除了她之外,便只有一个温如倾,温如倾会被封为贵人,多少因为她是温如言妹妹的缘故,所以严格说起来,佟佳氏才是凭着自己的才貌坐上贵人之位的。

不过她与刘氏等人不同,并不经常说话,更多时候都是面带笑容静静坐在自己的位上,不言声,却自有一份光彩。而胤禛待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不像昔日的温如倾,也不像今日的刘氏,风光无限,她更多的是内敛,而且从未因恩宠表现过任何不满,更不曾有任何争宠之举。虽生活在红墙之中,却颇有些与众不同,也让人难以捉摸透她这个人。

看到瓜尔佳氏进来,正与凌若说话的佟佳氏起身施礼,声音如百灵一般空灵好听,“臣妾给谨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彤贵人无需多礼。”瓜尔佳氏在示意佟佳氏起身之余,自己也向凌若行礼,不过未及屈膝凌若已经扶住了她,笑言道:“刚刚刚才还叫彤贵人不要多礼呢,自己却拘起礼数来,快快请坐。”

“谢熹妃娘娘。”因有佟佳氏在,所以瓜尔佳氏并未像往常一样随意,谢了礼后方才斜签着身子坐下。

凌若瞥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訝然道:“姐姐怎么这时候过来,天都黑了呢,可曾用过膳?”

瓜尔佳氏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笑道:“就是因为想起你这里膳食的味道,所以才眼巴巴地过来,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

“瞧姐姐说的,我岂是那么小气的人,再说多个人用膳还热闹一些。”这般说着,凌若对站在门边的杨海道:“去,命小厨房传膳,另外再多添两副碗筷,谨嫔与彤贵人都留在这里用膳。”虽说此刻不是在承乾宫,但在胤禛的吩咐下万方和安同样设了小厨房,以便凌若随时可以尝到想吃的东西。

凌若的话令佟佳氏有些讶然,起身道:“多谢娘娘抬爱,不过臣妾还是不在此用膳了,适才臣妾出来时,已经有人在备晚膳了,若不回去,那些膳食便要浪费了,实在可惜。”

对于她的拒绝,凌若同样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恢复了笑容,“既是如此,本宫也不勉强,改日再与彤贵人谈棋。”

在佟佳氏出去后,瓜尔佳氏转着手里的茶盏道:“你何时与佟佳氏这么熟了,以前可都没听你提起过,难不成你还有事瞒着我?”

“我瞒了谁也不敢瞒姐姐。”凌若玩笑地说了一句后,又道:“其实我也是今日才与她说了几句话。今儿个在园中闲逛的时候,恰好看到她坐在亭中发呆,我觉得奇怪,便过去看看,原来那亭里摆着一副珍珑棋局,佟佳氏正是在对着这副棋局苦思冥想,思索破解之法。我看她似对下棋很有兴趣,便与她谈了几句,发现她深通棋道,便与她对弈了几局,她的棋法与…温姐姐很相似。”说到后面,凌若的声音有些发涩,显然是想到了温如言,她的死在其心中,是一道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

“所以你便遨她来此?”瓜尔佳氏知道凌若的心情,将话题转回到佟佳氏身上,以免凌若因思念而伤心难过。

凌若点一点头道:“往日里,总觉得佟佳氏是故作清高,用来吸引皇上的一种手段,可与她接触后方才知道,她骨子里真的有一分傲气,只要她稍用些手段,便可得到更多的宠爱,可是她不屑去用,宁愿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认真说起来,我不及她许多。”

瓜尔佳氏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岁月是最改变人的东西,佟佳氏现在如此,并不代表她将来依然如此;别忘了你我刚伴在皇上身边时,也不是现在模样。”

凌若何尝不知这个理,慨然道:“我知道,可我并不希望她改变。如此,我就还能与她对弈谈天。”还有一句话凌若没说出口,刚才与佟佳氏下棋时,好几次她都以为是温姐姐坐在自己对面。

“希望吧。”瓜尔佳氏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人心善变,往后的事谁都不晓得,与其期望太多,倒不如不期望得好,“说起彤贵人,我倒是想起另一个与她同姓的人来。”

凌若稍稍一想,便猜到了她说的那个人,“姐姐是说佟佳梨落?”

瓜尔佳氏颇为感叹地道:“不错,同是姓佟佳氏的,这xing子却是天差地别;若当初佟佳梨落不曾那样害你,也许你与现在完全不一样。”

这一次,凌若过了许久才回答,“一切皆是注定的,摆在我面前的没有第二条路。”

在她们说话间,杨海已经领着宫人将膳食端上来,美轮美奂的七彩琉璃碗碟中,盛着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美味佳肴。

“咱们过去坐吧。”凌若起身携着瓜尔佳氏坐到桌前,水秀各舀了一碗野生杏菇汤放在她们面前。

瓜尔佳氏喝了一口,赞道:“汤虽清淡,却鲜香可口,别有一番风味,比那些肥腻腻的汤好喝多了,果然还是你这里吃的最合胃口。”

“瞧姐姐说的,你若喜欢,往后天天来这里吃都没问题,不过我怕你嘴刁,吃了几天就该嫌我这里太过清淡,咽不下饭了!”

瓜尔佳氏瞅了她一眼,故作不悦地道:“我还没嫌弃呢,你就先挑起错了,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凌若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吧,我不说就是了,姐姐吃菜,有挟不到的,让水秀他们挟,吃饱一些。”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不容小视

“行了,在你这里我又岂会客气。”如此说着,待吃到差不多时,瓜尔佳氏忽地道:“我刚才过来时,遇到了雨姗。”

雨姗?凌若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记起这是舒穆禄氏身边的宫女,放下银筷,取过杨海奉在一旁的热帕子道:“呃,她怎么了?”

瓜尔佳氏挟了一片冬笋在筷子上却不吃,打量了一眼后搁在碗上道:“刘氏晋嫔的吉服被内务府的小太监不小心勾破了,舒穆禄氏知道后主动说要替其修补,刚才雨姗就是将补好的吉服拿回内务府,我瞧过,补得极好,完全看不出破损的痕迹。”

凌若拭唇的手一缓,随即将帕子掷回到盘中,漫然道:“那不是挺好吗?说明慧贵人擅长女红,精于修补,而且乐于助人,心善如菩萨。”

瓜尔佳氏挑一挑眉,侧目道:“你真这样想?”

凌若笑而不语,起身走到窗下的鸡翅木长几前,从摆在上面的瓷盆中折了一朵水仙花,放在鼻下深深嗅了一口,随后道:“此花幽香宜人,虽浓却不烈,虽香却不浊,所以许多人都喜欢养上几盆兰花;可若是往这花上洒上一层香粉,固然是更香了,却会适得其反,令人闻之欲吐。”说到此处,她回到桌前,将兰花别在瓜尔佳氏襟前,轻笑道:“这样别着很好看呢!”

瓜尔佳氏抬手抚过兰花娇嫩洁白的花瓣,赦然道:“花自是好看,不过听你这话,却不像是仅仅说花。”

凌若拍一拍手,眸光微冷,“舒穆禄氏与刘氏是同一年入宫的秀女,当时两人皆为常在,随后一个靠着皇后以及那双眼被皇上封为贵人,另一人则靠着怀有龙种而受封贵人;可以说这两人一直在争,如今刘氏就要被封为谦嫔,被称一声娘娘,落在她后面的舒穆禄氏岂会甘心?可偏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主动替刘氏修补吉服,还连夜让宫女送回去,这份忍耐的功夫,你我在这个年纪时可不曾有。这个舒穆禄氏,绝对不容小视。”

瓜尔佳氏静静的听着,她就是想到了这些,才专门与凌若提及,待凌若说完后,她方起身道:“要不然皇后怎么会找她当棋子呢,依我看来,她不会就这样看着刘氏跃居自己之上,一定想办法往上爬。”

“宫里头人人都想往上爬,但能爬上顶峰的却十中无一,更多的才到山腰便摔下去了。”凌若顿一顿,又道:“不过舒穆禄氏确有些心计,以前刘氏曾与我说过,皇后命她除掉刘氏的孩子,她却在暗中与刘氏结盟,想瞒天过海,既敷衍了皇后,又不背上谋害龙胎的罪名,一举两得。这样的人,会爬到什么地步,倒是连我都不好说了。”

此事瓜尔佳氏是知道的,点头之余,更道:“看来这枚棋子,皇后用得也不是得心应手。若儿,你说对于舒穆禄氏的叛心,皇后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凌若失笑,接过宫人递来上的菊花茶漱一漱口后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心思这么深,我又如何猜得到。”

“无事猜猜权当解闷了。”瓜尔佳氏轻笑道:“上次赌下雪,是我赢了,这次看看会否还是我赢。”

看她这样有兴致,凌若也不便扫兴,便道:“好吧,那姐姐赌什么?可不许随便拿东西来打发我。”

瓜尔佳氏眼珠子一转道:“不如就赌你上次输给我的那枝金累丝蝶形缀珍珠步摇如何?”

凌若被她说的笑了起来,抿嘴道:“姐姐莫不是认真的吧,把赢回去的东西拿来赌,让人知道了,可该说姐姐小气了。”

瓜尔佳氏忍着笑,抬一抬下巴道:“我可不是小气,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把输得东西赢回去罢了,如何,赌吗?”

“这样没诚意的赌约我可不接。”凌若推了她的话道:“其实皇后知不知道都是一样的,她从不会是全然的相信一个人,所以舒穆禄氏早晚会被当成弃子扔在一边,不过我看舒穆禄氏想要摆脱皇后的控制,就不知谁可以先一步了。”

瓜尔佳氏抿着耳边的碎发,颔首道:“照你这么说,咱们似乎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凌若替她扶正髻上的簪子道:“怎么,姐姐不喜欢吗?”

瓜尔佳氏漫然一笑道:“能够看人相争,而自身又无损,这样的好事我又怎会不喜呢。”这样的笑意在后面化为叹息,低头看着襟上的兰花,凝声道:“争了这么多年,其实真的有些厌倦了,可是又不得不争,否则就会如这兰花一样,被人任意掐断了性命。”

“一日活在这红墙中,就一日争斗下去,这是你我的命,哪怕再厌倦也要继续下去。”凌若打开窗,任由夜风呼啸而进,吹拂在脸上,许久,她关起窗,转过身道:“姐姐陪我对一局弈吧。”

“好,我也许久没有下过棋了,不过,你不用忙刘氏的册封礼吗?”

凌若命水秀去将棋子拿来后道:“不过是册嫔而已,要准备的东西并不是太过繁琐,已经大致吩咐下去,只要在前几日再查一遍就行了。该是她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漏;不该是她的东西,她也不要痴心妄想。”

瓜尔佳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自水秀端来的棋子中抓了一把,冰凉的棋子不断带走掌心的温度,“就怕有些人不肯安心于自己身下的位置。”

“那得看她自己的本事了。”扔下这句话,凌若不再多言,取过另一盒棋子放在自己面前,专心于弈局。

小小一方棋盘,却给人生杀在手,予夺指间的感觉,这是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相比的,也许唯有充满变数与未知的人生才可以与之比拟,怪不得会有人说棋如人生,真是一点都不错。

这局棋一直下到满天星斗都没有分出胜负来,而棋盘中已无可落子之地,最终以平局收场。在送瓜尔佳氏出万方和安的路上,凌若一声不言,只握着瓜尔佳氏始终温暖的手。如此一直到走出万方和安,都不见她松手,瓜尔佳氏好笑地道:“你准备何时松开?我可不是皇上。”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敬事房

夜色宫灯下,凌若的眸光幽暗而深长,“我知道,在宫里,有我三个永不愿松开手的人,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弘历,一个是…姐姐!姐姐可否答应我,会一直这样陪在我身边,不要再像温姐姐一样突然离开。”

瓜尔佳氏怜惜地看着凌若,手在其脸上慢慢抚过,她明白,今日的佟佳氏令凌若想到温如言,也令凌若重温了温如言离去时难以承受的悲伤与哀痛。虽然刚才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但凌若心里一直在害怕,害怕那样的痛会再来一次,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未来怎样,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寿命会在何时终结,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努力地活下去,活在这四面红墙中,活在你身边。”眼眶渐渐变得湿润,同时瓜尔佳氏也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更紧了一些,“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流泪伤心。”

凌若用力点头,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强人所难,可是她真的很害怕,即便自己现在有了连皇后都忌惮的地位,有了胤禛独一无二的恩宠,都止不住那份害怕,她哽咽地道:“请姐姐记着自己的承诺,万不要食言!”

“不会的!”在瓜尔佳氏的一再保证下,凌若慢慢松开手,看着她一步步离开,没入黑夜之中…

元月的最后一日,胤禛决定在刘氏的册封礼过后就起驾回京,同时决定的还有每年都来此举办冰嬉比试。

镂云开月馆中,胤禛伸展了一下身子,他已经坐了一日了,张廷玉等几位进园子共议朝事的大臣刚刚离开。

苏培盛适时奉上一盏醒神解乏的茶,见胤禛喝了数口中后,道:“皇上,敬事房的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是否传他们进来,您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们了,奴才听说…”

胤禛放下茶盏,睨了他一眼道:“听说什么?”

“听说没少被几位主子娘娘追问呢,说皇上怎么一直没翻过牌子。”说到这里,苏培盛又赶紧解释道:“奴才只是听说,不晓得有几分真几分假,皇上可千万别生气。”

“朕什么时候说过生气了。”胤禛今日心情不错,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中。

苏培盛飞快地瞅了胤禛一眼,低下头道:“皇上,奴才之前在外头看到慧贵人,眼圈红红的,好像不太高兴呢。”

“佳慧?”胤禛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召见她了,如此想着,挥手道:“行了,去把敬事房的人叫进来。”

苏培盛何等乖觉,一听这话,便知道胤禛是准备翻牌子,赶紧去到了暖阁,敬事房的人正在那边等着呢。

他刚一进去,里头便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苏公公您老人家来了,赶紧坐下来歇歇腿。”

候在那里的正是白桂,他在敬事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只比苏培盛低了一级,但在苏培盛面前,就跟孙子一样,卑躬屈膝,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恭恭敬敬地将自己面前未动过的茶端到苏培盛面前。

苏培盛老大不客气地接过,喝了一口皱眉道:“茶凉了,喝起来什么味道都没有。”

白桂赶紧道:“小的这就是去换一盏来,公公稍候。”

苏培盛摆手道:“不必麻烦了,皇上那头还等着呢,你赶紧进去,别让皇上等的不高兴了。”

白桂一喜,高兴地道:“皇上肯翻牌子?”

苏培盛眼睛一抬道:“可不是吗,咱家废了好多唇舌才让皇上愿意见你,说的口都干了。”

“公公大恩大德,犹如小的再生父母,小的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公公的好。”白桂的话虽颇为夸张,倒也有几分真意在里面,皇上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召嫔妃侍寝,害得他每次来都走空趟,一两次还好,可若是日子久了,他们敬事房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敬事房向来是油水丰厚的地方,因为除却特别当宠的嫔妃,余者都要通过翻牌子而来获得圣宠,牌子摆放的位置可是大有学问,放好了,第一个入皇帝眼,自然有很大可能被翻到,反之被放在角落里,可能十次二十次都不会翻到一次,到最后成了白头宫嫔,也许只有在最后皇帝驾崩的时候,才被允许去被皇帝守灵痛哭,而那个时候,她们很可能连皇帝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只仅仅记得他是皇帝,是自己一生守候的那个人而已。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敬事房决定了宫嫔的未来,所以许多宫嫔会倾其所有的讨好敬事房。

可是,当皇帝一直不传见敬事房,一直不翻牌子时,敬事房的地位就会急转直下,油水也会越来越少。虽说皇帝不可能永远这样,但白桂还是很心急,像他这样身份的太监,哪个外头不置办几间宅子,养上几个美妾服侍自己,虽不能真的欢好,但过过干瘾也是好的,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是花银子如流水,光靠那点月钱,根本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不要说那宅子与美妾了。

为了让皇上早点传敬事房翻牌子,他当然是用尽所有办法讨好四喜与苏培盛,毕竟只有他们两个才可以在皇上面前为自己说话,他给两人都塞了财物,不过只有苏培盛一人收下,四喜那头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白桂是个聪明人,一看这架式就知道苏培盛才是可以帮自己的人,自然对他百般讨好。

苏培盛翘一翘腿,道:“好了好了,你这嘴皮子耍得咱家寒毛都起来了,快进去。”

在白桂千恩万谢地走后,苏培盛自袖里掏出几片金叶子把玩着,这金叶子是前几日慧贵人身边的如柳送来的,做得挺精致,叶络分明,他看着不错,就留在身边把玩了。

呵,懂得讨好他,以改变自己被冷落的局面,看来慧贵人也不是个简单角色,不过利不利害都与他无关了,他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身为太监,子孙根已经没有了,自然要多敛些钱财傍身,这样将来就算出了宫,晚年也有个倚靠,不过沦落到凄惨的地步。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精心

且说白桂在进去后,大气也不敢喘地走到胤禛面前,然后跪下将摆满绿头牌的托盘举过头顶,轻声道:“请皇上翻牌子。”

胤禛的目光自一片片名字上掠过,最后停在角落里的“佟佳肖彤”四个字上,待要伸手翻过,忽地看到正当中的“舒穆禄佳慧”几个字,再想到刚才苏培盛说的话,心中一动,手往下几分,捻起舒穆禄氏的绿头牌轻轻翻过来,“就慧贵人吧。”

“嗻,奴才领命!”白桂应了一声,举着盘子退出去,外头早有小太监候着,看到他出来连忙接过盘子。

白桂擦了擦刚才在里面热出的汗,道:“去杏花春馆传旨,皇上今夜召慧贵人侍寝。”

小太监闻言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公公,皇上还真传了慧贵人啊?”

“那是自然。”白桂想到杏花春馆送的那个份量十足的金镯便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但小太监盯着自己,一掌拍在他脑门上道:“多嘴什么,还不赶紧去传旨。”

小太监不敢再多嘴,匆匆往杏花春馆行去,舒穆禄氏听得胤禛召见自己,惊喜交集,赶紧命如柳打赏。

如柳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手上的一只银镯子摘了下来,塞到小太监手里,舒穆禄氏看到了她这个举动,在小太监离去后道:“我记得那只镯子你很喜欢,一直戴在手上,为何要送他,去取一些银子来给他不就好了。”

如柳苦笑道:“主子有所不知,这些日子为了打点敬事房还有苏公公那边,咱们这里能动用的金子银子都动用的差不多了,如今除了皇上以前赏的一些珍宝之外,就只剩下几两碎银子了。那太监是敬事房的人,拿惯了银子,又哪里瞧得上那几两碎银子。与其得罪人,还不如大方一些,再说那只镯子奴婢也早戴烦了。”

见如柳为了安慰自己,说出违心的话来,舒穆禄氏感动地落下泪来,“真是委屈你们了,不过你们放心,过了今日一切都会不同的,你们付出的,我也会十倍百倍还予你们。”

“奴婢相信主子一定可以。”如柳微笑地拭去舒穆禄氏的泪,柔声道:“主子莫哭了,否则哭肿了眼睛,可是不好看了,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奴婢替您沐浴更衣,然后好好打扮打扮。”

舒穆禄氏点头,在小太监再次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一切收拾停当,每一处都收拾的精致无比,而如柳一双巧手,更将她本有些普通的面容妆扮的精致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在精致的眼妆下顾盼之间,似有宝光流转,夺魂慑魄。

而这正是舒穆禄氏自己要求的,从熹妃与皇后口中她知道,胤禛所以会垂宠于自己,皆是因为自己这双眼像极了一个胤禛在意甚至于深爱的女子,所以这双眼是她获宠的最大资本,当然要好好利用。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自己是否为替身了,在刘氏等人的夹击下保住地位与性命才是至关重要的事。否则为了一口气而失了性命,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若是凌若知道舒穆禄氏这些想法,免不了要叹息一声,并不是每一个都有佟佳氏的傲骨,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佟佳氏的荣宠随意;更多的人将权势恩宠看得比什么都重,到最后,将自己也给迷失在这场后宫争斗中。

如柳与雨姗被留在了杏花春馆,未能跟随,不过她们皆相信,自家主子一定可以牢牢抓住皇上的心,从而成为后宫里最得宠的那一个。

而她们已经将那东西磨成粉,嵌在主子的指甲中,只要将之弹在酒水中让皇上服下,那么…

待他们走远后,雨姗扯着如柳的袖子道:“你说那东西真的不会有问题吗,我这心里总是有些慌。”

如柳心里也有些没底,却没有当着雨姗的面露出来,反而安慰她道:“不会有事的,你别瞎操心了。”

在到镂云开月馆后,舒穆禄氏没有被直接领去见胤禛,而是先到暖阁中,将所有衣物除下,然后由太监用红锦裹住她一丝不挂的玉体,扛在肩上抬进胤禛的寝所。